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莫早上很早就到医院了,这是多年来养成的好习惯,只要上早班,她都会提前一个小时到。谁叫自己平时经常早退呢,提前上班也算是一种补偿吧,如果有选择,谁不愿意踏踏实实做一份工作,谁会想要过现在这样的日子!裴莫一边换衣服,一边苦涩的想到。“莫莫,等一下。”裴莫刚从更衣室出来,后面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来了!裴莫的嘴角不禁挤出一个苦笑。一听这个脚步声和呼唤声就知道是李政——血液研究中心的主任医师,全医院最年轻最有型的医学博士,美国最著名的医学院花重金挽留的高材生,所有单身女医生和护士心目中的完美情人!象他这么优秀的男人原本应该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偏偏是我?!裴莫苦笑不已。“莫莫,莫莫,等我一下。”李政三步两步就赶了上来。裴莫无奈的回过头,看着他宽阔的额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他是那种非常非常阳刚的男人,浓眉大眼,身形挺拔胸膛宽阔。能够依靠在他的怀里一定很安心吧,裴莫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李医生。”裴莫垂下了眼帘。李政的心有一丝丝疼,这个总是装作很冷漠的美丽姑娘,到底是靠了什么来支持她坚持下去的,那样的家庭,那样的负担,同龄人完全不能理解和承受的一切,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莫莫,”李政努力做出一个很阳光的笑脸,“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的导师托马斯昨天告诉我,他们的研究院最近成功研制出一种药,对小俊的病很有好处,最关键是毒副作用小的多,你……”“好啊!”一提到能够对小俊有所帮助,裴莫的眼睛立刻绽放出光彩,“李医生,这种药经过临床验证了吗?”“嗯,导师说已经通过了,很快就会上市。”“那么,李医生,可以帮我买到一些吗?”“可以倒是可以,”李政的笑容勉强起来,不无担心的说,“莫莫,那个药……有点贵。你……”“没关系。”裴莫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不管多贵,只要对小俊有好处就行,李医生,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把钱凑足的!”看着她坚定的目光,李政却乐观不起来,到底有什么力量在这样的支持她?她是那样疼爱那个美的让人心疼的弟弟,什么都要给予他最好的,病房住的是最好的病房,药也要用最好的药,每天的医药费昂贵的让人瞠目结舌,可是她都不管不顾,坚持要这样。听说她除了上班外,还在外面打了一份工,可是是什么工作才能支撑得起小俊这样的负担?!本来小俊的病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现在国际上在治疗白血病的研究上已经有了很成熟的方案,只是偏偏小俊的情况就那么特殊,他是AB型的血型,偏偏又是RH阴性,要想找到成功配对的骨髓的可能性渺茫的让人不敢去想,而且他的身体从小就很差……。真是可惜,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对姐弟,为什么偏偏要折磨他们?!李政不住的在心里扼腕叹息。“莫莫,那种药要500美元一支,虽然不能根治小俊的病,但是却可以大大延缓病情,给我们更多的时间去寻找合适的骨髓,但是……,太贵了!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李政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裴莫的心上象压了千斤巨石一样的沉重。钱,又是钱!还欠着拉姑十万,小俊的费用也没有着落,还有裴茉莉——那个该死的女人这一次竟然欠了十二万,要是按着自己的本意,根本就不会替她去还这笔钱,就让她去死好了!可是,她会无休止的来折磨小俊,可怜的小俊怎么能够敌得过她的花样百出!唉,都是钱惹的祸!裴莫对着玻璃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故作轻松的走进病房。病房里,小蓓正和小俊有说有笑的聊天,一边聊一边小蓓还在给小俊整理头上的头巾。自从做化疗后,他的头发掉的厉害,原本浓密黑亮的头发,掉了近一大半,虽然俊嘴上不说,但是偶尔看到他对着满地掉落的头发发呆就知道他其实很介意。后来,小蓓就买了各种各样漂亮的头巾,每天变着花样给俊换式样,才让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一点笑容。看见她进来,裴俊脸上的笑容绽放的更灿烂了,“姐,你来啦,小蓓姐又给我买了一个头巾,你看,好不好看?”“好看。”裴莫竭力掩饰心里的烦闷。说实话,在这点上自己还不如小蓓做的好,小蓓总是很耐心很细心的照料着小俊,而自己……,自己总是不能认认真真的坐下来和他聊聊,开解开解他的心结,甚至昨天,又对他大吼大叫了。“俊,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还好,姐。一点儿都不难受,我都没有吐。小蓓姐,是不是?你告诉姐姐,我今天没吐吧。”小蓓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幸好她坐在小俊身后,并没有给他看到。裴莫的心酸得厉害,哪有做化疗不呕吐的,俊一定是怕她难过才故意这么说的,可是,他难道忘了,自己是个护士,这样的情形看得也太多了,他的谎言未免也太拙劣了点吧。“是吗?那就好。晚饭有没有多吃一点呀?”既然他费尽心思要让自己宽心,又怎么能拂了他的一番苦心。“吃了,今天的晚饭挺香的。”这个傻孩子,又说这种谎话,说不定他一口也没能吃下去呢,裴莫转过脸,使劲的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落下。“俊,你早点睡,我去上班了。”“姐,你……”裴俊欲言又止,虽然一直不知道姐姐兼职做的这份工作是什么,可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一定付出了很多很多,否则如何能够负担这么高的费用,还有……,还有妈妈时不时扔过来的欠账条。姐,你可要保护好自己呀,我宁愿自己死,也不要你受到伤害呀!裴俊的心里满是苦涩。老迪酒吧,老迪酒吧,裴莫找了好久,问了好些人,才终于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看见了昏暗的灯箱。不能肯定沐风是不是在里面,更不能肯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如今已经别无选择了。钱,对自己而言再没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了!推开有些陈旧的门,裴莫警觉的迅速扫视了一圈,酒吧比自己想象的要小的多,人也很少,昏黄的灯光下,似乎连服务生都委顿的昏昏欲睡。沐风坐在高高的吧台上,背对着门,手里捏着一只高脚杯,转来转去。“你来啦,坐。”他的头根本都没有回一下,但却清楚的知道了裴莫的到来。裴莫紧紧咬住下唇,一声不吭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想清楚了吗?要不要听听我的赚钱方法?”沐风的嘴角又得意的扬了起来。“其实我不是很明白,以你的赌术,虽然进不了一流高手的行列,可是要想挣点钱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为什么要留在金壁辉煌?”“我……,”裴莫犹疑了一下,“我不能拿赌桌上的钱。”她又不是不知道凭自己的赌术足够骗到小俊的医药费了,甚至裴茉莉三天两头扔过来的欠账单也不成问题,只是……,不可以,她就是不能靠赌术吃饭,就是不可以拿赌桌上赢来的钱!她已经发过誓了,向死去的爸爸和师父发过誓了!她还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有一天在放学的路上,突然被一个象乞丐一样邋遢的人给拦了下来,后来仔细分辨才发现,原来竟是她已经失踪了五年的爸爸,他离开的时候虽然狼狈却也还看得出模样,这一次,竟然连一点人形都没有了!爸爸一直不停的咳嗽,间或还吐出一两口鲜红的血,他说他活不了了,因为赌输了钱,欠下了高利贷很多很多钱,现在人家要他拿命来抵。“抵就抵吧,反正我现在只剩贱命一条了。”裴莫还记得当时夏宇成就那么倚着墙角瘫坐在地上,连呼吸都带着血腥的气息。“莫莫,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一定不能赌钱,千万不能拿赌桌上的一分钱,否则你这一辈子就跟我一样,毁了!记住吗?一定不能!”是啦,当时他逼着自己发完誓,就歪倒在了一边,再也没有醒来。才九岁的裴莫甚至都不懂得要如何伤心,父亲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模糊的回忆,似乎回忆里也曾有过把她扛在肩膀上嬉戏的场景,可是别的,似乎真的没有了。再后来,隔了几年,有一个断了一只小指的中年大叔来找她,说是夏宇成的朋友,受他之托偶尔来照顾她的。大叔一看到她就啧啧赞叹,说什么天资实在太好,不学太可惜了。当时并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叔也跟爸爸一样是个赌徒,不过不同的是,爸爸是个技术和运气都很烂的赌徒,而大叔实际上是个高手。就这样,大叔一边终日很矛盾,一边却又控制不住的把赌术传授给了她。起初裴莫是不肯学的,爸爸是个烂赌鬼也就算了,反正多少年都没见到过他了,可是家里裴茉莉也是个彻头彻尾不折不扣的烂赌鬼!赌输了就回来打小俊,平时从来不照顾他们姐弟俩,裴莫早就恨透了赌博。可是,有时候人真的由不得自己,虽然内心那样抗拒大叔教的那些东西,可不知怎么回事,往往他只讲一遍,她就能清清楚楚的记在脑子里,怎么抹也抹不去。又隔了几年,有一天段大叔(裴莫是在跟他学了两年之后,才知道他叫段九指的)神色凝重的把她叫到跟前,叮嘱她今后一定要好好做人,找一份本本分分的工作养活自己和小俊,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沾染任何赌具。“莫莫,记住,最好是忘记了我教你的那些东西,永远不要沾赌的边,还有千万不要拿赌桌上的钱,一分也不能拿!要不然,你就永远都摆脱不了它了!”于是,裴莫又像当年向父亲起誓那样,对师父又起了一遍誓言,但这一次她的心情要复杂的多,她已经能预感到在段九指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是这样的,三天后,段九指收养的义子段洪力来找她,告诉她师父已经过世了。那一年,裴莫十九岁,过多的生活磨难和压力让她对悲伤彻底的麻木了,和父亲的死一样,对着师父的死讯,她还是流淌不出一滴眼泪。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偶尔会想起那个看上去很凶其实只是对自己装装样子的大叔,想到他时,心里就酸痛得厉害。“想什么呢?在想段九指吧,是段九指不让你赌钱的吧,可是,你还是违背了他的要求。”沐风幽幽的声音从耳边飘来,打断了裴莫的思绪,也震动了她的心。“你……,你怎么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沐风端起面前的一杯酒,在唇边呷了一口,“从你会用偷天换日,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段九指的传人。”裴莫默不作声,一直以来师父都不允许她和洪力哥在外面提起他的名字,所以他死后,力哥甚至连姓氏都抹了去。眼前这个沐风,不知是敌是友,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自己在他面前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但他——,对自己而言却还是一个未知的迷!这一回合,又输了!“别这么紧张,我又没有恶意。”沐风似乎看出了裴莫的担心,“段九指难道从来没有跟你提过他的师承?他的本事又不是天生的,总要有人传授给他吧。”“没有。”是没有,师父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关于他自己的事,只是郑重的告诉过自己和力哥,说他过去结了很多仇家,要他们永远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他的名字。“真是的,他这一辈子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畏首畏尾,一点男人的果决力都没有!”裴莫最讨厌别人随意评价她身边的人,无论他们是怎么样的人,就是不允许别人评价!就像死去的爸爸,就像师父,甚至该死的裴茉莉,也不允许别人来妄加评论。“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资格做这样的评论!”“就凭他是我爷爷的徒弟,就凭他当年逃出师门!他从来没有跟你提过沐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