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十月二十安宁过了生日后几日,张家全家准备到苏州去祭祖。张致远已经接到都城传来的消息,待过了年不日就要进京述职,届时盐政御史的职务将卸去。在此之前,张致远带着全家回苏州祭祖。十月二十二,宜祭祀出行。张家人启程往苏州去了,两日后,张家便到了苏州。张家早就另立宗祠,和族人关系早就浅淡。而张氏一族其他子弟,并无什么能成材之人,况且张致远如今官高位尊。早几年张母去世时张致远扶灵至苏州,张氏族长还梗着脖子,在张致远面前拿大,让他捐出五千两来祭祀。张家早就另立宗祠,更何况如今张家族人为人行事总是贪婪卑鄙,早没了当年的胜景。在以宗族为社会基础的古代,本家和分家之争在哪个大家族都存在。作为族长,对于族人的成就只有欢喜的,但是这个前提是本家子弟。若是分家有了出息,超越本家,从而在族里分量越来越重,这种情况是本家不愿意看到的,自然要打压并遏制类似的苗头存在,竭力维护本家在宗族的地位。张家在前朝也是以书香传家的,但本家越来越往上集权,打压有出息的旁支子弟,行事越发的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甚至连族学都沦落成了本家集权的地方。当年张致远先祖是张家旁支,当时适逢乱世,百姓民不聊生,先祖满腹经纶又有雄心壮志,欲往扬州投靠当年揭竿而起的高祖。但当时前朝尚在,张致远先祖还未起身,就被族人告了密,张家嫡支早就看不惯蓬**来的张家先祖,先发制人的以‘附逆从贼’的罪名将张家先祖一家于宗祠里除名。命令当时他们家立刻迁离宗族,而在当时族长的暗中授意下,如狼似虎的族人跟着落井下石,跑去先祖家哄抢财物。致使当年先祖带着年迈父母和妻儿咬牙于困顿交加中投奔了扬州,因是乱世,年迈的先祖父亲在途中药石无医去世了,之后先祖立下了从龙之功。等前朝灭亡后,以功封侯,从此在扬州安家。当年在张家发迹后,张家族长还曾带人上门来负荆请罪,并告诉先祖,可以将他的名字从新列于宗族之内。先祖愤然拒绝,将这支单**了出来。从此自成一门,一脉相传。因而他们这一支早就和苏州张家没了瓜葛,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张来,五百年是一家,但早就没了关系。不过他们这一支先祖的长辈坟茔和祖居都在苏州,这个时代,以宗族聚居,讲究‘故土难离、落叶归根’。当年先祖的父亲被从宗族除名后,病故之前也心心念念的就是葬在苏州,落叶归根。因而先祖就将自家祖辈的坟茔还设在苏州,只是从苏州张家坟茔里迁了出来。之后他们家这一支虽是定居在扬州,但祖籍、坟茔都是在苏州,就是当年的祖居到如今虽是破败不堪,但每年都会派人来修缮。他们这一支子孙有限,因而先祖定下了谨慎、慎独之家训,到张致远这一辈,苏州张家已经不是当年的望族了,偏陋习沿袭下来,偏还要充作大爷。得罪人还不自知。而且颇为好笑的是,在当时族长在张致远这儿碰了钉子、吃了闭门羹后,就严令张家子弟再同张家来往,就算是有些亲缘关系的也不行。张致远知道了冷笑几声,虽然同是姓张,但他们这支另立宗祠。早就和他们那家没有什么瓜葛了。而澄泓也为苏州张家分家之人,自小失怙,真的说起来也和张致远没什么亲缘关系,而他如今的户籍文书,也是真实青白的,而且是遭过灾的地方出来的。大灾过后,因百姓多流离失所,只派人回去说逃难中遗失了文书,现在安顿下来,特来补齐文书,当地衙门已经对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受了来人递上来的‘孝敬银子’,很快的就将户籍文书填好了。如今他已经以庶吉士的身份入了翰林,凭借张家以及他的外家古家的运作,日后要么是在翰林要么是入六部,外放当小官的机会是很小的。张致远、安宁夫妻二人还有福久、张瑶、张玫几个孩子先到达了苏州祖居。翌日清晨,景曜和景佑就到了,顺水路来的。吃过早饭,张致远牵着福久,景曜和景佑跟在身后,安宁则领着张瑶和张玫,进了祖宅后的祠堂。张致远点燃手中的香,领着景曜兄弟几人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一一拜过。拜过之后,对着他们兄弟几人说着先祖之事。张瑶则是在写着‘张门陈氏之位’的牌位前跪下叩了几个头,张玫虽然不大,但也知道大姐姐不是太太的亲生女儿,是父亲前太太的女儿。即使心里有所感,但在祠堂中依旧保持肃穆,也认认真真的随着安宁磕头。陈氏去世的时候张瑶才不过三岁幼童,更何况那时候陈氏早已经是缠绵病榻达一年之久,早先还在请大夫吃药,争取再怀上一胎。虽对这个得来不易的女儿关爱有加,难心有力而身不足,有时候也难免会产生怨恨,怨恨张瑶怎么不是个哥儿。因而张瑶对生母的印象并不怎么深,不过此时此刻跪拜陈氏的牌位前,即便是感情不深,却还是红了眼眶,叩了几下后矜持地起身,抹了抹眼角,随安宁跪拜先祖去了。安宁余光扫到了并不言语,视线落在跟在张致远身边的景佑身上,不免黯了黯。不过等出了祠堂,回到屋子里,景佑和以往无异,比景曜还黏糊安宁,亲热的不得了。安宁揽住他,揉了揉他的头发,心中一松,不理会一边哇哇大叫的景曜。景曜假装委屈的扑倒在张瑶怀里嘤嘤哭泣,说是没人疼他了,大家都不喜欢他了。张玫红扑扑的脸像苹果似的,上了这兄弟俩多少回当了还不长记性,见景曜委屈了,还过去哄他。张瑶抿着嘴笑,之前在祠堂里的酸涩也消散了大半,搂着景曜打趣。还有小尾巴小福久也从张致远腿上滑下来,慢慢走到景曜跟前,拽拽哥哥的衣角,脆生脆气道:“福久喜欢、哥哥。”小大人的模样儿又惹得众人会心一笑。景曜听了早就欢喜的不行,对这个小弟弟疼爱的很,他这个小可怜原本就是装的,这会儿抛开张瑶,把小福久搂在怀里蹭蹭。他惯是会耍宝的,带着小尾巴去箱笼里把他和景佑这些时间游历见闻所画书画,还有给弟弟带回来的各地小玩意儿都拿出来献宝。张瑶和张玫传阅着他们俩的山水画,十分羡慕的,不过平时她们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安宁时常带着他们几个孩子踏青、拜佛、赏景的,而且就是前年借着回苏州给祖母冥祭的机会,还游遍了苏州的。又听景曜可怜兮兮的说起来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又心疼起来,被安宁敲了个爆栗,才收起小可怜样儿,和景佑一块儿说起来游历的见闻来。一时就连张致远也听得津津有味,心想:两个孩子的口才还随了安宁,舌灿莲花。把眼睛亮晶晶盲目崇拜的小儿子抱在膝上,他家小儿子也是好的。张致远带着人修葺了祖坟,和家人在祖坟前祭拜后,嘱咐了留守祖宅的下人,又和苏州的好友聚了一回,已经是五日后了。“东西可收拾好了?”张致远看着来回忙碌的仆从,回了内院,见安宁正闲坐着,不由得问道。“老爷这是看着我闲着,眼红了?”安宁笑道,“东西都收拾好了,福久因为福生和安康不跟着一块儿回家,生闷气了。这不,他俩正在哄小家伙呢。”张致远修眉微挑,好奇道:“福久生闷气,可是难得,我去瞧瞧。” 说着就迈起步子往里间走去。结果刚进去,就被福久瞪了一眼,包子脸上难得出现控诉的表情。“爹,坏人。”声音嘎嘣脆儿,安宁憋笑,小福久似乎认为福生和安康要离家游历,是因为张致远赶走的,当然了这里面还有福生这个当哥哥的故意误导的原因在。当爹的就被小儿子迁怒了,弄的张致远哭笑不得。一边儿把小儿子放在膝盖上哄,一边儿抬头瞪了一眼勾肩搭背装无辜的兄弟俩。福生趁张致远没注意的时候做了个鬼脸,哒哒的跑到安宁跟前,表达自己的不舍之意,安宁宠溺的点点他的额头,待他俩临走的时候又一人塞了一身冬衣。从头上戴的帽子到脚上的鹿皮小靴子,虽然知道以澄观大师的身份,就算出去游历,衣食住行都不需要他们俩操心,安全也有保障,但安宁总归是牵挂着,好在过年也会回家,每年都能见面的。第二日里,张致远领着张家人坐船北上回扬州,准备来年就往都城去了,而兄弟俩则是继续跟着澄观大师游历九州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