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周五)是没有更新的,周六的更新有可能按原时间,有可能在晚上(因为我或许要出去),事先说一声,请大大们见谅:)——————————罗罗嗦嗦的分割线————————`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唐]李贺 《雁门太守行》————————————————————打围场回来后,册封的事情再次提上议事日程,达延的日程,他说青离会成为像阿剌海别那样有名的蒙古公主,阿剌海别是成吉思汗的三女儿,曾在父亲出征时主管内政。同时,逃跑的事情也再次提上筹备日程,青离的日程。这要从她那天的所见说起。那天,一支张灯结彩,行进途中一直发出热闹声音的队伍从她面前经过。顶头的蒙人手捧哈达,几个祝颂引经据典地高歌,车上光滑的绸缎和浓烈的烧酒堆积如山,后头又有进献的牛羊。以蒙古喜欢九的倍数的传统,再看群的大小,青离估计是羊八十一头,牛四十五头。“这是谁家的姑娘。好厚重的下聘?”她扭头问其其格。其其格简单而坚定地回答了一个字:你。然后青离一口奶茶喷到天花板上……`青离不得不开始重新思考这个一时为了保命而冒认的身份了。在这里的一段时间内,青离已经对蒙古的情况有一些了解。明建国以来,蒙古分裂为瓦剌与鞑靼,瓦剌一度强盛,惨痛的土木堡之变,大概会让明国的人一辈子记住当时瓦剌的首领也先。但瓦剌的问题在于,他们没有在蒙古人中具有至高威望与号召力的黄金家族的血统,这让他们的首领称汗被视为没有天命。也先试图解决这个问题,方法是这样:强攻下东南地区的察合台汗国,然后抢去强娶了这个汗国的哈尼木公主——一个具有黄金家族血统的女人。所以,青离不知道来求婚的是什么人,来求婚的人也不曾见过她,但那没有关系。带有大汗血统的一只母羊,他们也会欢天喜地地迎娶回去。`在那一瞬间青离也觉得有些失落,她感到,一度以为自己得到了那个骄傲而强大的男人真正的感情与信任,却原来,他需要的并不是骨肉同胞的妹妹,而是一个正统的蒙古公主、可以用来联姻其他部落的政治工具么?所以他才那么热衷于册封?但这样也好,她就可以完全放下欺骗带来的内疚,大家两不相欠。`关于求婚的结果,她并不清楚,本来是可以问其其格的,但她硬压下了,想当面问问达延,而他又几天不曾露面。直到四五天后她才又一次见到他,他行色匆忙,身穿特制过的马皮造成的硬甲,蒙古袍下摆无缝,即能马上运动自如,又可裹住膝盖腿腕,同时战靴的衬里上缝着鳞状铁块保护小腿,左臂则戴一个小皮盾,用于防御面部;背上是两端嵌着锋利的黄羊角的桑木强弓,尖钉状的箭头露出箭筒,熠熠闪烁,与腰间别的湛寒森然的马刀交相辉映。这是战时的装束,青离心中一惊,上去扯住便问“你跟谁打仗?”“亦思马因。”达延匆匆答道。青离松口气,亦思马因是上任可汗的太师,也是设计逼死达延父亲的人,这属于部落纠纷。“册封的事要缓一缓了,你别心急。”达延略停下来补上一句,便又远去。青离点着头,这个她绝对不急。--北国的春天像不值得信任的男人,前些天眼见草绿花开,四月头,却猛然袭来一股狂暴的倒春寒。夹着雪砂的北风怒吼了两天一夜还多,仿佛满身白毛的千年妖物,到今天傍晚前才慢慢平息下去。但牧民的牲畜已经大片大片地冻死,母羊用鼻尖拱着冰冷的羊羔,发出咩咩哀叫。同时,战争也打响了。部落的军队离开营盘,冲上前线去厮杀。也就不断地有伤员被送回来。女人们看着死去的牲畜与呻吟的男人,微不可闻的啜泣被撕碎在风里,一如那些羊儿。但至少,她们安心了,不像没有看到丈夫或儿子的女人们心里怀着希望却也怀着恐慌,因为没有回来的,除了尚能征战的勇士,还有血肉模糊的尸体。探子回报,战事惨烈异常,前日两军战于草原之上,亦思马因联合右翼土默特部与兀良哈部,兵力超出达延一倍之多,达延却凭着勇猛与威望,部下个个以一当十,暂时取得了微弱的胜势,迫使敌军撤退到图尔根河(今呼和浩特市大黑河)之后,两军隔河扎寨,对垒相望。在风雪肆虐这段时间,不敢妄动,各自坚守。“那边有何动静?”满都海问那探子,当然这不是原话,而是其其格翻译给青离听的。自达延外出征战,满都海便常常把青离邀到自己的帐中来,按说可敦邀请一个已经被默认等待册封的公主,并不令人奇怪,但青离却总是感觉她是想把自己放在视野之中。“好像没什么特异。”还是其其格的同步翻译,“唯有今日下午风雪小了时,看见许多那边的人去抬盐。有些怪。”抬盐,青离想起了那天看到的有趣事情:蒙古平民从干涸的咸水湖底直接用斧子砍下大块的盐,中间穿孔,用细绳抬回来,可用于与汉人的交易,也可自己食用。“是么?许是他们正好跟明国有边市的日子吧。”满都海答道。说着,她站起身,向帐外踱去。残余的北风呜咽着,风里也许就夹着新丧的亡魂,浓厚的黑云压低了天顶,月光与星光都一丝也透不过来,满都海伸出手去,果然五根手指一根也看不见。“今夜是劫营的好天时。”她笑了笑,说。劫营?不是隔着条河吗?怎么劫?青离在心中打了个问号。不过这谜疑迅速又解开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中,图尔根河一定会再次上冻,像冬天那样,走人跑马都没问题。可,有哪里不对。青离仔细整理了一下脑中所有的信息,突然跳将起来:“可敦!叫达延不能去劫营!!”说晚了……--达延回来的时候,完全是个血葫芦。整个人半伏在马上,衣甲稀烂,袍摆的碎缕下挂出尺许长的鲜红色冰凌,与半瞎了的大黑马肚子上挂下来的丁丁当当相碰。背上带着两支羽箭,也早看不出什么颜色,随着他剧烈的呼吸一起一伏。扶下来放到榻上,衣甲皆被大片的红冰冻在身上,向火许久才解得下来。青离也随着众人拥入大帐,看见达延背朝上趴在榻上,身边一群人忙乱着,侍女从外头打雪进来,给他擦拭身上血迹,滴滴答答流得满盆都是刺目的红水。那些血迹大部分是别人的,但他自己亦损伤不少,等擦过两三遍,古铜的肌肤上二三十道血口便狰狞着显露出来。所中之箭被剪去箭杆,留下极短的一截在肩胛下微微耸动,汩汩流出赤红。两个穿白袍的人来了,据说是大夫。他们将刀把上刻了太阳和月亮的蒙古刀在火撑上烧红,迅速割开背后的皮肉,在焦臭的白烟中,将两个勾在肉里的箭头生生撬出,然后拿草木和牛粪烧成的灰大把大把地洒在伤口上止血。如果是在砍木头凿石头之类的,青离一定会称赞他们动作麻利,不过在一个清醒着的大活人身上,多少让她眼皮有些跳。不过达延的反应也真像块木头或石头,几乎连哼都不哼一声。两个大夫施工完毕后告退了,却看鄂如苏一瘸一拐地进来,他伤得比达延略轻,不过一只眼睛上肿起小孩拳头大的血泡,挤得本来就窄长的眼睛几乎不见。达延见他进来,挣扎着坐起身,脸色铁青地问话。青离猜想对话内容是关于折损多少人马的。果然,达延的脸色一路沉下去,用伤少些的左臂使劲拉扯头发,好像在受什么酷刑。不过,他看鄂如苏比比划划地说着,眼上的核桃随着一跳一跳,大概觉得太滑稽了,嘴角竟又泛起一丝笑意。所以他勾勾手指,把鄂如苏叫到跟前,拿起还未完全冷却的匕首,在他的血泡上哧地一划。微烫的**立刻热烈地流出来,肿胀也迅速消退。鄂如苏能重新睁开眼睛,惬意地转转眼珠,于是咧开嘴拜谢他的大汗,全不介意血流得半个脸都是。青离看得发呆,原来在蒙古,人人都是大夫,也人人都是蒙古大夫……`这场惨败导致达延带领部众向哈特和林溃退,男人女人们卷起蒙古包,牵上大些的孩子,抱起嗷嗷的婴儿,将他们的家搬上牛背。一切迅捷却又无声,全无平日要搬家到水草丰美之处时那种热闹。并没有太多的悲戚与哀啼,但一种暗夜般的压抑在空气中涌动。这对有些人是不幸,对有些人,或许是幸运,在没人顾得上她的一个夜里,青离开始第二次逃亡。(五十六章 报君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