总第三百一十一章

（三百一十一）二月下旬的一天上午，有末一弥参加完一个工作会议后，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正要坐下，电话突然响了，是一楼大厅里的某个接待员打来的：“有末警视，有一位清川先生找你。”“好的，谢谢你。――我就下去。”挂断电话后，有末一弥沉默着走到窗边，心想，来找他的人，是清川澈吗？如果是他，又为什么呢？难道说……他轻轻呼了口气，随即低头看了看表，这时已经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他于是拿起大衣离开了办公室。他乘电梯到一楼，在宽敞繁忙、人来人往的一楼大厅里，他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清川澈。而后者，也几乎在同一时间便朝他这边望了过来。可事实上，这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他不由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血融于水吧，毕竟，相对于彼此来说，他们都是对方在这个世上血缘最近的人之一。有末一弥定了定心神，微笑着走了过去：“你是札幌的清川君吧？――幸会。”他这时不由想到了两个多月前的某天下午，也是在这里，望着语笑嫣然的清川宁子，当时的他，虽貌似平静，心中却有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隐蔽的喜悦之情，只是，在那之后，却发生了一连串令他措手不及的事……而在清川澈来找他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显然就更加难以预料了。“真是难得，像有末警视这样的贵人，居然还能记得我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清川澈淡淡地说，“有末君，你现在有时间吗？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你放心，我不会浪费你很多时间的。”“不如一起吃中饭吧……”有末一弥微微一笑，“就当是让我聊尽地主之谊。”“那就多谢了。”之后，清川澈乘有末一弥的车离开了警视厅。在路上，有末一弥突然问：“清川君，你这次来东京，不会是故意来找我吧？”“你觉得可能吗？”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清川澈沉默了片刻，“我来公干，不过，有些事，也的确有必要和你谈谈。”听了他的话，有末一弥沉默了。他侧头看了一眼身边这个安静的男生，一直以来，因为是独生子的缘故，他常常很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人，可是，当上天真的赐给他一个如假包换的亲弟弟时，他的心情却相当复杂：既有欣喜，也有疑惧。他听得出来，到了今天，清川澈和他一样，肯定已经掌握了足够证明他们是亲兄弟的证据，否则，依他的性格，断然不会在见第二次面的陌生人面前，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因此，在很想对清川澈一直以来的生活有更多了解的同时，他又很害怕他多年来辛苦经营的一切会被这种渴望得到兄弟亲情的冲动破坏，以至毁于一旦……就比如，倘若清川澈今天是特意来和他说“我是你弟弟，我们相认吧”这样的话的，他该如何是好？——到了一家餐馆，坐定后，等上餐时，有末一弥问：“清川君，近来工作还好吗？”清川澈不置可否地说：“还行吧。”“那么，令堂和令妹也还好吧？”清川澈迅速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有末警视，我身边的人与你无关，就好像你身边的人与我无关一样。所以，你大可不必关心她们近况如何，那是我要做的事。――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这句话。”有末一弥当即怔了一下。他这时明白了，清川澈今天并不是想来和他相认，他看起来根本就不稀罕他这个哥哥，他甚至于都不希望他们今后的人生有任何的交集……这样的结果，照理说，应该是他所期待的，可他为什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我们是朋友，难道说，我问候一声你的家人，也不被允许吗？”“我们算不上是什么朋友。过了今天，你是你，我是我，一个在东京，一个在札幌，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任何关联……”说到这里，清川澈顿了一下，“所以，我警告你，不要企图接近我的妹妹，她还是个爱做梦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何况，她也已经有一个对她很好的男朋友了。”这时侍者过来上餐，等侍者走开后，有末一弥笑了笑：“清川君，你这样说不是很可笑吗？那天，并非是我去找你妹妹，而是你妹妹特意来找我。”“我说过了，她还只是个满脑子不切实际幻想的小姑娘，而你并非少不更事……”清川澈凝视着他，“有末君，你出身名门，前程远大，我想，期望做你女朋友的女生肯定是多不胜数，你何必招惹我身边的女生呢？――何况，这对你也未必会有什么好处。”“你身边的女生……”有末一弥沉默了片刻，“我想，清川小姐和我见过面的事，肯定不会是她自己告诉你的，千叶也不太可能……那么，是你那位学妹说的，对不对？”“那又怎样？”清川澈低头喝了一口饮料，“我本来也不想来找你，不过，有些话可能还是有必要当面说清楚，从此，也就没有任何牵连了……有末君，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有末一弥看着对面这个是自己亲弟弟的男生，他突然觉得有点悲哀，因为在这件事上，清川澈的态度显然比他要更决绝。在年轻时的清川梓身上，肯定也具有这样的特质，所以，那个时候，他父亲有末清明才会为了她患得患失、欲疯欲狂；现在，这种可怕的特质，又遗传到了清川澈这里，开始了对他的伤害。“清川，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你并不是你养父的孩子？所以，那天，在机场遇到我之后，就开始和你那位做记者的好朋友，也就是你妹妹的男朋友一起调查你的身世？”当然，他也不是个软弱的人，因此，旋即变守为攻，向对方展示自己强硬的那一面，“我想，你现在应该是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否则，你不会和我说这种话。”“果然……”清川澈淡淡地笑了笑，“你也是从那天起，就一直在查我的身世。我想，依你的能量，应该早就查到结果了，对不对？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接受我的建议，离我的生活远一点。――这样，对大家都好。”“既然如此……”有末一弥注视着他，若有所思地说，“那么，你查自己的身世做什么呢？如果你根本就不想和我们有末家有关联的话？”清川澈迎着他的目光：“我只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就这么简单。既然我母亲不打算告诉我，那么，就只能由我自己去调查了。现在，一切都已明了，也就够了。”“在这个世上，我是你唯一的哥哥，我们有同一个父亲，这对你没有意义吗？”有末一弥有些不解地问。他这么说时，心中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本来，他以为应该是由他来拒绝清川澈的，没想到却是清川澈拒绝了他。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清川澈，才符合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给他留下的那种优良印象，或者说，这样清高自爱的清川澈，才比较有资格做他的弟弟。“抱歉……没有。”清川澈相当干脆地摇了摇头。他沉吟片刻，“我想，我们最好就只是在各自的生活轨道里运行。还有，你大可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不过，也请你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离我身边的女生远一点。”“你身边的女生……”有末一弥迟疑了一下，“也包括千叶吗？”清川澈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清川澈，你这样会不会霸道了一点？千叶是我表弟高中时的学姐，是我大学时的学妹，她怎么就成你身边的人了？”“那就让她自己选择吧。”清川澈说着要站起身来。“你等一下……”有末一弥叫住了他，“你一直都在说你自己的想法，但我也是当事人，难道你不想听听我的想法吗？”“听听也无妨。”清川澈只好又坐定了，“不过，我下午还有事，麻烦你长话短说。”“难道说，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同自己的父亲和哥哥相认？没错，我固然应该尊重你的想法，但你是不是也该对我的想法保持一点敬意呢？”有末一弥顿了一下，“我父亲还不知道这件事，至于我自己……如果条件成熟的话，我们未必不可以相认。”“不必了……”清川澈当即说，“其实，我们各过各的，互不相干，就是尊重对方了。我很满意我目前的生活，而且，我已经不再需要父亲和哥哥了……就像你父亲不再需要一个儿子，你也不再需要一个弟弟一样。”“不，我不能代替我父亲考虑这件事。我也并非不需要一个弟弟。我承认，我是个自私的人，曾经很担心你的存在会影响到我的前程，但我并非冷血动物。在这个世上，除了我父母，你是和我血缘最近的人，这种关系是没办法抹杀的……”说到这里，有末一弥轻轻呼了口气，“或许在此之前，你曾因为自己的身世受过很多的苦，可在那天相遇之前，我并不知道我父亲还有一个儿子，所以，我没办法帮到你……但清川，你要公平一点，那并不是我父亲和我的错。何况，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会想办法帮你的。――因为你是我弟弟。”听他这么说，清川澈当场愣住了。不管对方说这些话是不是出自真心，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都是假的，有末一弥能这样说，也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何况，他也的确对眼前这个除了他母亲和妹妹之外，和自己血缘最近的人有一种很难抵制的天然好感……但这毕竟只是他们一生中的第二次见面，而且，眼前这个人还是个天生的政客，因此，清川澈没有打算轻易地相信他。再者，他始终觉得，他们的人生还是没有任何关联会比较好。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谢了。我没什么要你帮忙的，只要你离我的生活远一点，我就很感激你了……”他说着转身正要走开，不过，还是有些犹豫地回过身来，望着有末一弥，“祝你达成所愿。”“谢谢你。”有末一弥听得出来，清川澈并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么排斥他，甚至于潜意识里还有些关心他。由此可见，他也并不是真的不需要他这个哥哥……想到这里，他不由心中顿时一宽。他也站起身来，从衣袋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清川澈，“清川，我希望你能改变主意。――还有，如果有什么事，欢迎随时和我联络。”清川澈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你的呢？”有末一弥微笑着看他，“就算你不想留给我，这也是一种基本的礼貌吧。”对方都已经这样说了，清川澈只好递了一张自己的名片给他，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我经常在国外，而且常去那些根本接收不到通讯信号的地方。”“我明白的。”有末一弥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清川，你自己要小心。”“谢谢，打扰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清川澈说着朝他微微欠了欠身，转身快步走了出去——有末一弥看着他清俊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清川澈越是拒绝他，他反而越是在意他。当然，这倒不是因为，他在明白了对方不会有影响自己前程的举动之后，放心之余，于是对对方聊生了可笑的好奇之心。可能是因为，他在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身上看到了越来越多他所赏激的优点，何况，清川澈的确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之一……以前，他不知道这世上有清川澈的存在，自然没什么好说的；现在，他既然已经找到他了，就有责任尽可能地留心和爱护他。――唯有如此，他才配做别人的兄长。而且，他发现，因为这次的见面，他开始喜欢上自己意外获得的这个人生新角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