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摄魂鬼音”狂笑的怪人住了笑声,往发声处一看,只见一条人影刷地冲出来,那份轻灵洒脱,令人生出出尘的感觉。月光下,只见纵出之人亦是以黑布蒙面,手中持着一只长剑,身材中等,微微显得瘦削。那怪人尖锐的声音又扬起:“范老儿竟收罗了这许多高人,哈哈,今夜要你们知道‘海天双煞’的手段。”须知“海天双煞”中“天废”"焦劳乃是哑子,是以一直是“天残”焦化发言。焦化声音才完,那原先伫立房上的蒙面人也喝了一声:“今夜咱们正要领教一下你们这对残废究竟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功夫!”“天废”焦劳口中不知发出一声什么音,身子一纵,从距离不下五丈的地方一下子纵到蒙面人眼前,单掌挟着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劲风打到。那蒙面人见了天废那付平板得无鼻无嘴的怪脸,心中不禁发毛,只听他轻哼了一声,身形如行云流水般退了五步,避开了此招。焦劳还待追击,“天残”焦化连忙打手一阵乱比,兄弟两人心意早通,焦劳一跃准备下房。敢情焦化是怕房下还藏有别人,是以叫焦劳下去查探一下。这时那清啸阻止“摄瑰鬼音”的蒙面人忽地又是一声长啸,声音宛如飞龙行空,畅其不知所止。“天废”焦劳虽然耳聋听不见,但脚下瓦片却被啸得籁籁而动,不由停身回望。那蒙面人右手持剑,左手执剑尖,将长剑弯成一个优弧,一放左手,长剑锵然弹直,雪亮的剑尖一阵动跳,在黑漆的空中划出七朵工整的梅花。“天残”“天废”同时一惊,只因这七朵梅花正是七妙神君梅山民的标志。海天双煞与七妙神君齐名武林,却始终没有对过面,近日七妙神君重现江湖的事两人他有耳闻,这时见眼前蒙面人竟弹出七朵梅花,不竟大奇。天残心道:“这斯手中长剑分明不是柔软之物,他却将它弯成优弧而不断,这份功力实在不凡,难道七妙神君真的重入江湖?”那蒙面人却又道:“关中霸九豪,河洛惟一剑,海内尊七妙,世外有三仙!关中亦海内也,九豪虽霸关中,却也应尊我七妙哩。”说完长笑一声,身形保持原状,足尖用力一点,复拔起数丈,身形如弹丸般飞了出去,笑声中传来:“海天双煞有种跟我来。”焦化哈哈暴笑道:“就暂饶范老儿一夜。”向焦劳微打手势,两个残缺不全的肢体却疾如流星地追了上去,不消片刻失却踪影。房上留下的一个蒙面人见三人如风而去后,扯下脸上蒙巾,露出一张俊美无比的脸孔,正是那吴凌风。吴凌风侧耳听了听,喃喃自语道:“怎么我们在上面闹了半天,下面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时一阵夜风却送来一声兵刃相接的声响,吴凌风不禁吃了一惊,连忙跃下屋顶,翻入范治成的院子。踏入内院,只觉屋内灯火全没,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正要摸索前进,忽地脚下一绊,险些跌倒,虽仗着马步沉稳没有跌下,但己弄出一声巨响。“擦”地一声,火摺子迎风而亮,吴凌风借火光往下一望,惊得几乎叫出了声,原来绊他一下的乃是一个人的身体。凑近一看,竟是范治成请来的助拳之一“生死判”陆行空。吴凌风曾见过他一面,是以认得出。生死判尸身上没有兵刃伤痕,只是领上有一小滴血迹,似乎是中了什么歹毒暗器所致。吴凌风一时想不通是怎么回事,连忙持火继续走进去。他原来和辛捷计划的是由辛捷将海天双煞引开,他下去打救范治成——而吴凌风自己还想借机从那为范治成助拳的点苍高手卓之仲处打探一下点苍派的虚实。这时生死判陆行空横尸门前,真令他不得其解。他十分谨慎地走进内屋,火光照处,当中桌上赫然伏着一人,翻开脸孔一看,竟是范治成!范治成脸色发黑,全身也没有伤痕,但吴凌风却识得必是被点苍的七绝手法点穴致死。吴凌风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一派景象,立刻令他怀疑到那个点苍高手卓之仲。他放下火摺,双掌护住胸面,一脚踹开内门,一片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动静。但是当他跨入才两步,忽然迎面嘶嘶风声,他陡然一个铁板桥,向后倒了下去,叮叮两声,暗器已从上面打空,大概是钉在墙上。吴凌凤略一伏身,让眼晴习惯了黑暗,定神一看,只见屋内空荡荡的,只有右面墙根处似乎伏着一个人体。吴凌风拿了火摺子再走近一看,地上果然是具尸体,只是心头微温,好像才死不久,细见面孔时,竟是那点苍高手卓之仲,胸前一处伤口,似是创伤。这一来把他原来的怀疑全部推翻。吴凌风又怔了一会,发现卓之仲手中似乎捏有一物,细看原来是一只丧门钉,看情形似乎是无力打出就已死去,他回头看了看钉在墙上的两只暗器,正是一摸一样的丧门钉,显然方才暗器是卓之仲所发。这一连串的急变使吴凌风陷入苦思中,对着卓之仲的尸体发呆。“范治成是死在七绝手法,看来多半是卓之仲的毒手了,那陆行空似乎比范治成死得早,可能也是卓之仲所杀,可是卓之仲为什么要杀他们呢?他不是受托来为范治成助拳的么?如果是卓之仲杀的,那么卓之仲是谁杀的呢?”这时他的眼睛忽然发觉了一桩事。范治成尸身旁的桌子抽屉等都被翻得七零八落,靠墙的柜子也被打开。“嗯,必是范治成有什么宝物之类引起的凶杀——”他这样推断着。忽然,他想起自己曾听见兵器相碰的声音,那范治成及陆行空都早已死去,只有这卓之仲方才才死去——“对了,兵刃相碰的两个人,一人必是卓之仲,另一人就是杀卓之仲的了——只怕此人还未出屋,我且搜一搜——”才跨出门,外面走进一个人来。吴凌风斗然立住,见那人手横长剑,冷冷对自己道:“好狠的手段,十口气杀了三人!”他若不说还好,这一说,吴凌风立刻料定必是他杀了卓之仲,再一看,他手中剑尖还有一丝血痕,益发知道所料不差,当下喝问道:“阁下是谁?”那人哈哈大笑道:“崆峒三绝剑的大名你竟不知?”吴凌风一听“崆峒”两字,血往上冲,但他仍冷冷道:“不曾听过哩,请教大名?”那人朗声道:“人称天绝剑诸葛明就是区区。”吴凌风忽然大声喝道:“诸葛明,范老儿的宝物快交来!”说罢双目定视诸葛明。诸葛明果然脸色大变,哼了一声,忽然转身就跑。这一来吴凌风立刻断定自己所料正确,不加思索地追了出去。诸葛明一路往北跑去,凌风心想:“那海天双煞虽然高强,但凭捷弟那身轻功大约吃不了亏。”于是也一路追了下去。这一追下去,他发现了崆峒掌门人剑神厉鹗的踪迹,他虽自知功力与厉鹗相差甚多,阻仍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理跟踪下去,只一路上作了记号,叫辛捷看了好跟上来。留在武威镖局中的三具尸体,到次日被人发现时,势必算在海天双煞的帐上了,但海天双煞一生杀人无数,加上这三条命又有什么关系?再说,那引开“海天双煞”的“蒙面人”,出得市郊,哪还顾得许多,脚下加力,有如一条黑线,“海天双煞”见这自称“七妙神君”的家伙脚程果然惊人,心中暗忖道:“难道果然是梅民山吗?”心念一动,雄心突奋。须知关中九豪独步绿林,和七妙神君齐名,这时见七妙神君轻功如此佳妙,心头比试之心大起,一摆手式,兄弟二人全力追赶下去。三个人的脚程都是江湖上罕见的,全力奔跑起来,呼呼风生,不消片刻,便来到城西的龟山。“七妙神君”似乎有意上山,回首冷然哼道:“龟山奇险,二人有兴趣乘夜一游么?”海天双煞何等老到,心中虽是怀疑对方使的拖兵之计,但七妙神君的名头着实太健,哪敢丝毫大意,只得放弃分头而行的工作,而合一追赶。“七妙神君”的话音方落。不停稍许,足尖点地,已在微亮的苍穹下登山而去。海天双煞微微一怔。焦化冷然说道:“看你七妙神君能够奈何得了咱们!”怪叫声中,己和焦劳抢登而上。龟山奇险甲天下,任三人一等一的轻身功大,到得山腰,已是天色大明。前头的“七妙神君”似乎怕“海天双煞”不耐而致计策不成,不时回首挑逗几句。其实他不必如此担心,海天双煞被他折腾了一夜,早存定了不到手不停的决心。“七妙神君”一路奔跑,一路暗忖道:“我要不要脱下蒙面,让他们知道我是辛九鹏的后代?”又转念忖道:“我现在冒的是七妙神君之名,还是不要暴露身份,一直等到把他们二个贼种点倒后露出身份,使他们知道辛九鹏后人为父母报仇!”想到父母,忽觉心中怒火冲腾,身形不觉一窒,双煞何等脚程,已赶近数丈之多。辛捷冷哼一声,忖道:“想来这么久时间,范治成必应已脱险了,”念头既定,倏地停下脚步,刷地回过身来。海天双煞不虞他忽然停步,也自一左一右,停下身来,三人丁字形对立,距离不过寻丈!辛捷傲然一笑道:“两位兴致不小,倒底是陪我‘梅某人’上龟山了!”天残天废二人折腾一晚,心中狂怒,二张鬼脸更形可怖,焦化厉声道:“七妙神君把咱们引到这儿来——”此时天色大明,辛捷从面巾中看那海天双煞,容貌仍是那付样子,和十年前一丝未变,心中念到父母惨死的情景,不觉全身颤抖,焦化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进。停得片刻,天残见他毫无反应,误以为他是瞧不起自己,有若火上加油,狂叱道:“你也不必如此狂妄,咱们海天双煞今日叫你立刻血溅此山!”辛捷听了,格外觉得刺耳,凄厉一声长笑,呼的一手劈向天残焦化。天残焦化已在他那笑声中分辨出有几分凄厉的味道,心中微微一怔,错步避开。倒是一旁的焦劳接了一招,辛捷丝毫不退,左掌右拳齐击,一式“雷动万物”,打了出去。天残焦化微微一闪,向左跨半步,飞起一脚,踢向辛捷膝盖。辛捷双足定立,双拳挥动,连打八拳,拳风冲激起极大气流,天残焦化连连退后,用了十多种身法才避了开去。现在他完全相信这蒙面客是“七妙神君”了,自己一人之力,不会是对手的!他打了个手式,焦劳蓦的出手。焦劳出手攻击的方位是辛捷的“章门穴”,辛捷一笑,左手向外散勾,想破掉这招,那知焦劳双掌一分,左手“玄乌划沙”,击向辛捷左肋,右掌却极其巧妙的一翻,并伸双指急点过去,已自化“白鹿挂袋”之式,一招三式,连袭二穴,辛捷不禁微微吃惊。说时迟,那时快,背后风声大作,敢情是焦化在后出掌。辛捷陡然大吃一惊,原来焦化所攻的地方却正是自己必退之路。辛捷凭极快的反应权衡一下,蓦的左手一架,恰好封住焦劳的一招二式,右手闪电般一甩,一记“倒打金钟”,反击回去,也正好破去焦化的一招,但究竟出手太迟,真力不济,当场跌退十余步。这个照面下,三个人连出怪招,且都是巧绝人寰的招式,假如有嗜武者在一旁观看,不知又会受益多少!海天双煞情知对手功夫太高,不敢丝毫保留,二人拳影飘忽,夹攻上去。要知辛捷的功夫,此时已在海天双煞任一人之上,但二人合击之下,就不免有些忙手忙脚之感。海天双煞心意相通,二人合击之下,威力更是大得出奇,任辛捷全力使为,也不禁一步一步被逼得后退。这时已是艳阳当空,三人挥汗撕杀,已有个把时辰。辛捷被二个一等一的高手逼得步步后退,他的背后是山道,是以越逼越高,已到了山顶。龟山顶上,万里无云,晴空一碧,两旁一两株树儿籁籁的摇动着叶子,露出一点儿空隙,刚好可以望见数十丈外的三条人影。兔起鸟落,三条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一阵轻风拂过,悠地天色微变,一朵云儿缓缓飘来,正好把三个人影遮住,立刻,三个长长的影子弯成了三个小黑点儿。“呛啷”一声,在这样的距离也可看见一道耀目的光芒,敢情是有人撤下了兵器。三个人影悠的又改变了一个方向,向这二株树纵了过来,细看之下,原来是那蒙面人把长剑拔在手上。又是一阵微风,树儿再妖妖的摇动,露出更大的空隙,把这个镜头全部收入眼帘。云儿随风飘荡,再也遮不住太阳了,酣战着的三人又被阳光照着,只不过影子又缩短了一些。阳光露出云里,一团虹光陡长,蒙面人长剑精光暴射,就是不懂武艺的人也会觉得这蒙面人的剑术神妙。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三人交战个不停,海天双煞心中暗惊,以自己二人的功力齐战七妙神君只不过平手,不禁一起狠狠攻出几招。太阳已由中天偏西了,三人的影子随着阳光改变了方向,再由短而长,斜斜印在山石上。日影偏西的时候,三个已接成了三千回合。“嘿”,辛捷手上精光陡长,盘空一匝,攻出一招“梅花三弄”。但见森森剑影中,精光一连三折,在最佳的时间和地位中将海天双煞逼退数步。辛捷长长吸了一口气,勉强把真气均匀。一夜的奔跑,大半天厮杀,辛捷再好的内力也微微不敌。反观那双煞却丝毫没有累相,心中不由佩服这二人的功力精绝。焦劳凄凄一声长笑,双脚腾空,再发出致命的攻势。辛捷又再次一步一步被逼退。天残天废似乎心怀鬼计,一招一式全力攻向辛捷右方,又使辛捷一步一步退向左方的断崖!不消数十招,辛捷已是退至崖边,立足之地,距离崖不及五丈。辛捷早已测知二人的鬼诡,数次想从二人头顶上闪越而脱离这危势,但海天双煞何等经验,不是用劈空掌力,便是用奇招怪式挡住。焦化焦劳再发动攻势,辛捷双足钉立,硬接三招,不禁又后退寻丈。双煞四掌一掷,拳影霍霍,又自攻将上来。辛捷冷哼一声,长剑随手一挥,一式“固封龙庭”突然化作新近学自东海三仙中平凡上人绝学“大衍神剑”的起手式——“方生不息”。“嘶嘶”风声中,长剑已自戳出十余剑。蓦地剑式一收,招式又变,正是第二式。“飞阁流舟。”“大衍神剑”深奥无比,变化之多不可遍数,双煞斗然一惊双双展开铁板桥功夫才避了开去。辛捷斗然使出绝招,威力大得出奇,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倒退两步。他可忘记自己身在危崖,后退二步,己距悬崖不及三五尺之距。一阵山风从背后袭来,他微微一阵惊觉,脚尖用力,便想跃进。说时迟,那时快,海天双煞正仰起身子,岂容辛捷逃开危崖,齐齐全力劈空击去!这时天色已是申酉时分,日争偏西,天色向晚,一轮红日照射着辛捷手中长剑,映起耀眼光芒。辛捷见双煞攻来,心中一惊,硬硬收回上纵之势,长剑一阵震荡,激起无数剑影,封守门户,正是“大衍神剑”中的“物换星移”。剑式才发立收,闪电般又弯为“闲云潭影”反手劈向敌手双臂、双肘。“大衍十式”是一口气施出,非得快捷不可,是以招式未满,立即收招,威力反而大得出奇。焦化不想辛捷剑式如此精妙,眼看就要躲开,则辛捷必可脱离险境,心中暗暗忖道:“这‘七妙神君’功力盖世,今日如此良机,不如拼命将他废了,也少去一个劲敌。”天残天性强悍,心念既定,怪吼一声,伸出巨灵之掌,硬迎辛捷攻来剑式。辛捷一招二式目的是要逼开双煞好脱开险境,是以收发快捷,内力并没有便会。这时见焦化探手硬夺长剑,心中大惊,弹指之间,焦化已握住剑身。辛捷闷哼一声,内力斗发,剑身一阵动荡,但闻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焦化的手竟像是金属所铸!焦劳握得良机,一掌向辛捷面部抹去。“喀擦”一声,长剑已被焦化硬硬扳断,辛捷一仰身,避过焦劳一招。掌风吹处,蒙面手巾飘空而去。辛捷伸手一抓,揉着一团,心中一急,左手拂袖遮住面孔,似乎不愿让人看见他的面目——其实辛捷就是不遮住也不会怎么样,这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当一个人在蒙面中被人揭开面具,一定会用手遮住面孔,虽然没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是必然的动作而已高手过招,毫厘之差即失良机,焦化凶性大发,狂吼一声,一头撞向辛捷。辛捷突觉劲风袭体,眼角一飘,眼见焦化一头撞来,如果不避,则非重伤不可,但躲避除了后退外,别无他法!电光火石间,辛捷万分无奈的向后倒纵,身体凌空时,用内力抖手打出那一团手巾,并且闪电般伸出左手想勾住对手硬翻上来。那知焦化早料如是,右手一翻,竟用“小擒拿手”反扣辛捷脉门。焦劳伸手接住那团布巾,手心竟觉宛如锤击!辛捷此计不成,只好松手,落下山崖,眼角却飘见焦化的手掌上血流殷红,皮肉翻卷,想是硬夺长剑的结果。辛捷仰面一看,身体已落下数丈,但仍可见双煞两张丑恶的脸伸出崖边向下俯视,心中怒极,反而长叹一声,想到自己报仇未成身先死,不觉有点悲从中来——崖上传来一阵得意的怪笑,但那笑声越来越远,也不知是双煞离去了,还是自己跌离崖边越来越远……汉水的南面,长江的两岸,就是武汉三镇的另一要镇——汉阳。汉阳的北面矗立着龟山,与武昌的蛇山遥遥相对,汉阳北岸的西月湖乃是群峦叠翠中的一个大湖,湖光山色,风景宜人,湖上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庵子,建筑在一大片古篁之中,又是在一片危崖的上面,所以不但人迹罕至,甚至根本晓得有此庙的人都不多。是秋天了,虽然艳阳当空,但那山径上的枯黄落叶无疑告诉了人们夏天己经过去了。黄昏,夕阳拖着万丈红光摇摇欲坠,层层翠竹染上了金黄的反光,那个庵上凋旧脱落的漆节雕物也被阳光染上一层光采,好像是重新粉刷过一样,庵门上的横匾上写着三个字:“水月庵”。横匾下面,有一白衣尼姑倚门而坐,从修长的影子上也可以分辨出她那婀娜轻盈的体态。她双眼像人定般一动也不动,又像是在凝视着极遥远的地方,那清澈的眼光却似蒙蒙地带着泪珠,弯而长的睫毛下是一个挺直而小巧的鼻子,配上樱桃般的小嘴,那充满青春的美丽与上面光秃的头顶,成了强烈的对照。她的皮肤是那样动人,衬着一袭白色的佛衣,把那宽大简陋的僧衣都衬得好看了。辉煌的夕阳照在她身上,但她的心却如同蒙在万仞厚的霾雪里。她从那晶亮的泪光中,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俊美的身形,那潇洒的脸颊上,深情的大眼睛……她忍不住喃喃低呼:“捷哥哥,捷哥哥……”她就是金梅龄,——不,应核说是净莲女尼。她的眼光落在西天那一块浮云,从一个菱形须臾变成了球形,最后成了不成形的人堆。她心中暗暗想到:“古人说:‘白云苍狗’,而事实上又何止白云是如此呢?世上的事都是在这样令人不察觉中渐渐地改变,等到人们发觉出它的改变时,昔时的一切早就烟消云散,不留一丝痕迹了。”庵内传来老师父笃笃的木鱼声,替这恬静的黄昏增加了几分安祥。忽地,她的眼光中发现了一点黑影,她揉了揉眼睛,将睫毛上的泪珠揩去,睁大了眼一看——对面危崖上一个黑影翻跳了下来,她定神一看,啊,那是一个人影,头下脚上地翻跳下来。她知道对面那危崖下面乃是千丈深渊,莫说跌落下去,就是站在崖边向下俯视,那轰隆水声也会令人心神俱震,目眩神迷,这人跌落下去哪里还会有命?这一惊,几乎高叫出声,哪知更怪的事发生了,那人在空中一翻,立刻头上脚下,而双脚马上一阵乱动,初看尚以为是这人垂死挣扎,但细看那人下落之势竟似缓了下来。净莲家学渊博,一看就发现那人双脚乃是按着一种奥妙的步子踢出,是以将下降之势缓了下来。那人不仅下落变缓,而且身体斜斜向自己这边飘了过来,这实是不可思议的事,那人身在空中丝毫不能着力地居然将迅速垂直下落之势变为缓缓斜斜飘落,那种轻功真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了。脚下是千丈峻谷,落下去任你神仙之身也难一死,那人缓缓飘将过来,想落在那片石竹林上。当他飘落在竹尖儿上的时候,他听到竹林下一声女人的尖呼,那声音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令他心神一震,但他知道此时全凭提着一口真气,万万不可分神,只听他长啸一声,双足在竹尖儿上一阵绕圈疾行,步履身法妙人毫厘——净莲女尼当那人飘落竹尖时,已能清楚地看见他的面貌,这一看,登时令她惊叫出声,她差一点就要喊出:“捷哥……”但当她几乎喊出口的时候,庵里传出一声清亮的钟声,那古朴的声响在翠谷荡漾不已,她像是陡然惊醒过来。她想起:“我已出了家做了尼姑啊!”但是那竹尖上的人,那英俊的面颊,蒲洒的身态,正是她梦寐不忘的“捷哥哥”,她怎能不心中如狂?她不知道两月不见何以捷哥哥竟增长了这许多功力,这时他双足不停绕圈而奔,身体却不断盘旋而上,最后落在一根最高的竹尖上,他单是微弯,陡然一拔,身体借着那盘旋而上之势,如弹丸般飞弹向空中。她不禁大吃一惊,心想:“你轻功虽然好,但要想跃上这危崖,可还差得远呀!”她虽然尽力忍住惊叫出声,但那娇丽的面上满是担忧焦急之色。可是他却稳落在半崖壁上,敢情崖壁虽说平滑,总不免凹凸重重,是以估量落在凸出的石边上,远看的人尚以为他贴在壁上哩!他仍是凭一口真气,施展出盖世轻功,一跃数丈地猱身而上,那潇洒的身形终于小得看不见了。若是告诉别人这一幕情形,他绝不肯相信世上有这等轻功,净莲虽然看见了,但她永没有机会说给外人听。事实上,这幕神奇轻功给她的震动远不及心灵上的压迫,此刻她呆呆地不知所措,并不是想着那绝世轻功,而是想着那个秀俊的影子。“捷哥哥,我们永别了,就像那崖上的云雾,轻风吹来,就散得一丝不剩了……”“可是我毕竟再见了你一面,虽然那么匆匆,但我已经满足了……”“从此刻起,我将是一个真正的世外之人,一尘不染,心如止水,至于你,你还有许多未了的事,我只能天天祝福……祝福你一切幸福——一切——”莹亮的泪珠沿着那美丽的脸颊,滴在地上,霎时被干燥的沙土吸了进去。她站了起来,举步困难地缓缓走入,那洁白的影子仍荡漾在深谷中,正如一朵净洁的莲花——像她的法号一样。天光一黑,太阳落过了崖壁,谷中顿时幽暗下来,只有西月湖中仍倒映着西天那一角余辉。那危崖上,晚风袭人,令人生寒,一条人影如箭射了上来倒不是说他快得像箭,而是他那勉强登上崖边的紧张情形好像是一支力竭的箭矢。他那上升之势本来万难上得崖边,但不知怎地,他双脚空荡一下,双臂一拔,身体已上了崖边,虽则有点仓促,但这种势尽反上的身步,实是武林罕见的神功。他立定了足,长长嘘了口气,敢情他一口气提住一直不敢放,所以逼得脸部有点红了,他喃喃自语:“这‘诘摩神步,端的妙绝人寰,若不是靠它,我此刻定然已经丧生绝壑了。”这时他转过身来,俯身向下望了望,那崖下云雾袅袅,深不见底,只听得谷底山泉轰轰冲击山石之声,方才自己借脚上纵之处,已是云深不知处了,他暗道:“不是那一片竹林,再好的功夫,也要丧生在双煞的手中了。”他正在回想方才那一声娇呼,那呼声中充满着焦急,惊讶,是那么熟悉呵!但是方才他正硬提一口真气,无暇旁顾,如今看来,这绝壁深渊下难道有人居住么?不可能的!那呼声是幻觉吧?他迷偶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言:“梅龄啊!你在哪里呢……”那茫茫雾气中忽然现出了一个娇艳温柔的姑娘,深情地看着他,他差些儿扑了下去——忽然那美丽的面孔变成了两个丑恶无比的人头,他猛然收住自己往崖下冲去的势子,由于收势过于急促,一块拳大的石块被踢下了崖,片刻消失在云雾中,连落入谷底的声音都听不见。他猛地惊起,默默自责——“辛捷啊,辛捷啊,你怎么如此糊涂呢?杀父母的仇不报,满脑子尽是这些纷乱的情丝,还有梅叔叔的使命,侯二叔的深仇——”他想到这里,真是汗流夹背,虽然晚风阵阵送凉,但他紧捏了捏满是冷汗的拳头,身形宛如一缕清烟般消失在黑暗中。七妙神君的重现江湖,海天双煞的两度施凶,武汉真成了满城风雨的情况。加上武当、崆峒两大派门人的互相火拼,**的人都预料到又一次腥风血雨将袭武林了。银枪孟伯起和金弓神弹范治成被杀了之后,武汉一带所有的镖局全关了门,大家都以为海天双煞的东山再起必然有更厉害的事件发生,但从范治成被杀的一夜后,海天双煞又身影消失了。江湖上充满着人心惶惶的情况。又是在黄昏的时候。安徽官道上出现了一个孤单的人影,不,应该说是一人一骑。那匹马通体全白,无一根杂毛,异常神骏,马上的人却透着古怪,一身整洁的淡青儒服,在滚滚黄沙中竟是一尘不染,而且背上斜背一只长剑。如果你仔细看一下,你定然惊奇那马上儒生是那么秀俊潇洒,而且脸色白中透着红润,真所谓“龙行虎跃”,显然是有了极深厚内功的现象。马蹄的的,奔得甚疾,忽地他轻哼一声,一勒辔头,那马端的神骏,刷地一下就将疾驰之势定住,儒生双眼盯在路旁一棵大桦树上。那树干上刻着一支长剑,剑尖指向北方。那剑刻的十分轻浅,若不留意定然不易发觉,此时天色已暗,马奔又速,不知那书生怎地一瞥眼就能看清楚了。他仰起头看了看天,喃喃自语道:“吴大哥一路留记要我北上,定然是有所发现,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只好先找个地方宿上一夜。”那知真不凑巧,这一段道路甚为荒凉,他策马跑了一里多路,不但没有客栈,连个农家都没有,只有路旁一连串的荒土,夜袅不时咕咕尖啼,令人毛发直立。天益发黑了。四周更像是特别静,那马蹄扑扑打在土路上的声音,也显得嘹亮刺耳起来,马上的儒生虽不能说害怕,至少甚是焦急。忽然不远处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声,那声音虽然不大,但送人耳内令人浑身不快,一种紧张心情油然而生。喔地一声,那嘶声又起,但从声音上辨出比方才那声已近了数丈而凄厉之声划破长空,周围又是连山荒坟,月光虽有,却淡得很,倒把一些露在外面的破棺木照得恐怖异常。那马儿似也惊于这可怖情景,步子自然地放慢下来。第三声怪响处,儒生马上瞧见了两个人影。两个又瘦又长的人形,都是一袭白衫,上面全是麻布补钉,怪的是头上都戴着一顶大红高帽,加上瘦长的身材,竟有丈多高。两个脸孔都是一模一样,黄蜡般的颜色,双眼鼓出,那阴森森地样子哪有一丝人相?两人并肩疾驰,双膝竟然不弯,就似飘过来的一样,所至处,夜枭不住尖啼,益增可怖之感。马上儒生强自镇定,但坐下之马却似为这两鬼阴森之势所慑,连连退后。两鬼瞬时即至,阴风扑面,儒生不禁打了个寒噤,他双手紧捏马鞍,背上冷汗如雨,但他到底强自壮胆,猛提一口真气,大喝一声:“何方妖人装鬼哧唬人,我辛捷在此!”“辛捷”这名字又不是“钟馗”,叫出来有何用?但人到了害怕的时候,往往故意大声叱喝,以壮声色。但这一喝乃是内家真气所聚,四周空气却被震得嗡嗡响。两鬼相对一视,己飘然而过,只听得左面一鬼道:“老二,我说你看走了眼吧,人家已做到收敛眼神的地步了,还怕咱们装鬼诈尸这一手么?就是方才那一声‘狮吼’,没有几十年功力也做不到哩!”右面一鬼嗯了声道:“咱们快走吧!”声音传时已去得远了。辛捷回头望了望这两个“鬼”,心中虽觉有点忿怒,但也有一点轻松感觉,他低头一看,铁镶边的马鞍竟被捏成一块薄饼了。辛捷暗道:“这两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轻功端的了得,不知是哪一路人物?”他一面想,一面手中不知不觉加劲提着缰绳,白马撒开四蹄如飞疾驰。辛捷自从获得世外三仙之首平凡上人垂青后,功力增了何止一倍,这时虽然月光黯淡,但他目光锐利异常,早瞥见左面林子里透出一角室宇。这一下他不觉大喜,连忙策马前去,转弯抹角地绕入林子,果见前面有一所庙。林子里更是黑得很,辛捷把马拴在一棵树干上,缓缓走近那破庙门时,竟自迟疑住了,迟迟没有去推——终于他一指敲了下去,那知呀的一声,那门自打开,原来根本就没有上锁。庙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且透出一股霉烂的味道,哪像是有人住的地方。辛捷后脚才跨入门槛,伸手正待掏取火摺子,忽然呼地一声,己有一物袭到——辛捷伸进杯中的手都不及拿出,双脚不动,身子猛向后一仰,上身与下身成了直角,那袭来之物如是暗器的话,一定飞过去落了空但是并没有暗器飞过的声音。辛捷身形才动,腹下又感受袭,这一下辛捷立刻明白那连袭自己之物乃是敌人的手,而且可以辨出是双指并立如戟的点穴手法。他一面暗惊这人黑暗中认穴居然如此之准,但手上却毫不迟疑地反把上去,要拿对方的脉门,这种应变的纯熟俐落,完全表现出他深厚功力及机智。如果不是在这漆黑的房子中,你定可发觉辛捷这一抓五指分张,丝毫不差地分扣敌人脉上筋,单这份功力就远在一般所谓“闭目换掌”的功夫之上了。黑暗中虽看不见,那动手袭辛捷的人自己可知道,对方随手一抓,自己脉上五筋立刻受伤,只听他哼一声,接着砰的一下闷声——辛捷不禁惊骇地倒退两步,因为他的一把抓下,竟抓了个空,而且对方不知用的一记什么怪招,竟如游鱼般滑过自己五指防线,拍地打在他小腹上——而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一掌打得极是软弱无力,是以他只感到一阵微痛,根本一点也没有受伤。他正呆呆退立时,对方已喝道:“无耻老贼,还要赶尽杀绝么——”声音尖嫩,似乎还有一点童声,接着一阵剧烈的喘息。辛捷怔了怔,但他的眼晴已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廊,敢情是他已渐渐习惯了黑暗的缘故。虽然看不真切,但他已看出那人半躺在地上,竟像是身害重病的样子。“擦”地一声,火摺子近风一晃,屋内顿时亮了起来,辛捷因为火在自己手里,而那人在暗处,是以一时看不见那人,而那人却惊呼一声。辛捷将火摺向前略伸,立刻发现躺在地上的乃是一个蓬颈垢面的少年,看样子有十五六岁,身上的衣衫更是脏垢斑斑,更兼全是补钉,一副小叫化子的模样,这时正睁着大眼瞪着辛捷,似乎无限惊讶的样子。辛捷心中一直惊于方才他那一记怪招,这时不知不觉间持火走近一步,细细一打量此人,更是暗中一惊。原来此人虽然蓬头垢面,但细看之下,只见他双眉似划,鼻若悬胆,朱唇皓齿,脸上虽都是尘土,但颈项之间却露出一段十分细嫩的皮扶,一派富家公子的模样。这时那少年开口道:“你是厉老贼的什么人?”辛捷怔了一怔道:“什么?什么厉老贼?”那少年摇了摇头又道:“你真不是厉老贼派来追——啊,我问你,你进来时真不知道我在里面么?”辛捷暗笑道:“就是我真是什么厉老贼派来追你的,也不一定就知道你在这庙中呵!”但口上却答道:“我哪里认识什么厉老贼的。”那少年似乎是勉强撑着说话,这时听辛捷如此说,轻叹一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忽然一阵**,扑地倒在地上。辛捷咦了一声,走近去一看,只见那少年双眉紧蹙,似乎极为痛楚,辛捷不禁持火弯下腰去看个究竟。那少年想是痛得厉害,不禁眼泪也病了出来,两道泪水从脸上流下,将脸上灰尘冲洗干净,顿时露出两道雪白的肤色。辛捷看这少年分明还是一个富家大孩子,但不知怎地竟像个小叫化般躺在如此荒凉的破庙中,而且身受重伤。这时他见这少年秀眉紧蹙,冷汗直冒,心中不禁不忍,伸手一摸少年面颊,竟是冷得异常。这时忽然身后一声冷哼,一人阴森地道:“不要脸的贼子还不给我住手?”接着一股劲风直袭辛捷背后。辛捷一手持有火摺子,只见他双足横跨,身体不动,头都不回地一指点向来人“华盖”要穴。那人又是一声冷笑,那阴森森的气氛直令人心中发毛,但辛捷却奇怪他何以对自己反而一点毫不理会?哪晓得电光火石间,呼的一声,又是一股劲风抓向辛捷左肩,辛捷若是伸指直进,虽能点中对方华盖,但肩上一掌都是致他死命,而这一招发出显然不是背后之人,一定对方另有帮手,而且两人配合得端的神妙无比。辛捷仍然双足钉立,背对敌人,腰间连晃两下,单手上下左右一瞬间点出四指。只听呼呼两声,袭击的两人显然无法得逞,跃身退后,而辛捷手上持的人摺子连火光都没有晃动一下。辛捷这才缓缓转过身来,这一转身,三人都啊了一声原来那袭击辛捷的两人竟是路上所遇扮鬼的两人,却不知两人何以去而复返?那两人瞧清楚辛捷,因此大吃一惊。只见左面一人冷侧侧地干笑一声,黄蜡般脸也上凸出一双满含怒气的眼珠,火光照在大红的高帽子上,更令人恐俱。右面一人长相与左面完全一样,只是面色稍黑,这时冷冷道:“厉老贼的狗子还要赶尽杀绝么?”说着呼地劈出一掌,将身旁一张楠木供桌整张震塌。辛捷早见过两人轻功,却不料这家伙掌力也惩地厉害,又见自己三番两次被人误为什么厉贼的狗子,心中虽知是误会,但他抬头一看这两人凶霸的样子,立刻又不顾解释了,只重重哼了一声,转头望了望地上的少年,根本瞧都不瞧那两人一眼。这时地上的少年似乎苫苦熬过一阵急疼,已能开口说话,望着那两个七分似鬼的凶汉竟见了亲人,哇地一声哭出了声:“金叔——”再也叫不下去,眼泪如泉涌出。那两个怪人似乎一同起身抢了过来,把那少年抱在怀中,不住抚摸他的一头乱发,口中唔唔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辛捷抬眼一看,只见那两张死人般的鬼脸上,此时竟是怜爱横溢,方才乖戾之气一扫而空,似乎头上的大红高帽也不太刺目了。那少年像是饱受委屈的孩子倒在慈母怀中倾诉一般,哭得双肩**,甚是悲切。那脸色稍黑的不住低声道:“好孩子,真难为了你这个孩子,真难为你了——”那少年抬起头来,睁大泪眼对他望了一眼,说道:“我总算没有让老贼抢去那剑鞘——”旁边那面如黄蜡的汉子接口大声道:“好孩子亏你躲得好地方,叔叔方才都走过了头又回来找到你哩,真不愧为咱们的帮主。”声音虽尖锐难听,却雄壮得很。那少年转头望着他,脸上泥垢被他在汉子的怀中一阵揉擦,早已揩得干干净净,露出雪白的皮肤,顶多不过十二三岁。但这时小脸上却流过一丝坚强的神色——但那只是一刹那,立刻又哽咽着说:“可是,可是那些老贼啊,他们一路上轮流追我,追得我好苦……那个厉老贼打了我一掌,一动就疼得要命……”那两个汉子见少年伤成那个样子,不由怒形于色,两道丑陋不堪的浓眉挤在一起,更显得丑得怕人。面如黄蜡的汉子一掌拍在一个土坛上,泥沙纷飞中大声道:“老二,厉老儿这笔帐记下了——”又转身对少年道:“鹏儿,看叔叔替你出气,快别哭了,丐帮帮主都是大英雄,不能轻弹眼泪的,来,叔叔先看看你的伤势。”奇的是辛捷从那极为难听的怪音中,居然听出一丝温和的感觉。两个怪汉揭开少年的上衣一看,脸上都微微变色,显然少年伤势不轻。面如黄蜡的一个忽然运指如风地在少年胸口要穴部猛点,足足重复点了十二遍,才吁了口气站起身来。那面色带黑的对少年道:“鹏儿,叔叔将你体内的淤血都化开啦,你再运功一次就可以痊愈了。”面如黄蜡的汉子却哼了一声:“真难为那厉老儿儿竟端的下了重手,哼,走着瞧吧——”“噢,你这小子还没有逃走——”敢情他发现辛捷还站在后面——而他是认定辛捷为“厉老儿的门下。”辛捷正待签话,那少年忽挣扎着喊着道:“金叔叔,他不是——”背后却有一个阴森森声音的接道:“他不是,我是!”面色带黑的汉子向同伴使一眼色,低声对少年道:“鹏儿,你不要怕,快运功一周,叔叔保护你。”辛捷回头一看,只见庙门口站了三个人,一语不发。那面色黄蜡的汉子,坦然走上前去,打量这三人一眼,冷冷道:“相好的,咱们出去谈。”那三个看了看守护少年的黑汉,冷笑一声,齐齐倒出门。黄面汉子看了辛捷一眼,也跃了出去。只听得一声暴吼:“金老大,咱们得罪啦。”接着呼呼掌声骤起,似乎已交上了手。庙外金老大以一敌三,全无惧色,掌力凌厉,对方三人一时近不得身。辛捷暗道:“这姓金的兄弟功力实在惊人,不知他们何以称那孩子为帮主?还有他们说什么剑鞘、厉老贼——啊,莫非是他原来这时他看见三个来人中,到有两个使的是崆峒掌法,又想到什么“厉老贼”,登时想起这“厉老贼”必是崆峒掌门人“剑神”厉鹗。思及此,辛捷只觉热血沸腾,苍白的颊上顿是如喝醉一般,隐敛的神光一射而出,令人不敢仰视。厉鹗,厉鹗正是陷害梅叔叔的主凶之一,辛捷登时对金老大生出好感来了。“对了,一定是他,以众凌寡,以大欺小,正是他的贯技——”辛捷不禁喃喃自语,双掌握得紧紧的。忽地又是一声长啸,刷刷从黑暗中跳出两个人影,辛捷在暗中一看,吃了一惊,原来左面一人年纪轻轻,相貌不凡,正是自己识得的“崆峒三绝剑”中的“地绝剑”于一飞。右面一人年似稍长,只是步履之间更见功力深厚。于一飞对那三人喝道:“史师弟加油困住他。”和旁边一人一起跃人庙内。庙内那少年正盘坐运功,那面带黑色的大汉焦急地在一旁无计可使,忽地他伸出一掌,按在少年背上,似乎想以本身功力助少年早些恢复。就在这时,庙门开处,刷刷纵人两人,都是手持长剑,首先一人一把就向少年抓来那黑汉子一掌按在少年背上看都不看就一掌倒卷上来,巨掌一张,竟往来人脉上抓去。来人轻哼一声,翻身落地,一连三剑刺出这人正是崆峒派三剑绝之首,天绝剑诸葛明。于一飞接剑守住门口,防止敌人逃走。天绝剑诸葛明功力为崆峒三剑之冠,这一连三剑劈出,就连暗中辛捷也不住点头,心中暗道:“这厮剑法要比于一飞精纯得多,想来总是他师兄了。”那知黑面大汉仍然全神贯注助少年恢复伤势,对诸葛明三式宛如不见。辛捷不禁大惊,心中暗想道:“你武艺虽强,怎能这般托大?”那知就在诸葛明长剑堪堪劈到的一刹那间,那面色带黑的——也就是金老二——忽地反手一把抓出,而且是直抓诸葛明的剑身——诸葛明见多识广,一见金老二一掌抓来,掌心全呈黑色,心中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双足一沉,嘿地一声,硬生生将递出的式子收回。暗中辛捷也同样大吃一惊,他曾听梅叔叔说过,四川落雁涧有一种独门功,唤作:“阴风黑沙掌”,练得精纯时能够空手抓折纯刚兵刃,是外家功夫中极上乘的一种,只是近百年来此艺似乎失传,久久不见有人施用。想不到这金老二方才一把抓出,竟似这失传百年的绝技,而且看样子功力己练得甚深。方才诸葛明幸亏收招得快,否则他那长剑虽然不是平凡钢铁,只恐也难经得起“阴风黑沙掌”一抓呢。于一飞似乎也发觉金老二掌色有异,刷地跃近,长剑一斜,正迎上诸葛明的反手一剑,双双刺向金老二。天地两剑合壁,威力大增,尤其两人剑式互相配合,严密无比,金老二仗着雄厚掌力,勉强支撑。那少年的面色这时却红得异常,似乎运功已到了紧要关头,金老二更不敢松懈,单凭一掌渐渐招架不住。那诸葛明尤其狡滑,不时抽空袭击正在运功的少年,迫得金老二更是手忙脚乱。这时于一飞一招“凤凰展翅”直袭金老二左肩,诸葛明却一剑刺向空着的“干位”,但是金老二只要一避于一飞的剑式,立即就得触上诸葛明的剑尖,这一下端的狠毒,金老二虽然分神照顾少年,但他何等老经验,诸葛明剑式故意向空处一递,他立刻知道其用意,只听他暴吼一声,单掌再次使出“阴风黑沙掌”硬抓于一飞之剑锋——但诸葛明冷笑一声,长剑一翻,直刺他肋下“玉枕”,眼看金老二不及换招——忽然叮的一声,诸葛明倒退三步,于一飞持剑的手腕却被一个蒙面人捏扣着,金老二却瞪着一双铜铃般的怪眼——原来正在金老二铁掌即将抓住于一飞长剑——也就是诸葛明剑尖仅离金老二“玉枕穴”不及三寸的一刹那,一条黑影自黑暗中一跃而出,只见他身形一晃已到了三人面前,一出手就扣住于一飞的脉门,借势用于一飞的长剑向诸葛明剑身上一撞——于是金老二一把抓了一个空,于一飞脉门受制,浑身软柔,诸葛明却感一股柔和的劲力从剑上传入,吓得倒退三步!一时庙中倒静了下来,只有那少年沉重的呼吸声——敢情他运功已到了最后关头。庙外忽然传来一声短促而焦急的啸声,诸葛明及于一飞脸上神色一变。诸葛明忽地一剑刺出,直点蒙面人脉门,这距离太近,出招又太突然,他纵有神仙本领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放开扣住于一飞脉门的手。就在蒙面人退步放手的一刹那,诸葛明一拉于一飞右手,喝声“走”,双双跃将出去。只听得庙外呼呼风声,接着是金老大刺耳的怪叫声:“哪里走!”接着一声哼,一切就恢复寂静。金老大低头进门,但头上的红帽子仍是被门槛碰了一下,以致歪在一边。他扶正了帽子,低声道:“老二,鹏儿运功完了没有?那厉老贼只怕就要到了,咱们得快些走,啊——”敢情他发现金老二没有回答,正全神助少年渡过最后难关。“嘘!”一声长吁,金老二一跃而起,少年也睁开了眼。金老二一语不发便向蒙面人——当然就是不顾被于一飞认出真面目的辛捷——拜倒地上,肃然道:“阁下受金老二一拜,从此阁下就是丐帮的大恩人,请教贵姓?”敢情辛捷在路上大喝时,他没有听他真的姓名。辛捷扯去蒙面布巾,哈哈大笑,扶起金老二道:“小可姓辛名捷,手足之劳,何足挂齿?”不知怎地辛捷忽地觉得自己应该尽量豪放英雄一些才对。金老大也向辛捷一揖,然后转身对金老二道:“咱们这就动身。”金老二牵着少年,一起走出小庙,辛捷也跟着走出。金老大向林旁两条路望了望,然后在左面一条上故意践踏了一些树枝,留下好些痕迹。这时他仰首观天,只见月色檬陇,已到了正中,忽然长叹一声,与金老二双双跪在那少年面前!极其庄严地道:“丐帮第十四代帮主听禀:第十三代内外护法金元伯金元仲于此刻月正当中起,任期已满,不得再留帮内,请帮主依帮规另寻高士,愚兄弟就此相别,望我帮主智睿才著,帮务日益兴隆。”禀完二人站起。那少年却抱住金老大的手臂道:“叔叔,不要走,不要离开鹏儿,我情愿不要做帮主,也要和叔叔在一起。”说到后来,眼泪已是盈眶。金老大方才脸上还是一派诚严,这时又以手抚摸那少年的头发,那丑陋的脸上竟闪烁着感情的光辉。半响,他才对少年道:“鹏儿,丐帮的帮主岂能轻弹眼泪,老帮主授位给你时怎生说的?快不要哭了。”金老二看鹏儿努力噙住那即将滚下的泪珠,不禁仰首长叹。他握着鹏儿的手,低声道:“鹏儿,以后丐帮是否能兴隆起来,就要看你的啦!”辛捷暗赞金老大料算如神,果然将这厉老儿骗过,同时他以最快的速度将那块布巾戴上,他竟无法控制自己的紧张,双手在头后对那布巾打结时,弄了半天才算打好,而厉鹗一行人已跃出丈多——-”只听他一声清叱,身形陡然拔起三丈,在空中一仰一折,已如流星般赶了上去,刷地一下,反过面来落在厉鹗面前——若说辛捷是惊吓于厉鹗的功力才紧张如斯,那也不见得,当日世外三仙的慧大师何等威势,辛捷仍毫不含糊地硬接她三招,这厉鹗虽然功力高得出乎辛捷意料之外,但岂能就镇得住他?何况还有梅叔叔那段血海深仇在他胸中汹涌着呢。但是也许就因为他日夜无时不在念着对这五大剑派掌门人挑战的情景,这时事到临头,反而紧张起来,不过当他一跃而下的一刹那间,他再没有丝毫紧张了,他的身形如行云流水般赶过了厉鹗的前头——厉鹗虽并没有以全速奔走——因为还有两个功力较差者跟在后面的缘故,但那个速度已是十分惊人了,他只听得呼的一声,一个人影从头上飞过,落在在前,他也刷地一下,停下了身躯,那么快的冲势不知怎的被化得一丝不剩。在前站的一人以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的眸子。“师父,就是他!”厉鹗身后一人惊叫起来,正是那天绝剑诸葛明,另一人当然就是地绝剑于一飞了。敢情他们已经把小庙中蒙面人出手相拦的事告诉了厉鹗。厉鹗哼了一声,一双厉眼狠狠打量了辛捷两眼。对后面的二人道:“你们先追下去,不出一盏茶时间我必赶上。”声音中充分表现出自信的傲气。诸葛明应了一声,拉着于一飞的手向前一跃,在他以为蒙面人必会出手相拦,哪知蒙面人动也未动,只双目中射出一种古怪的光芒注视着厉鹗。厉鹗双袖长垂,一付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中盘算这面前的蒙面怪人是什么路数,居然敢对“天下第一剑”叫阵。辛捷视梅叔叔如亲父,梅叔叔的仇人他早就当做自己的仇人,虽然他连五大剑派掌门人的样子都没有看过,但在他心目中他早就把这几个家伙想像成最卑鄙的小人——就像他的杀父母仇人“海天双煞”一样。厉鹊垂手是等对方先动手,十年来他在武林中隐隐以“第一人”自居,养成了从不先动手的习惯。这时他久久不见对方动手,不禁有些奇怪。哪知就在此时,蒙面人左掌一探,疾如流星地直侵他当胸,拳未至,劲风已将他衣襟吹得振动不已。厉鹗长笑一声,不退反进,身子微微一侧,欺身斜入,双指直取蒙面人双目。辛捷此时何等功力,那容他双指点实,探出之掌不收,右掌已斜斜斩出,所取之位正是厉鹗肘上曲池,变招之速,认穴之准,充分表现出一派高手的不凡。厉鹗不假思索地变点为劈,同时另一拳由下向上撩出,正是崆峒神拳中的“天火燎原”。“天火燎原”本是守中带攻的一记妙招,在剑神厉鹊手下施来更见威力,上掌横劈之势才发,下拳却后发而先至,令人防不胜防。那知道拳才递出,重心忽失,敌人不知怎地在即将中拳的一刹那间如行云流水地换了方位。厉鹗何等经验,重心虽失,那较缓的掌力仍旧拍出,身体却借这一拍的余力恢复了重心,而那一掌仍准确地拍向敌人“腰眼”。这一招虽则像是厉鹗着了辛捷的道儿,事实上辛捷一面横身避开他一拍,一面心中却暗暗赞叹厉鹗经验丰富与变招的速捷——“要是我处于这失却重心的情况下,只怕心慌意乱,益发不可收拾的了。”这一换招,两人正好换了个方向,厉鹗右袖一挥之间,刷地一声,一汪寒光闪闪的长剑已经到了手上。辛捷退了半步,注视着厉鹗手上那只特长的古剑,一种蓝森森的光芒淡淡散出,显然是一柄极上乘的宝剑。他心中暗赞道:“好一柄宝剑,不知比梅叔叔那柄‘梅香剑’如何?”当日辛捷艺成出道时,七妙神君梅山民曾对他说:“据说崆峒厉老贼得了一把上古奇剑,照传说的形状看来极可能是‘倚虹’宝剑,若真是这一柄宝剑的活,我这一柄‘梅香剑’虽也是前古奇珍,但也无法克住它,必须加一种‘千年朱竹’的叶汁,重依古法冶炼过才能克住“倚虹”剑上那层宝芒,而那“千年朱竹”却正好在咱们山后谷发现了一枝,等它熟了之后立刻就可越灶冶剑,明年此时你回山一趟,就可将此剑交给你,从此‘虬技剑式,配上‘梅香宝剑’重振七妙神君威名,哈哈。”言下充满得色。正因如此,所以辛捷注视着厉鹗手上那蓝汪汪的锋芒,心想:“一动上手,我兵刃上必会吃亏,一定得以奇招速决对方为上策,唉,难怪梅叔叔一再叮咛我目下千万不要和五大剑派公开力拼——但是,今天既是碰上了,哼,好歹也得斗他一下。”一念至此,再不犹疑伸手准备拔剑。同时,厉鹗那阴森森的语调扬起:“小子亮兵刃吧!”刷地一声,辛捷已是抱剑待敌,励鹊自侍“天下第一剑”,岂肯先动手,也持剑以待。辛捷隔着蒙布中,忽然一提气,吭然长啸,那啸声中一片冷峻,宛如凛风刺骨,右手长剑平击,振臂一抖,雪亮的剑尖在黑暗中一阵跳动,发出呼呼破空之声。对面的厉鹗却面色大变,敢情他看得清楚,那剑尖正构成七朵梅花,而且工整匀当,一笔不苟。他差一点张口喊出“梅山民”来。辛捷又是一哼,剑光一匝,身躯平地飘前,剑尖递出对甚至姿势都没有变。七妙神君重现江湖,厉鹗也有耳闻,当年梅山民虽毙命在自己等四人手中,但那绘声阴影的传说到底也令他有点不安,不过他始终以为那多半是冒牌货罢了,哪知目下这个蒙面人那手振剑的工夫分明是七妙神君特殊标志,而且那份内劲实在深厚异常,莫非——这时对方的剑尖已疾若雷电地攻到,他心一横,暗道:“不管怎样,这厮至少和梅山民有极大的关联,一并打发了以免后患”杀机一起,长啸一声,长剑泛着一片蓝光疾刺对方脉门,以攻为守。蒙面客才一变式,厉鹗也同时弯招,“厉凤朝阳”直指辛捷“气海穴”,翻腕之间,剑身竟带嗡嗡之声。辛捷剑式才变,一见厉鹗也变,不加思索地使出“风弄梅影”。“厉凤朝阳”若施实,辛捷的“风弄梅影”也正好递满,那时的情形将是厉鹊长剑递空,而辛捷剑尖将离他喉前不及一寸。厉鹗见辛捷剑式才出,已料到了后果,当下更不待“厉风朝阳”用老,长剑一挥,身形配合跃起,刷的一招“鬼剑飞寻”,在最佳的地位刺出,直取对方“肓上穴”,而辛捷更几乎是身不由己地递出一招“乍惊梅面”。厉鹗又立刻知道如果自己不马上变招,这一记原来神妙无比的“鬼剑飞灵”势必走空,而更糟的是敌人剑尖将又指着自己无法躲避的方位。若是旁人,此时已临绝境,而厉鹊虽然受制于人,却有惊人的判断力,每次皆能即早变式,不蹈绝境。“嘿”地一声吐气,厉鹗又硬生生撤回了招式,轻飘飘落在三尺之外。这一下双方换了三招,剑尖都没有碰一下,而厉鹗已两次频于绝境。辛捷心中暗道:“这厉鹗应变之机敏,端的平生末遇,而他剑式功力更远在梅叔叔所叙之上,难道他十年中进步如此迅速?”想到这里不禁想起自己刚出道就打算只身向五大剑派挑战,如今看来,若非小戢岛一番奇遇,只怕连眼下这一个人都对付不了呢。那厉鹗更惊恐得无以复加:“这厮招式确是七妙神君的‘虬枝剑式’,但似比以前又诡许多,似乎每招都恰巧克住我这崆峒剑法一样,莫非真是——”“哼——”又是那冷峻的鼻声传了过来,他忽然发觉这冷笑声端的十分像那十年前的七妙神君,心中又是一凛。辛捷已主动展开“虬枝剑法”攻了上来,重重剑影宛如惊波怒涛汹涌而下。剑神厉鹗既称“天下第一剑”,其剑上造诣可想而知,只见他厉吼一声,真力灌注剑尖,那淡淡蓝森森之光斗然暴长,锋芒似乎要脱颖而出,剑光霍霍中,嗡嗡之声不绝,在完全受制的招式中竟然有守有攻。辛捷剑尖与那缕蓝光一触,连忙把剑身一横,不敢和它相碰,但忽然一股寒气竟从剑上直传上来,辛捷大吃一惊,慌忙中奋力一退,跃后三步,低首察看分明,竟是那崆峒地绝剑于一飞。于一飞怀中还抱着一人,那人似乎昏迷不醒却是天绝剑诸葛明。剑神厉鹗脸色有如漆了层墨一般,令人顿生寒意,他缓缓走近于一飞,只见于一飞头发散乱,衣衫破碎,神情极是狼狈,这时见师父脸色不对,只嚅嚅地道:“那——金老大金老二——”厉鹗瞪了他一眼,他竟不敢说下去,但他仍对站在对面的蒙面人投以惊讶的一眼:是什么人在‘天下第一剑’手下斗了这么久居然身全无忘?厉鹗看了看昏迷中的诸葛明,立刻发现他左肩上衣衫已成片片碎块,随风飘动。挑开一方破襟后,诸葛明肩肿上赫然印着一只黑色掌印,五指宛然。辛捷也看到这些,立刻明白这必是金老大独门掌力的杰作,但他仍然挺立原地,没有作声。厉鹗寒着脸像是在查看诸葛明伤势,其实心中正飞快地打着主意:“梅山民是咱们亲手宰了的,绝不会错,这蒙面小子难道是他后辈门人?不可能,不可能,单他那份内劲,没有一甲子以上的功力是办不到的,那么,他又会是谁呢?”的确,此时辛捷那手功夫只有出自梅山民本人之手才不致令人惊奇。诸葛明肩上的黑掌他不是没有看见,他口中不住狠声地喃喃念道:“金老大,金老二,咱们走着瞧——”心中却哪有一丝想到这个问题,只不停地思索着这个蒙面人。辛捷仍然直立原地,那稍带瘦削的身材优雅地挺立着,蒙巾上那一双眸子仍然射出冷冷的光辉。厉鹗忽然对于一飞喝声:“走!”看都不看辛捷一眼,转身往金氏兄弟去向追去。于一飞抱着诸葛明也跟了上去,临走还向这个蒙面人投了惊奇的一眼。厉鹗这一走的确是聪明的,眼前这个蒙面人深厚的功力困惑着他,他仍不能相信七妙神君会死而复活,但蒙面人精妙的剑法正是声名天下的“虬枝剑式”,至少这是千准万确的,他决不能把一世“英名”赌注在这不知真面目的蒙面客身上,这一走,既可暂时摆脱,又可维持他那原有的傲慢狂态。辛捷也仍立原地,没有追拦,他心中想:“等‘梅香剑’重冶好了,就有你乐的了。”于一飞的背影才消失,辛捷又听到一阵衣带破空的疾音,果然来路上奔来一人。接近小庙时,那人自然放慢了脚步,月光下只见那人一袭青衫,潇洒的身材上是一张俊美的脸孔,斜飞人鬓的双眉下,一双星月射出智慧的光芒,竟是和辛捷分手了的吴凌风。辛捷回首见厉鹗等已远去,身子蹲下来,借着一排树的掩蔽,施展上乘轻功从庙后绕了过去。只见吴凌风也正打算推开庙门,那周围阴沉的气氛自然地使吴凌风俊美的脸孔缩成一片紧张的神情。辛捷轻绕到他身后,刷地将长剑拔出,剑出鞘是清脆地“卡”一声,像是在一湖平如镜面的水中投人一粒石子。吴凌风如一阵旋风一般转过身来,长剑已在手中。辛捷一把扯下蒙巾,哈哈大笑。吴凌风也笑了起来道:“啊!是你,捷弟,你真顽皮,真把我吓了一跳呢。”辛捷故意道:“那天你突然跑掉,我一人和海天双煞拼斗,差一点送了命哩。”吴凌风听罢大吃一惊道:“我以为凭你的轻功引开他们再设法溜掉应该没有问题,哪知道你真和他们拼了起来——”辛捷就将经过告知吴凌风,凌风本来十分紧张,但见辛捷说来嬉皮笑脸,也不由笑道:“捷弟,你端的福缘深厚。”辛捷本来从小养成了阴沉而偏激的性格,但在这个新结识的兄弟面前,却变得有说有笑。吴凌风也将自己的经过说了出来,最后他说:“我迫那诸葛明,又碰上那厉老贼,是以一路作暗记叫你来,准备合力给他点厉害看看,后来我又探出厉老贼和什么丐帮有瓜葛……我一路追踪而来,到这里却失了他们踪迹,哈!倒碰上了你。”辛捷把自己和厉鹗拼斗的情形说了一遍,凌风道:“原来你已碰上了他了——”他想到凭辛捷一身本领居然奈何那厉鹗不得,自己想以单身报父仇,前途只怕黯淡得很,不禁轻叹了一声。辛捷何等聪敏,装着略有所悟的样子道:“啊!对了,还有十几天就是五大剑派的泰山大会,咱们就去一趟,也让天下人知道‘单剑断魂’绝艺有传,大哥,咱们这就去吧!”这句话又激起了吴凌风的万丈雄心,他剑眉一扬,朗声道:“吴某学艺虽有愧先人,但也好歹要这批自命正派名门的小人知道厉害。”辛捷也呵呵大笑道:“大哥在我面前怎么自称吴某?咱们这就走吧。”熙和的阳光普照着大地,道路上昨夜的雨露被引入干燥的黄沙中,但经阳光一晒,一丝丝水气冒了出来,替这明媚的景色加入一丝模糊之美。得得蹄声,弯道转出两匹白马,米黄色的阳光洒在洁白的毛鬃上,闪耀着象牙般光芒。马上的人都是一般的年轻,一般的秀俊,更奇的是两人都似在沉思中。左面白衫的青年正沉思着:“辛捷啊!辛捷啊!眼前的敌人是一流的魔头,你千万不能稍为大意啊——”他想起自己被“海天双煞”逼人悬崖,不禁暗叹一声。事实上如果让人把这事传入江湖,说是一个人力战海天双煞数千招不分胜负,恐怕要震动天下!同时,右面蓝衫的美少年却喃喃自祷:“父亲英灵在上,保佑不孝儿手刃仇人——”蹄声扬处,二骑已匆匆而过。一路行来,二人边走边谈,丝毫不觉寂寞。那剑神厉鹗的功夫确实意外地高强,无论是内功、外力都是上乘之至,不过这倒反而激起辛捷的雄心,敢情他是想到以厉鹗的功力,十年前还不是乖乖臣服在梅叔叔之下?吴凌风倒没有怎么样,他自己心头有数,厉鹗的功力是在自己之上,何况还有另外三个强大的高手呢?不过他却是倔强的人,反倒加强了愤怒的仇心,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定!多少天来,吴凌风对辛捷神妙的功夫已佩服到了极点。至少辛捷的内功造诣已达到能收敛精光奕奕的眼神的地步了。这一段路是从湖北到河南的官道,中间被桐柏山所隔,官道是依山而筑,若是顺着官道而行,则要多费上一百多里路的时辰,二人来到道边,商量一番,齐放马奔向山道而行。二人仗着一身功夫,想翻过山头,省下将近一天的时间。入人得山区,二人不再勒马缓行,齐一放松手中缰儿,风驰电驶般奔向柏酮山中,不消片刻,便消失在山道回弯处。马蹄声得得,二人驰骋在山道上,扬起漫天风沙。这时已是入秋时分,山中更是金风送爽,桐柏山上却是稀见森林,只是光秃秃的一片,偶而一二株树儿耸立在旁,也都叶儿渐枯,显得有些萧条的气氛!唯一的是天气甚好,蓝天一碧,天高气爽,二人一路行来,到也有不少乐趣。蓦地,眼前地势突窄,仅有一条儿通径,窄得仅能容一人一骑勉强通过,二人一收马缉,缓下势来,打量一番,但见出了这通道,前面地势陡低,而且怪的是一个在桐柏山下少见的小小树林。二人于是缓缓行去,倒是吴凌风行在前面,一路慢慢通过小径。小径长约卅寻丈,径边野草丛生,和前山一带黄土遍地的情形大不相同。二人行得一半,忽然一阵兵刃交击声随风传来,且隐隐杂有一二声哭啼,传自那不远的林子中。二人微微一怔,齐加快马儿,那料路面太窄,马儿不敢快奔,仅长嘶一声,并不加快速度。这时来得更近,兵刃交击声更清晰地传来,辛捷道:“好像是有三个人在交手——”敢情他是打那兵刃声有三种不同的声音所杂合而成听出来的。吴凌风点了点头,蓦地,兵刃之声大作,但仅仅一下,便嘎然而止,只剩下那铿锵的余声,缓绕在空中。二人同时一惊,敢情这一下硬撞硬所发出的嘹亮声音决非江湖庸手所能办到,二人不再停留,身躯齐脱鞍飞出,轻巧地的落在林边。探目一望,只见二个人正在交手,旁边却坐着一个女人,正在哭啼。再一打量,只见另有一个年约四十七八的大汉正在搜索旁边的一辆马车,而且地上横七坚八地躺着一大堆死尸!二人齐把眼光集中在打斗的二人身上,但是背着的一人双手持着二般兵刃,却是不同种类的,左手持的是一柄剑,右手却使的一支锤儿,而面对着自己的却是一个年约四十余的中年人,手持长剑,敢情那三般兵刃不时交撞,是以发出三般不同的兵器声音。那手持长剑的人功力甚高,早已取得优势,一支长剑忽上忽下,不时撒出漫天剑花。那左剑右锤的汉子已是不支,连连后退。蓦地那持长剑的人大叱一声,长剑倒劈下来,那右锤左剑的人似乎不愿硬拼,后退一步,想避开百破天惊般的一招。哪知对手不待招式用老,突地一振长剑,寒光一吐,从剑圈中猛攻一剑。那左剑右锤的汉子不虞有此,身形急闪,右手锤儿反点向对手脉门。哪知对手此招又是虚招,长剑蓦地一振,仍是原式倒劈而下,那左剑右锤的汉子不料对手变招如此速度,眼看闪躲不及,只好剑锤互相一撞,飞身鼓足内力,准备硬拼一记。说时迟,那时快,三般兵器“当”的一声,已然接触,那持长剑的中年长笑一声,内力陡发,但闻“铿”的一声,对手锤剑同时凌空飞起。长笑声中,那手持长剑的汉子双足急晃,一连踢出七八脚之多,那左剑右锤的汉子输招后再受此一轮急攻,登时一阵慌乱,被踢中跌在地上。蓦地人影一闪,那在一旁搜索马车的大汉跃了过来,一把扶起那倒在地上的汉子,向那中年喝道:“阁下真好身手,且接大爷一掌——”话声方落,那中年已纳剑入鞘,微微一笑道:“山左双豪,武艺通神,怎么来到桐柏山区?”辛捷一听,不觉微惊,想不到这二个大汉竟是独霸山东的强盗,一为摘星手司空宗,一为神剑金锤林少皋,昔年侯叔叔说武林掌故时,也曾极力赞说此二人的武术,尤其是摘星手,更是一等一的魔头。此时那中年人竟打败那神剑金锤,实在令人惊异!正沉吟间,那扶着金锤大汉的中年汉子——也就是摘星手司空宗,想是吃那中年吼破名号,不觉一惊,答道:“阁下功力不凡,但需知‘光棍……’。”话音方落,那中年人已似知话中意义,说道:“司空兄休得误会,在下姓谢名长卿——”说到这里,那摘星手不禁惊异地呵了一声,就是被踢中穴道的神剑金锤也不由哼了一声,司空宗接口道:“想不到阁下竟是点苍掌门落英剑谢大侠?”谢长卿淡淡一笑,说道:“山左双豪向来讲究义气,这一点谢某人也还深知!但不想二位深山拦劫,且尽诛毫无武技身无寸铁的老少七口,下手末免过辣一些儿吧?”山左双豪料不到点苍掌门会来至华北,他们也早就震惊落英剑的威名,心中已萌退志,那知对方口气冷硬的数说自己一番,怒火上升,司空宗不由冷冷一笑道:“咱们是干此行为活,下手自然重一些,谢老师若是不忍——”说着往林边倒下的七八具死尸一指。谢长卿随他所指一看,但见那七人已是气绝多时,不觉冷然说道:“说不得,谢某人要请二位赐教了!”说完身形一晃,“呛啷”一声,长剑出手。摘星手哈哈一笑,飞起一脚,撞开林少皋穴道,一摆手,身形一动,一挥铁拳,便想空手搏斗!谢长卿何等人物,见对手手无寸铁,反手插回长剑,身子有如流水行云,退后寻丈!说时迟,那时快,司空宗铁拳打空,足跟着地,再一招“毒蛇出洞”,走中宫,踏洪门,长驱直捣。落英剑何等功力,真还不将摘星手放在眼内,双掌一合,下盘纹丝不动,上身陡然横移数尺,双掌猛向外一封,一式“双撞掌”猛击司空宗双肋。摘星手身形急停,盘打谢长卿腰际。落英剑下盘仍然钉立不动,腰间用力,向后内陷二寸,左手一圈,扣向摘星手脉门,右手一式“玄鸟画沙”,斜袭司空宗眉心。二人在一边打个不了,辛捷在树上却和吴凌风不住商量。吴凌风听知中年人竟是五大宗派之一掌门人,心中仇火上升,恨不得立刻下树打击,倒是辛捷将他拖住,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大哥不必心急,昔年在天绅瀑合击伯父的却是此人之父——回风剑客谢星!此人——”他本来想加赞谢长卿几句,但是想起谢长卿乃是点伤师父的凶手,虽明知他出于不得已,但也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不想再说下去。二人这厢一谈,正适谢长卿和那摘星手再度说僵而动手,吴凌风得知此人并非自己杀父仇人,而是其子,心中虽然不平,但听那落英剑谢长卿竟是正气凛然,心中不觉渐生好感,这时二人一交手,树上二人也都盼那谢长卿能够获胜。谢长卿此时已将“七绝手法”便了出来,威势极大,而摘星手此时也将他成名的拳招“摘星十八式”便了出来。二人都是江湖上罕见的高手,这一交手,精妙之至。辛捷在树上观战,也不禁暗赞。摘星手每攻落英剑一招,辛捷在心下也都为谢长卿想解救之招,反之谢长卿攻司空宗也是一样。须知辛捷此时功力极深,是以二人一抬一式在心中都能很快的想出破招,但究竟也不由大大赞叹二人的反应和临敌经验!尤其是司空宗,经验之富,谢长卿任一虚招都骗不了他,出手狠辣釉快捷,实在令人瞪目,不由不觉“三分经验,七分工夫”的话是正确不过的了。正在这时,忽然山道上又是一阵马蹄声,瞬息间已奔近,辛呆二人一看,只见来者共有二骑,为首一人年约七旬,身着葛衣。奔到近处,那葛衣人似也听到有兵器声,不觉一停马势,回首和男后一人打了个手势这时林内二人战至分际,谢长卿已将“七绝手法”最凌厉的十式使出,逼得司空宗连走险招,勉强用“摘星十八式”中三个救命奇式——-“鬼箭飞怜”,“雷动万物”,“天罗逃刑”才闭住不绝攻势。倏地林外有人长声吟道:“长天一点碧,晓月五更寒……?话音刚落,山左二豪脸色同时一变,谢长卿也是脸色一寒,刷地收招,跳出圈外道:“山左双豪绝艺已然领教,谢某因有急事,先行失陪!”话音匆匆,说到最后一字,人己穿出小林子。辛、吴二正藏身树中,回首一看,只见吟诗的人正是那葛衣老者,令人惊异的是此人不但一无龙钟之态,而且中气充沛之极。落英剑谢长卿穿出林来,直扑那葛衣老者,沉声吼道:“任老英雄,你可也算是成名之人,怎么一再欺骗在下?”那姓任的老者冷然一笑道:“好个落英剑,你们点苍门人自动投入本派,你做掌门的却尽找咱们麻烦,也不怕叫人耻笑?”树上二人见这任老儿一来,谢长卿便急成如此,大概是有关什么点苍派的声誉问题,同时更摸不清这老儿的来历,不觉同时一怔。谢长卿笑一声道:“任卓宣老匹夫,可不是谢某有意拌衅,谢某要得罪了!”话中充满狂怒。那知任卓宣并不动怒,尽淡然一笑,回首对身后那个中年人一摆手,二人一左一右分开。谢长卿见状,冷冷一笑道:“莫说你们二个,就是头儿一齐来,谢某照样接下。”哪知那任卓宣仍不作声,手臂一震,两袖飘处,一股劲风直放向三四丈外一株碗口小树,掌风到处,树身弯得一弯,任卓宣蓦地吐气开声,那株小树登时徐徐连根飞起,顺着他掌力飞来。这一手露得高明之极,尤其令人惊异的乃是他一掌回收的力道竟丝毫不减于发放的力道。说时迟那时快,谢长卿冷哼一声,身躯有若脱弦之箭,纵立空中,剑走轻灵,闪电般已在树身上勒了一圈。树身缓缓飞到任卓宣手上,任卓宣伸手一接微一用力,“嗯吱”一声,小树齐腰而断,敢情是谢长卿一剑之功。谢长卿这一下平白发难,显得近乎狂横,任卓宣禁不住冷冷一哼道:“姓谢的休狂,你仔细听着:‘关中霸九豪,河洛唯一剑,海内尊七妙,世外有三仙!’如今河洛一剑尸寒已久,世外三仙不复中土,七妙神君虽然曾传出现,也只不过传说而已,芸芸武林中,关中九豪已显然成了领袖……”话尚未说完,谢长卿已断喝道:“闲话少说,就算你有‘海天双煞’撑腰又怎样?”任卓宣冷然一笑,继续道:“海天二位老前辈已决意再组九霸,重整旗鼓,你听着,海天九霸中除海天双煞及昔年归隐二位,共四位外,外加的五人便是山左双豪,区区在下和长天一碧白兄——”说着一指身旁的中年人,又道:“还有一个便是你姓谢的师弟,千手剑客陆方陆老弟!”谢长卿此行乃是为了追捕一个偷取了点苍镇山密笈的师弟——千手剑客陆方——这时确知那陆方竟已加人关中九豪之一,不由大惊,半响答不出话来!任卓宣冷然一笑道:“这可是他自愿的,呶,你看——”说着探手人怀,出一封信缄,丢了过来。谢长卿接在手里,拆开粗粗一看,己知果是师弟手笔,心中大失所望,口中却道:“那么那秘笈呢?”任卓宣答道:“那是陆老弟的事了,老夫并不知与!姓谢的你一再挑衅,老夫总是隐忍,不过是想借你这张嘴传遍武林,关中九豪东山再起,否则动起手来,你还有命吗?”说着顿了一下,不待谢长卿答话,又道:“今儿却要让你吃点儿苦头,让天下人得知关中九豪不是好惹的,五大宗派仍须臣服在咱们之下——”话音方落,谢长卿已是一声狂笑,一振手中长剑,说道:“好说!好说!咱就先来试试九豪的威风!”刚动身,任卓宣冷冷地道:“姓谢的,你仔细估量估量,咱们四人二前二后对付你,你还要逞强么?”谢长卿闻言回首一望,果见山左双豪广左一右站在自己身后寻丈之处,一声不响。心中暗自估计,情知逃开无望,他秉性刚直,不再说话,手中长剑一点,直袭向任卓宣。原来自陆方偷书下山,谢长卿万里追踪,一路上几番都可得手,但总是有人暗中相助陆方逃走,一直追到湖北边境,却遇见任卓宣。二人早有一面之缘,任卓宣告诉谢长卿陆方逃向桐柏山区,谢长卿急追而至,却逢山左双豪打劫人家,于是插入一手,怎料任卓宣有意骗谢长卿到此而加以围击,是以到他吟出二人名号:“长天一点碧(长天-碧白风。)晓月五更寒(晓月五更寒心掌任卓宣)时,谢长卿才知是人家的鬼计,是以说僵动手。且说谢长卿犹且孤军苦战,一连数招,便被四人合力逼退。在树上伏着的辛捷,和吴凌风二人略一商量,辛捷心念一动,给吴凌风一打招呼,掏出一方手巾将脸孔蒙住,刷地纵将下去。地上五人正战得急切,辛捷穿入圈中,登时五人一起住手,齐注视来人。只见来人面蒙一方手巾,上镶着七朵正正的梅花,来人冷哼道:“关中九豪怎样?梅某年纪虽老,但是——嘿!”辛捷故意一声涩的笑声收口,令人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四豪”倒还罢了,落英剑谢长卿斗然脸色大变,多少年来,每时每刻,这一件事实狠狠地吞噬着他的心,无边悔意刺痛着他,不想一旦真的又见到了十年前的故人——虽然是蒙着面儿的。辛捷冷眼旁观,他忽然觉得他对落英剑谢长卿有着深切的了解,但一瞬间,他又冷然一哼,说道:“关中九豪东山再起就凭你们这一批烂货?老实说,我梅某人第一个就不服以你们这等功夫便能和区区齐名!”这一番话说得傲慢已极。任卓宣先还吃了一惊,这时闻言大怒,断吼道:“五剑派的剑下亡魂,还想在武林中重树旗帜么?哈哈……”辛捷吃他一阵讥笑,心头火起,怒化道:“是又怎样?”任卓宣这时是怒极而笑,见辛捷怒声相化,蓦地笑声有若金锣相击下声,“铿锵”而止。说时迟,那时快,任卓宣笑声方止,双掌一扬一立,“寒心掌力”且然发出。他自以为这一下发难匆促,七妙神君必不会防着,那知辛捷冷哼一声,身子不但不向后退,后而前跨一步,左手一摔一带,一股极强的力道凌空劈出——二股气流一撞之下,辛捷顺手一挥,任卓宣突觉对方掌力强过自己何止数倍,心中一寒,身形不由一窒。这一下四边观战的人都不由心头大震,想这海内一代鬼才七妙神君竟然没有死在五派联手之下,功力确实是超凡人圣了。山左双豪中的神剑金锤林少皋已然沉不住气,嘿的一声,一掌劈向辛捷的肘部。辛捷冷然一笑,掌式稍稍往后一倾,运用“黏”字诀,登的又将林少皋的掌式接了下来。辛捷比时功力,己被平凡上人用“提糊灌项”的手法打通,功力增进一甲子,加上已得梅山民全部真传的招式,运用起来,必定轻而易举地可打败任卓宣和林少皋,但他却是冒着七妙神君的名儿,竟存有用内力强撞的心意,是以吐掌接住二人攻势!!任,林二人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魔头,功力之高,也都曾名震一带,这时合手之力,可想而知!!辛捷冷哼一声,“嘿”的吐了一口气,突然真力溢强,原来他已使出了八成的力道。任,林二人不想七妙神君的内力如此高强,也齐开声吐气,加强掌式!摘星手司空宗是何等老练的江湖,一望之下已知辛捷乃是要强接,冷笑一声,跨步上前。“呼”的一声,敢情是司空宗一掌劈了下去,辛捷心头一震,勉强倾掌接住来势。司空宗外号摘星手,其掌上造诣可想而知,辛捷一接,心头一阵狂跳,斗然长吸一口气,匀和真气,十成力道已然发去。要知辛捷此时不但是招式,就是功力也足以和天下任何高手抗衡,但这时以一敌三个顶尖儿的人物,也不免有些儿吃力。“关中九豪”中三个已出了手,只有“长天一碧”白风尚寒脸站一旁。这白风昔年倔起江湖,凭一身绝学打遍大江南北,功力量是深厚,为人也最是阴险。以他这种功力和经验那还看不出“七妙神君”已是全力施为,只要自己一加手,对手必伤无疑,但是旁边还站着一个落英剑谢长卿,自己出手,对方必不放过,一战之下,鹿死谁手尚未可料,是以迟迟不肯动手。蓦地辛捷又是一声大叱,原来是体内真气运转微窒,登时身形后退。此时双方是成势均力敌之式,但假若辛捷收掌后退,三人的合力必不会配合得很均匀,以辛捷的功力,必可自保,反之若任,林,司空三人收掌,则辛捷一人之力合击之下,三人都得重伤,是以表面上看起来是辛捷失利,但事实上那三人却是成骑虎之势哩!但辛捷此时乃是顶冒着“七妙神君”的大名儿,岂可收掌示弱,是以辛捷仍奋力抵抗。白风在一旁权衡不了,心头再也忍不住,大跨一步,猛吸一口长气,准备以神功撞击——在他意料之中,谢长卿必然会出手阻拦,是以眼角一斜,却见谢长卿面色木然,握剑手下垂,似乎已然入迷,一片茫然之色。白风心中一喜,右掌缓缓推出,掌心微登。说时迟,那时快,林边一声暴响,一条人影如飞而出,左掌一圈,右掌一划,一招二式,合击而下,正迎着白风一击之势。要知七妙神君扬名天下于卅年前,万儿之大,名儿之响,实为海内第一人,白风此时,一心一意以为辛捷便是七妙神君,那还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一掌打去,虽是风声毫无,但威力却是奇猛,足可裂百碎碑。在一旁树上隐伏着的吴凌风早已忍耐不住,这时见辛捷处于危境,纵了下来,硬架一掌。昔年河洛一剑单剑断魂吴诏云一剑称霸华中,掌上功夫亦是绝顶,吴凌风自幼随异人学习,家传绝学,掌法那还错得了,一招二式硬撩白风双肘。白风但觉眼前一花,敌掌已到,嘿然惊呼,掌心外登,本来毫不带风声的一掌突然风云之声大起,大概是突然加强的原故,二丈方圆左右的地方,气流竟自冲激而旋,声势惊人之极。吴凌风不料敌手掌力如此强厚,哼一声,左手一收,闪电般再向外一沉,一招“开山道流”硬撞而出。掌式借一收一放之间,真力已叫至十成。白风急切之间不辨敌友,不敢造次,但对手力道实在太强,也不敢丝毫保留,全力一挥而出。这一下不啻是强碰强,硬对硬,吴凌风斗觉一般绝大的力道把自己凌空下击千斤之力,硬封上去,自己身体不由上升数丈,急看那白风时,也吃不住一撞之力,登登连退七八步。二人一拼之下,吴凌风心中有数,自己的功力是略逊于对方,在空中略一摆手,呛唧一响,断魂宝剑撒在手中,抖起漫天剑花,倒撒下来。白风在硬拼之下,也微觉气动,见敌人兵刃出手,不敢停留,双手轻巧一翻,一支四尺左右的精钢怀杖也到了手上。吴凌风在空中见白风撤取兵刃的手法便知他兵刃上的功夫必也不弱,清叱一声,刺将下来。白风暴叱一声,怀杖交相击处,“沼”的响起震耳欲聋的一声暴响。呼呼风声中,二人已交上了手。一旁冷落的落英剑谢长卿,此时那一幕幕的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对一旁酣战不问。是十年前的事了,在那昆仑五华的绝谷中,神君和四大宗派的掌门人对阵,五派中昆仑凌空步虚卓大侠因在天绅瀑前围攻吴诏云受重伤去世,谢长卿的父亲也是一战而死,他为了名声和性命,竟不顾一切的下手暗算正在和三大派的高手斗内力的神君。十年来,这事情无一分秒不在像毒蛇般吞噬着他的心——他下意识的做出一个袭击的姿态,那敢情是他用点苍“七绝手”加害于梅山民时所用的招式。他突然发狂似的瞪视着双手,一刹时他仿佛发觉他满手都沾满血腥,同时他脸上也做出一个可怕的表情。蓦地当的一声暴响,敢情是怀杖和宝剑交触了一次,他被这一声惊醒过来,抬头一望,只见吴凌风和长天一碧二人斗得正酣,偏首一瞧,那边“七妙神君”还在和“晓月寒心掌”及“山左双豪”拼斗内力。一个念头有如闪电般通过他的脑际,他脸上微微一阵痉那张俊秀的脸孔立刻变成狰狞可怖的了。他张目一望吴、白二人的战势,心中立刻下了一个断言,任何一人不可能在一时半刻中分出手来。他再看了看“七妙神君”,倏地十年前的情景又如历历在目,只不过那三大派的高手却变成了“山左双豪”和“晓月寒心掌”罢了。“七妙神君好像并没有对我抱有报复的意志!”他忖道:“但是我那一击无论如何至少使他功力全失的,怎么他竟——”“不过现在只要再用‘七绝手法’点他的‘天灵’、‘天促’穴道,那怕是铁人也会立毙!嘿!这次下手不可再保留一些了!”“呵!不对!他到底和我有什么大仇恨呵?我岂可一再暗算于他!”这个念头倏然升起,不觉使他脸上微微一红。“不!不!我如不下手,他岂不要置我于死地!早闻七妙神君是一个极毒辣的家伙呢。”他自我解嘲的暗道。一连串的念头像闪电般掠过,但他俊美的脸孔上已变换了数种不同的面色!“我的年纪还不算大,为什么要随着一块儿死去?”他不解似的自问。陡然他念起在十年前他也是为了这一个可怕而可卑的念头才下的手——“生命和名望又算得什么?”这一句话在他第一次下手暗算梅山民后常自愧自悔的自问,此时想到却格外觉得刺耳。现在他感到了真正的困惑——虽然他在那漫长的岁月中无时无刻不在自责,但到了这“良机”再来临的时候,他却又兴起了这种念头。蓦地他又想到了那追悔的痛苦,那受着慢性心灵上挫折的难堪,他“嘿”的吐出吸满全身的真力!“我岂能一错再错?十年的痛苦还不够么?”他恨恨一跺脚,反手插上长剑。干硬的土地上顿时裂开一大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