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在碧纱帐上。碧纱帐在月光中看来,如云如雾,云雾中竟仿佛有个人影。“奴婢王安,伺候皇上用茶。”他还是世子的时候,王安就在王府,多年来勤勤恳恳,早就是他的心腹。这个老太监跟随了他几十年,看着他长大,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愿意把他当作亲人来看待。他有些不忍,尽管从一开始,他就什么都知道,但他还是想给王安一个机会。“夜深了,你去睡吧。”如果王安走了,不管今夜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把王安再扯进来,让他带着荣华回老家去吧。王安道:“是。”皇帝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不容任何人违抗的命令,皇帝若要一个人退下去,这人就算已被打断了两条腿,爬也得爬出去。但王安居然还没有退下去,事实上,他连动都没有动,连一点退下去的意思都没有。他叹了口气。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的背叛?王安道:“奴婢还有事上禀。”“说。”王安道:“奴婢想请皇上见一个人。”三更半夜,他居然敢惊起龙驾,强勉当今子去见一个人。难道他已忘了自己的身分,忘了这已是大逆不道,可以诛灭九族的罪名。“人在哪里?”“就在这里。”王安挥手作势,帐外忽然亮起了两盏灯。灯光下又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很英挺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件黄袍,下幅是左右开分的八宝立水裙。灯光虽然比月光明亮,人却还是仿佛站在云雾里。他看不清,拂开纱帐走出去。站在他面前的这年轻人,就像是他自己的影子同样的身材,同样的容貌,身上穿着的,也正是他的衣服。“袍色明黄,领袖俱石青片金缘,绣文金九龙,列十二章,间以五色云,领前后正龙各一,左右及交襟处行龙各一,袖端正龙各一,下幅八宝立水裙左右开。”这是皇帝的朝服。皇帝是独一无二的。是天之子,在万物民之上。绝不容任何人滥竽充数。王安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脸上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诡笑。他摇摇头。他有两个和他年纪相仿,相貌极为相似的堂兄弟,太平王的世子和平南王的世子。太平王的世子和青龙会瓜葛太深,妄图谋划军饷,已经被废。所以眼前的这个人,想必就是他的另一位堂兄弟,平南王世子。果然,王安低眉顺眼道:“这位就是大行皇帝的嫡裔,平南王爷的世子,也就是当今天子的嫡亲堂弟。”他问:“你是奉诏入京的?”平南王世子摇头道:“不是。”他道:“朕也曾是藩王世子,既未奉诏,就擅离封地,该是什么罪名,你我都很清楚。”平南王世子头忽然笑了:“只怕也免不了是杀头的罪名。”既然知道,还要做,只能说明平南王世子已经确定,皇帝杀不了他的头。皇帝想杀一个人头如果杀不了,那么同样只能说明,这个人有能力杀掉皇帝的头。他也笑了:“你我已经在暗中交手过很多次。”平南王世子道:“大多是你赢了,我没有想到,苏阳陆小凤那种人,居然能甘心听你的差遣,对你俯首臣称。”他心中有了一丝暖意,摇头道:“他是我的朋友,而不是臣子,我只有这么一个朋友,但这一个朋友却偏偏不肯听我的劝,非要搅合进来。”“有用的朋友,一个就已经足够了。”平南王世子感叹道:“我曾经不止一次也想和他成为朋友,我在他身上花的功夫,并不比对付你少,很可惜。”“不必可惜,你也有你的朋友。”他说。平南王世子笑了:“正是,幸运的是,我的朋友并不止一个,而且也都是很有用的人,比如王公公。”王安低着头道:“多谢皇上夸奖,老奴不敢当。”王安当着他的面叫另一个人皇上,他却看也不看王安一眼,而是淡淡道:“京城乱不起来。”平南王世子点点头:“京城内乱了,本是我的第二步,虽然第二步现在已经无用,但第一步依旧可以走,只不过后面的事要麻烦一些。”他道:“第一步你也走不了。”平南王世子道:“你早就料到了今天的事?”他点点头:“是的。”“你有防备,所以并不担心?”平南王世子道:“外面的御林军已经动不了了,太和殿上人人各怀心机,高手虽多,却相互提防,你能用的,只有苏阳和陆小凤,最多还算上一个魏子云。”“你呢?你在京城之中的人,已经被苏阳清理了,所以你的在城外暗伏的五千甲士进不了城,太和殿上有你的人,但他们同样动不了。太平王世子本就是你的人,奉你的命去偷盗朝廷军饷,充当你们谋事的花费、”他说:“现在你无兵,无钱,也无人,魏子云正带着苏阳和陆小凤赶来,朕很想看看,你的第一步怎么都走?”“你都知道?”平南王世子有些意外。“如果连这都不知道,朕就不配坐在那个位子上。”他淡淡道。“你坐看这一切的发生,不加阻止,就是让所有的人自己跳出来?”平南王世子问。他点点头:“自己跳出来,比朕去找来的方便,你们的人实在不少,御林军、巡城司、地下帮派、大内太监,有时候多的连朕也会觉得头疼。”“这些人想必活不过今晚?”“如果他们跳出来的话,就像你,你如果不出现,你头上的刀便不会砍下去,可是你还是跳出来了。”他说。“你做了所有的安排,但是似乎忘了一点,你才是最关键的一环,只要你死了,那些刀便没有了主人,便砍不下去,说不定还会成为我的刀,只要你死了,就算那些人全部死光,我也不心疼。”平南王世子道:“你用自己当成诱饵,这份气魄果然不凡,但你这诱饵,实在太香了。”“如果死的是你呢?”他淡淡道。“放肆!”平南王世子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你敢对朕无礼!王总管!”王安立刻躬身道:“奴婢在。”南王世子道:“念在同是先帝血脉,不妨赐他个全尸,再将他的尸骨兼程送回南王府,”王安道:“是。”王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皇帝,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不懂,放着好好的小王爷不做,却偏偏要上京来送死,这是干什么呢?”他冷笑,看了一眼王安,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王安却丝毫没有察觉,反而眨了眨眼,忍不住大笑,道:“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我实在憋不住了。老实告诉你,自从老王爷上次入京,发现你跟小王爷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件事就已经开始进行。”他问:“他收买了你?”王安道:“我不但喜欢赌钱,而且还喜欢瓢。”说到瓢字,他一张干瘪的老脸,忽然变得容炮焕发,得意洋洋,却故意叹了口气,才接着道:“我这种人瓢起来,总是有点花样的,所以花的钱更多,我的开销一向不小,总得找个财路才行。”他忽然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王安一愣,接着忽然咯咯的笑起来:“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话音未落,宫殿的四壁忽然同时发出“格”的一声响,暗门滑开,闪出四个人来。这四个人身高不及三尺、身材、容貌、装饰打扮,都完全一模一样。尤其是他们的脸,小眼睛、大鼻子、凸头瘪嘴,显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可是他们手里的剑,却一点也不可笑。一尺七寸长的剑,碧光闪动,寒气逼人,三个人用双剑,一个人用单剑,七柄剑凌空一闪,就像是满天星雨缤纷,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可是,就算张不开眼睛,也能认得出这四个人云门山七星塘飞鱼堡的鱼家兄弟。这兄弟四个人,是一胎所生,人虽然长得不高,剑法却极高,尤其兄弟四人,心意相通,四人联手,施展出他们家传飞鱼七星剑,在普天之下的七大剑阵中,虽然不能名列第一,能破他们一阵的人,也已不多。剑光闪亮了宫殿。他淡淡道:“斩。”七柄剑光华流窜,星芒闪动,立刻就笼罩了王安。平南王世子退后两步,双手负在身后,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王安也会武功,而且不弱,但一招没过,身上已经多了四个透明的窟窿。他在临死前,不可思议的望着南王世子,抬起手指着他:“你,你”“他以为你会救他。”他说。平南王世子摇了摇头:“他跟了你二十多年,为了钱就能做出这种事,朕怎么能放心让这种人留在朕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