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三十七章 素描时光

在等待中/岁月顺流而来君临一切在开满了野花的河岸上总会有人继续着我们的足迹走我们没走完的路写我们没写完的故事甚至/互相呼唤着的依旧是我们彼此曾经呼唤过的名字——席慕容叶山梓出了车站，走到了街上。这是九月下旬的一天上午，东京街头已呈现出一派萧瑟的秋之景象。她在街边呆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先打个电话给有末清明。――她这一次回东京，并没有事先通知过他。这个时候，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不过，从她的外表，一般人还看不出她身怀有孕，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会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可别让自己的告别之旅出什么差错。她在附近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有末清明办公室的电话：“请问，有末君有没有在？”“请等一下。”电话那端传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想来应该是有末清明的同事。虽然早在六月那个时候，有末清明就把这个电话号码给了她，不过，她今天还是第一次打这个电话。只是过了一会儿，有末清明就来接电话了：“我是有末清明。――请问，您是哪一位？”乍听到他熟悉的、清朗的声音的那一刻，叶山梓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酸，不过，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清明，是我。”“梓？！你现在在哪里？”有末清明当即又惊又喜地问。“我刚回到东京，在车站外的街上。因为刚好有假期，而且，我也想回来看看井上他们的孩子，所以就……”叶山梓顿了一下，“对了，清明，你的孩子应该也出生了……对不对？”“嗯，是个男孩。”说到这里，有末清明沉默了好一会儿，“梓，等一弥……也就是我的孩子过了周岁，我就会和她离婚。我这么说，绝对不是在敷衍你，更不是在欺骗你，只是因为，一弥他实在是太小了，所以……”他有些困难地继续说，“我想，你也知道，没有你，我活不了。”怎么会呢？叶山梓这时不由想，这十年来，他们一直都聚少离多，他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她相信，等她彻底从他的生活里离开之后，他一定也能活得很好，在这个世上，谁没有谁会活不下去呢。当然，她也同样相信，他刚才说的“没有你，我活不了”绝对出于真心，只是，她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也不想看到他为了自己焦头烂额，甚至是众叛亲离……她想到这里，暗暗呼了口气：“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吧，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想恭喜你……你的孩子，也就是一弥，一定长得很可爱吧？”“是很可爱，谁看了都会喜欢……”有末清明笑着说。他顿了一下，“对了，梓，我今天会很忙，到了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你是说到外面吃饭吗？还是不了，这里毕竟是东京……”叶山梓沉默了片刻，“而且，今天我也有很多的事要做。”“我也没说一定要在外面吃，在你家里也行。”叶山梓缓缓地点了点头：“再说吧。――清明，做正事要紧，你先去工作，稍后我再打电话给你。”“好的。――梓，要记得及时打电话给我，否则，我会担心的。”有末清明恋恋不舍地说。“好啦，我挂了。”——挂了电话之后，叶山梓去婴儿用品商店买了一些礼物，然后乘出租车来到了井上家。井上叶子在两个月前生了孩子，叶山梓在刚得到消息的那个时候，就想着要回来看看她和孩子，不过，由于种种原因，还是拖到了今天。她站在井上家的门前，深深地呼了口气之后，按了门铃。来开门的，就是井上叶子本人，井上健这个时候还在上班。井上叶子看到是她，当即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学长，进来吧。――昨天一听你在电话里说，要回来，我真是高兴。”“是吗？”叶山梓一边进门一边将自己买的礼物递给了她，“叶子，我早该来看你和你的孩子了，却拖到了今天……真是对不起。”井上叶子笑着摇了摇头：“学长可别这么说，你是职业女性，要工作的，哪能随心所欲……我不会介意的。”“那就好……对了，叶子，孩子呢？”叶山梓问。“正在睡觉呢。”“你先带我去看看吧。”或许是因为自己怀孕了的缘故，叶山梓这时对井上叶子那个才两个月大的孩子有着一种异于寻常的好奇心。“好啊。――学长，你跟我来。”进屋之后，井上叶子领着叶山梓来到了卧室的婴儿床前。那个正处于酣睡中的婴儿，紧闭着眼睛，显得非常可爱。叶山梓这时突然想到了有末清明那个刚出生的叫一弥的儿子，当然，也还有她肚中正在成长的孩子……她由衷地希望，新的一代会比他们这一代生活得更快乐也更幸福。之后，她们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卧室，来到了客厅。井上叶子倒了杯饮料给叶山梓：“学长。”叶山梓接过，问：“对了，叶子，你们给孩子取名字了吗？”“取了，叫明。”井上叶子微笑着说，“我希望他长大了之后，会和有末一样英俊出众。”“这样啊……”叶山梓低声说。“对了，学长，你知道吗？有末的孩子也出生了。”“是吗？不知道。”叶山梓摇了摇头。她当然不可能会让井上叶子知道自己和有末清明之间的关系，哪怕对方是她最好的朋友。“是井上告诉我的。”井上叶子望着她，犹豫了一下，“对了，学长，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难道说，这么多年来，你都没遇到合意的人吗？”“当然不是。叶子，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叶山梓望着井上叶子，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不由心中很是难过。时至今日，在这个世上，她不仅没有什么亲人了，朋友也不多，井上叶子一直都是对她最好的人之中的一个，对她，叶山梓不是不感激的……她不由想，在此之后，她还能遇到像井上叶子这么对她好的女伴吗？恐怕是不太可能了……因为今日一别，今生或许就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她当即站起身来，郑重地朝井上叶子行了个礼：“叶子，一直以来，真是太感谢了。”井上叶子忙说：“学长，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一直都是好姐妹……不是吗？”叶山梓站直身子，微笑着说：“话虽这么说，但你和井上对我的确很好……我想，我恐怕一辈子都报答不了你们。”“你说报答什么的，未免也太见外了……”井上叶子顿了一下，“学长，你还是快点找一个人结婚吧。――我听说中野学长还没有结婚，你说，他会不会是在等你呢？”叶山梓当即摇了摇头：“我和中野君……是不可能的。”“是吗？”井上叶子见她说得如此肯定，也就不再继续谈那个话题了，“那么，学长，你真的想在名古屋过一辈子？”“那也不一定……”叶山梓微微一笑，“或许，我很快就会离开那里了。”“学长，你是不是打算回东京了？”井上叶子高兴地问。叶山梓迟疑了一下：“还不好说……稍后你就会知道了。”“有什么不好说的，还是尽快回东京来吧……”井上叶子笑看着她，“学长，你还记得吗？以前我曾说过，你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个好男人，过上幸福的生活……我到现在也仍然相信，我的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希望这样了……叶子，谢谢你。”叶山梓低头看了看表，“我也该走了。今天我还想去我爷爷奶奶和爸爸的墓地看看。――叶子，我下次再来看你们。”“学长，为什么不留下来吃完午饭再走？”井上叶子问。“不了，下次吧……”叶山梓摇了摇头，“我已经好久没去看他们了。”“那好吧。”井上叶子只好说。井上叶子送叶山梓到了门口，叶山梓欠了欠身：“你回去吧，小明一个人在屋里……对了，叶子，今天没看到井上，你代我向他问候一声。”“好的。”井上叶子点了点头。她突然想到什么，“学长，如果明天你还没走，不如过来一起吃晚饭吧。”“好啊。”叶山梓笑着应了一声。走开有些远时，叶山梓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井上叶子一眼，转身继续朝前走时，她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不过，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离开井上家后，叶山梓在街边的电话亭里打了一个电话给牧野惠子：“妈，是我。”“阿梓，你现在在哪里？”“在东京，我刚回来。”叶山梓顿了一下，“妈，我下午想去看看你们，可以吗？”“当然。阿梓，晚上一起吃饭吧。”牧野惠子高兴地说，“真纪和你的妹夫，对了，还有小楠晚上也会回来吃晚饭。”叶山梓本来想拒绝的，不过，一听到母亲说中野楠晚上也会在牧野家，她当即把已经到了嘴边的“不”字收了回去：“好的。”她也想在今天和那个喜欢过自己的男生作个告别——中午，叶山梓在一家饮食店里随便吃了一些东西之后，乘出租车来到了墓地。她把在花店买的那三束鲜花放在了自己亲人的墓碑前。之后，她在父亲墓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忍不住失声痛哭：为自己已经一团糟了的现在，也为自己不可预知的将来。她哭了好一会儿，泪止住了之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等她离开了名古屋之后，每年清明时节，谁来替她扫墓呢？难道这种事，也能麻烦井上他们吗？她这样想着，不由烦愁顿生。不过，她很快便释然了，心想，也未必一定要在那一天来……何况，东京是这么大的一座城市，她就是回来扫墓了，也未必遇得到熟人。临走时，她闭上双眼默默祈祷，希望她最亲的这些人能在天上保佑她在异地他乡顺利地开始新的人生……她这样想着，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同时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和妈妈一起拜拜曾爷爷、曾奶奶和外公吧……从此以后，妈妈就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