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本来就是张府请故交亲友吃年酒的日子,待到散,安宁领着福久回了正房,到晚些时候张致远才领着景曜和景佑回来。宴席上难免推杯引盏的,安宁又命丫鬟沏了浓茶来,景曜和景佑先回自己院中换了衣裳再来。他们兄弟俩的院子紧挨着,一院子为清晖院,一院落为墨韵院,收拾的极为舒适雅致。待景曜换了衣裳,却是往景佑的墨韵院去了,见景佑脸色有些不愉,以为他在为宴席上的事揪心,挥退了屋子里伺候的众人,忍不住宽慰道:“你且别将那些话放在心上,不过是句无心之言罢。”景佑斜了他一眼,整了整下摆,神色淡淡的,道:“你以为我是为那个烦忧不成,你还真是个榆木疙瘩。”景曜哼一声,道:“不然还是为了哪般?你这人还真钻起了牛角尖,不管你是不是娘亲生的,这些年娘对你可有半点偏颇?从小到大,哪件我有的,你没有的?而且我可听大嬷嬷起过,小时候你跟个猫崽子似的,可都不是娘悉心照料,小时候你的衣裳哪件不是娘亲手做的?玩具箱里的玩具哪个不是娘给准备的?娘可曾因你不是她亲生的就薄待你了,反而是掏心掏肺的把你当亲生儿子养大的,再了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这件事儿,怎么到如今才这般作态?”景曜未出生的时候在安宁的肚子中得到灵气的滋养,聪慧过人,记事又早,小时候的记忆他依旧很清楚。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大户人家即使亲生儿子教养在跟前儿,也不过是每日请安、用饭时见上几面话罢了,日常皆是丫鬟仆妇照料。像安宁这般亲自照顾他们,做衣裳、喂饭不假丫鬟之手,后来寓教于乐。教他们读书都是十分的难得,更别在他们在外读书时,时时惦念,每隔一段时间送来的衣裳。件件都是贴身,安宁亲手做的,母子感情自然是深厚,从他们俩还时不时的向安宁撒撒娇,争争宠就可见一斑。这会子见景佑为此生出嫌隙来,自然不悦,话就有些尖锐。景佑闻言苦笑一声。道:“你还真当我是那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成?”“难不成不是?”景曜听他这话扬了扬眉,叠着胳膊倚靠在黄花梨的外圆内国的博古架侧边上笑肉不笑的道。景佑恼怒的瞪了景曜一眼,亏还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这时候不往深处想,还到这儿挖苦他。从箱笼里找出件杏黄色的锦缎长袍,领口袖口滚着雪白的貂毛,穿上。抚平衣角。对上景曜的眼神,皱眉,气死他了。冷哼道:“你还知道我早就知道我不是娘亲生的,那我待娘有什么不同?你不懂就不要乱。”景曜也恼了,扬声道:“我不懂?你倒是让我明白啊,别把我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你以为我愿意搭理你不成?”景佑本就心情郁卒,被景曜那么一搅和,也不知如何跟他是好。难不成是要跟景曜,因为你是正儿八经的嫡子,我不是,才想着退让不成?他原本就因为自己不是安宁亲生的就很难过了。但安宁真的待他和景曜没什么差别,甚至有时候还更疼他一些,这让他好过不少。但家里是家里,跟外面不一样,嫡庶还是很分明的。景佑心思细些,到底是想的多了。这事情压在心里头,时间长了,难免有些抑郁,这几日跟在父亲身边,那些人言语间的话又时不时的再标榜嫡庶不同,就算是他记在娘亲名下,又是娘亲养大的,再外人眼中看来到底是和景曜不同的。只不过没想到景曜不理解也就罢了,还舀‘白眼狼’来比他,怎么让景佑高兴的起来。兄弟俩一言不合,干脆的一不做二不休,打了起来,又因房间都是安宁细细安排的,怕是动起手来弄乱了,就打到了外面去。他们俩在广安寺随武僧们学的绝非是花拳绣腿,又安宁时不时将空间里的灵物舀出来给他们,学起武来融会贯通,内气初具,便是景佑别看唇红齿白,翩翩小生模样,却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这会子又急于发泄,打起来也不留手,而景曜也不多让,抿着嘴,他平时多是笑嘻嘻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如今抿着嘴绷着脸,更有几分张致远的气势。厮打起来虎虎生风,把墨韵院里伺候的丫鬟仆妇唬的不轻,还是大丫鬟稳住了连忙差人去正院里报告。又叫了长随们进来,妄图将两位小祖宗分开。安宁给景佑和景曜挑选的长随或文或武,便是有一半长随是会拳脚功夫的,刚想上去拉架,就被景曜喝住了。主子发话,下人们也不敢上前,只得面面相觑的看兄弟俩在院子中打架。大丫鬟初晴急的直跺脚,哭丧着道:“我的天呐,这大多年的好好的,怎么就打起来了?要是少爷们有个好歹,仔细点咱们的皮”安宁正和张致远话呢,乍一听墨韵院的小丫鬟来报曜少爷和佑少爷打起来了,还以为是兄弟俩闹着玩呢,哪知道小丫鬟两人打的十分较真,不像是闹着玩的。话也不了,夫妻俩赶紧往墨韵院赶,安宁蹙着眉道:“他们兄弟俩又因为什么闹起来了?这大过年的,一点都不让我省心。”等到了墨韵院,见好好的院子被搅的乌烟瘴气的,兄弟俩打的难分你我,周围的丫鬟小厮都不敢近前,见张致远和安宁过来了,赶忙跪下磕头请罪。张致远恼了,直接上去分开两兄弟,众人还没看清楚老爷是怎么挡在中间的,少爷们就分开了。安宁见他们分开了,又见衣裳凌乱,发髻也有些散了,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像什么样子,还不给我收拾了再过来。”又问跪倒在地的大丫鬟:“到底是怎么回事?少爷们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还有你们不知道将少爷们拉开,还在一旁看着,啊?要是少爷们受了伤,你们九条命都赔不起。”严肃的小脸,轻重缓急的声调。湖水般静谧的眸光,不曾想也会给人这么大的压力……初晴等跪倒在地,强忍着压力,将事情了一遍。“都是奴婢们的错,以后绝不敢如此了,请太太责罚。”安宁揉了揉眉心,冷道:“看在过年的份上,不责打你们,每人罚两个月月钱,好好服侍主子才是正经。”虽这件事没这些奴才们什么错。但这时代就是如此,不管有错无错,主子总没错,也不是做主子的次次会给下人申辩的机会,安宁罚的都是轻的。这些丫鬟长随们大多是家生子,再清楚不过的了,因而赶紧磕头称是。安宁转过身来见景曜和景佑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气的不打一处来。和张致远对视一眼。张致远道:“跟着来。”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回正房去,安宁安抚了福久,柔声道:“福久乖。先回去玩啊。”示意春酌领福久回西厢房,让景曜和景佑进来,让丫鬟们退下去。张致远和安宁端坐在正首,坐在搭着墨鸀缠花椅搭的花开富贵红木椅上,景曜和景佑跪在下面,厚厚的百蝶穿花的地毯上。安宁给张致远丢眼神,大老爷开口道:“罢,怎么回事?”两兄弟对视一眼,倔强的都不先开口,就那么直挺挺的跪着。这俩倒霉孩子。安宁终究是心疼孩子,柔声问:“伤着了没?”虽两人脸上没挂彩,但不代表不是没往身上招呼,虽冬日里穿的厚衣裳,见他们俩打架的那个狠劲,肯定没手下留情。到底是娘。景曜瓮声瓮气道:“没有。”却没料到景佑低着头就在那啪嗒啪嗒的掉眼泪,无声掉眼泪,“娘,安康身上疼。”景曜瞪大了眼睛,好家伙,连小时候的小名儿都自称出来了,原本四岁之前家里人都叫他们俩小名儿,等大了些才称呼他们大名,就是和安宁撒娇的时候,偶尔才以大名自称的。他这儿没叫疼,这家伙就哭起来了,难不成真的打疼了?他们兄弟俩打架虽然没手下留情了,但终归还有理智在呢,大过年的往脸上招呼,要是留下个淤青什么的还怎么出去见人,因而都往身上肉多的地方招呼了,再加上冬日穿的棉袍,就是有九分力气,打在身上就剩了六七分。就是平时他们对练的时候比这更疼的还有呢,不练武,就是为了练得一手好字,每天不间断联系,又之前年纪小的时候,腕力不足,写出的字笔力不够,不是悬腕临墙练字,就是在桌案上练字的时候,手腕上各吊着一块石头。那端时间手腕肿的都握不住笔,却丝毫不敢懈怠的,景曜还呼疼呢,景佑却比他能忍呢。还有刚开始练习篆刻的时候,因为才开始接触还不熟悉,又因为在家娇生惯养,手嫩的很,磨的都是水泡,大大小小的都是血泡,有些还结痂了,看起来十分恐怖。兄弟俩都只忍着,等到后来掌握了技巧才好些了。还有后面扎马步,挑水……哭疼的时候还有呢,因而这点伤痛就不算什么啊。景曜自然倔强,也不喊疼,不过看到景佑啪嗒啪嗒的掉眼泪,还真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别景曜了,就是安宁也吓到了,也不先问到底怎么回事了,被真被打到了,把两熊孩子拉起来,掀开锦袍一瞧。每个人身上都有几块青青紫紫的,张致远瞧了脸更黑了,道:“让丫鬟过来给他们涂药。”景佑这边委屈的直拉着安宁,就不让丫鬟给涂,安宁就道:“行行,娘给涂药。”景曜呲呲牙,哼哼了一声,也不话,闷声不吭的让安宁给完药。不过安宁也不是一味宠爱孩子,等完了九毒化瘀膏,脸上的春风都不见了,秋风扫落叶似的,严肃道:“逞强什么呢,都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就打起来了?之前不还有有笑的吗?”兄弟俩都不话,景曜就趴在榻上闷声不吭,景佑就凑到安宁跟前委屈巴拉的,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嘴就跟锯嘴葫芦似的,就是不话。张致远黑着脸站在一旁,这会子对待儿子跟对待阶级敌人似的,浑身的寒气跟三九寒流似的,刚想出口呵斥。就被安宁拉住,干脆点,夫妻来一人对付一只。景曜跟着张致远到书房里去,安宁拉着景佑。用帕子给擦了眼泪,半点都没刚才的温柔,就擦红了脸。安宁轻轻地捏了捏他耳朵,道:“臭小子,都多大了,还掉金豆豆了,啊?”小媳妇儿耷拉着脑袋。抠着榻上铺着的狐狸皮上的毛,瓮声瓮气道:“娘,我不想参加四月的府试了。”安宁还以为是多大点的事呢,原来是考前有压力了么,便笑道:“是不是觉得有压力啊?你这才几岁,上场试一试,就是不中也没什么,大不了下场再来。”景佑依旧低着头。摇摇头,低声道:“不是,我想继续跟着老师学习去。让景曜先去吧。”安宁蹙眉,听这声音怎么就觉得那么委屈呢,而且如果是读书有压力,也不会趁今天这功夫爆发出来,想了想,试探道:“安康,你知道了?”景佑一愣,几乎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哽着嗓子道:“嗯,我早就知道我不是娘亲生的了。”这回儿轮到安宁发愣了。她原本就是试探的问呢,没想到竟是得出这个结论来。不过转念一想,两个孩子不可能自己发现不了。他们同一天出生,却长得不像,虽在家里待他们两个没什么不同,虽然安宁严令禁止知情的仆妇们在背后嚼舌根。但嘴长在她们身上,免不了可能会个闲话什么的,也有可能被两个孩子听到了。他们兄弟俩被教的很好,有些事情不免的就会猜测出来,安宁也没有打算瞒孩子一辈子的,之前还和大老爷提起过,等过年景佑回家来,就跟他周姨娘的事呢。只他们俩安心读书以备来年四月的府试,安宁也不好打扰,只想等过了童子试再。也没料到景佑早就知道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安宁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出来,景佑待她还像以往一样亲昵,这么一想觉得自己养大的孩子没跟自己离心,心有安慰。假话全不讲,真话不全讲。当时安宁才生了景曜没多久,若是景曜不是在景佑前面出生,成了嫡长子,单就一个庶长子就足够让安宁膈应的了。还不周姨娘对桂院所做的,只当时没绝地反击,而是在精神上和身体上折磨周姨娘,让她在孕期瘦的不成人形不,而她明明知道那桌菜有问题,又没出来,就造成了景佑的早产和周姨娘的难产。而周姨娘生育后精神恍惚,更甚至是敲在张致远去的时候,让他听到了周姨娘诅咒景曜的话,还怒摔景佑。张致远哪里容得了这个,当下踹了周姨娘一个窝心脚,当下都吐血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安宁就算再是个好好先生,也不会容忍周姨娘一而再再而三的踩到她的底线上。她的作法就是慢慢卸掉她们的爪牙,把她们困住,然后找准机会一击让人击倒,不会给她们反抗挣扎的机会,免得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当时张致远不喜周姨娘,就是对生下来的景佑也很少去探望,那天怎么就那么巧去了,还不是她一手安排的。只不过安宁也没料到周姨娘会做出摔自己孩子的举动,虎毒还不食子呢。事情倒是超乎了安宁的意料,比安宁意料中的结局还好。周姨娘到死都不会知道她身边救主有功的彩霞是安宁安插到她院中的一枚棋子。不过安宁终究是狠不下心来,若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嫡妻,就该让周姨娘在生子的时候下狠手,一尸两命。她所造成的结果却是周姨娘不但从张家族谱上抹去了,死后不过一张破草席裹了草草埋葬了了事,连人祭祀都不会有的。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凶兽,只是蛰伏在自己道德底线下罢了周姨娘病死了,友蓉在静安庵活了两年也死了,秦氏早在几年前也死了,即便其中不是安宁直接动手,但她绝对是其中的推动者。而景佑归在了安宁名下,又成了安宁和张致远那时候薄弱关系中,压倒的最后一根稻草。安宁怎么可能会对这个体内流着周姨娘一半血的孩子会有好感,尽管他流着张家的血。安宁却偏偏同意了,其中少不了有自欺欺人的心态在,她认为蛰伏在她心中的凶兽还在道德底线下,而且也何尝没有让这孩子当她的警世钟的意思。(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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