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迎天子看花去 才下金阶却悔行恐经失恩人旧院 回来忆着五弦声——[唐]王建《宫词》————————————————青离裹紧短袄,往枝叶里又钻了钻。这是棵柏树,秋冬也不落叶,适合藏人。柏树经常是种在坟前的,这里也不例外。不过能有此待遇的,也不过两三个而已,余下的,好些的有块墓碑,若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土包,也就那样了。这里的风,似乎都比别处多了几分凉意。据说下雨的夜里,从路边走过,能听到年轻女子隐约的啜泣。由于这些传说,这里地头上专门盖了间小庙镇着。不过庙里的佛像,因为是铜铸的,还被不知哪个不肖子弟偷走了头颅,拿去换钱。这夜是十一月初三,没有雨,只见天上一弯苍白的新月,地下数点幽碧的鬼火。这里是,西角门外的红妆斜……-青离在等人,尽管她心中多么不希望见到要等的人。她已经亲眼看到管夫人与阎总管先后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地经过树下,向不远处的破庙去了,破庙的窗口很快有明灭的火光。她不是在等他们。子时三刻,她等的人还是来了。于是她黑凤蝶般从树上轻轻飘落。对面的人,玲珑纤细的身量与青离相仿,也是一样儿瓜子儿脸,明肌胜雪,但一双西湖水含烟似的杏眼,与青离的冷澈相比,美得挑逗了许多。“小沐,为何行动不告诉我一声?你这样一刀下去,怕查不出来怎的?”青离这样开头,还是尽量往好了想的。“七爷,我不是去捅刀的。”“那就更不明白你犯什么傻,撞破了他们,明天死的是你。”“不会的。”青离注意到,面前的女子脸上贴了花钿,头上绾着珠钗,一身水红色衣衫在夜风中微微飞动,把娇小的腰肢衬得愈发不堪一握——她是精心打扮了来的。“小沐,何苦这样作践自己,这次几个人,我会都弄妥贴的,你看着就好。”“七爷,你老了。”水红色女子沉默一会,略低了头,但明眸依然直视青离,道。青离哑然,良久,道,“我不过想多拦你一会儿罢了……这路踏上去,是回不来的……”“那你为何踏上去?”“我没得选。”“我有得选么?选择做一辈子你的丫头?”青离低了头,不错,她早些日子已经隐约察觉小沐有些不对,那么现在再怎么用心良苦也是白费。所以她决定还是直接问:“小沐,是你卖了我吧?”“……为五千两,你做过更多。”小沐愣了一下,但回答得还算坦率。`默。`“妈妈知道么?”“不知道,不过现在也许会猜到。”“为何把紫迷扯进去?”“我只说了你的长相而已。那怕是他们从别处得来的信儿。”“你卖给官府还是个人?”青离问完,自己解答了:“应该是个人,我被官府抓去,只怕会找出你来,还是黑道做事利索,不留后患。”“七爷还像从前一样睿智。”“你刚刚不是还说我老了么?”“妈妈说过,七爷能纵横天下,靠的不是头脑、功夫、相貌,而是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现在七爷什么都在,就是丢了这股劲儿。”小沐顿了顿,眼睛里有了些挑衅的目光,道,“你已经压不住我了。”“那这单子怎么办?”“各做各的。”小沐说着,水红色的衣袂已从青离身边流过。“小沐!”“七爷还有何见教?”女子微微停了一下。“你真的要去么?跟太监做超痛的,他们发泄不了,会用牙咬……”,青离说这话时,竟堪堪挤出一个笑容,仿佛一切真的可以都是玩笑似的。“我的路。”小沐头上珠钗晃动了一下,人却终于没有回转,斩钉截铁般吐出三字,脚步又飒飒向前。冷夜荒坟,鬼火莹莹,远目所及,竟再无生气,天地间似只有这一红一青两个身影,背对着背,距离逐渐拉长。青离似乎落下过让卖她的人有命拿钱没命花这种狠话吧。但爱恨情仇,如果都只有四个汉字这样分明,就好了……----“大姐,净儿这丫头中用,妹妹从今儿起,打算把她从伙房调出来,收在自己房里,特来禀告一声。”“善哉善哉,妹妹自主便是。”白胖妇人仍然没有睁眼,只敲着佛磬道。管亦香笑笑,凡事还是请示一下正室的好,既能贯彻自己的意思,面子上又好看。她清楚地记得,昨晚正在破庙与总管缠绵,突然一个丫头撞进来。“我,我看到火光,就,就过来看看……”丫头往后退着,舌头似乎都打了结。“……那你都看见什么了呢?”阎仁支起肥胖的身体,满面笑容地问道。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稍一思考,双手抓着自个前襟往两边一撕,两朵红梅便傲然绽放出来。“还算聪明。”阎仁呵呵笑了几声,俯下身享用去了。管亦香冷笑。岂止还算聪明,不仅聪明,而且大胆。虽然丫头演得很好,但盛妆华服分明说明她不是什么不小心撞破,而是故意前来。来缔结同盟的。所谓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想与一个龌龊者迅速站在同一战线,分享他的龌龊是一个非常有效的法子。这种同盟往往不能维持很久,不过,往往也不需要维持很久。在同盟期间内各取所需就最好了。管夫人在几次眨眼的时间内决定接受这个同盟,因为不要说已走下坡路的自己,就连韩鸦儿,侯爷都已有厌倦的意思了,所以她需要一个新鲜的、美貌的、伶俐的丫头,吸引侯爷多往自己房中来。当然也有丫头过于受宠,升为夫人的例子。可人生什么事是毫无风险的呢?(二十八章 五弦 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