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扬州天空甚是澄净,蓝若碧海,几缕白云如丝,只瘦西湖边一处亦是景致旖旎,碧水如锦,再者扬州商贾云集,最是天下第一繁华之所,风光绮丽。扬州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扬州?回到阔别几年的扬州,安宁都有种连空气都比都城新鲜的感觉。虽然这次回扬州起因是‘安夫人病了’,想到娘家糟心的事,安宁撇嘴,谁家没点子狗血的事啊,生活就是这样,你总是想不到什么时候狗血也会淋你一头。桂院这几年维持的不错,虽然没了人气,但院内草木苍翠,虽称不上硕果累累,但生机勃勃。安宁才起来梳妆,外面小丫鬟就通报:“宋姨娘来了。”安宁一愣,她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虽是这么想,却道:“快进来。”宋姨娘这几年唯一的念想就是张玫,这几年安宁从未干涉张玫和宋姨娘之间的书信。昨天天擦黑,安宁也未仔细观察宋姨娘,如今见宋姨娘进来,神色尚好,只宋姨娘还比安宁大几岁,疏于保养,不比安宁天生丽质,外加空间滋养。如今不复昔日艳光,倒多了分沉静,温和而恭顺。宋姨娘进来先给安宁请安见礼,想接过添香手里的梳子,安宁忙止住她,笑道:“哪里用的着你做这些,有丫鬟们呢,往后也不用在我跟前立规矩了,多休息会才好。”鹊儿机灵的给宋姨娘搬过绣墩给宋姨娘坐下,宋姨娘推辞了。见安宁说的都是真心话,因此才不推辞,拘谨着坐下了。“太太向来体恤宽仁,只我不是拿不知道分寸的。这本是我该做的,再者我感念太太为玫儿做的,我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感谢太太。只想来给太太请安做些事儿,因此我就来了。”宋姨娘敛眉肃目答道。本来作为姨娘,是要在主母跟前伺候的,当初周姨娘气焰嚣张不知收敛,还有秦氏让人膈应,并非善茬,有她们几位在跟前伺候。暗送秋波,眉目传情……吃饭也不舒坦,待到大夫诊断出安宁怀孕之后,安宁就以需要安静养胎为借口,不让几位姨娘到她跟前立规矩。安宁不耐烦见她们。因而到后来胎坐稳了,默然不提这立规矩的事,之后发生了不少事,后院也就剩宋姨娘一个了,这规矩什么的不必提,因而这立规矩的事长久下来也就免了的。安宁不知宋姨娘心里是何想法,侧目打量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只让添香伺候着梳妆打扮一番。不一会儿张玫景曜他们几个也过来给安宁请安。吃过早饭,安宁打发了几个孩子各去做自己的事,独留宋姨娘说话。一时换上吃的茶来,安宁捧着茶杯,坐在搭着墨绿缠花椅搭的花开富贵红木椅,靠着和椅搭同色的椅靠。将脚放在脚踏,鹊儿将绣墩搬来,示意宋姨娘坐到自己跟前来,几个伺候的丫鬟机灵的退到外间去。当初一家子上京的时候,安宁也曾这般和宋姨娘说过话,问宋姨娘是想跟着上京去还是如何?宋姨娘能在宅斗中顺利存下来,有自知之明是一部分,另外还因为张玫,多少有念想。要知道,没有孩子,这后院的女人就像浮萍,就算是女儿,府里也不敢小瞧了去。再加上宋姨娘行事谨慎恭顺,安宁也让她帮着管一些琐事,府中那些惯是跟红顶白的仆从并未将宋姨娘看低了去。宋姨娘自知就算跟到京城去,不过是在太太心中徒增恶感,还不如留下来还能驳个好感,如此太太必不会亏待了张玫,这样做反而赢得太太的怜惜,因而忍着分离之痛,自请留下来守着老宅。昨日和张玫促膝长谈,宋姨娘知道自己做的对,不说别的,但听太太给张玫定的亲事,虽说是庶子,但也是有了秀才功名,人品端正,年轻有为,毕竟张玫是庶女,纵使想要高嫁,又能高嫁到哪去?京中权贵如云,家世良好,年轻有为的少年进士,哪里轮到一个庶女头上?这般宋姨娘就知足了,说到底都是为了从自己身上掉下的那块肉啊!两人默默无语,宋姨娘垂着头坐在绣墩上等着安宁开口,安宁似有感慨道:“一晃都这么些年了,明年玫儿既到了及笄之年,范家未来姑爷承诺的是要等这届中了举人就成亲……”想了半天安宁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干脆不费心思说些有的没的,直说宋姨娘关心的,那必然是张玫了。宋姨娘低眉顺眼,也因安宁的话眼中多了几分神采,柔顺道:“老爷和太太疼爱玫儿,选来的夫婿想来是顶好的了,我也没别的奢求了,但求老爷太太还有少爷们平平安安,玫儿生活安康顺遂,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且不说宋姨娘这话里有多少的真心实意,安宁也感念她对张玫的母爱,心有些软,就道:“你想不想到都城去?”宋姨娘抬起垂下的头,有些惊讶的飞快瞥了安宁一眼,但很快沉稳了下来,跪在地上,道:“当初我既已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后悔,太太答应了我不会亏待玫儿,这几年从玫儿的书信里我冷眼看着,太太仁厚,即使我知道哪家输出的姑娘也没有像玫儿这般,真真的按照嫡出的姑娘一般教养的。如此说句肺腑之言,我对太太感激不尽,太太不必说旁的,我也不会生出旁的心思。即便说句对太太不敬的话来,这些年来我所见、所闻,太太虽是对子女们仁厚,旁人也赞太太贤德淑良,但我觉得太太心里必然是不愿意老爷后院再有旁人的……”安宁闻言怔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茶盖,清脆叮咚的瓷器声在这安静的厅堂中显得格外响亮,宋姨娘垂着头跪在地上,一时间厅堂里静默起来。安宁没想到宋姨娘竟是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真说起来,安宁也无从反驳,如今不同以往,十几年夫妻感情,细水长流还有几个孩子在。说到底安宁毕竟不是原本,芯子也变了,对前尘做不到‘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对现世又做不到那妻贤大度,封建思想无法彻底融入,所以当初宋姨娘主动说出要留守扬州,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如今说起让宋姨娘回京都,不过是看在张玫的份上,一时有些心软罢了,若是真这般,安宁还不知该如何呢……安宁半晌没言语,久到宋姨娘都以为她不会开口了,安宁才开口道:“你先起来罢,我没质疑你的意思,倒是我的不是了……”宋姨娘没想到安宁会这般给她道歉,有些诧异,忙道:“太太哪里的话,向太太这般仁厚和善的,便是少见了。”宋姨娘是家生子,因少时伺候在张母跟前比旁的仆妇多了几分见识,再者比安宁经历、见识这后院争斗多得多。像张母这一辈的,张父风/流多情,一屋子姨娘通房,然而张致远愣是一个庶子兄弟都没有的,可见后宅争斗之激烈。等到张父去世,这些没有生养的姨娘要么送到家庙里去,要么留在苏州老宅。不说家庙的清苦,单苏州老宅也不是什么好日子。等到张致远娶了陈氏为妻,陈氏的手段比张母更加高超,连张母明知道陈氏做手脚,都抓不到陈氏的把柄,并且十几年也只陈氏肚子有动静,就可见一斑了。不过宋姨娘见识多,还能抓着陈氏病重的空档,有了身孕且成功生下张玫,可见宋姨娘并不是吃素的。后宅争斗的手段见识的多了,然而等到安宁嫁到张家,宋姨娘最开始并非没有争宠的心思,毕竟阖府除了大姑娘,老爷膝下也只有二姑娘,有孩子在便是能分了老爷的心思。然而事实证明,所有人都小看了这位继室太太,不管其他人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反而是独立风中屹然不倒,鹬蚌相争最后只太太渔翁得利。没使什么阴私手段不假,然而这什么‘仁厚和善’却是更高明罢了,然而到现在,从自己的女儿身上所见所闻,宋姨娘也没想到有一天也由衷得将这个词用在安宁身上……安宁也拿不准宋姨娘说话是讽刺还是真心,或是其他,便当这是奉承,笑道:“既然是说开了,我也不矫情了,等玫儿出嫁时便接了你来都城,毕竟你是玫儿的姨娘。”宋姨娘一怔,这回儿真是激动了,眼圈红了,攥着帕子哽咽道:“如此我便承了太太这天大的恩情了!”心里绕到当初张母留给她那一万两银票上,蠕动了几下嘴唇,到底没说出来。不过心里始终疑惑,安宁到底知不知道当初张母私下留银子的事,毕竟老太太没将私房留给老爷,反而是给了太太,库银什么的都有记录,不可能太太不知道,宋姨娘心里打鼓,正这会儿软团子醒了,每日一嗷开始了,安宁没心思和宋姨娘说话,挥手让宋姨娘退下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