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十五章 生命的邀约

穿过种满了新茶与相思的山径之后/我知道前路将经由芒草萋萋的坡壁直向峰顶/就像我知道生命必须由丰美走向凋零——席慕容吃饭的时候，叶山绵子笑着问：“阿梓，山上好玩吗？”“挺好的……”叶山梓笑着点了点头，“尤其是清早爬到山顶去看日出，那种感觉真好。”“是吗？”叶山绵子含笑望着她。她顿了一下，侧头看了叶山银治一眼，“阿梓，昨天，你母亲打电话来，说想见你一面。”叶山梓听了，脸上的笑容当即隐去了。她低下头继续吃饭，没有说话。“她似乎想和你谈你高中毕业之后去向的事……”叶山绵子沉默了片刻，“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生身母亲，而且，这八年来，也的确一直都是她在帮你付学费……阿梓，明天你还是去见见她吧。”叶山梓继续沉默着。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去见那个生下了她的女人，但也不能总躲着她吧……毕竟，正如叶山绵子所说，她这些年来的学费都是对方支付的。这就是贫困的可怕之处，对于穷人来说，讲究体面简直就是一种奢侈；至于尊严，倘若没有被人当面踩在脚下**和践踏，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也正因为如此，一直以来，她才会如此勤奋，力争上游，因为，她希望自己将来至少能找到一份待遇好一点的工作，从而挣到能令自己的亲人可以较体面且较有尊严地活下去的金钱，这样，走在街上都会觉得自己的腰板可以挺直一点。“阿梓，听说你想到外地读大学……是真的吗？”叶山绵子问。“嗯，我想考京都大学……”叶山梓沉默了片刻，看着叶山绵子，“奶奶，将来，等我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我们就离开东京吧……好吗？――我们会在其他地方生活得很好的。”“东京是我们的家，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阿梓，别人活别人的，我们活我们的。老实说，我真不希望你背着仇恨过一生……”叶山绵子说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到底该怪谁呢？是怪你爸爸瞎了眼，看错了人吗？可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养了你八年啊……恐怕只能怪你爸爸太差劲了吧。”“爸爸才不差劲呢……”叶山梓这么说时，眼泪顿时涌出了眼眶。坐在一边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叶山银治这时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仍然没有说话。他似乎是因为没有听清，所以也就没有反应，但叶山梓直觉他其实是听到了她们祖孙俩的谈话。“你哭什么？你爸爸那样，是你这个做女儿的应该觉得难受，还是我这个做妈妈的？阿梓，你不要一说到你爸爸就掉眼泪……”叶山绵子神情严厉地看着她，“你要记住，你的运气比其他同龄的女孩子要差得多，所以，你要比她们坚强得多……否则，如果哪一天我们这两个老家伙都走了，你一个人还怎么活下去！快把眼泪擦掉！”叶山梓默默擦干了眼泪：“奶奶，我想到外地读大学……至于将来，等毕业了再说吧。”“你要去外地读书，没有人拦你，反正，我和你爷爷现在身体也还好……”叶山绵子顿了一下，“不过，你也不能不去见你母亲，再怎么说，她也十月怀胎生下了你……你是我的孙女，怎么可以这么不懂事呢？”叶山梓听得出来，对于她想去外地读书的事，身为一家之主的叶山绵子并无异议。她心中当即一宽，于是说：“好吧，我去见她。”“这就好……”叶山绵子点了点头，“阿梓，你要记住，如果你将来没有本事，不能自己养活自己，你就会很惨，所以，你至少也要拿到大学的文凭……该低头的时候就低一下头吧，只要心不低人一等就行。”叶山梓深知奶奶之所以会这样说，也是为了她好，当下，她咬了咬嘴唇：“是。――奶奶，我知道了。”“吃饭吧。――在饭桌上，说那么多话干什么。”叶山银治这时突然开口了。“是，爷爷。”叶山梓朝他笑了笑，端起碗，拿起筷子继续吃饭——第二天下午，叶山梓走进约好的那家冷饮店，很快，就在一张桌边看到了正笑着朝她招手的牧野惠子，也就是她的母亲。牧野惠子这时已经四十出头了，不过，因为保养得很好的缘故，仍然如三十许人，风韵犹存，显得非常漂亮。叶山梓这时突然发觉，她和她母亲其实长得并不太像，倒是牧野真纪会更像牧野惠子一些，因此也就更为漂亮……不过，不知为什么，她反而觉得庆幸，庆幸自己长得更像父亲而不是母亲。叶山梓走到近前，朝牧野惠子微微欠了欠身，沉默着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阿梓，好久不见了。”牧野惠子笑着说。“是吗？对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呢？”叶山梓淡淡地问。虽然她一直都没有停止过恨眼前这个女人，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她的态度恶劣无比，牧野惠子对她却是宽容的……那种宽容里，带着一种很明显的赎罪的意味。“我听你的班导师泽村先生说，你打算考京都大学……”牧野惠子开门见山地说，“阿梓，为什么不考东京的大学呢？你的成绩不是很好吗？就算到时上不了东大，早稻田大学或医大也可以啊……至于学费，你不用担心，妈妈会想办法解决的。”“我只想读京大……”叶山梓顿了一下，“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那好吧……”牧野惠子苦笑了一下，“读什么大学，由你自己决定，毕竟，你已经长大了。”之后，母女俩相对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叶山梓心想，为什么她的母亲，会是眼前这个女人呢？每次看到她，总是会令她痛苦地提醒自己，她和她的母亲同这世上其他的母女俩不一样，因为牧野惠子在她三岁的时候就抛弃了她，去和一个有钱人结婚了……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下去了，于是站起身来：“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阿梓，我是你的母亲……”牧野惠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愠色，“你就这样对我吗？”“除了生下我，我不觉得您是我的母亲……”叶山梓望着她，“至于您为我付了八年的学费，我想，有些好心人对孤儿院里的孩子，可能也会有这种程度的善心。牧野夫人，我不是您的女儿，您的女儿叫牧野真纪……不是吗？”牧野惠子颇有些忍无可忍地说：“阿梓，你现在是大人了……”叶山梓打断了她的话：“我就是老了，也无法忘记您当初抛弃爸爸和我的事，所以，请您不要在我面前提醒我，您是我的母亲……”她顿了一下，“这样，也许我还能更尊重您一些。”“我们母女俩难得见面……阿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并没想要见您……”叶山梓沉默了片刻，直视着牧野惠子，“您是不是以为我会感激您这么多年来出钱供我读书？牧野夫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会选择感激您当初没有生下我，这样，我就不会在三岁时就明白了什么叫背叛。”牧野惠子这时终于生气了：“你这种口气，像是个有教养的女孩子吗？”“我是没有教养……”叶山梓冷笑了一下，“那又是拜谁所赐呢？”“阿梓，我以为你长大了之后，会更明白事理一些，没想到……”牧野惠子咬了咬嘴唇，“你这样很令妈妈伤心……你为什么不试着体谅一下妈妈呢？你爸爸……”“拜托……”叶山梓再次打断了她，“请您别在我面前提我爸爸……好吗？”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以便止住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您就算是发发慈悲吧。”牧野惠子看着女儿神情痛楚的脸，本想再说些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她这时不由有些绝望地想，难道说，她们母女俩这一生就只能这样了吗？死者已矣，她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就是不肯向前看呢？这对她们的将来，又会有什么好处？稳住情绪之后，叶山梓朝她微微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这家冷饮店——八月初的一天下午，是环保部的夏假活动时间，在活动室里，当其他人还没来时，叶山梓对江岛叶子说：“几天前，我和我母亲见面了……还吵了一架。”“你们母女俩难得见面……”江岛叶子轻轻地叹了口气，“何苦呢？”“我也不想……”叶山梓沉默了片刻，“可是，一见到她，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不管怎么样，她总是你的妈妈，何况，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有过去，过不去……”叶山梓摇了摇头，“怎么过得去呢？她把我关于这个世界的美好想像全都给毁了。”江岛叶子犹豫了一下，“但和那些真正冷血的女人相比，你母亲已经算是很好的了，至少她还愿意出钱供你读书……学长，你这么聪明，将来大学毕业了之后，一定可以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到时，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了，而且，我想你将来一定能遇上一个很好的男人，会有很幸福的一生……所以，学长，你就把过去忘掉吧。”“我也希望能这样……”叶山梓缓缓地点了点头，“所以，将来，我想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人生。”“好啊……”江岛叶子笑了笑，“不过，学长，我们可是好姐妹，因此，你要答应我，将来可别一去不复返，就此没了音讯。”叶山梓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当然。”后来，井上健他们都陆续到了，最后进来的是和久冰由。她一走进大门，就说：“叶山学长，清明因为有事，今天不能来了……他托我向你请个假。”“是吗？好的，我知道了。”叶山梓说。她不由想，会是什么事呢？不过，她就算再想知道，也不会自己开口问和久冰由就是了。就在她正要宣布开始今天的活动时，只见一个陌生的女生走了进来。那个女生大约十三四岁年纪，像是个国中生的模样。她的五官极其秀美，因此，即使还未长成，便已经非常引人注目了……说她陌生，是因为在此之前，叶山梓的确从来没有见过她，不过，她的眉目看来却颇有几分眼熟，令叶山梓不由一怔。“由叶？！你怎么来了？”和久冰由吃惊地问。“冰由姐姐，我来找你们的社长……是哪一位呢？”那个女生问。不过，还没等和久冰由说什么，她的目光在其余四人脸上环视了一通之后，还是准确地落在了叶山梓的身上，而且，眼中渐渐有了一种相当诧异的神情。“我就是。我叫叶山梓。――初次见面。”叶山梓有些疑惑地望着她，“请问你是……”“学长，她是清明的妹妹。”和久冰由这时说。“哦，是吗？怪不得……”江岛叶子笑看着那个女生，“长得真漂亮。看来，有末一家人肯定全都是俊男美女。”有末由叶彬彬有礼地朝众人微微欠了欠身：“我是有末由叶。――初次见面。”她看向叶山梓，“叶山小姐，能不能麻烦你和我出去一下？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当然可以。”叶山梓笑着点了点头。她看了看井上健他们，“井上，江岛，你们先等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她说着和有末由叶一起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