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三十五章 悲喜剧

才发现原来所有的昨日都是一种不可少的安排都只为了/好在此刻让你温柔怜惜地拥我入怀（我也许会流泪/也许不会）——席慕容“对了，有末，之前你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说吗？”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山梓回过神来，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我想把一件东西还给你。”有末清明说着从手边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她。叶山梓神情疑惑地接过，就着有些昏暗的灯光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惊讶莫名地望着他：“我家的祖屋怎么会……”“那个时候，井上学长和江岛学长来求我，于是，我就去求我母亲，求她借钱给我……”有末清明沉默了片刻，继续说，“我母亲答应了，不过，是有条件的。”“什么条件？”叶山梓条件反射般地问。不过，她是个聪明人，这时当然已经猜到了大概会是怎样的条件。因为在那之后，有末清明的人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他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她，而且，还有了结婚的对象……她本以为是他终于想通了，原来并非如此，原来还是和她有关。她这样想着，一时不由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有末清明顿了一下，望着她，“现在，我想把它还给你。――那本来就是你的。”“有末，谢谢你。”叶山梓沉默了好一会儿，“不过，我不能要。――除非是我自己用钱把它买回来。”“如果你非要这样才会安心的话，那么，你完全可以在以后的时间里慢慢地把钱还给我……”有末清明不高兴地看着她，“叶山梓，你能不能别这么固执，那是你爷爷奶奶，还有你父亲和你自己曾住过的地方，难道说，你对那里都没有感情吗？”叶山梓嗫嚅了一下：“可是……”“可是什么？你是不是想说，我和你非亲非故，因此，你不能平白无故地接受我的恩惠？”有末清明的神情越发不快了，“叶山梓，在你心里，我真的什么都不是吗？”“有末清明，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如果你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我会这么辛苦吗？就是因为，因为……”叶山梓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缓缓地摇了摇头，“你不会明白的。”“那你就让我明白……”有末清明侧头凝视着她，“叶山梓，你有这个义务的。”“事到如今，还有必要吗？”叶山梓苦笑了一下，“有末，我真的很感谢你帮我保住了我家的祖屋，这样，我将来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和我的爷爷奶奶爸爸他们也有的交代了。”“那你就收下吧，反正，你将来若是想连本带利地把钱还给我的话，我也不会拒绝的。”有末清明说。“那好吧。”叶山梓收起了那份地契。她低头看了看表，“已经很晚了……有末，我明天还要上早班，我该走了。――你也别喝太多的酒，早点回住处休息吧。”她说着站了起来。“我送你。”有末清明也站起身来。叶山梓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好的。”付过帐后，他们离开了那家酒吧，上了一辆出租车——坐在车里，侧头望着夜幕中的名古屋街路时，叶山梓突然想，是不是到了她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了？如果她仍留在这里，有末清明或许会一直都无法放下她；而她，同样也是如此。然而，她又不得不再一次地问自己：对于身边的这个男人，她真的能抛得下吗？但他的确已经结婚了，而且就要做父亲了……也即是说，他们在一起的机会，已经渺茫得可以忽略不计了，倘若再这样纠缠不清，也是徒增烦恼，因此，还是不要再这样下去的好。至于她欠有末清明的，无论是情还是钱，她想，她这一生大概都无法还清了。出租车开到接近叶山梓租住的公寓所在的那个街区时，叶山梓开口了：“有末，我就在前面下车了。”“嗯。”一路上有末清明都没有说话，这时也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不过，他很快便如梦初醒般地说，“学长，我送你进去吧。――这么晚，我怕会不安全。”“不用了，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叶山梓忙说。“总之，我不放心。”有末清明微微一笑，“再说了，我现在又不赶时间。”虽然他这时的话声显得异常柔和，不过，叶山梓听得出来，自己已经没有回绝的余地了，她只好说：“那好吧。”——下车后，叶山梓和有末清明在夜色中并肩前行。因为这时已经是深夜，因此，白天时的热气也消散了，晚风清凉，拂面而来时，令人觉得非常舒服。叶山梓侧头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有末清明，突然之间，不由有些恍惚，觉得眼前这一切不像是真的……多年来，即使是在夜里，她也已经习惯一个人独行了。“九年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真快。”有末清明突然说。“是啊，时间是过得很快……”叶山梓沉默了片刻，“那个时候，你还是个高一新生，现在，都要做父亲了。”“不，我想说的是那年夏天我们一起坐在青涧旁的那个晚上……”有末清明侧头看着她，“那天晚上，月色也很好。”听了他的话，叶山梓不由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嗯，是挺好的。”她记得，在那天晚上，她曾和有末清明说起过她那个在月光下奔跑的个人秘密，只是，他现在还记得吗？“后来……我是说，在那次我们闹僵了之后，你还有在月光下奔跑吗？”有末清明问。“有啊。”叶山梓点了点头。她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只要有机会，我都会让我的爷爷奶奶和爸爸他们看看我……因为我怕一旦时间久了，他们会不记得我的样子。”“不会的。”有末清明笑了笑，“他们那么爱你，因此，只要你好好地活着，他们就一定会记得你，而且，看到你生活得好，他们会比你还要开心。”“这我相信。”叶山梓无比肯定地说。“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不仅因为，让爱自己的人开心，是我们活着的义务之一，也还因为……”说到这里，有末清明顿了一下，“那是那个时候，你对我的承诺。”叶山梓心中不由微微一颤，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朝前走。她记得，那个时候，他还说过，时间对于活着的人才会有意义……是啊，九年过去了，她本以为，那个迷失山林的夜晚已经湮没在时间的尘埃里了，但还是小她两岁的有末清明比她看得更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有些东西，只有在时间的长河里经过了淘洗，才能令当事人更清楚地体会到他（或她或它）对自己生存于世的意义。此后，有末清明也没有再说话，他们就这样无声地一起走到了一幢公寓前，叶山梓暗暗呼了口气，停了下来：“我到了。――有末，谢谢你。”“嗯。”有末清明点了点头。他迟疑了一下，问，“我有点口渴了，能不能去你那里喝杯水？”叶山梓先是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说：“当然。”她领着有末清明进了大楼，来到自己租住的公寓外面，开门亮灯之后，回过头，看向正站在门边的有末清明：“进来吧。”“对不起，有点乱……有末，你先等一下。”进门之后，叶山梓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一放下背包，就快步走过去手忙脚乱地把散放在客厅地上的那些专业书和资料收了起来。“没关系的，我不急。”有末清明说。当叶山梓在收拾整理东西时，有末清明四处看了看。这套公寓的面积不大，但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客厅、卧室、厨房和洗手间都有。以叶山梓目前的经济能力来说，能住在这样的一套公寓里，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不过，尽管他也知道，叶山梓的家境一直都不太好，但他还是不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人住在这么局促的地方。只是，他比谁都清楚，以叶山梓的性格，绝不会愿意接受他的恩惠或安排……他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心想，他该怎么办呢？“有末……”他正发呆之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边的叶山梓，正将一杯水递到他的面前。有末清明侧头望着灯光下她清丽的、线条柔和的脸，不知为什么，本来想接过饮水杯的手却握向了叶山梓的手腕——被有末清明握住了手腕的那一刻，叶山梓心中不由微微颤抖了一下。因为她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因此，她也明白，之前她没有拒绝有末清明的深夜拜访，其实就是一种默许，默许之后可能会发生的……所有的事。――哪怕在今天之前，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就是去年秋天时有末清明的那个强吻。没错，他是个已婚的男人，而且，就要做父亲了，然而，对于此时此刻的她来说，最最重要的仍是，她真的不爱他吗？她记得有一次，有末清明曾气恼地说，她是冷血动物，谁都不爱，包括她自己。可他错了，在这个世上，她除了爱自己之外，还爱着一个人，那个人在被她伤透了心之后仍然会因为她还好好地活着而比她还要开心……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有末清明。她这样想着，心中柔情顿生，一时之间浑忘了那一直都在控制和折磨着她的、重走自己母亲旧路的巨大恐惧，走上前一步，仰起脸，吻住了他的唇。仿佛是受到了她的鼓舞，有末清明毫无迟疑地张开双臂，大胆地拥紧了她。那是叶山梓二十七岁的人生中第一次遭遇的如此缠绵的拥抱和吻，因此，当她手中的饮水杯落到了地上、水倒了一地时，她也丝毫没有觉察到。当然，有末清明也一样。他们就只是沉醉在彼此的气息里，就好像相识以来，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这样爱对方一般……或者说，今夜，他们终于确信了，对方就是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