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十三章 溶雪的时刻

当她沉睡时他正走在溶雪的小镇上渴念着旧日的星群/并且在冰块互相撞击的河流前轻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而在南国的夜里一切是如常的沉寂除了几瓣疲倦的花瓣因风落在她的窗前——席慕容“有末，加入环保部这几个月来，你会不会觉得很无趣？”叶山梓终于平静下来了。她侧头笑看着有末清明，“因为我们做的都是很琐碎的事，而且，还很浪费时间。”“怎么会呢？我从来都不觉得。我这么说，不仅因为你们对我都很友善，还因为……”有末清明在夜幕中微微一笑，“我想，并不是加入任何社团，都有机会遇到如学长这样旗鼓相当的长跑对手的……”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再说了，因为今晚的缘故，或许将来我真的会有美梦成真的一天也不一定。”他这么说时，清澈明亮的双眸在如水的月夜中闪闪发光，叶山梓顿时也被他这少有的轻快而愉悦的语气感染了，于是，之前因为突然提到了自己过世的父亲而蓦地集聚起来的悲伤，便又渐渐散去了……她笑了笑：“有末，你似乎比我想像中的要容易相处一些。”有末清明璨然一笑：“是吗？我很难相处的，只是你还不知道而已……”他顿了一下，岔开了话题，“对了，学长，你以前读的……是哪一所国中？”“立山国中。”叶山梓答道。“立山国中吗？”有末清明若有所思地说。“有末，你呢？”叶山梓问。“春江学园。”“春江学园？！”叶山梓顿时睁大了眼睛，“那好像是一所非常有名的私立学校吧？从幼稚园一直办到高校……有末，你为什么会想读我们枫林高呢？枫林高再好，也就只是一所名声不算太差的公立高校而已。对于你和中野君这样的人来说，不是应该从那些名牌的私立学校一直读到东大之类的名校吗？而且，春江学园和枫林高隔得好远呢。”“我和中野学长那样的人……”有末清明侧头注视着她，“学长，恕我愚钝，依你之意，那指的是怎样的人呢？”叶山梓听得出来，虽然这时的他仍然显得很礼貌，也很克制，但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恐怕是已经伤到他了……她于是忙转开了话题：“对了，有末，像你这样的人，也会有自己实现不了的愿望吗？你应该是根本就不必借助所谓的神明的力量，便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吧？”“我真是不明白……在学长眼里，我到底是怎样的人呢？”有末清明忍不住提高了声线，“和你很不一样吗？”叶山梓迟疑了一下：“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就算真是这样，我当然也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有末清明沉默了片刻，“学长，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某一样东西，或者是某一个人，你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可是，就在你正准备彻底放弃的时候，对方又突然出现在了你的面前……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叶山梓想了一下：“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那样东西或那个人已经变了，而你，也已经不再需要对方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会算了。”她这么说时，想到的是自己的母亲。没错，直至今日，她的母亲牧野惠子也还在供她读书，还在履行她身为一个母亲应尽的义务……不过，对于她来说，早在她三岁那时，她就已经没有母亲了；而到十岁她父亲过世的那个时候，她则是彻底不再需要母爱了……因此，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难选择的。或许是因为身世的缘故，她一直都比一般的同龄人更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对于人类来说，某种程度上，放弃就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你需要的东西和依赖的人越少，你就越会自力更生，也越会懂得爱你自己，从而以一种更为简约更为独立的姿态活在这荒凉的人世上。“但如果对方没有改变，而你，也仍然需要对方……学长，你会怎么做？”有末清明这时好像颇有一种不问到底誓不罢休的劲头。“那当然是试着去抓住对方……”叶山梓有些勉强地说，“正常来说，应该是这样吧。”老实说，她可不觉得，在这个世上，除了自己的至爱亲朋之外，还会有这么难以割舍的人或东西。“试着去抓住对方吗？”叶山梓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有末，你说的好像不是和久。”“我说的……本来就不是她。”有末清明淡淡地说。“那么……是谁？”叶山梓不无好奇地问。有末清明侧开了脸：“我好像没有必要告诉你吧。”“真狡猾……”叶山梓微微一笑，“昨天晚上，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你说出口，你却硬是收了回去。”“你……真的想知道？”有末清明突然问。“我的确是挺好奇的，当然，你也没有告诉我的义务就是了……”叶山梓仰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不过，我想，对于这件事，在我们学校，应该不会有女生不好奇吧。”“就只是好奇吗？”有末清明低声说。听了他的话，叶山梓不由一怔。她想，如果不只是好奇，还会有什么呢？毕竟，那是他的私事，和她这个外人又有什么关系。有末清明侧头望着她：“对了，学长，有一件事，我也挺好奇的……”“什么事？”叶山梓问。“昨天晚上，学长说到了以前喜欢的一个男生……”有末清明顿了一下，“如果学长再见到他的话，会重新喜欢上他吗？”“我也不知道……”叶山梓沉默了片刻，“应该会吧。不过，那个时候，我和他的确是没有真正认识过，因此，我对他的感觉，或许也算不上是喜欢……但如果不算的话，我又会觉得，自己长到这么大，居然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异性，似乎也太可悲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有末清明忍不住问：“你就没想过……去找他吗？”“怎么找？在东京，不知有多少和我记忆里的模糊印象相符合的男生。况且，我很快就要去外地读大学了，找到他又能怎样……因此，倒不如在心里保留一点和他有关的美好回忆。有末，我和你不一样，我对自己这一生的要求是很低的……”这么说时，叶山梓的语气中充满了苦涩，当然，也还有一种无法掩饰的羞愧之意……毕竟，在人前承认自己已经向命运低头了，总归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低得你这样的人恐怕都无法想像。”“或许，你是觉得他不值得你努力吧……”有末清明有些兴味索然地说。“不……错过他，我也会觉得很遗憾。但有这样的回忆，对于我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毕竟，活在这世上，谁没有了谁就会死呢？”叶山梓笑了笑，“再者，我也不认为自己能给什么人幸福，毕竟，将来会怎样，谁都不知道……啊，我真是有够脱线的，居然对着你这种年龄的男生说幸福之类的老气横秋的话题。”“会吗？不过，你说得对，没有了谁也一样活得下去……”有末清明轻轻地呼了口气，“怎么会活不下去呢？”听了他的话，叶山梓不由怔了一下。她直觉有末清明这时不太高兴，好像是突然之间心情变得坏了……她这时不由很是后悔，心想，为什么要在一个有着大好前程的男生面前说那些悲观至极的话呢？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她就是这样做学长的吗？她于是忙说：“对不起，有末，如果刚才我说了什么令你觉得不开心的话，我希望你最好是别放在心上……”“我没什么……”有末清明打断了她的话，“老实说，我这个人不太容易被别人影响，而且，也不随便相信什么……不过，我相信时间。”叶山梓不由又是一怔。虽然说有末清明的确是个异常出类拔萃的男生，但他这时毕竟才十六岁……他相信时间什么呢？是相信它终究会带走一切，还是相信它最终总还是能留下些什么？不过，说实话，她倒是易于相信，或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忘了这个迷失山林的夜晚，忘了曾在某个女生面前用这种饱经忧患的语气说出这么沧桑且富有哲理的话……那个时候，他或许就会因为领教了时间君临万物的伟力之后，真的相信时间的残酷和无敌了。“学长，你有没有看过杰克.伦敦的另一个名篇《热爱生命》？”有末清明突然问。“没有……”叶山梓摇了摇头，“是一直想看的，不过，不知为什么，却一直都没有看成……有末，那是个怎样的故事呢？”“一个受伤的淘金者，在唯一的同伴弃他而去之后，孤伶伶一个人在北方荒原狼群出没的地方挣扎前行，最终，在咬死了一头要猎取他生命的病狼之后，他终于获救了……”有末清明顿了一下，“《热爱生命》，说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这样啊……”叶山梓笑了笑，“似乎是个有点可怕的故事呢。”“是有一点。我之所以会喜欢这篇小说，是因为我极欣赏那种热爱生命的生活态度，所以，比起有尊严的死来，我会更倾向于忍辱负重地活着……”有末清明顿了一下，“老实说，我一直都不太明白，在这个世上为什么每天会有那么多的人选择自杀……自杀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自杀顶多就是逃避了问题或是把问题丢给了还活着的人而已。”叶山梓这时很自然地想到了自己早逝的父亲，某种程度上，她的父亲也算是自杀，因此，虽然她万分不赞同他的做法，却也不想对自己已逝的挚爱之人有什么不敬……她于是淡淡地笑了笑：“有末，你会这样说，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你都没有受过挫折，更别提被命运羞辱过了，有时候，选择自杀还是选择屈辱地活下去，只在一念之差……当然，如果是我的话，应该还是会选择后者。”有末清明看着她，微微一笑：“你说得对……不过，从那时知道你也喜欢看《荒野的呼唤》，我就已经猜到了，你也是个无论如何都会选择坚强地活下去的人……”他顿了一下，“学长，不如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将来不管怎么样，都要活下去……好吗？毕竟，时间对于活着的人才会有意义。”“好啊……”叶山梓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都坚强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