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三百二十八章

（三百二十八）四月上旬的一个周五下午，上完课后，在回心理研究所的路上，千叶突然接到了雪乃明打来的电话。“千叶学长，下午好。－－我是雪乃。”电话里，雪乃明的声音显得很轻快。“雪乃，下午好，”因为有些日子没和她联系了，千叶自然也很开心，“你最近怎么样？”“挺好的……”雪乃明问，“学长，你呢？”“我吗？”千叶这时想，有末一弥已经从她的生活里退场了，这样，算不算还好呢？应该不算吧……不过，她还是会惯性地回答，“还好。”“对了，学长，你和那位有末君现在怎么样了？”雪乃明随即问。“没怎么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千叶心中不由想。怪不得人们常说，你越不想听到什么，就总能听到什么。她在一棵紫丁香树前停了下来，“雪乃，我也不想瞒你，我和有末学长已经没可能了。”“怎么会呢？”雪乃明有些不相信地问，“虽然元旦那天，学长没有去赴约，有末君的确有点失望，但我看得出来，他并没想要放弃……”“是真的，这是有末学长的意愿。”千叶顿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他终于发现，我并不是他这一生真正需要的那一类女性吧。－－我也想，我可能真的不是。”“是吗？我听清川学长说，宁子小姐现在人在东京。从去年年关那个时候的情况来看，我不用猜，也知道她为什么要选择东京作为她的实习地。我记得元旦那天，在浅草神社里，有末君对我说，虽然宁子小姐的美貌很吸引他，不过，他不见得会喜欢甚至是爱上所有能吸引他的人……”说到这里，雪乃明轻轻叹了口气，“可看来，他还是不能免俗，还是倾向于选择一个更漂亮的女生。不过，我觉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不是学长的损失了。虽然我也承认，有末君是个白马王子一样的男生，人见人爱，但他可能真的并不太适合学长。”“这已经不重要了。不过，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所敬重的学长……”因为千叶是真的不太明白有末一弥是怎么想的，所以，对于雪乃明这种显得不甚友善的猜测，也不便多说什么，她当即岔开了话题，“对了，雪乃，你现在应该是在仙台学校里吧？”“不。”雪乃明有些神秘地笑了笑，“我现在在小樽，很快就要乘车去札幌了。学长，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好啊。雪乃，你这次，也是和你们学校摄影部的社友一起来的？”听到小樽这个地名，千叶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数日前自己和有末一弥基于告别之上的短暂旅行，心中顿时百味杂陈。“也不。学长，我也不瞒你，我啊，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他还是一个很棒的男生呢……”雪乃明的字里行间喜悦之情难掩，“所以，我想带来给你看看。”“那真是太好了。”虽然有一点意外，不过，千叶还是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学长，我猜，晚上你见到他时，或许会大吃一惊。”“为什么？难道是我认识的人？”千叶有些好奇地问。“怎么说呢……”雪乃明沉默了片刻，“虽然说，在这种时候炫耀自己的眼光和运气，实在是有点对不住学长，不过，既然已经来了，我想，学长应该也不会怪我的。”“雪乃，你胡说什么啊……”千叶当即笑了，她继续往前走，“我这也算不上是失恋，就只是发现，将来又失去了一种可能性罢了。－－我是真的很开心，因为，没有人比我知道，你能重新开始有多困难，何况，还幸运地找到了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谢谢学长。我就猜到，学长会这样说……”雪乃明也释然地笑了，“好了，学长，我该去车站了。稍晚一些，我会再打电话给你。”“好的。－－我等着。”挂了电话之后，千叶仰头看着这时有些灰暗的天空，心想，真好，雪乃明终于走出初恋的阴霾了，她的确很为她感到高兴。毕竟，一直背负着失败的初恋的人，活得会有多辛苦，她也的确比谁都清楚。不过，刚才，雪乃明在电话里说，晚上见到她的男朋友时，她说不定会大吃一惊，这也着实令她有些疑惑，她想，如果真是她认识的人，那会是谁呢？当然，她也没有必要太心急就是了，反正，最迟今天晚上，她就能见到对方了——千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发现办公室里，只有若松舞一个人在。她一进门，若松舞就从显示屏后面探出头来，看着她：“千叶，遇到什么好事了吗？你看起来好像挺开心。”“我高中时的一个学妹说晚上要到札幌来，而且，会带她的男朋友来看我。”千叶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若松，说真的，我很为她感到高兴。因为，以前，我知道她单恋过一个男生，很辛苦，却又没有结果。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从失败的初恋里解脱出来。刚才，从电话里，我第一次听到她用那种轻松愉快的语调说起自己的男朋友，我当即就想，看来，她是真的开始新的人生了，所以，怎么能不为她开心呢？”“这样啊……说到这个，千叶，我正想问你，你和有末君，真的结束了吗？我记得冬假那时你是这样说的。”若松舞研究似地望着她，“这些日子以来，你显得很安静。”“真的结束了……”千叶实在是不想谈这件事，于是边打开自己的电脑，边故作不经意地说，“若松，你最近好像很忙。”“我啊，目前正在准备一篇论文，要搜集很多素材和资料，所以，是有一点忙。”若松舞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千叶，你上次说到的那对女方已经变了心的青梅竹马，现在怎么样了？”“看不出来……”千叶朝她微微一笑，“若松，你学历这么高，工作这么忙，居然还保有八卦精神。”“你错了。千叶，你忘了我是研究什么的吗？我对你说到的那个案例很感兴趣，所以，想继续跟进，知道结果。”若松舞若有所思地说，“虽然说，从古至今，像这样的例子多着去了，不过，这毕竟是正在发生的生活实例，所以，我没可能会不在意的。”“我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反正，那个女生是不可能再回头了，我只希望事情明朗的时候，对相关的人的伤害可以小一些。”千叶沉默了片刻，“不过，你说得对，人只要活着，就难免受伤，那是逃不掉的。而且，有时候，事情的发展会超出当事人的想像，变得很难预料，一发不可收拾。”“那真是有点久了呢，居然还没有结果。总之，千叶，我会继续关注这件事，倘若有了进展，你一定要告诉我。”若松舞笑了笑，“不过，你放心吧，我对当事人并不感兴趣，我只对事件本身感兴趣。一个学者，一旦发现了一个自己研究范围内的例子，总是难免会很关注。”千叶一时倒不知说什么才好。虽然说，有末一弥已经主动退出了她的人生，因此，这件事，已经和她本人没有直接的关系了。但她认识清川梓，认识有末清明，也认识清川澈和山下羽，所以，她的确很担心清川宁子的选择，会令局面失控，伤害所有相关的人。可她这个局外人，又能为减少损伤做些什么呢？－－什么也做不到。若松舞凝视着她神色不定的脸，她何等聪明，如果说，以前她只是隐隐猜到，千叶提及的那对青梅竹马的感情变故，与她自己的人生或许有很大的关联，现在，她已经完全可以肯定，那是真的了。否则，千叶想着这件事时，不会有这么复杂烦恼的表情。所以，她也想继续看着，看这件事的发展，会对千叶的人生有怎样的影响——晚上，千叶来到和雪乃明约好见面的那家餐厅。她一进门，就有一个侍者走过来，问她：“你是千叶小姐吗？－－这边请。”千叶心想，看来雪乃明已经到了。她这时真的很好奇，也很想知道雪乃明的男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毕竟，被曾经单恋过江川凌也的女生称之为“很棒的男生”的人，总不至于会毫不起眼吧。何况，雪乃明还很肯定地说过，她或许会大吃一惊。虽然说，人陷入爱河时，判断力大都会不如从前，因此，难免把自己的恋人看得天上地下无双，但千叶这时有一种直觉，或许，雪乃明并不是在自夸，她是真的找到了一个值得她四处炫耀的男朋友。她随着那位侍者来到靠窗的那一排，继续朝前走。走着走着，她眼睛一亮，与此同时，一抹笑容在她脸上渐渐绽放开来。只见，前面不远处的一桌，那个面向着她坐着的、正和坐在自己对面的某个男人说话的女生，正是雪乃明。雪乃明这时也看到了她，当即站起身来，笑着朝她挥手：“千叶学长，我们在这里！”起初，千叶只是匆匆瞥了那个男人一眼，不过，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对方的背影，看来真是说不出的熟悉，似乎是以前的某段时间里，她看惯了的……或者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是这世上极少数的、她看到背影就能认出是谁的人之一。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男生也站了起来，转身朝她看过来——没错，果然是岩田守。看到对方异常熟悉的、英俊的脸的那一刻，千叶微微愣了一下，继续前行。在进这家餐厅之前，她的确没想到会是他，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可能。甚至于以前，当他们三个人还在一起时，在某些个或温馨或热闹的瞬间，她也会想，或许他们俩很合适……只是那个时候，雪乃明心里只有江川凌也，而岩田守，对她的好感也简直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因此，那样的想法，也就只是在她的脑中稍稍停留片刻，便很快被她遗忘了。如今看来，她的第六感是对的。现在想来，她和岩田守相识的时间比有末一弥还更长久，早在他们还是十七岁的少年时，就认识了，而且，还在同一个社团里待了两年，因此，相处的机会也更多，彼此之间，也显得更为亲密，许多不太想在别人面前谈论的话题，却愿意拿出来同对方交换看法，并倾向于接受对方的意见。只是，不知为什么，不管彼此对对方多有好感，总是没机会走到一起。她还记得，十九岁那年的春天，当他们高中毕业时，岩田守曾请她吃过一次晚饭，那既是为了庆祝他们顺利考上各自理想的大学，也是他们在高中二年级那一场成为平局的马拉松拉力赛中，岩田守要她遵守的赌约。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抱住了她。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个时候，他还流了泪。这么多年之后，她始终都忘不了那个夜晚，或许是因为，没有人像岩田守那样，在面对明天他们就要走散的命运时，会那么的恋恋不舍，甚至于伤心落泪。因此，哪怕那个时候，她已经和上原阳一在交往，岩田守那个拥抱和那一瞬间因她而流的泪，还是深深地刻在了她少年时代的记忆里。在那之后，他们的人生交集变得更少了，可是，哪怕就是在他已经交了女朋友之后，他也没忘了祝福她，并且发自肺腑地希望下一次见到她时，她比这个时候更幸福。是的，有时候，千叶会觉得，岩田守简直比她自己还更懂得关心她。就像她的哥哥一样，如此坦诚，如此真挚，在他的关心里，没有任何花言巧语的修饰，因此，也就没有任何讨好迎合的成份。就比如说，当她像只鸵鸟一样想逃避问题时，他甚至于会逼着她去直面那些可怕的难堪和折辱，当然，也还有那些稍纵即逝的机会。就好像她和上原阳一，如果不是当时岩田守的劝说和鼓励，他们就不会有后来的交往。－－至于再后来的惨淡收场，则是她自己的错了。当然，千叶也不得不承认，岩田守有时的一些言行，因为太过直截了当，太不转弯抹角，因此，的确会令她觉得很不愉快，但是，毫无疑问，这样的关心，朴实无华，更接近于真爱。千叶这时忍不住想，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就因为高中二年级开学的那一天，她曾好心地引领他这个转学生去学校的大礼堂参加开学式？还是因为那一年的夏假，她曾耐心地为他这个差班生补习过？又或者，因为他们曾在同一个社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地相处了两年？再又或者，因为她是他失败的初恋？可是，残酷一点说，这些过往，于河水一般向前流淌且一路泥沙俱下的现实生活而言，都无足重轻，因此，一般人大都可以在走散之后的时光里渐渐遗忘，直至全然不记……于是，多年之后，他们就会毫无苦楚地成为只在街头遇见时，不痛不痒地寒喧几句的陌路人。在这个世上，在两个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法律上的任何亲缘关系的男女之间，如果又没有机会发展成为一对恋人的话，她完全可以肯定，岩田守对她的关心，大概就是所能达到的极致了，所以，在越来越接近岩田守和雪乃明的那一刻，一个念头在千叶心里也变得越来越明晰了，那就是：今天，她一定要为眼前这对恋人来之不易的幸福尽一份力，否则，她就配不上他们一直以来对她的关心了。或许，把自己的失意隐藏起来，真心诚意地为从来没有爱过自己或已经不爱自己的人的祝福，是很难做到的一件事……不过，既然岩田守能为她这样做，她为什么不能？她一定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