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阁的“十八名士”将鉴赏会画上一个圆满的结点,接下来冬宴才算正式开始。因前面大家心里都有了谱,于是心照不宣,此宴便在这风月靡靡的曲调,在那泛着金波的酒香中拉开了一场交易的序曲。周守备亦露了脸,且他今日穿的是常服,一进来就先到谢歌弦这寒暄数句,然后又分别跟各位官老爷拱手,接着才跟石大山等人点了点“头,然后就豪气的一挥手,示意大家都坐下。韩四道本想上前关心两句的,只是瞧着自个岳父身边围着那么些人,个个身份不俗,不是官老爷就是贵公子,其中更有周守备几位嫡出姑娘家的姑爷,他微皱了皱眉,终是收了脚。周守备落座后,厅中展示的长台即被撤走,换上一张吃看大桌面,桌上有以彩绢面人鲜果等装成山水故事的玲珑小景,不过是用以观赏之物,就是令人咋舌的华美精致。或许因此宴是石大山出的银子,所以周府丝毫不客气,吃看大桌面摆上后,跟着就是各种各样的金珠玉器,以及让人眼huā缭乱的水陆美食流水般地送上来。同时还有十二名装着入时,身姿妖娆,容貌娇美的乐户手执乐器盈盈而入。李跃儿就在那十二名乐户当中,她一进来就往莫璃那看了一眼,莫璃只随意般地从她面上扫过,然后就移开了目光。那十二名女子才刚在厅中坐下,又有数名俊童捧着美酒从外进来,低头垂脸行至厅中官老爷旁边笑言贿酒。那些童子个个腰如细柳,面若温玉,容貌丝毫不让女子之娇美。这就是周府,糜烂而浮艳的周府,已开始走下坡路的周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大家开始离席相互交谈起来。莫璃往厅内扫了一圈,乐户们还在弹唱起舞”偶尔跟几位孟浪子弟眉目传情;周守备只在座上跟几位官老爷碰杯闲谈:贾黑则早窜过去,跟另外几位绸缎商套刻杳;周泯和莫星却正好往她这处看过来,只是他们对上她的目光后,两人面上的笑明显不太一样:莫二老爷那也再似一开始时的冷清,但即便此时他身边围着数位莫氏子弟,但他面上的表情却是有些兴致缺缺,言语中只是随便应付着:韩四道则已收起刚刚的失落,驾轻就熟地跟石大山等人热络交谈起来,且说着说着,他人就一步一步地往周守备那挪近去,片刻后,他终于跟周守备搭上了话。数十人的大厅内,除了谢歌弦外,谁都没注意阿圣刚刚已经离开了。“莫姑娘刚刚可是已谈好了买卖?”从周守备那回来后,谢歌弦往莫璃这走了过来,笑着道了一句。莫璃微笑颌首:“今日都是托了谢大人的福,莫璃感激不尽。”“我之前还纳闷当日莫姑娘为何请我写下那六个字。”谢歌弦且笑且叹,只是跟着又道,“不过我还是需要提醒莫姑娘一句,袁师傅若知道自己的心血被姑娘这么毫不留情的箭掉”那口气怕是不好消。”莫璃马上正色点头:“多谢公子提醒,宴后我就上门给袁师傅赔罪去。”“宴后又直接过去赔罪?”谢歌弦忽然打量了莫璃一眼,“外头的雪还未停,姑娘身子可还撑得住?”莫璃一怔,谢歌弦便往红豆那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淡淡一句:“刚刚无意听到姑娘身边的丫鬟说”姑娘身子抱恙,今日是强撑着出来的。”莫璃张了张唇,随后就是一笑:“不过是那丫头大惊小怪罢了。”谢歌弦垂下眼,视线落在那张微泛着一抹病态的红晕的脸上,然后低声道一句:“何需这般要强,今日你已不虚此行,这等筵席上的人情往来交给贾黑代你周旋便足矣。”莫璃抬眼对上谢歌弦的目光后,忽的怔住。很多次,她对着镜子时,常会露出这样的眼神,明明是看着那镜中的自己”但眼神却是穿透过去,看着无人知道的,心底的某一处。为何他会这样看着她?还是她因头昏脑胀的关系才产生的错觉?莫璃怔然不解时,谢歌弦却已恢复了平日里那等温润亲和的笑:“谢某也有些乏了”莫姑娘若是觉得不便突然告辞,那便跟在谢某之后如何?”“谢公子无须……”莫璃回过神”只是刚出声,谢歌弦又往莫璃旁边看了一眼,然后接着道,“要不再等片刻,待阿圣回来了,谢某再跟周府的主人告辞。莫璃收了声,仔细打量了谢歌弦一眼,她忽然感觉自己看不清这位年轻的大人,其心甲到底盘算着什么。他总是一副漫不经心之态。但对周遭的事,特别是她身边的人又似乎是极上心,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特意提到阿圣了。不过阿圣也差不多该回来了,莫璃看了谢歌弦一眼后,见对方跟她站得这般近,却还是毫不避讳地对上她的目光,她不由就将目光移开,然后转头,往大厅门口那看过去。红豆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微有些发怔。觥筹交错,奢华浮艳,笙箫聒耳的大厅内,每个人看着似都带着几分浮躁,唯这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道不清的静谧感。红豆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位谢大人跟自家姑娘身上,似乎有一种她看不见的东西,将他们与这个环境隔开来。红豆有些呆呆地看着莫璃的侧脸,不过,似乎还有一个人也让她这种感觉。红豆想着就歪歪脸,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棱角分明,仔细一看,也还算好看的脸。那个大胃王,只要是姑娘做的食物,就谗得跟八辈子没吃过饭的家伙。可刚刚周府送上这么多山珍海味,连她都看着眼睛发直,那家伙却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就在莫璃静心等待,红豆神游天外的时候,阿圣终于回来了。莫璃即转过脸,看着红豆道了一句:“我的暖手炉可是搁在车上?”听到这句暗语,红豆一下子回过神,心里微有些紧张,忙道:“搁在车上的,姑娘这会子要手炉吗。”此时一位周府的小厮正抱着一坛酒,低着头从外走进来,莫璃摇了摇头,眼睛看着那边,嘴里则轻声道:“不用,马上就告辞了,上车后再将手炉点上也一样。”莫璃说完话后,阿圣已经了过来,谢歌弦淡淡一笑,也不说什么,就回了自己的位置。莫璃亦跟着坐下,红豆捏了捏自己的衣袖,紧紧跟在莫璃身边。此时,厅中那十二名美人吹拉的曲调已进入**,轻灵的琴箫之声渐渐添了尖啸之色,如似浓郁的情感无可避免地走到剑拔弩张的地步。琴箫声婉转中带着玉碎的情意,缠绵中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抱着酒坛的青衣小厮,一样还只是童子的身量,还未成长起来的四肢宛若女子般纤细,咋一看,与这厅中服侍的俊童并无差别。只是他低垂着脸,似踩着那清越有激烈的琴箫声,一步一步走来,走入李跃儿的视线,走到莫璃旁边。而就在他将要从莫璃席位这走过去的时候,莫璃忽然不小心,将手上的帕子落到地上。红豆看到后,马上往前踏一步,并弯腰蹲下去要为自家姑娘捡起帕子,与此同时,阿圣微微伸出脚。大厅里的宾客中相谈甚欢的时候,厅中一角忽然发出一阵惊呼之声,同时各种器皿摔到地上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一下子惊了四座。正进行到最**处,缠绵的情感是走向彻底决裂还是重归与好的时刻,因这一意外而突然停了下来。大家皆错愕地往事出之处看过去,只见一位小厮和丫鬟皆摔在地上,而莫璃的席面,连带着谢歌弦的席面前被那忽然脱手的一坛酒给砸得凌乱不堪,地上狼藉一片,就连两人身上都遭了殃。莫璃被惊得一下子从席位上起身,谢歌弦看了她一眼,心里一声苦笑,便也跟着站起身道:“谢某今日可算明白了什么叫有难同当了。”其实他还好,他身上的官服本来就是深色,所以那些汤汤水水沾到上面,看着并不显。但莫璃却不一样了,她本来就是一身素服,只要沾上点油huā都能瞧得出来,更何况此等情况。周守备原本还谈笑风生的一张脸,此时一下子沉了下来。红豆从地上爬起,一副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那小厮则是瑟瑟的跪在地上,直接磕头求饶。周守备气得失声了好一会才勉强压住火,命他马上跟莫姑娘和谢大人赔罪去。那小厮被周守备一声浑厚的地喝吓得抖了抖身子,然后才转身朝莫璃和谢歌弦赔罪。可就在他转身时无意的一抬头,露出那张长满huā斑的脸后,在座的宾客不由皆是一愣。周守备更是气得发昏,刚刚咋一看还以为是府里哪个清俊书童,怎么也没想到竟生得这般模样。于是他问了不问,就直接命人拉出去打五十大板给客人赔罪,然后卖掉。那小厮吓得呆跪在那,也不出声了,只瑟瑟地抖着身子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