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对文轩之前的行为很失望,董德昌并未带他一同前来,而是让他在古玩市场好好长长见识。黄永三穿着一身白色的绸缎太极服,双目有神,那精神头甚至不比六十多岁的董德昌差。更让于飞惊诧的是,黄永三的手并不是他之前想象的因为常年雕刻而显得粗糙,恰恰相反,他的手白皙、柔顺,看着就觉得灵巧。见到董德昌进来,黄永三笑道:“小董呀,又淘到什么宝贝了?”董德昌笑着说道:“黄老呀,这次的宝贝可不是我的,而是这位于飞小朋友的。”说起来董德昌在古董行里的辈分不算低了,奈何黄永三的辈分实在太高,而且门下弟子众多,其中一些在玉器行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要说黄永三执玉器行之牛耳也不为过。这是董德昌远远比不了的。于飞恭敬的叫了一声:“黄老。”黄永三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继而问道:“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在他看来,于飞的年龄太轻,应该是董德昌的子侄一辈。但是听董德昌的话音好像并非如此。“黄老,您先看看这个。”董德昌将盒子打开,将送子玉观音拿出来递给黄永三。“怎么?还和老头子我卖关子呀?”黄永三接过玉观音略看了看,便说道:“看着刀法粗犷有力应该是吴工的作品。虽然是刻意以拙劣掩饰,可是其中的功力还是在不经意间带了出来呀。”黄永三口中的“吴”也就是苏州,苏州的玉琢工艺刀法粗犷有力,镂雕却十分精细,明朝时更是被推为全国之首。宋应星《天工开物》认为“良工虽集京师,工巧则推苏郡。”到明朝中晚期,更是出现了一批玉琢大师,比如陆子冈、刘谂、贺四、李文甫、王小溪等都是琢制小件的能手。乾隆年间流传下来的桐荫仕女图也是苏州工匠的作品。其底部阴刻乾隆帝御题文:“和阗贡玉,规其中作椀,吴工就余材琢成是图,既无弃物,又完璞玉。御识。”可惜的是,到了清宣统时期,苏州玉器销路日益减少,渐趋没落。“您是说送子玉观音的拙劣确实是有意为之?”董德昌惊讶的问。之前董德昌也有这样的猜想,不过不敢确定。“你以为呢?”黄永三没有好气的问说:“世人求巧难得,但是对于技艺高超的匠人来说,求拙也不容易。”黄永三领着董德昌、于飞二人走进了工作室,虽名曰工作室,但其中远不是典雅精致可概之。桌椅板凳皆是紫檀木制成,虽然并非古董,也非最名贵的小叶紫檀,但价格也是不菲。房屋正中放了一个紫檀桌案,上面除了一盏聚光灯和各式各样的工具外再无他物。黄永三在桌子前坐下来,打开灯将送子玉观音仔细的看了一遍说:“这个莲叶有点古怪。”这一份眼力让董德昌和于飞佩服的五体投地。于飞从始至终就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而董德昌是在机缘巧合之中发现了不同,黄永三却没有借助任何工具,只是看了一遍便发现了莲叶有古怪。拿出放大镜仔细地再看了一遍之后,黄永三心中便已了然了,以他的阅历依旧不自觉耸然动容!这尊送子玉观音作者的功力恐怕不在他之下,他如此费尽心力极力隐藏的又将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呢?在与于飞确定要取出执莲童子之后,黄永三将二人都赶了出去,扬州玉雕是不传之秘,即便是对两个门外汉,黄永三都不愿意施展泄露。足足过了两个小时,工作室的门才重新打开。董德昌和于飞进去的时候发现黄永三依旧枯坐桌前,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疲倦,但是眼中的神采却更加的明亮。见到二人进来,黄永三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对着二人深深的鞠了一躬。这下可把董德昌吓了一大跳。“黄老,您这样不是折我们的寿吗?”董德昌说。黄永三却感叹道:“如果不是今天二位带来前辈的作品,恐怕时至今日,黄某虽身为井底之蛙却尚不自知呢。”黄、董二人不紧不慢地说着闲话,这可急坏了于飞,他心里正牵挂着玉观音手中的执莲童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可是这二人就是不说!这还是于飞性子沉稳些,要是换做文轩恐怕早已经嚷嚷起来了。好容易,黄永三才转到正题,他将手中的执莲童子的圆雕递给董德昌。借着聚光灯,董德昌看到执莲童子还不到小拇指大小,玉质滑腻,油润;光泽柔和,是上好的和田玉。童子单手执莲,莲茎绕肩,形象生动飘逸,天真烂漫。刀法精细纤巧,毫厘毕现,简直是巧夺天工!董德昌看得两眼发直,这个执莲童子的价值恐怕更在于飞的玉蝉之上!见董德昌不住的赞叹,黄永三又提醒道:“你仔细看看童子的右耳后。”董德昌闻言仔细去看童子的右耳,发现几道玉雕纹路,别无其他。黄永三递给他一个放大镜,董德昌哈了口气,擦了擦放大镜,凑上去仔细看了半天,“冈……子……我没有看错吧?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见到老成持重的董德昌如此的失态,于飞惊讶的问道:“董叔,到底怎么了?什么缸子?”之前于飞一直称呼董德昌老爷子,但是黄永三比董还要老,这个老爷子的称呼就不合适了,于飞才改口称呼其为董叔。“子冈?”董德昌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黄永三问。“应该没错了。”黄永三郑重的点头。“天呀,我到底看到了什么?子冈款呀!真的是子冈款啊!”董德昌激动的手都颤抖了。这让于飞担心他会一不小心把执莲童子摔到地上。陆子冈是明代苏州的玉雕大家,素有“中国玉器第一人”的美誉。他的作品极为严谨,就选材来说“玉色不美不治,玉质不佳不治,玉性不好不治”;雕琢的过程更是严谨,细细琢磨,极力求真。比如新月与残月,在很多画家的作品中区别都不甚明显,而陆子冈“凡刻一新月,必上弦而偏右;刻一晓月,必下弦而偏左”,达到了无可挑剔的境界。同时将传统的“沙碾法”改革成刀刻法,他手持“昆吾刀”,雕出的水仙簪,花叶肥厚,茎枝细如毫发而不断,颤巍巍地显现出花之娇态,为世人称绝。相传明穆宗朱载垕闻知陆子冈技艺精湛,故意给他出了个难题,要求他在一枚小小的玉扳指上雕百骏图。弹丸之地,十骏尚显拥挤,何况百骏!而陆子冈最后却用区区三匹骏马,创造了百骏入城的恢弘气势、万马奔腾的浩浩景象:在重峦叠嶂的远景下,一匹马已驰骋入城,一匹正向大门疾驰,而最后一匹,则刚刚在山谷中露出马头,仅此一笔,就给人以无数马匹藏身山间,呼之欲出的强烈震撼。但是遗憾的是,陆子冈没有后代,一身绝技随着他的死亡而湮灭,徒使后人望玉兴叹。黄永三在今天扬城玉雕界的地位可谓无人能及,可是当他看到陆子冈的刀法后却产生了望洋兴叹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