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四十七章 山路

我好像答应过要和你/一起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你说/那坡上种满了新茶还有细密的相思树我好像答应过你在一个遥远的春日下午而今夜/在灯下梳我初白的发忽然记起了一些没能实现的诺言/一些无法解释的悲伤在那条山路上少年的你/是不是还在等我还在急切地向来处张望——席慕容2000年的夏天，中野楠又借故去了一趟札幌，他对清川梓说，如果这个秋天她不会太忙的话，他想把自己即将大学毕业的女儿和准女婿送到她这里实习三个月。――对于他的这个要求，清川梓当然没可能会拒绝。八月底的一天，中野雪和长谷川一道登上了飞往札幌的航班，接着，便开始了在清川梓指导下的、为期三个月的实习医生生涯。十一月初的一天晚上，中野楠和一个从大阪来的朋友一起到银座的一家酒吧里喝酒。正聊天时，有三四个男人走了进来，当中那个外表极其出众的青年，正是他一直看着长大的、有末清明的独子有末一弥。有末一弥这时也看到了他，于是微笑着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在他身边站定："中野伯伯，好久没见了。――这一位先生，是您的朋友吗？""是啊，是从大阪过来的朋友。"中野楠微笑着点了点头。他顿了一下，"一弥，我听你父亲说，你的工作一直都很忙……年轻人肯努力是一件好事，不过，你也别太拼命了。""怎么会呢？你别理我爸爸，对于我的事，他总是喜欢夸大其词……"有末一弥笑着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中野伯伯，小雪和她的男朋友应该也快毕业了吧？""嗯，是快了……"中野楠点了点头。他慈爱地望着眼前这个温文有礼的青年，"一弥，你别管我了，去你朋友那儿吧。――对了，看到你父亲，代我向他问一声好。"说实话，他一直都觉得，从性格上看，有末一弥倒更像是他的儿子，或者说，他们都是那种惯于把真实的心情藏匿起来，笑着面对生活的人……至于有末清明，他对于一个人或一件事的接受与否，基本上态度是相当明朗的。――清川澈好像也是这样。对于有末清明的这两个儿子，有时候，中野楠也会很困扰，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哪个多一些。有末一弥扬了扬眉："看到他？我那位日理万机的父亲大人，我也很难得看到他。中野伯伯，您有空的时候，就约他出来坐坐吧……"他顿了一下，"除了你，他好像也没有其他交心的朋友。""我会的。"中野楠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有末一弥朝他微微欠了欠身，转身走开了。有末一弥走开后，一直沉默着坐在一边的那位朋友开口了："中野君，刚才那一位，莫非就是外交官有末清明的公子？――我听人说，他虽然很年轻，却是警界炙手可热的明日之星。""没错，他就是有末的儿子……和他父亲一样，从小就异常出类拔萃。"中野楠答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中野君，我还听人说，你和有末清明是同一所高校毕业的，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好朋友了……就我看来，也只有在同样优秀的男人之间，才会有这种纯粹且长久的友谊。"那个朋友由衷地说。中野楠没有说话，心想，他们岂止是同一所高校毕业的，他们爱的，还是同一个女人……他这时突然想，他的确是该约有末清明出来坐坐了——十一月中旬的一天晚上，中野楠和有末清明聚在新宿一家酒吧的一个包间里。因为有末清明此时身份已经非同小可，也就不好频频露面于那些人迹复杂的公众场所，因此，他们一般都会选择一个环境较为幽雅安静的地方喝酒聊天。"月初的时候，我曾在银座的一家酒吧里遇到了一弥。"中野楠说。"是吗？他从小主张就特别多……"有末清明淡淡地说，"现在，他已经长大了，因此，我这个做父亲的，就更管不到他了。"中野楠有些不解地望着他："这有什么不好？比起小雪来，一弥不知是个多不让人操心的孩子。――到现在为止，我还真是没见过比他更优秀的年轻人。""学长，你别夸他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我当然也希望他这一生会好……"有末清明顿了一下，"不过，将来会怎样，谁知道呢？"中野楠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着两岁、在许多人眼里几近完美的男人，心想，看来，当年叶山梓的突然离开，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以至于到了今天，无论是事业成功，还是家庭美满，好像都无法弥补他内心的缺憾……他不由想，为什么我们总是要固执地认为，自己没能得到的那一切，就是最好的？这算不算是人类最致命的弱点之一呢？不过，有末清明错了，他并非只有一个儿子，在遥远的札幌，他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却也是异常优秀的儿子……只是，他已经答应了清川梓，因此，他必须信守诺言，对此保持沉默。"对了，学长，小雪也快毕业了吧？"有末清明问。"是啊，明年春天就毕业了。"中野楠说。他突然想，如果有末清明知道，自己的女儿现在就在他最心爱的那个女人身边，会怎么想呢？"说实话，我以前很希望一弥和小雪能走到一起，可惜，不知为什么，他们好像就是不来电……"说到这里，有末清明自嘲地笑了笑，"不过，这样也好，你现在这个准女婿可比一弥要可靠多了。――一弥这一生恐怕没办法做个好丈夫。""我也很想和你亲上加亲，可惜，看来是没希望了。"中野楠一脸惋惜地说。一直以来，他的确也有和有末清明一样的想法，可惜，无论是有末一弥，还是清川澈，和中野雪似乎都没有缘分……当然，话说回来，长谷川在他眼里，也的确可以算是个非常难得的好女婿了，毕竟，他也知道，不是有很多男人可以受得了自己宝贝女儿的千金大小姐脾气。"看来，学长应该很快就可以升级做爷爷辈了，我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有末清明苦笑了一下，"一弥的玩心很重。""不会吧？一弥这么受欢迎，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固定的女朋友？"中野楠有些吃惊地问。"是真的。我记得有人说过，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是一种命运，以前我不太相信，现在也不得不信了……"有末清明沉默了片刻，"这些年来，一弥虽然一直在换女朋友，不过，他一直都很在意一个女生。――一个和当年的叶山有点像的女生，当然，我指的并不是外表。""是吗？有末，你怎么会知道的？我想，这种事，应该不会是一弥自己告诉你的。"中野楠笑着说。"学长，我不怕告诉你，虽然我很忙，但总还是会抽出时间来了解一下一弥的情况……"有末清明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个女生，说不定你也见过，她是小雪的高中同学，叫千叶树。"中野楠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有点印象。在小雪和长谷川订婚的那一天，她曾和她的弟弟一起参加了订婚仪式，而且，千叶小姐和长谷川在高中时还是同班同学。――哦，我记起来了，小雪曾说过，她读的也是东大法学部，怪不得一弥会认识她。"他记得女儿还曾说过，高中时代，多田信喜欢的那个女生是二班的千叶……看来，和有末一弥喜欢的，是同一个人了。不过，多田信在读完高中二年级后就去了美国，而千叶树显然是等到上大学了时才认识有末一弥的，因此，也就不存在什么问题了。"千叶小姐的确是个很好的女生，可是家世非常一般，而且，家庭情况还有点复杂。学长刚才说到的那个弟弟，是她继母的儿子，和她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有末清明喝了一口酒，"反正，我是不看好他们。""我是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如果他们真心喜欢彼此的话，我觉得，我们做父母的，还是别干涉他们为好……"中野楠迟疑了一下，"有末，你也不想同样的遗憾再发生在一弥身上吧？"有末清明沉默着，没有说话。"有末……"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之后，中野楠突然又开口了。"学长，什么事？"有末清明问。"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最大的愿望吗？很多人肯定会以为，正当年的我，最想要的是平步青云，爬到最高的位置上……"有末清明笑了笑，"其实，我的愿望很简单，只和一个人有关。"中野楠侧头看着他："和叶山吗？""嗯。我希望她现在过得好，当然，我更想找到她，和她在一起过下半生……"有末清明顿了一下，"这个愿望，一直都藏在我心里，除了学长，我没有和其他任何人说起过。""可是，有末，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你不觉得，你这样想，太理想化了吗？恕我直言，一对恋人，不管年轻的时候怎么相爱，走散了就是走散了……"中野楠暗暗地呼了口气，"再说了，就算真让你找到了叶山，你能丢得下现在的一切吗？何况，叶山现在想必也有自己的家庭……我们已经过了能随心所欲的年龄了。""可是，我已经蹉跎了大半生，如果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愿望，我为什么要放弃呢？"说到这里，有末清明顿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自己能不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望着有末清明神情落漠的脸，中野楠差点就要开口告诉他，自己知道叶山梓在哪里，不过，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住了……不仅因为他无法预料有末清明知道了真相之后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还因为，他隐隐觉得，由他来告诉有末清明这件事，似乎显得有些太过残忍了。何况，这十年来，他一直瞒着有末清明和叶山梓来往这件事，他又该如何解释呢？哪怕他和叶山梓是清清白白的，只保持着朋友的情谊。――对于他这一生来说，叶山梓的确是非常重要，但有末清明也是重要的……也是要到这一刻，他才终于弄明白了，当初，叶山梓为什么会选择有末清明，而不是他：那绝对不是因为有末清明比他更为优秀的缘故……或者说，倘若有一个人也这样数十年如一日地爱着自己的话，他肯定也不会看向其他的地方。――何况，这个人还是有末清明。他不由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心想，还是顺其自然吧，现在，他就别为这伤脑筋了，反正，该让有末清明找到叶山梓的时候，上天总会作出相应安排的……想到这里，他宽慰地笑了笑："有末，别灰心，我想，只要有心，终有一天，你会找到叶山的。""希望是这样了。"有末清明不是很自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