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捷见他掌心外露,色如莹玉,心中蓦地一惊,再无思考的余地,真气猛提,刷地拔了上去。辛捷临敌经验虽弱,但他却有一种敏锐的判断力,他若硬以功力来和无恨生这一掌相抗,势必要震伤内腑,船身本小,避无可避,他只有冒险将身形拔起,暂时避过这招再说。辛捷双臂翼张,拔起在空中,心里极快地考虑着该如何应付这突来的强敌,他也知道当他身躯这次落下的时候,便是自己的生死关头了。惊异着坐在船舷上的金梅龄,也正在奇怪这轻功高绝的怪客。无恨生掌劲发出,掌风微微带过她。她只觉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强力向她袭来,再也无法稳住身躯,整个人被这掌风带了起来,扑地落人水中。辛捷身躯一弓,在空中曼妙的转折,头下脚上,刷地落了下来,在水中将金梅龄的后领一抄,人也藉着这一提之力,又拔起丈许,两脚向后虚空一蹴,飘飘落在小船的另一侧。他凭着一口真气,以无比玄美的姿势,将落在水中的金梅龄救上船来,身形确己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无恨生暗自点头,忖道:“此人的功夫,在武林中的确是罕见的,只可惜这样的一个人,却是个没有人性的**徒,我今日不为世人除害,日后又不知有多少个黄花闺女要坏在他手上。”金梅龄又是全身湿透,又惊又怒,辛捷却全神戒备着,心中暗忖:“这厮究竟是什么来路,掌力居然已练到归真完璞的地步,看他掌心如白玉,难道他已练成了武林中数百年来无人练成的‘玄女通真’了。”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就悬于这一刹那之间,他不禁忆起十年前天残焦化的手掌停留在他头顶的那一刻,但是此时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容他思考,他看到那人面如凝霜,又扬掌待发。他心头一凛,沉声道:“阁下为何如此相逼,我和阁下素无仇怨……”无恨生目光如水,隐含杀机。叱道:“少罗嗦。”进身错步,就待再施煞手,他成心不让年青人逃出掌下。突地,又是一条白影,横波掠来。悄生生站在小船中央,无恨生咤道:“菁儿,走开。”张菁娇唤道:“爹爹,你老……”无恨生眼一瞪,道:“怎地?”辛捷与金梅龄俱都一惊,暗忖:“原来此人是这少女的父亲。”但是此人为何要伤自己呢?辛捷仍如坠五里雾中。张菁甜甜一笑,朝她爹爹说:“爹爹,看他年纪这么轻,怎么会是九阿姨所说的那个人呢?”敢情她已由她母亲口中知道这事始末,探首窗外,看到自己的爹爹连下煞手,他当然非常清楚她爹爹的功力,心想那“眼睛大大的年青人”怎敌得住,一急,不再思虑,也窜上小船。无极岛主长眉一轩,怒道:“你知道什么,那么我……”他突然想起自己虽然数十年来容颜未改,但当世之人还有谁能相比,“连小战岛的慧大师都不行,她因此气得发誓从此不再出小战岛一步。”一念至此,无极岛主不禁有些得意的感觉。张菁眼睛一转,知道爹爹心里己自活动,又俏笑道:“至少您老人家得问问人家呀。”无极岛主哼了一声,暗忖:“这妮子怎地今天尽帮那人说话,莫非也对他有意了。这小子要是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我不把他连皮都揭下来才怪。”他暗自思忖着,“只是菁儿的话也有道理,这小子看来最多只有二十多岁,也许不是梅山民也说不定。”张菁与她爹一问一答,心里更糊涂,奇怪着:“这父女两人究竟与我有什么牵连呀,‘九阿姨’,‘九阿姨’又是谁呢?”金梅龄却鼓着腮在一旁生气,这少女虽是帮着辛捷,金梅龄心中却一百廿五万个不愿意。“瞧她穿着怪模怪样的,准不是个好人。”她妒火如焚,张菁的一举一动,她都看着不顺眼。无极岛主身形微动,倏然又站在辛捷身前,张倏菁唤了一声,哪知她爹爹并未出手,只是厉声问道:“那手帕是谁的?”辛捷一愕,张脊接口道:“就是你给我蒙眼睛的那块嘛。”辛捷会意,随口道:“是我的。”无极岛主脸一沉,咤道:“是你的就好!”双臂微一吞吐,势挟雷霉,呼地又是一招。辛捷本在全神戒备,见他肩一动,真气猛地往下一沉,那小小一只船,怎禁得住他这种内家真力?呼地,反了一个身,船底朝上。张氏父女猝不及防,身形随着船身一飘,江中别无落足之处,只得又落在船底上。须知无极岛主轻功再是佳妙,却也不能将身躯停在江面上,他凌波而行,只不过藉着空气的冲激,将体中的先天之气与之合而为一而已,但若停在水面上不动,却是万万不能。无恨生面目变色,辛捷两度从他掌下逃出,已使他怒气冲天,他修为百年,杂念俱消,就只这“嗔”之一字,仍未曾破得。张菁怔着眼望着他,意思在说:“怎么办呢?”无极岛主亦是无法,他总不能不下水捉人呀,眉头一皱,双掌连扬,江面上的水,被他的真力一击飞起漫天浪花,声势端的惊人已极,张菁拍手笑道:“呀,真好看,真好看。”无恨生双脚率性钉在船底上,翻了身的小船动也不动地停在江面上,小船四周的江水,却被无极岛主惊人的掌力冲激成一个个水穴,浪花飞舞,一条条浊黄的水柱,升天而起。“看你往哪里逃。”他一看船的四周江底并无人迹,暗忖:“这小子一定是朝岸边游去了。”他不知道辛捷根本不会游水!然而辛捷此时又怎样了呢?无极岛主双腿微曲,以无比的内家真气,摧动着这小船朝岸边移动,双掌不停地朝江面上挥动,浪花水柱,此起彼落。远远有几条渔船望见江面上突然升起一道丈许高的水墙,吓得望空拜倒,以为是水神显圣。这些水上讨生涯的人,神权思想最重,有的甚至立刻买来香烛,就在岸边设案祝祷了。无极岛主将小船催移至近岸,仍然末见辛捷的踪迹,张菁抿着嘴笑道:“爹爹,人家不会朝那边的岸游过去吗?”无极岛主也不禁暗暗失笑,脸上却蹦得紧紧的,两腿微曲,小船倏地变了个方向,快得如离弦之箭,朝对岸射去。这里江面浪花,许久才回复平静,突地浪花又是一冒,江水中钻出两个头来,却正是辛捷与金梅龄两人。原来小船一翻,辛捷心中早有计较,一手拉着金梅龄,屏住呼吸,落入水中,等小船翻身之后船腹与水面之间,自然会有一块空隙,辛捷另一手抓住船弦,头部便伸人这块空隙里,是以两人虽然身在水中,却既不会沉大水里,又不致不能呼吸,就算躲上一天,也绝无问题。金梅龄见辛捷如此机灵,朝他甜甜一笑,颇为赞许。船腹黑洞洞地,辛捷知道强敌末去,连大声呼吸都不敢,他听到四周水声轰然,更是心惊。后来他感觉到小船在微微移动,半响,他脚底似乎碰到实地,知道船必己离岸甚近了。等到张菁在上面出声说话,他知道这少女在暗中帮着自己,心里受用得很,随即想到她爹必会催动着这小舟至另一岸,拉着金梅龄又沉入水中,他双脚已能踏着地底,心中自是大定。两人屏着呼吸在水底良久,须知他两人俱为内家高手,屏着呼吸自不困难,等辛捷确定强敌已离远去,才悄悄伸出头来。他四下望一下,见江面已无敌踪,喘了一口气,与金梅龄悄悄跳到岸上,暗道:“侥幸”。他俩湿透了的衣服,被行动时的风声带动得“簌簌”地响。“讨厌。”金梅龄悄骂着,一面将贴在身上的衣裳拉了拉,辛捷则笑脸望着她,他脚尖微一点地,人便掠出数丈开外。当他俩都已感到这两日来的惊险已成过去……突地,他俩人身后多了一条白色的人影,手朝毫无所觉的辛捷的背上“玄关穴”点了一下。金梅龄蓦然觉得身旁的辛捷停顿了,她停不住脚,身形仍往前掠了丈许,手腕一空,她惊忖:“怎地了”回头一望,一条淡白的影子一晃,辛捷也不知所踪,接着,她听到一个极甜美的声音自空中传来:“姑娘,你的人我带走了,不过,记着,我是为你好。”金梅龄但觉一阵晕眩,四野寂然,根本没有人迹,但这声音从哪里来的呢?“难道是‘传音入密’。”她又是一阵晕眩。微风吹处,大地上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寂寞和惊惧,“捷哥哥,你到底怎么样了呀?”她发狂地朝那白影消失的方向奔去。晃眼到了岸边,江水东流,江心正有一艘大船扬帆东去,风吹着,一块烧焦的木片滚到她脚下。她俯身拾了起来,柔肠百结。“这就是昨天我替捷哥哥生火时的木头吧,捷哥哥,你到哪里去了呀?”晶莹的泪珠,流过她嫣红的面颊。这两日来的生死搏斗,似水柔情,都像梦境般地永留在她心头,但梦中的人却已不知去向了。她两日来未进水米,再加这精神上如此重的刺激,她再也支持不住,虚软地倒在地上。她晕迷了。晕迷中,她仿佛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觉得嘴中苦苦的,像是被人灌了些药。又半响,说话的声音她可以听得清楚些了,刚想睁开眼来,突然感觉到有只手在她身上一碰,接着“吧”的一下,是两掌相拍的声音,一个粗哑的口音说道:“老王,你可不能不讲交情,这小姐儿是我发现的,至少得让我占个头筹,你乱动什么?”另一个粗声粗气的笑了起来,道:“你怎么惩地小气,摸一把有什么关系?””“不准你摸。”先前一人道。“好好,不摸就不摸。”另一人又笑道,“喂,你也得快一点呀,等先完事了,我还想辄进一腿呢,不然等会孙老二来,大家都没份。”金梅龄将这些话听到清清楚楚,暗骂道:“好个不长眼睛的杀胚,你是找死。”越发将眼晴闭得紧紧地。先前那人哈哈笑了起来道:“也没看见你这样性急的人,这小姐还没有醒,弄起来没有味道。”停了一会,好像他自己也忍不住,道:“好好,依你,我就马马虎虎先弄一下吧!可是咱们得先讲好了,这小姐是我的,你要辄一脚也可以,可得先拿点银子来孝敬孝敬我。”另一个怪笑道:“赵老大的话,还有什么问题,这小姐比首善里的窑姐儿好多了,一两银子一次都值。”金梅龄暗暗咬牙,她恐怕自己的气力末复,是以迟迟没有发难,将眼晴眯开一线,看到自己仍是躺在露天里,只是现在天已黑了,迷迷蒙蒙地看到有两条粗长汉子正站在自己身前。“赵老大”**笑着脱掉上衣,俯下身来想去解金梅龄的衣服,一面说:“老王,你站远点。”“老王”又怪笑着,眼晴滴溜溜地在躺着的金梅龄身上打转,说:“好,我站远点就站远点。”脚下却未移动半分。他笑声未了,已是一声惊呼,原来赵老大庞大的身躯直飞了出去,“叭”地落在地上,声音俱无,像是已经死了。“老王,蹬蹬后退了几步,四下打量,见那被自己在岸边发现的女子,还是好好地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他又惊又怕,以为撞见鬼了,扑地跪到地上,叩头如捣蒜,嘴里嘟嘟咕咕地,像在求告。金梅龄暗地好笑,方才那“赵老大”刚伏下来了,她就疾伸右手,一掌拍在“赵老大”胸前。她虽然气力尚未回复,但像“赵老大”这样的角色,怎禁得了她一下,当场心脉震断而死。“老王”怎知道这女子身怀绝技,正自疑神疑鬼,闭着眼晴叩头,忽地当胸着了一脚,滚出好几步去。他又一声惊叫,爬起来就跑,却听到一个厉吼道:“站住!”“老王”两条腿一软,又跪了下去,回过头去一看,自己的二头领,也是自己平日惧怕的“浪里白龙孙超远”正站在身后。原来这“老王”和“赵老大”都是长江上的水寇,这晚他们两艘船正停泊在邻近黄岗的一个江湾旁,“老王”和“赵老大”到岸边巡逻,看到有个绝美女子倒卧在岸边,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坏主意一打,就给她灌了些成药下去。等到“赵老大”身死,“老王”狂叫,江里白龙孙超远正在附近巡查,听见声音便跑了过来。他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女人,隔了几步却是一具死尸,“老王”跪在地上不知捣什么鬼,心里一气,走过去一脚将他踢了个滚溜。老王一看他来了,吓得比见了鬼还厉害。金梅龄一看见此人,心里却暗自高兴,忖道:“原来是你们这批东西呀。”皆因这孙超远与天魔金欹相处甚好,远在数年前金欹初出江湖,便己识得此人,并且带他见过金一鹏。所以金梅龄也识得他,心中大定。孙超远冷哼一声,走过去俯身一看,“赵老大”竟是被人用重手法打死的,暗自奇怪何来此内家高手。“想必是这两个蠢才在此欺凌弱女子,被一路经此处的高手所见……”他转身去看那“弱女子”,“咦”了一声马上将这推想打翻了。繁星满天,半弦月明,他依稀仍可看到这女子“翠绿色”的衣裙,黛眉垂鼻,风眼樱唇。“原来是她。”孙超远在惊异中还夹有恐惧,暗忖,“她怎地会跑到此地来,却又衣裙零乱,鬓发蓬松,模样恁地狠狈。”转念又忖,“这两个该死的混蛋不知作了何事被她一掌击毙。”他惊疑交集,走上前去朝金梅龄躬身道:“金姑娘好……”金梅龄冷笑一下,却不理他。“老王”见自己的头领对这女子这般恭敬,吓得魂飞魄散,冷汗涔涔落下,全身颤个不住。孙超远亦是心头打鼓,不知道这位“毒君”的千金在作何打算,他实在惹不起“天魔金欹”,更惹不起“毒君”,唯恐金梅龄迁怒与他,谦卑地说道:“在下不知道金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务请移步敝舟,容在下略表寸心。”他身为长江水路的副总瓢把子,手下的弟兄何止千人,此时地对金梅龄如此恭敬,可见“毒君”和“天魔金欹”在江湖中的地位。金梅龄冷笑着飘身站了起来,脚下仍是虚飘飘的,她倒没有受伤,只是两天来没有用过食物,腹中空空而已。她指着“老王”道:“这厮是你的手下吗?我看早该将他…”孙超远没等她说完,已连声答道:“是,是。”一转身,窜到“老王”。身前,单掌下劈,竟是“铁砂掌”,将“老王”的天灵盖劈得粉粹。金梅龄反一惊,她本只是想叫孙超远略为惩戒他而已,哪知孙超远却突下辣手,她不禁觉得此人有些可怜,暗忖道:“他不过只讲了两句粗话而已…”随转念道:“我可怜他,有谁可怜我呢?”她心一无所觉,茫茫然地跟着孙超远移动着步子,孙超远谦卑恭顺的语调,亦不能令她觉得一丝喜悦或得意。小神龙讶然看到孙超远带着一个樵悴而潦倒的女子走上船来,他素知孙超远做事谨慎,此刻却不免诧异。孙超远当然看得出他的神色,笑道:“好教大哥得知,今日小弟却请来一位贵宾呢。”小神龙贺信雄应着,上上下下打量着金梅龄,却见她目光一片茫然,像是什么都未见到。“怎地此人像个痴子。”小神龙暗忖。孙超远道:“这位姑娘就是金欹金大侠的师妹,‘北君’的掌珠,金姑娘。”他避讳着“毒”字,是以说是北君。小神龙贺信雄惊异地又“哦”了一声,赶紧收回那停留在梅龄美妙的胴体上的眼光,笑道:“今天是哪阵风把姑娘吹来的快坐,快坐。”他胸无点墨,生性粗豪,自认为这两句话已说非常客气了,孙超远不禁皱了皱眉,唯恐这位姑娘因此生气,快。金梅龄却无动于衷,她脑海中想着的俱是辛捷的影子。瞬息,摆上丰富的酒饭,金梅龄饥肠碌碌,生理的需要,使她暂时抛开了一切的心事,动著大吃起来。孙超远暗笑:“这位姑娘吃相倒惊人得很,像是三天没有吃饭了呢。”小神龙见了,却大合脾胃,一面哈哈笑着,一面也大块肉大碗酒地吃喝着,“这位姑娘倒豪爽得紧。”他不禁高兴。那知金梅龄方只吃了些许东西,便缓缓放下筷子,眼晴怔怔地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心头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只见她黛眉深颦,春山愁锁,小神龙贺信雄是个没奢遮的汉子,见状暗忖道:“兀那这婆娘,怎地突然变得恁地愁眉苦脸,像是死了汉子似的。”但他终究畏惧着“毒君金一鹏”和“天魔金欹”的名头,这些话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却不敢说出来。他哪里知道方才金梅龄确是饿得难挨,见了食物,便本能地想去吃一些,但些许东西下肚,略为缓过气,满腔心事,忍不住又在心头翻滚着,桌上摆的就算是龙肝风髓,她再也吃不下半口。孙超远心里却暗自纳闷:“这位金姑娘像是满腔心事的样子,而且衣衫不整,形状颇为狠狈,难道这位身怀绝技,又是当代第一魔头金欹师妹的大姑娘,还会吃了别人的亏不成。”江里白龙精明干练,心想还是早将这位姑娘送走的好,暗忖:“能够让这位姑娘吃亏的人,我可更惹不起。”于是他笑道:“金姑娘要到什么地方去,可要我弟兄送一程,”他虽然满腹狐疑,但口头上却不提一字。他哪里知道这一问,却将金梅龄间得怔住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柔肠寸断,这两天来所发生的事,一件件宛如利刃,将她的心一寸寸地宰割着,不自觉地,在这两个陌生人面前,她流出泪来。“天地虽大,但何处是我的容身之所呢?”金梅龄星眸黯然,幽怨地想着,“唉!其实有没有容身之所,对我已没有什么重要了,我已将我整个的人,交给他……他现在倒底怎么样呢?”这个被爱情淹没了的少女,此刻但觉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事对她是重要的了,再大的光明,此时她也会觉得是黑暗的,再大的快乐,此时她也会觉得是痛苦的,没有任何虚荣,再可以眩惑她,没有任何言词,再可以感动她,这原因只有一个,她已失去她所爱的人,这感觉对于已将情感和身体完全交给辛捷的金梅龄来说,甚至比她失去了自己还难以忍受。小神龙贺信雄和江里白龙孙超远两人,怎会知道这位身怀绝技的侠女,此刻心情比一个弱不禁风的闺女还要脆弱。他们望着她,都怔住了,孙超远是不敢问,也不愿问,他明哲保身,心想这种事还是不知为妙。小神龙贺信雄却在心里暗暗咒骂:“兀那这婆娘,又哭起来了,老子一肚子高兴,被她这一哭,还有个什么劲。”重重地将手里的酒杯一放,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不愉之色。孙超远朝他做了个眼色,他也没有看见,粗声粗气地说道:“姑娘心里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兄弟好了,兄弟虽然无用,大小也还能帮姑娘个忙。”孙超远一听,暗暗叫苦:“我的大哥呀,你平白又招揽这些事干什么,人家办不了的事,凭你、我还能帮得了什么忙?”金梅龄闻言,将二颗远远抛开的心,又收了回来,悄悄地拭了眼角的泪珠,暗自怪着自己,怎地会在这种场合里就流下泪来,听了贺信雄的话,心里一动,说道:“我正有事要找贺大哥帮忙。”她这一声贺大哥,把小神龙叫得全身轻飘飘地,张开一张大嘴,笑道:“姑娘有事只管说,我小群龙贺信雄,不是在姑娘面前夸口,南七省地面上大大小小的事,都还能提得起来。”他这话倒并非虚言,想他本是长江水路上的瓢把子,南七省无论黑白两道,自然得卖他个交情,江里白龙却急得暗里顿足,“可是我的大哥呀,像这位姑娘的事,你再加两个也管不得呀。”金梅龄微微一笑,但就连笑,也是那么地忧恼。她说道:“那么就请贺大哥送我到武汉去。”孙超远一愕,接口问道:“然后呢?”他实在被金梅龄这么简单的要求愕住了,贺信雄却哈哈笑道:“这个太容易了。”他俩人俱都没有想到这声名赫赫的侠女,所郑重提出的要求,竟是如此简单而轻易的事。金梅龄低下了头,却接着孙超远方才的话说道:“然后还请二位替我准备一只船,以及几个水手。”孙超远不禁疑云大起:“她父亲的那艘船,我生长水面,也从未看见比那般船更好的,此刻她怎地却要我等为她准备一艘船,难道这位姑娘是和她父亲闹翻,负气出走的。”江里白龙饶是机智,却也想不到金一鹏那艘冠绝天下的船,是沉没了。于是他诧异地问道:“姑娘要备船,敢情是要到什么地方去游历吗?”小龙神贺信雄直肠直肚,脱口问道:“我听孙二弟说,姑娘的老太爷有一只天下少见的好船,怎地姑娘却不用呢?”金梅龄微一颦眉,避开了贺信雄的问话,道:“我想出海,所以二位必须要替我找几个熟悉水性的船夫。”她自幼颐指气使,此刻是在要求着别人的时候,却仍在语气中露出命令的口吻,小神龙道:“这个也容易,我手下有许多人,原本就是在沿海讨生活的。”他毫无心机,将金梅龄的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并末放在心上,孙超远低头沉思:“这其中必另有隐情。但是这内情我不知道也罢,她既不愿回答大哥的话,可见得她一定不愿意我们知道这件事,那么我们又何苦再问呢?只是这位姑娘巴巴地要到海外去,又是为着什么,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孙超远心中暗忖着,口中却极为开朗地说道:“既然姑娘要到武汉去,必定有着急事,那么我们也不必再在此停泊了,今夜连夜就开始吧。”他实在不愿意金梅龄多停留在船上。金梅龄喜道:“这样再好没有了。”于是孙超远下令启船,溯江而上,第二天还不到午时就到了武汉。金梅龄心中的打算是:先到武汉来看一看辛捷的家,她知道辛捷是山梅珠宝号的东主,是以她想打听一下辛捷的底细,她虽和辛捷关系已到了最密切的地步,可是她对辛捷仍是一无所知。她想问清辛捷底细的缘由,是想查出他为何会和那“穿着白衫武功高到不可思议的人”结仇。然后她便要乘帆东去,采查辛捷的下落,因为她暗地思量,那天她在岸上所看到江心扬帆东去的船,必定就是那神秘的白衣书生和后来那白衣美妇所乘的船,那么辛捷必定也是被掳到那船上。船到了武汉,孙超远便道:“姑娘有事,就请到岸上去办,至迟今夜明晨,我等就可以将姑娘要的船和水手准备好。”须知江里白龙孙超远在长江一带势力极大,要准备一艘船,自然是立刻就能办到的。金梅龄点头谢了。她匆匆走上岸去,人们看到这带着一脸惶急的绝艳少女,都不禁用诧异的目光望着她。她被这种目光看得有些生气,但也无法,她想雇辆车,又苦于身边没有银子,若是不雇车,她又不知道山梅珠宝号的途径,又不愿向那些以讨厌的目光望着她的人们去问路。她自幼娇生惯养,对世事根本一窍不通,这一件小小的事,竟把她难住了,又气、又急、她失魂落魄地在街上乱闯,希望能在无意中走到山梅珠宝号的门口,她脚步不停,想到一事,却又不禁一惊。她暗忖:“我这副样子,跑到山梅珠宝号去打听他的老板,那些店伙不把我当疯子才怪,怎会把实情告诉我?”望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她独自彷惶着。走着走着,她望着前面有一栋极大的房子,黑漆漆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的马石上,系着几匹马,有两个精壮的汉子蹲在门边,她暗忖:“这是什么所在?”走近去一看,只见那门楣上横写着武威镖局四个金色大字。她第一次看到镖局,好奇地望了几眼,突然看到里面有两个人像是在争论着什么,走了出来。其中有一人却正是江里白龙孙超远,金梅龄见了一喜:“我叫他带我到山梅珠宝号去不就行了吗?”哪知孙超远也发现了她,匆匆跑了过来,说道:“姑娘,快走。”金梅龄眼一瞪,道:“为什么:”孙超远发急道:“等会再说。”金梅龄见他神色不安,心想:“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又出了什么有关我的事?”遂也一声不响,跟着他走了。那跟孙超远一齐走出来的人,在后面高声叫道:“孙二哥,这事就拜托你了,千万不要忘记。”孙超远也回头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不过范大哥却再也别把这件事算在我帐上了。”原来那人正是武威镖局的总镖头,金弓神弹范治成,孙超远与他本是素识知交,一到了武汉,便去寻访他。那知孙超远一到了武威镖局,范治成便带着一些惊慌的样子说道:“孙二哥,你来得正好。”孙超远问道:“怎地?”范治成道:“这两天汉口又出了许多事,第一件便是此间新起的巨商,山梅珠宝号的东主辛捷,居然失踪,人言纷纷,都说他一定是给绑票了……”孙超远接着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大事?”范治成道:“孙二哥你不知道,这个辛捷,却不是个普通商人呢?他不但和小弟有些交情,便是和‘崆峒三绝剑’里的地绝剑于一飞也是好友,有人绑了此人的票,只怕有些不妥。”孙超远哈哈笑道:“范大哥莫非疑心是我。”范治成皱眉道:“我倒无所谓,那于一飞昨天突然又折回汉口……”孙超远插口道:“那于一飞不是日前就回转崆峒山了吗?”原来他消息灵通,在黄鹤楼下发生的事,他都知道了。“本来,我也听到他说要立刻回崆峒,将他在此间和武当派所发生的纠葛,以及七妙神君的突然出现,回山去告诉剑神厉大侠。”范治成道:“哪知道昨天他随着‘崆峒三绝剑’里的天绝诸葛大爷和人绝剑苏姑娘一齐回到汉口,大概他们是在路上碰到的。”范治成皱眉道:“这位地绝剑一到此间,便听到山梅珠宝号店东辛捷失踪的消息,生气得不得了,找着小弟说,这事一定又是长江水路的人干出来的事情,想乘机索金银……”孙超远作色道:“范大哥怎地说惩般话,须知小弟虽是强盗,但盗亦有道,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吃我们水路上饭的人,就是陆地上放着成堆的金银财宝,我们也不会望一眼。”范治成道:“我也是这么说,而且孙二哥,你不知道,据我看这位辛老板的失踪,其中还关系着另外一个人呢?”孙超远忙问:“是谁?”范治成做了个手势,道:“就是这位主儿的师父。”江里白龙一拍桌子,说道:“这倒真的奇怪了,想那姓辛的一个商人,怎会与他老人家生出关系来?”金弓神弹便一五一十,将辛捷如何在黄鹤楼下遇见奇人,如何受到邀请,如何不听自己的劝告去赴约,告诉了孙超远,又道:“是以据我看,这位辛老板的失踪一定和毒君有点干系。”孙超远心中一动,将想说出“金梅龄也有此问”的话,忍在嘴边,他言语谨慎,从来不多说话。范治成又道:“可是于一飞却一定要说是小神龙贺大哥和你孙二哥手下的人干出来的。”孙超远微一冷笑。范治成又道:“今天清晨,于一飞便和他的师兄、师妹、北上武当山了,临行时,他还再来嘱咐小弟,一定要找出那位姓辛的下落,不过老实说,姓辛的失踪,也真有点奇怪。”他微一停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道:“而且他这人根本就是怪人,只是我却想不透,毒君金一鹏若是想对付他,又何必要邀他到船上去,何况毒君根本就没有要对付他的理由呀!”孙超远也在暗自思索:“难道这个姓辛的和金梅龄的出走有着什么关联,金梅龄巴巴地跑到这里来,也和他有关系不成。”他坐了一会,便告辞出来,金弓神弹再三托他打听辛捷的下落,言下竟还有些疑心他的意思。江里白龙拂然不悦,走到门口,突然看到金梅龄,他怕范治成认得她是金一鹏的“女儿”,便匆匆赶了过去。他这才要将金梅龄拉开。转过墙角,金梅龄问道:“倒底是什么事呀?”此时孙超远又不想将此事说出,便随口支唔着,金梅龄心中所想的俱是辛捷,也并不关心此事。走了两步,金梅龄问:“你可知道这里有个山梅珠宝号。”孙超远一惊,暗忖:“果然是了。”金梅龄又道:“我想到山梅珠宝号去有些事,又不认识该怎样走法,你能不能够带我去一下。”孙超远佯装不知,问道:“姑娘要到珠宝号去,敢情是要买些珠宝吗?这山梅珠宝号我倒听说过,可是并不知道怎么走法。”金梅龄急道:“那怎么办呢?你也不认得路。”“不要紧。”孙超远道:“我替姑娘雇辆车子好了。”他心中暗忖:“看这位姑娘着急的样子,她必定和山梅珠宝号里那姓辛的小子有着很深的关系,这闲事,我还是少管为妙。”他处处替自己着想,处处想避开麻烦,立即喝了一个路旁的闲汉,给了他些钱,要他雇辆车来。金梅龄红着脸,心里着急,她势不能告诉孙超远自己没钱,也更不能到了山梅珠宝号去叫别人开发车钱。心里正在打鼓,车已来了,孙超远掏出一小锭银子,交给赶车的车夫,道:“这位姑娘要到山梅珠宝号去,你可识得路吗?”车夫见了银子,点头不迭地说道:“认得,认得,你家只管放心。”金梅龄见他给了车钱,心里一定,跳上车去叫道:“快点走,快点走。”又侧头向孙超远打了个招呼。到了山梅珠宝号门口,停下了车,车夫搭讪道:“这两天山梅珠宝号的辛老板教土匪给绑了票,连店门都关起来啦!”金梅龄下车一看,铺子的门果然关得紧紧地,她也不管,走过去“嘭!嘭!”拍起门来。过了一会,从门缝里伸出一个头来,大约看见外面只是一个女子,将门开得更大了些。开门的那店伙问道:“姑娘找谁?”这一句最普通的话,又将金梅龄问得答不上话来,她实在不知道该找什么人,嗫嚅了半响道:“我找你们这里的管事的。”店伙的头又朝外伸出了一些,仔细地朝她打量了几眼。才说道:“请你家等一会。”砰地关上了门,金梅龄无聊地站在路旁,又过了半响,门开了一扇,那店伙的头又伸出来,道:“请你家进去坐。”金梅龄拢了拢头发,那店伙几时看到过这么美的少女,头都缩不进去了。里面本是柜台,柜台前也摆着几张紫檀木的大椅子。金梅龄走了进去,那店伙殷勤地招呼她坐下,金梅龄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第一次她要单独应付她所不认识的人,心里有些发慌,那店伙在旁边站着,直着眼望她,她也没有注意到。她低下头去想心事,忽然面前有人咳嗽了两声,她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瘦削的老人正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不知怎地,她心头立刻也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觉得这瘦削老人的目光里,带有一种她不能抗拒的力量,这力量又和辛捷的目光所带给她的迥然不同。这瘦削老人又咳嗽了两声,道:“姑娘有什么事吗?”金梅龄低低说道:“我……我和你们的辛……辛老板是朋友……”她结结巴巴地说到这里。却不知道该怎么样说下去,才能将她所要说的话说出来。瘦削老人面色微微一变,道:“辛老板不在,姑娘找他有什么事?”金梅龄道:“我知道。”瘦削老人目光一凛,道:“姑娘知道什么?”金梅龄一抬头道:“我知道他不在,我是想来问问……”瘦削老人突然问道:“姑娘贵姓?”金梅龄道:“我姓金。”瘦削老人神色更是大变,问道:“金一鹏是姑娘什么人?”金梅龄心里奇怪:“这个人怎么知道我‘爹爹’呢?看样子他应该只是山梅珠宝店的一伙计,可是说起话来,又一点也不像。”她虽然心里奇怪,但这瘦削老人语气仿佛有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使得她无法不回答他的话,于是她只稍为踌躇了一下,便道:“是我的爹爹。”瘦削老人的脸色更是怪异已极,脸上的肌肉,也在扭动着,站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突然,他走前一步,指着金梅龄道:“你肚脐左边,是不是有一粒黑痣,只有米粒般大小。”金梅龄吓得从椅上跳了起来,忖道:“这老头子怎地连我身上生的痣都弄得一清二楚的。”“这粒痣连捷哥哥都不一定知道的呀。”她暗自将这奇怪的问题,放在心头,不知该怎么回答。瘦削老人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她,期待着她的回答,但金梅龄只是怯生生地望着这奇怪而严肃的老人。老人突然长叹了口气,尖锐的目光变得无比的温柔,全身也像是突然松弛而瘫软了,虚弱地倒在一张椅子上。“你的妈妈呢?她……她可好。”老人在问这话时,神色中又露出一种难以描述之态。金梅龄犹豫着,踌躇着,在她内心,也有着一丝预感,却深深地使她惊吓而迷偶了。终于,她低低地说:“妈妈死了。”老人的眼睫两边急剧地跳动着,谁也看不出他眼中闪烁着的是兴奋抑或是悲哀的泪光。他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又极力忍住了,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像是突然老了许多,衰弱了许多。然后他走了进去,将发着愕的金梅龄孤零地留在大厅里,谁也不会知道,这老人的心里含蕴着多么大的悲哀。面对着他亲生的女儿,他竟都不愿将他心里的隐衷说出来,为着许多种理由,其中最大的一种,就是他不愿让他女儿受到打击,也不愿让他的女儿对“妈妈”感到屈辱,所以,他悄悄地走了。他当然不知道,当年他的妻子也有着极大的隐衷,他更不知道,他在年轻时无意中做出的一件事,使他终身都受着痛苦。金梅龄愕了许久,等她从店伙们惊异的目光中走出去时,她才想起她这次来此的目的。她咬了咬牙,暗自下了个决心:“你们不告诉我,我也会自己查出来。”她打定主意,等到晚上,她要凭着自己的身手,夜人山梅珠宝店,查明辛捷的身世,这才是她所最关心的。悲哀而孱弱的“侯二”被一种父女之间深厚而浓烈的情感所迷失了,当他第一眼看到这穿着绿色衣服的少女时,他心里就像是生出很大的激动,可是等他证实了这坐在他面前的少女,真的是他亲生的女儿时,他反而将这种激动压制了下来,天下父母爱子女的心情多半如此,他们往往愿意自己受着极大的痛苦,而不愿自己的子女受到半分委曲。但是金梅龄何尝知道这些,虽然,他对这瘦削而奇怪的老人,也生出一份难言的情感。但是这份情感是暗晦而虚幻的,远不及她对辛捷的关注确切而强烈,她透巡着,又回到江岸。起更,初更,二更……她计算着更鼓,然后,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将裙角也仔细地扎在脚上,试了试身手已极为灵活,绝不会发生丝毫声响来。于是她像一只夜行的狸猫,窜到深夜静寂的屋面上。她辨着白天记下的方向,不一刻,已经到了“山梅珠宝店”,虽然她猜想店中的全是普通的店伙,但是白天那瘦削老人的目光,使得她极为小心地移动着身躯,极力不发出任何声音来。远处屋顶上,传来几声猫的嘶鸣,凄厉而带着些荡人的叫声,使得她记起了这是春天。“春天……”她摒开了这诱人的名词,目光像鹰一样地在下面搜索着,下面的灯光全都早熄了。她听到自己心房急遽跳动的声音,虽然她自恃武功,但究竟是第一次做这种勾当,心情不免紧张得很。站在突出的屋脊边,她几次想往下纵,但是又都自己止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完成她的目的。这种江湖上的经验,绝非一朝一夕能学习得到的,何况她初入世,对这些事可说是一窍不通,叫她在一个黑沉沉的院落里来探查一些事,根本无法做到,起先她打着如意算盘,此刻才知道要做起来远非她所想像的那么简单。于是她彷惶在夜的星空下,抬首望天,嵌在翠玉般苍穹里的明月,都像是在眨眼嘲笑着她。突然,她的背后有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她惊惶地一错步,转回身来,一张瘦削而冷峻的老者的脸,正对着她,冷冷地说道:“你又来干什么?”这正是白天她所见到的那个老者,金梅龄惊忖:“此人果然好深的武功,他来到我身后,我一点也不知道。”这瘦削的老人“侯二”暗地思量着:“她在这么晚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她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金梅龄全神戒备着,没有回答他的话,“侯二”目光仍然紧盯在她的脸上,问道:“你倒底来干什么?”侯二此刻的心情更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是那么地希望这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已经知道他是她的父亲了。另一方面,他却又希望这事永远不要让她知道。金梅龄沉思着,一抬头,说道:“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辛捷倒底是什么来历,我是……”她终于不好意思将她和辛捷的关系说出,极快地接下去说:“我是要来查明白他倒底是什么人的。”她极困难地说出这句话,自己已认为是要言不烦,问得恰到好处了,她却没有想到她深夜闯人,又无头无脑地问人家这些话,怎么能够得到人家圆满的答覆呢?“侯二”对她虽然满怀着父女的亲情,但是也不能将辛捷的底细说出,因为这事关系着梅山民十年来朝夕不忘的计划,那么他怎能将他的“救命恩人”的计划说出来呢?即使对方是他的女儿。何况金梅龄说的话又是闪闪缩缩的,“侯二”不禁疑心着:“难道她是奉了‘毒君’的命令来的吗?”他们父女两人,心中所想的,截然不相同,于是“侯二”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深更半夜跑来跑去,打听一个男人的底细,成个什么样子,赶快好好的回去吧!”他不自觉地,在话中流霹出对女儿的关怀的语气。但是金梅龄当然不会听出来,她再也没有想到,这站在她面前的老者会是她的亲生父亲。造化弄人,每每如是,金梅龄一心所想的,除了辛捷,再无别人,平日的机智和聪颖,此刻也被太多的情感所淹没了。她竟怀恨这老人,不肯将辛捷的事告诉她,于是她愤恨地说:“我一定要知道辛捷的底细,你要是拦阻我,我……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侯二”道:“你敢不听我的话。”金梅龄哼了一声,暗忖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此刻她脑中混沌已极,情感也在冲动澎湃着,忖道:“你不让我知道他的事,我就先打倒你再说。”她的思想,已因着过多的情感,而变得偏激了,娇叱道:“你凭什么要来管我的事?”双掌一错,右肘微曲,右掌前引,刷,刷,两掌,用尽了全身的功力,向“侯二”拍去。她不知道她的对象是她的父亲,“侯二”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出击,惊觉时,掌风已扑面而来。“侯二”本能的举掌相格,但是在这一刹那,他忘了他双肩功力已失,怎敌得这“毒君金一鹏”十年栽培的金梅龄一掌,何况金梅龄以为他的功力高出自己甚多,这两掌更是全力而施。金梅龄见他举掌相迎,心中方自一惊,恐怕自已接不住他的掌力,左掌迎却,右掌却从左肘下穿出,那知道她左掌接触到的竟是一双丝毫没有劲力的手掌,惊疑之间,突然两掌,已全中了对方的前胸。“侯二”饶是功力深厚,也禁不得她这两掌,“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全都溅在金梅龄翠绿色的衣裳上,金梅龄心里忽然有一种歉疚的感觉,她对自己能一掌击倒这瘦削老人,百思不得其解。她暗忖:“他的功力绝对不会被我一掌击倒呀!就以他的轻功来说,也好像远在我之上——”“侯二”虚弱地叹出一口气,抬望苍天,眼中一片模糊,他知道自己内腑已受重伤,不禁暗暗叹息着命运安排:“为什么让我死在我女儿的手上?”于是他勉强招起手来,说:“你过来。”金梅龄觉得似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得她依然走到这垂死的老人面前,“侯二”望着星空下她女儿面庞,不知道是喜,是悲,是怒。“唉,你难道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他突然想起此刻怎能说出自己和她的关系,那岂不会便她抱恨终生,他忖道:“我该原谅她,因为她不知道呀,若我使她终生悔恨,那我真是死不瞑目了,我丝毫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此刻却该为她尽最后一份心意了。”于是他强忍着人类最难受的痛苦,在临死的时候,还在隐藏着他心里最不愿意隐藏的事。但是在这一刻,金梅龄的胸海突然变得异常空灵,这瘦削老人的每一句含着深意,而她当时并不明了的话,在此瞬息之间掠过她脑海时,她突然全部了解了,虽然这了解是痛苦的。“他——他难道真是我的父亲。”虽然她平日对她的父亲并没有情感,甚至还有些怨仇,但此刻,骨肉的天性像山间的洪水,突然爆发了出来,“我——我杀死了我的父亲。”于是她痛哭了,像暮春啼血的杜鹃。她扑到这垂死的老人身上,这时候,她忘却了辛捷,忘却了一切,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将她驱入更痛苦的深渊里。“侯二”最后的一丝微笑,渗合着血水自嘴角流露出来,然后他永远离开了庸碌的人世。他是含笑而死的,但他的这笑容是表示着快乐抑或是痛苦,世上永远没有任何人能知道。汉阳位于汉水之南,长江西岸,北有大别山,俗称龟山,与武昌镇之蛇山隔江遥遥相对。暮春三月,莺飞草长,汉阳北岸,西月湖畔的一座小小的寺庙水月庵里,多了个妙龄的尼姑。晨钟暮鼓,岁月悠悠,这妙龄尼姑眼中的泪水,永远没有一天是干的,她比别的尼姑修行更苦,操劳更勤,像是想藉这些肉体上的折磨来消除精神上的苦痛似的,但是每当夜静更深,人们如果经过这小小的水月庵的后院,就会发现这苦修的妙龄尼姑总会在院中练习着内家精深的武功,或者是在庵墙外草尾树梢上,练习着武林中绝顶的轻身功夫。每当月圆花好之时,良辰美景之下,她又会独自蹈蹈在月光之下,幽幽叹息,像是她对人世间,尚有许多未能抛下之事。她就是深深仟悔着的金梅龄。她找不出一种可以宽恕她杀父行为的理由,纵然这行为是在无意中造成的,但是她的良心却不允许她宽恕自己,于是她抛开了——切,甚至抛开了对辛捷的怀念,独自跑到这小小的庵中来潜修。但是这寂寞中的时日是漫长的,她能忍受得住吗?小神龙贺信雄和江里白龙为她准备好了船和船夫,却等不到她的人,于是他们便扬帆东去了。这正是孙超远所盼望的,他不愿意这一份辛苦创立的水上基业,因为牵涉到武林中这儿个出名难惹的人物而受到影响,有时,他会暗自思索:“这山梅珠宝号的一个珠宝商人为什么会和这许多武林中的有名人物有着关联呢?而且看起来,金梅龄更像和他有着不寻常的关系。”三个月之后,长江沿岸的十三处山梅珠宝号全都神秘的关了门,“辛捷”这个名字,除了在武汉三镇之外,本未激起任何风浪,现在即使在武汉三镇,也很少有人再会记得这个名字了。就算是金弓神弹范治成和银枪孟伯起这些人,现在也正被另外许多真正震动武林的事所吸引,也不再去想这个家财巨万的公子哥儿。然而“辛捷”这名字真是永远消声灭迹了吗?这个问题谁也不能给一个肯定的答复。崆峒三绝剑连袂北上武当,在解剑池前,被凌风剑客为首的九个赤阳道长亲传弟子,九剑连环所布下“九宫剑阵”困了六个时辰,人绝剑苏映雪功力较差,后背中了一掌当场吐血。凌风剑客将“腔恫三绝剑”冷潮热讽了一阵,才驱逐下山,赤阳道人故做不知,他实在也想乘机将崆峒派打垮,一来是确定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二来却是想将当年他和剑神厉鹗两人无意中得来的一件奇宝,独自吞没。崆峒三绝剑首次被挫,狼狈地下了山,人绝剑苏映雪气息奄奄,虽服下许多崆峒秘制的跌打秘药,但仍然毫无起色。天绝剑诸葛明和地绝剑于一飞两人,都在暗恋着这位师妹,见了她惩地模样,急得五内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两人不禁大骂武当派以多为胜,这样一来,崆峒派才算正式和武当派结下怨仇,纠缠多年,都不能了结。他们知道要等回到崆峒,师妹的伤恐怕就很难治得好了,天绝剑诸葛明为人外厚内薄,在江湖上人缘极好,各地都有熟人,忽然想起一人,便向于一飞道:“我们何不去找卢锵。”于一飞不禁抚掌道:“师兄要是不提,小弟倒真忘了,现成地放着一位妙手神医在此,师妹这一处掌伤,只要他肯动手治,还怕不手到病除吗?不过只怕这老头子又犯上怪毛病就是了。”天绝剑却笑道:“此人脾气虽然古怪,不合意的病人,你打死他他也不医,可是此人对我倒颇为青睐,我想我去求他,他绝不会不答应的,京山离此还有两天路程,尤其我们带着个病人,更得快走才行。”他们两人骑着马,却为苏映雪雇了辆大车,昼夜兼程,赶往京山,去寻访当时以医道名震天下的妙手神医卢锵,替人绝剑苏映雪医治背上的掌伤,原来她中的这一掌已伤及内腑,不是普通医药可以治得好的了。京山位于鄂省之中,但却不甚繁荣,只是个普通的小城,妙手神医就在京山城外结庐而居。他脾气极怪,不对路的人,就算死在他面前,他也绝不医治,而且他武功虽然普通,医道却极高明,江湖人的成名侠士,受过他恩惠的人不少,所以有些人虽然对他的作风不满,也奈不了他何。天绝剑诸葛明骑着马,走到大车的右辕。此刻落日归山,晚霞满天,暮春天气虽不甚热,他一路急行,也赶得满脸大汗,掏出块汗巾擦了擦,眼看着到前面的一片竹林,和竹林中隐隐露出一块墙院,不由精神大振。地绝剑于一飞也高兴地说道:“前面就是了吧。”诸葛明点头道:“正是。”两人齐齐一紧缰绳,朝赶车的说道:“快走。”一车两马,便以加倍的速度,朝竹林赶去。到了竹林外面,车马停住了,诸葛明道:“我们步行进去好了,免得那老头子又发怪脾气。”于一飞便也下了马,自大车里扶出苏映雪,此时她清清秀秀的——张瓜子脸,也变得异常苍白,往日两颊上的红晕,此刻也全没有了,于一飞心里一阵怜惜,正想将她横抱起来。那边葛诸明却也赶了出来,伸出左手扶住苏映雪的左臂,于一飞勉强地笑了笑了,两人便一齐搀扶着苏映雪往里走。竹林里是一条石子铺成的路,直通到妙手神医所住的几间草庐,林中静寂,鸟语虫鸣。他们的脚步踏在碎石子路上,也刷刷地发出声响。墙是竹枝编成的,上面薄薄地敷着一层灰泥,灰泥上爬满了寄生虫,看上去别致得很。他们轻轻地拍着门,那知拍三、五十下,屋内丝毫没有声音,于一飞道:“难道庐老先生出去了吗?”葛诸明摇头道:“不会吧,近十年来,就没有听说过他出去过。”他朝四周看了看,又道:“你看,这大门根本没有锁,就算他出去了,屋里也该有人照顾呀。”于是他又拍门。又拍了几下,大门竟“呀”地一声,开了,想是里面的门并没有关好,葛诸明便道:“老二,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走到院里,仍是悄无人声,葛诸明高声喊道:“庐先生在吗?”但除了鸟语外,别无回答。他不禁疑云大起,侧首向于一飞道:“你扶着师妹站在这里,我去看看,不要是出了什么事才好。”语未说完,突然屋里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快滚出去。”虽只四字,但却带着一丝寒意。葛诸明一听此人的口音,和妙手神医的湖北土音大大不相同,便道:“阁下是谁,在下‘崆峒三绝剑’,特来拜访庐老先生。”他满以为凭着“崆峒三绝剑”的名头,总可震住对方。哪知那人仍然阴恻恻地说道:“我说滚出去,你们听到没有。”接着靠院子边这边的窗户,“砰”地一声打开了,窗口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来,没有血色的程度更远在苏映雪之上。看到这张面孔,于一飞、葛诸明都不由打了个寒噤,齐声喝道:“你是谁?”那人阴凄凄一声长笑,冷锐的目光极快地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然后盯在人绝剑苏映雪脸上,啧啧赞道:“好漂亮。”天绝剑、地绝剑不由大怒,那知那人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看了苏映雪一会儿,脸孔一板,道:“你们还耽在这里干什么,庐老头子现在没有功夫替你们医病,你们快滚。”他一连三声“快滚”,于一飞大怒喝道:“朋友是哪条线上的,请亮个‘万儿’出来。”那人却像满不懂这一套,冷冷说道:“我数到十,你们还不滚,我就要对你们不客气了。”接着,他就旁若无人地,慢慢数起来:“一、二、三——”于一飞面含杀机,但望了颓倒在自己手臂上晕迷着的苏映雪一眼,轻声道:“师兄我们先退出去。”葛诸明也顾虑着苏映雪的安全,微一颔首,三人一起退了出去。他们方才走出院门,那人也刚好数到十。数完了便哈哈大笑着,天绝剑葛诸明和地绝剑于一飞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于一飞道:“小弟先进去看个究竟。”他知道窗中之人必定是个强敌,反手将剑撤了出来,他在这柄剑上已有了十数年的浸练,崆峒的“少阳九一式”又是冠绝江湖,一剑在手,他立刻胆气大增,微一分身,又窜回院中去。他轻功不弱,落地时可说绝没有发生声音来,那知眼前一晃,那人已由窗中掠了出来,轻功更远在地绝剑于一飞之上。于一飞不由大惊,那人已冷冷说道:“你可曾听到说天魔金欹手下留过一个活口的。”“天魔金欹”这四个字可真将于一飞震住了,他暗忖:“原来此人就是天魔金欹。”脸上的神色不觉惊慌了起来。天魔金欹又道:“看在厉鹗的面子,今天你就是我手下逃出的第一个活口,快滚吧!”地绝剑虽然心高气傲,此时此地,撞到这等人物,也不觉略有些气沮,考虑了半响,也未说话,便又窜了出去。天魔金欹悄悄伸手一拭汗,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来,掠回窗里时,身手也显得迟钝得很。屋里放着一张长塌,塌上垂目盘膝坐着一个鬓角已经花白的清霍老者,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像是全然无动于衷。天魔金欹走了过去,朝那老者道:“姓庐的,你可要放聪明些,你总该知道‘百会穴’是怎样的一个穴道,而且我的点穴手法,天下再也没有别人解得开,你要是再不答应,我姓金的可还死不了,你姓庐的可活不了多少个时辰了。”原来天魔金欹在玉女张清秦菁捉迷藏时,乘隙逃跑,催命符唐斌带着唐灵、唐曼在后面急追。可是唐斌等发步较晚,轻功也不如金欹,怎追得上。天魔金欹逃了一会,胸腹之间,疼痛无比,而且真气也有些提不上来了,原来他方才中了辛捷的那一掌,此刻方自发作,尤其在他受伤之后,又提气狂奔了这么久,伤势更形严重。他回头一望,唐门中人已不再追来,便寻得一块较为隐僻的地方,将息了半晌,运一运气,四肢百骸好像要散了一样,不由惊忖道:“这姓辛的小子,掌力居然恁地厉害。”他知道这种内家高手的掌力,若不赶快医治,只怕永远也没有办法治了,惶急之下,也给他想到妙手神医卢锵此人,便也兼程赶到京山求医,那知妙手神医听了金欹的名字说什么也不肯替他医治。天魔金欹自是大怒,便和妙手神医动起手来,他虽然身受内伤,但是神医庐铺仍不是他的对手,三五招之下,就被他点中脑门正中的要穴“百会”,被抱着坐到**。天魔金欹威胁利诱,卢铺却仍无动于衷,垂目静坐,一句话也不响,金欹暴跳如雷,他却视为不见。那知“崆峒三绝剑”却又闯了迸来,天魔金欹暗暗叫苦,他知道此刻自己绝非崆峒三绝剑的敌手。若是万一动了手,自己内伤势必又要加剧。是以他方才三言两语便将于一飞吓走,心里暗地得意。但是看到妙手神医说什么也不替他医治,又觉得惶急。若是普通内伤,他自己也可医得,但此时他所身中的一掌,威力又何止比普通的掌力深了一倍,是以绝非普通医药可以治得的。地绝剑于一飞掠到墙外,对诸葛明道:“那厮竟是天魔金欹,师兄,你说该怎么办?”天绝剑沉吟了一会,道:“这天魔金欹跑到这里来找妙手神医,想必是自己受了伤。”他顿了顿,又道:“老二,我们就将师妹留在竹林里,你我兄弟再进去看看,我不相信他也是个人,凭我们师兄弟二人还应付不来吗!”于一飞自是赞同,便将苏映雪侧倚在一根巨竹上。天绝剑右手微扬,做了个手式,两人便掠回院中,从支着的窗口里一看,只见天魔金欹正在倚案沉思着。天绝剑一扬手,嗖地打出一块飞蝗石。崆峒山为五大剑派之一,剑神厉鹗也不喜用暗器,是以崆峒门人,会打暗器的,可说是少之又少,所用的暗器,也大多只是飞蝗石一种,这就是名门正宗的自恃身份之处。飞蝗石只不过武林中最普通的暗器而已,焉能打得中这大行家天魔金欹,他微一挥手,就将这飞蝗石挥出很远。但是他却并未移动身体,原来他此刻胸腹之间觉得非常难受,而且还带着些许窒息的感觉。天绝剑诸葛明发出这块飞蝗石,本未希望它能打中金欹是以并不奇怪,但是他发出此石的用意,是想惊动金欹,让金欹掠出窗来,此刻见他毫无行动,却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于一飞心中忽然一动,悄声向诸葛明说道:“这魔头既来寻访妙手神医,想必是他也受了重伤,此刻连动都不能动了,我们若想击败这魔头,此时正是大好的机会,师兄你的意思如何?”诸葛明沉吟了半响,道:“看来我们今天非动手不可了,无论他受伤没有都是一样,但是……”“还有什么?”于一飞问道。“但是我们若进房子动手,怕会引起妙手神医的不快,反而不肯替师妹治伤,那岂不是更槽。”诸葛明这样一说,地绝剑于一飞也觉得有理,他虽然不认得这妙手神医,但是有关他古怪脾气的传说,于一飞也曾听过不少。于一飞沉吟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忽然他着急地说道:“我们将师妹一人留在竹林里面,是不是太危险了呀!”他一心关注着苏映雪的安危,诸葛明听了心里不免泛起一阵酸意,故意做出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我想没有什么关系吧!”又换了一种尖刻的语调道:“你要是不放心,出去看看也好。”于一飞暗哼了一声,忖道:“你和我装什么蒜。”口中却说:“这样也好,师兄就请在这里待机而动好了,我出去看看师妹。”随着,他就掠出墙去。天绝剑诸葛明又立刻开始后悔,不该让于一飞和苏映雪单独相处,他和于一飞勾心斗角地想博取苏映雪的欢心,那知苏映雪却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些讨厌他们。这就是女孩子们的微妙心理,你愈是露骨地向她们表示爱意,她们反会觉得你无足轻重,纵使她也是喜欢着你的。天魔金欹此刻渐觉不妙,真气大有反逆而上之势,他看了坐在榻上的妙手神医一眼,知道要想他为自己治伤,只怕已是无望,再加上“崆峒三绝剑”对自己也在虎视耽眈。他心毒手辣,做事只求达到目的,从来不计手段,试想他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能杀死,对别人的性命看得更是不足道了。此刻他杀机又起,暗忖:“这厮既不肯替我治伤,我也叫他永远不能替别人治伤。”他嘴角泛起凶险的冷笑,想到崆峒三绝剑此来的目的也不能达到,又想到此后武林中受了重伤的人都无人医治,心中得意已极,忖道:“我做的事,都是能影响到这么多人的……”于是他忍着疼痛,纵了起来,极快地掠到塌前,“拍”的一掌,击向妙手神医脑门。然后他毫不停留,从另一边窗户掠了出来,消失在远方。天绝剑在窗口只能看到金欹一人,却看不到坐在**妙手神医,此刻他见金欹突然走了,心中大感奇怪。于是他再也不考虑,便掠进窗去,一眼看到倒在**的妙手神医,纵了过去,惊慌地问道:“卢老先生,你怎么了?”妙手神医衰弱地张开眼睛,眼中的神光也散了,挣扎着说道:“你将有边架上的第三个绿色瓶子拿来,快快。”原本金欹方才拍向他脑门的一掌,虽然使他受了致命之伤,却恰好替他解开了穴道,是以他现在能出声说话,四肢也能转动。天绝剑诸葛明连忙走到右边的一个檀木架上,依言取过了那只制作形式甚古的绿玉瓶子。妙手神医又急道:“倒出三粒来,放在我嘴里。”诸葛明拔开瓶盖,倒出三粒清香的药丸,他暗忖道:“想来这个必定就是专治内伤的灵药‘追魂丸’了。”原来妙手神医卢锵的“追魂丸”,为专治内家掌伤的圣药,武林中人多半知道,但是妙手神医固步自封,轻易不以之示人。于是诸葛明将倒出的三粒“追魂丸”放人妙手神医的口中后,便悄悄地将那瓶子收进怀里。妙手神医将那三粒药丸咽下后,神色似乎稍见好转,挣扎着坐了起来,闭目养了一会神长叹一声,睁开眼来。诸葛明赶紧问道:“卢老先生好些了吗?”妙手神医摇头叹道:“天魔金欹果真名不虚传,受了重伤后,仍有如此掌力。”他喘了一口气,又道:“我脑海命门中了他一掌,此刻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的命了。”诸葛明安慰地说道:“不会吧……”妙手神医突然怒道:“什么不会,我难道没有你知道。”他这一发怒,立刻更行不支,猛烈地咳嗽了许久,断续地接着说道:“我不……不行了,唉!只可惜我的医术,没有……刚说到“有”字,他俩眼一翻,立时气绝。须知脑海天灵上如果稍加击打,便会晕眩,何况是天魔金欹这种深厚的内家掌力,妙手神医能支持这片刻,不身过是靠了他平日对身体调理得当,内功又颇具火候,和三粒“追魂丸”的功效罢了。他这一死,天绝剑不禁慌了手脚,暗忖:“想不到我跑来却为他送终了,真是倒霉。”天绝剑诸葛明天性极薄,见了妙手神医的死状,一丝没有同情或悲哀的意思,反觉得自己倒霉。这时屋外有几声轻微的指甲相击之声,这是武林中同道传递消息的方法,诸葛明一听,便知是地绝剑于一飞叫他立刻赶去的信号。他抬眼一扫,右侧架上还搁着几个绿玉瓶子,便窜了出去想拿走,忽又想到:“即使拿去这些瓶子,但是我不知道用法岂不枉然。”于是他又缩住了手,脚跟微顿,掠出屋去。他刚掠过那青竹编成的短墙,心中便是一惊,原来墙外竹林侧的一小块空地上,除了地绝剑于一飞和受了伤的人绝剑苏映雪外,还站着三个,两个人穿着蓝布道袍,另一个靠在他们身上的,却是俗家装束,像是也受了伤。于是他极快的飞跃到地绝剑于一飞的身侧,抬目一看,对方却原来是武当派的凌风道人和另一个九大弟子中的道人。那受了伤的,就是神鹤詹平。原来神鹤詹平所中于一飞的那一掌,伤势亦极重,虽然在武当山上调息了许久,吃了许多丹药,但是伤势亦末见起色,于是他们便也想到这以医道闻名天下的妙手神医卢锵,也赶来求治。此刻双双方碰面,心中各怀怨毒,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对方是赶来求妙手神医治伤的。双方互相凝视了许久,凌风道人一言不发,掺着神鹤詹平向妙手神医所居的草庐里走去。天绝剑诸葛明忙轻声道:“我们快走。”于一飞见他面色凝重,知道定有事故发生,便也匆匆地扶着人绝剑苏映雪,穿过竹林。他感到苏映雪呼吸重浊了,上气也渐渐接不着下气,不禁急地问道:“师妹的伤怎么办?”诸葛明道:“不要紧。”他得意地说道,“我已将妙手神医的‘追魂丸’拿了一瓶出来。”于一飞满腹狐疑暗忖:“这妙手神医怎地突然大方起来了,将‘追魂丸’给了一瓶给他。”突地,他惊哟一声:“师妹!”伸手一探苏映雪的鼻息,惊道:“不好,师妹的呼吸好像停了。”他们已穿过竹林,走到马车旁边,天绝剑望了望身后,从怀中掏出那只绿玉瓶子,道:“将追魂丸给她吃三粒就不妨事了。”话未说完,竹林中箭也似的窜出一条身影,停在他们身前,冷笑道:“好毒的‘崆峒三绝剑’,居然将妙手神医都杀死了。”他眼角一睹诸葛明手上的瓶子,接着道:“还将人家的‘追魂丸’偷了来,哼!天下第一剑果真**得好徒弟。”于一飞听到妙手神医已死,也吃了一惊。天绝剑诸葛明也冷笑道:“武当派的道士果然厉害,不分清红皂白,就胡乱血口喷人。”凌风道人冷笑道:“好,好,我血口喷人。”说完又大步人林中,诸葛明忽然望了满面怀疑的于一飞一眼,道:“快上了车再说。”辛捷知觉虽未失,但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动弹,被缪七娘挟持飞行,只觉得风声飒然。他知道此时的速度,更远在他自己施“暗影浮香”到了极处时那种速度之上,于是他不禁暗叹武功的永无止境。他随即想到自己的安危,暗忖:“我又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几个奇人,为何他要苦苦逼着我?”他想叹气,但竟连气都无法叹出来,四肢也渐麻痹,感觉到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难受。辛捷第一次尝到被人点穴的滋味,惶急之中,还带有气愤,他愤恨道:“这次我若能逃出性命,日后我一定苦练武功,要此人好看。”他被人点中穴道,竟连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是他鼻端闻到一种极甜美的香味,正是缪七娘身上散出的,他深深吸一口,暗忖:“这香味竟和龄妹妹身上的差不多”。又吸进一口,突然想到金梅龄:“她现在一定难受死了。”他心思杂乱,忽然耳畔的风声顿住,忙收掇心神,朝四周一打量,见处身之地又是一间船舱。他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怎地又回到水上来了。”缪七娘将辛捷往地上一抛,辛捷动也不能动,只得任她“卟”地丢在地上,跌得身上隐隐发痛。原来他连运气都不能,此刻除了尚未失去知觉之外,简直就跟个废人一样,最难受的是他此刻四肢僵硬,方才他是在奔跑时被点中穴道,此刻四肢仍然是弯曲着的,躺在地上,形状极为难看。无恨生空自花了许多力气,在长江江面上跑了两转,将江水击得漫天飞舞,但是连人影都没有找着一个,又气又怒,带着张菁回到自己的船上,却见自己要抓的人已经躺在地上了。缪七娘朝他笑道:“平常你总说我笨,这次总该轮到我说你了吧!”无恨生苦笑道:“这厮倒狡猾得很。”张菁看到“这眼睛大大的年青人”又被母亲捉了回来,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自己的父母要怎么对付他,喜的是又见着他了。缪七娘道:“你刚才问清楚了没有。”无恨生道:“那手帕果然是他的,他自己也承认了。”缪七娘恨声道:“我想将他带回岛上,到九妹墓前,再杀了他祭九妹,让他知道负心的结果。”张菁急道:“怎么我们又要回岛上去呀。”她撒着娇道:“我不来了,爹爹不是答应我到这里来玩个痛快吗?现在人家什么都没有玩到,怎么就要回去了呢?岛上那么小,烦死人了。”无恨生笑道:“你说我们无极岛不好玩,天下武林中人想到无极岛上来的人,不知道有几千几万个呢?”辛捷突然一惊,暗忖:“原来此人就是无极岛主,可是天晓得,我又哪点得罪了东海三仙呀。”张菁嘟起嘴,娇声说道:“他们要来是他们的事,我……”无恨生眉头一皱道:“不要多讲了,你要到中原来玩,以后多的是机会,这次我们先回去。”张菁眼圈一红,眼泪打着转。缪七娘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温语道:“傻孩子,你急什么,爹爹妈妈总不能一辈子将你留在岛上呀。”笑了笑,又道,“你以后总要嫁人的,嫁了人,你就可以到处去玩了,你说是不是?”张菁羞得红了脸,不知怎地,她总记着这躺在地上“眼睛大大的年青人”。她想:“要是以后他能陪着我玩,那有多好。”再一想到“回到岛上,他就要被爹爹妈妈杀死了”,又不禁难受。缪七娘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指着辛捷道:“可是呀!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嫁给这种人,他姓梅,叫梅山民,你的阿姨就是给他气死的,妈妈也要杀死他,给你九阿姨报仇。”辛捷始终莫名其妙,这一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梅叔叔的事,现在都算到我帐上来了,唉!我真倒霉。”转念又忖道:“可是我没有梅叔叔,又哪里有今天呀,可能早死在五华山里了,现在我就是替他死,又有什么关系。”“可是我这样死得太不值得呀,梅叔叔倒底对他们那个‘九阿姨’怎么样呀,什么‘负心’,难道梅叔叔将她遗弃了吗?”他突然想到那天梅山民带他自五华山回到家里的第一天,在前厅里“侯二叔”对梅山民所说的话,那时他完全不懂,此刻却全明白了,暗忖:“这个‘九阿姨’想必也是在听了梅叔叔已经死掉的消息时走的,后来她大概不知怎的死了,而这位无极岛主武功虽高,人大概很糊涂没问个清楚,就以为是梅叔叔害了她的,唉!这岂不天大的冤枉吗?”他心里在想,嘴里却说不出来,急得额上的汗珠直冒。缪七娘冲着他冷笑道:“你也怕死了呀。”击了两下掌,舱外便走进两个身体精壮的水手。缪七娘吩咐道:“转舵向东,我们要回去。”那两个水手恭敬地称是,缪七娘又道:“将这个抬到后面堆东西的舱里去,每天给他灌一点稀饭,不要让他到路上饿死。”辛捷气得七窃生烟,恩怨分明,无论恩、仇,都看得极重,对他好的人,他一定想着方法报答,对他坏的人,他也要千万百计的来报复,此刻他对缪七娘怀了极大的仇恨。暗忖:“只要我不死,我一定要好好整整你这个婆娘。”他下了决心,要报复这个仇恨。随即,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块木板,被人直挺挺地抬出舱去,临出舱前,他看到那绝美的白衣少女的一双明眸,也在望着自己,脸上满是关怀,怜悯的神色,心中又不禁觉得感动之极。但是这一眼是短暂的,他很快被抬出舱,那两个水手粗手笨脚,根本像是没有把他当做人看;只当做是一件货物。他看到天光一闪,接着又被抛进一间漆暗的船舱,他便像一具已经发硬了的死尸,卧在船板上。这一抛他被抛更远、更重,身上的骨节都痛起来了,船舱里还有一股腐蚀的臭气,熏得他头脑发涨。辛捷再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气得要吐血,试着想自己解开穴道,但无极岛的独门点穴手法,使被点的人连运气都不能够,这种手法,竟还远在点苍派的“七绝重手”之上。他已知道自己的企图失败了,到了这时候,他反而平心静气,绝不多作无益的举动。也不知过了许久,有个粗汉跑了进来,用大碗盛了一大碗稀饭,拉开他的嘴就往喉咙里倒。稀饭又烫,烫得他喉咙都起了泡,他也逆来顺受,因为即便他不愿顺受,也根本别无他法。那灌稀饭的人似乎对这差事极感兴趣,过了没有多久,他又来灌,这样每隔一段很短的时间,他就来替辛捷灌上一大碗稀饭。到后来辛捷只觉得肚皮发涨,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止。灌了六、七次稀饭之后,他已实在忍受不住,这比任何酷刑都厉害,尤其是当滚热的稀饭灌迸那已烫得起泡的喉咙时,那种痛苦简直是难以忍受的,这些,都更加深了辛捷对缪七娘的怨毒。忽地,又有脚步声传来,辛捷叫苦不迭,以为灌稀饭的又来了,只得紧紧闭起眼睛。哪知这次抚摸到他的脸上时,竟不是毛茸茸的粗手,而是一双光滑得胜过白玉的手,还带着一种甜美的香气。辛捷睁开眼来,在石室中的十年苦练,他在黑暗中视物依然宛如白昼,这时在他眼前的,是一张无比娇美的面庞。那面庞一笑,从两颊浮起两朵百合,笑容像是百合的花瓣,一瓣瓣铺满了她的娇美的脸。辛捷心中一甜,与生俱来的,他对于“美”,总有着极深的情感和崇拜,梅山民的熏陶,更加深了他的这种倾向。这种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的情感,使得他以后在情感上受了不少折磨,但只要能了解到,尝试过美酌真谛,这代价是值得的,他此刻见了这绝美的面庞,心中绝无邪念,但却有亲近的念头。风流和邪恶,原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问题是世人对这区别,了解得太少了。张菁见辛捷出神地望着自己,甜甜的一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放他逃去”。虽然她的心情是矛盾的,她知道只要她放了这“眼睛大大的年青人”逃走,那么她此后恐怕将永远见不着他了。可是她也不忍让他被自己的爹爹、妈妈杀死,纵然他也许犯过许多过失,她觉得那也是值得原谅的。纯洁的少女,对“爱”与“憎”的分别,远比对“对”与“错”的区别来得强烈,张菁也正是这样的。她悄悄说道:“我放你逃走,这里离岸很近,你一定可以跳过去的,可是你要赶快。”她右手的姆指按着辛捷鼻下的“闻香穴”,左手极快地在辛捷前胸和胃下拍了两掌。辛捷只觉束缚自己身体的固制,突然松开了,被禁逆着的真气,也猛然在四肢里流畅。于是他微一作势,站了起来,面对面地站在张菁前面,鼻端里甚至可以闻到身上幽兰的香气。此刻天地间仿佛都被香气充满了,万物也仿佛只剩下他面前这张绝美的面庞。他们彼此都可以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辛捷木然站着,脑海里一片空洞,口中也不知该说什么。良久,菁脊催促道:“你快走呀!被爹爹知道了,可不得了。”其实她又何尝愿意他走呢?辛捷一咬牙,轻轻在这张绝美的面庞上亲了一下,真气急迫地注满四肢,身形动处,掠出舱外。外面是黑夜,船是停泊着的,正如张菁所说,离岸并不甚远,但也莫约有七、八丈远近。辛捷窜出舱外,身形绝末停留,这七、八丈的距离,对他来说,越过去并非十分困难。这一纵岂有丈远近,他双腿又猛,平着身子向下掠去,这曼妙的转折,在中原武林中,的确是已到绝顶了。四野清寒,水声细碎,寂静中突然有人冷冷地说了个“好”字,余音袅袅,四散飘荡。在辛捷身躯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他眼光动处,面前又悄然站着一条白生生的人影。就在这刹那时,他心中一荡:“莫非她舍不得我走,又追来了。”脚尖点到地面,定睛一看,不禁魂外天外。原来此刻站在他面前冷笑着的,却是那白衣书生无极岛主,哪里是他心中所想的人。无恨生冷然道:“你想走。”辛捷估量自己,知道绝对逃不过去,也难动得了人家,便道:“阁下有许多事误会了,我……”无恨生尖锐的冷笑,打断了他的话。他突起侥幸之心,双掌挥出,十指箕张,右手的食指、中指、姆指,点向无恨生“天宗”、“肩贞”、“玉枕”三穴,小指微回,横画“神封”。左手的五指,却点向无恨生脸上的“四白”、“下关”、“地仓”、“沉香”、“井穴”五穴。膝盖微回,撞向下阴。他毕尽功力,这一击正是十年来苦练的精华。无恨生冷笑末停,身形向后暴缩,辛捷如形附影,跟了上去,他此招抢尽先机,但是无恨生的轻功,己到了驭气而行的地步,他的身躯,总和辛捷保持着一段距离,辛捷永远无法将招使满。瞬息之间,两人已向后移动了十数丈,辛捷真气已不继,无极岛主身形微微一转,袍袖拂处,拂中辛捷掌缘正中的“后溪”穴。他这一指快如闪电,用的是武林中久已失传的“拂穴”法,转身中袍袖挥出,根本不用出招,是以便也省去了出招的时间,辛捷全式未动,被定在地上,宛如一座石塑的神像。无恨生武功虽然超凡入圣,但也不能在一招中点中辛捷的穴道,此刻却是因为辛捷心先已馁,力又中断,所用之手法,也是辛捷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根本料不到会有此一着。种种原因,使得辛捷一招之下,就被制住,他心中的惶急,自责,不可言喻,难以描述。他暗忖:“想不到我自以为已经可以走遍天下的武功,连人家轻描淡写的一招都挡不住。”无极岛主笑声顿住,右臂一抄,将辛捷挟在胁下。张菁带着悲哀的叹声,踱到船舷旁,江水漫漫,星月满天,远处是一片静寂的黑暗。“伊人已去。情思怅怅。”张菁望着这一片朦胧烟水,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出人生的寂寞。突地,她望见岸边白影微闪,比电光还快,一条纯白色的人影掠了过来,望见这种惊人的身法,她不用思考,已经知道一定是她的爹爹,“爹爹上岸去干什么,难道他发现了他吗?”这念间方自闪过,已经有事实来回答她了。无极岛主挟着辛捷,回到船上,朝站在船侧发着怔的张菁望了一眼,右臂起处,又将辛捷抛在舱里。张菁的一颗心,几乎跳到嗓眼了,她惊惧交集。无极岛主缓缓走到她面前,道:“你做的好事,快跟我回舱去。”面寒如冰,显见得是已动了真怒。辛捷像第一次一样,被掷入暗舱里,更惨的是他这次被点中穴道时,是两臂前伸卜,五指箕张,右腿弓曲的姿势,是以他此刻也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丑恶而滑稽地仰卧在上。送稀饭的粗汉依然没有限制地灌他稀饭,每天他唯一能见到阳光的机会,就是那粗汉挟他到舱外排泄的时候。他也只能藉着这唯一的途径,来计算时日。这样过了五、六天,辛捷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他身体四肢虽不能动,但脑筋意念也更强,但脑筋思想却更活跃了。因此,他对他所怨恨的人怨毒更深,对他所爱的人,关怀意念也更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爱”的力量,更远比“恨”强烈。因为在他脑海中盘旋着的,他所爱的人远比他所恨的人为多,而他对于世事的看法,也在此时有了很大的转变。金梅龄,当然是他深念的人,他时时刻刻,脑海中都会泛起她那柔媚的影子。都会意念着他和她在寂寞的旷野里,所渡过的那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对于金梅龄为他所奉献的一切,他也更感到珍惜。方少璧,他也不能忘怀。然而此刻在他脑海中印象最鲜明的,却是张菁的绝美的面庞。“她此时不知怎么样啦,这么多天,我没有看到她的影子,我想,大概她已被她那可恨的父母深深的责骂了吧。”辛捷暗地为他所爱的人们祝福。他甚至忘却了自己的安危,更忘却了仇恨的存在。张菁的确是被无极岛主夫妇痛责过了,她被她的父母,软禁在舱里,可是,她也不能忘记这“眼睛大大的年青人。”船由崇明岛南侧岸行,拟由长江南口出海。无极岛主凭窗远眺,前面就是水天无际,浩翰壮观的东海,不禁心胸畅然,笑语缪七娘道:“我们又快到家了。”缪七娘笑了笑,无恨生突皱眉道:“这次回到岛上,真该好好管教菁儿了。”缨七娘又一笑,无极岛主诧然问道:“你笑什么?”“我笑有些活得不太耐烦的海盗,要来抢我们的船了。”缨七娘指着窗外道:“这两天我们也真枯燥得很,今天倒可以拿他们来解解闷。”无极岛主顺着她的手指朝外看去,果然远处有三个黑点,方才他心中有所感怀,是以没有注意。于是他诧异地说道:“这倒奇怪了,东海上居然还有不认识我们这艘船的海盗帮。”“不过也许不是呢!”缨七娘笑着说。海风强劲,那三艘船看着像是没有移动,其实来势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已可看到船的形状了。那三艘船成“品”字形朝他们驶了过来,无极岛主笑道:“看样子果真是有点意思了。”他武功通玄,自然没有将这些海盗放在心上。是以他仍然安祥地凭窗而坐,任那三艘海盗船将他所乘的船包围着,没有动一丝声色。接着,那三艘船每一艘船的船头,走出一个全身穿着紧身水靠的大汉,每人取出一只牛角制成的号角,放在口中吹了起来,发出一种“呜,呜”刺的声音,在海面广阔地吹散着。缪七娘笑道:“这帮海盗排场倒不小,不知道是哪一帮的?”语气中满带不屑和轻蔑。吹了一阵号角,那三个大汉便退在一旁,接着舱内陆续走出许多也穿着紧身水靠的汉子。一走出舱,他们便分成两排,雁翅似地沿着船舷站着,这么许多人,居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此时无极岛主夫妇也不免觉得奇怪,缪七娘道:“我还没有看到有海盗这样抢人家东西的。”话还没有说完。每艘船的舱中又走出十余个穿着黄色长衫的汉子,缪七娘道:“你看,他们怎么穿着这种衣服。”海盗而穿长衫的,的确是绝无仅有。无极岛主抚额道:“这些人莫非是黄海‘沿海十沙’里的海盗,可是…”他微一思索,接着道:“绝对是了,若是东海里的海盗,也不会有人来打我们这艘船的主意的。”缪七娘道:“你说他们是‘金字沙’、‘黄子沙’、‘冷家沙’还有那些什么‘大沙’、‘北沙’的一大群海盗吗?听说那些海盗被‘玉骨魔’全收服了,不出黄海做案的呀,怎么会巴巴地跑到东海来呢?”他语气虽然还是满不在乎,但其中已确乎没有了轻蔑的成份。话还没有说完,那三艘船里又传来丝竹吹弄的声音,一面黑底上绣着两段白色枯骨的旗子,冉冉升上船桅。无极岛主朝缨七娘笑道:“这帮家伙的排场倒真不小。”缨七娘道:“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现在却全都一个个规规矩矩,想来一定是被那‘玉骨魔’制得服服贴贴的。”她一回头,望着无极岛主道:“喂,你知不知道这个‘玉骨魔’倒底是怎样一个人呀?”无极岛主笑道:“你还指望我知道这些妖魔小丑的来历呀。”他又朝当中那艘船看了一眼道:“不过这个‘玉骨魔’倒是像真有两下子的。”能够让无极岛主说“真有两下的”,此人也差可慰了。“喂,你这些年又没有在外走动过,怎么会知道他真有两下呢?”缪七娘怀疑地问道,“我起先也不知道,前些年我们岛上管花木的老刘,到如臬城去买桃花的花籽,回来时告诉我说,黄海十沙的海盗,全都被一个叫‘玉骨魔’的收服了,连当年纵横南沙的涉海金鳖庞士湛,全都被他制得服服贴贴。我当时听了,虽然觉得奇怪,但实在也没有在意,想不到今天人家却找到我头上来了。”缨七娘笑道:“这么说来,这家伙好真真的不知道我们的底细。”她眼角乱扫,又道,“他从黄海辛苦的跑到东海来,难道是专来对付我们这条船的吗?那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怎样厉害。”无极岛主笑道:“他比你一定差远了,你要是想做强盗,怕不连南海的人都收罗了来才怪。”他们夫妇两人,仍在说笑着,根本将海盗来袭的事,看得太平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