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此时还沉浸在眼前这副瑰宝给他带来的冲击中,心中着实有些厌烦有人来干扰自己思绪,想也不想便随口答道:“清明上河图也不知道?真是不学无术,回去多翻翻书拉!”他的语气甚是恼怒不屑,宝玉素来待人都是和和气气,喜怒不溢于外,此时却下意识的将本来的心情流露而出,岂知话出口后片刻才回过神:“不对,我旁边怎么坐了有人?”在宝玉的印象中,最后一排就只有他与呼呼大睡的安胖子两人,怎的旁边会突然多了个人出来?宝玉讶异转首,便看见了左面一个圆脸的小姑娘,正略偏着头撅着鲜红的小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已朦胧着一片水雾,其中流露出来的那种略带惶怯的眼神,令宝玉无由的想到心爱的玩具被剥夺的小小委屈猫儿。——这小姑娘身上穿着一套略微显大的华服,看上去却并不给人以滑稽的意味,这伶仃感觉反而更刻划出她的可爱,激发起人心中怜惜的冲动。而坐在她旁边的女子更令宝玉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对于宝玉来说,他具有一种独特的才能,那就是对于哪怕是曾经只见过一面的人也会铭记在心,只是一直盯着别人姑娘看也未免失礼,宝玉忙将视线自那已羞红了脸的女子身上移开,对着旁边小姑娘微笑道:“小妹子,别哭别哭,是我不好,你是怎么认识我的?”这小女孩有些不怀好意的望了望宝玉,又看了看身旁脸上红潮未褪尽的同伴,忽然拍手破涕为笑道:“羞羞羞,难怪额娘同元妃娘娘都说宝哥哥不老实,一来就直直的盯着吴家姐姐看。小心海哥哥找你麻烦。”听得“海哥哥”三个字,那女子脸上更是飞红,忙用力拉了拉身边这个小丫头,小丫头伏在桌上格格的轻声笑着。宝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猛然一动:“是了!在那日邬家庄上,陪同海氏兄弟一道出外踏青的两名女子,一为淑德公主,另外一人便是她了。”在宝玉的印象里,那日邬家庄上匆匆一晤中,所有风采与日光仿佛都给淑德公主抢去了,在一掠即逝的印象里,她只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如今定下心细细查看才发现,她的美丽仿佛是埋藏在深处的一部分,而且露显的只是小部分,很小的一部分,所以才会给人以越看越不满足,越看越想多看的,越看越想看下去的感觉。“她似乎同海沁很亲密呢……这女子的无论容貌,气质抑或或者身材又挺不错,要是我能够将她自海沁的手上抢过来,这小子只怕会立刻吐血身亡吧……”宝玉的心中瞬间转过了这许多邪恶的念头,眼中却看着旁边的小姑娘露出一种大哥哥看着宠溺的小妹妹的稳重表情:“乖妹子,你额娘是不是就是周娘娘?”他旁边的小丫头抿嘴一笑,也不答话,偏生这一笑中已然荡漾出一种**模拟不出来的青涩的风韵。“我不告诉你。”宝玉心下已经了然,当年与贾妃一同被选中进宫的秀女中,就有一名周姓的大家闺秀,周家老爷本与贾政是同榜进士,两人关系本就密切,而先怀孕生出公主的周女还比元春先晋妃子之位,只是先前因为宝玉的关系,如今元妃乃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从而后来居上,饶是如此,两妃交好素十年,互为联盟已是不争的事实,也难怪得这小丫头淑文公主叫自己一声宝哥哥。寒暄了两句,因问起两人为何会坐到最后一排,这文丫头脸色顿时暗淡了:“今日出来之时,德姐姐见我的眉毛纹得浓了些,便喝令我洗了重新整妆,还好清夕姐姐在旁边帮我打理,也连带她来晚了,海沁哥哥也没帮我们占位置,因此只能坐后面来。”一句话便游离出了她眼下受这个同父异母姐姐压制的窘景,说话间眼圈已然红了,那乖巧委屈的模样实在令人心碎,宝玉忙轻声宽慰着她,暗地里却从这小丫头的话中摸索到了许多有用的东西。眼光一闪,转向那名叫吴清夕的女子温文尔雅的微笑道:“我这干妹子年纪尚幼,多蒙吴小姐关照,宝玉感激不尽。”这女子见面前少年彬彬有礼,又是一副纯良真诚的书生模样,忙红着脸微微颔首以示答谢。此时课堂中人注意力俱集中在堂前那副稀世珍藏上,他们三人问答竟无人留意。宝玉整日周旋与女人堆中,要哄哄眼前这小丫头自是得心应手,左手伸入袖中,抽出来的时候掌心中便赫然多了一只雕刻得精致巧妙,栩栩如生的的玉制蝈蝈,这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在皇宫中孤独已久,来此以后更是饱受姐姐淑德公主欺负,正是童心未泯,天真烂漫的时节,顿时破涕为笑,浑然忘记了刚刚才受了姐姐的欺负。宝玉看她玩得津津有味,又自怀中拿出一对晶莹玲珑的透雕蝶环佩出来,递给小丫头微笑道:“这位清夕姐姐是不是一直都很关照你?”其实他也知道这官至殿前都指挥使的周家与这吴家乃是通家之好,周妃托这吴家小姐照应自己女儿也是情理中事,这小丫头自是忙忙点头。宝玉笑道:“既然这样,哥哥把这个环佩送给你,你去转送给吴家姐姐吧,以此微表心意。”小丫头虽然受那姐姐欺凌,却好歹也是公主身份,这种玉佩饰物在皇宫中也不知见了多少,在她的眼里,十个这样的玉佩也顶不过宝玉送她的这个花了二十两银子买来的玉制蝈蝈。顿时顺手就塞给了旁边的清夕姐姐。而后者接过后,显然一怔,犹豫了一下,忙道:“贾……贾公子你太客气了,我照顾文殿下乃是分内之事,这样名贵的礼物我断然不能收的。”说话时候一绺头发自额前搭了下来,她忙以手将发掠起,雪白的纤纤素手同乌黑柔顺的发形成强烈对比的美感觉,宝玉心中一动,微笑摇头道:“这可不关我事,我这玉佩是送给妹子的,妹子要转送给小姐你乃是她的事,怎的扯到我身上来了?”周清夕忙将这块名贵非常的玉佩塞还给小丫头——她却是识货之人,深知此物着手温润细腻,雕工极其精湛华美,便是深受皇帝宠爱的淑德公主身上也罕见这等精品,宝玉一来便送出这等贵重东西实在有些有悖常理——然而女人的爱美天性最后占了上风,当小丫头有些因为她不肯收下礼物而不高兴,作势欲将玉佩扔在地上摔碎的时候,这女子终于还是小声惊呼一声后,收下了宝玉送的这块得自元军辎重的名贵宝物。——这也体现了宝玉外交手段的高明之处。他一来运用手法巧妙,是借与之关系密切的小丫头之手来送出此物,避免了男女间直接交流的尴尬,二来这对晶莹玲珑的透雕蝶环佩着实名贵,也着实令得这位清夕小姐动心。因此成功的在她与海沁之间埋下了一粒不安的种子。初始目的已然达到,宝玉却也绝不趁胜追击,混迹风月场中的他深知对于男女间事稳扎稳打的重要性,陡然冒进只会起到截然相反的效果,当下也不再与这位吴小姐说话,专心的逗着小丫头——这反而令这位清夕小姐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挫折感觉——尤其是被宝玉这等相貌,才华都出类拔粹的人忽视,哪怕是对他无意,更着实令她升起了一种不忿的感觉。论起哄女子开心,宝玉更是轻车熟路,驾轻就熟,况且这位小丫头还是自小便被压抑在皇宫中长大的,整日面对的不是必恭必敬的内侍,就是盛气凌人的长辈,哪里被宝玉这等温和可亲,体贴入微的大哥哥来善待,呵护过?自然是欣悦非常。两人亲密的情形终于落入了前台兀自对那副瑰宝恋恋不舍,开始讲解的唐先生的眼里,他在此任教已有数年,对于这等情形已是见惯不惊,处理起来也是驾轻就熟。继续讲解了片刻,忽然将目光投向后排道:“那位围了白围巾的同学,请你谈谈对我方才的讲论的个人见解。”此话一出,顿时所有人为之转首侧目,宝玉一怔后,才想起今日因为早上颇冷,自己特地在脖子上加了一条由宝钗亲手编织的白色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