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破冰之旅（三）

李巍迅速回到酒店之后，向客房服务生询问过后才得知，住自己隔壁的肯帕仍然没有回来。看来，肯帕是在瓦斯台憋得太久了，流连于达卡拉的繁华，乐而忘返了。不过，这也不怪他。任何一个人都会有享受的欲望，而在达卡拉这样一个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政府，也无需缴纳税收，任何经营者只要取得了授权都可以自由营业的地方，每天沉醉于这里的声色喧嚣中的人实在不是少数。达卡拉有在整个银河系都颇具名气的拖衣舞俱乐部，有每日资金吞吐量超过十亿联盟币的大赌场，当然，也有更多为那些偶然在这里逗留的普通人而开设的娱乐场所……总之，只要有钱，在这里就能买到一时的快乐。李巍现在也无心去顾虑肯帕的事，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林哲的尸体到底去哪了。这件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是什么人可能对一具尸体感兴趣？李巍想到了各种各样的可.能，例如尸体被人偷走，拿去卖给那些需要进行解剖研究的人，又或者是用来盗卖器官，甚至还想到了传说中的“食尸”爱好者——据说是因为携带了某种病态基因而导致有吃同类或者近似物种尸体嗜好的一群人……然而这些猜测，只要结合起库房.和总部大楼严密的安保体系来看，都是站不住脚的。李巍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次次.地躺下，起身，又躺下……重复着这样的过程，无数个问号萦绕在他脑海里。就在这样的烦闷和苦恼中，李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夜半。李巍在一阵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中醒来。扭头看了看，他才发觉自己睡前没有关好窗户。以.这种酒店的设施档次，窗户理应是全隔音的才对。不过，这里是四十楼，连这里都能听到的声音，那.得有多强的分贝？已经醒来，又开.始为林哲的事，以及白天将要进行的和同盟高层会面的事烦闷不已，李巍索性起身下了床，走到窗边。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可以发出这样惊人的吼声。到了窗边，李巍不禁暗笑起自己的糊涂。达卡拉气候湿润，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层薄雾，尤其在这高逾百米的地方，想要张望地面，还是在夜间，光凭肉眼又怎么可能看得清楚。李巍刚从行李包里拿出一只高精度的望远镜，却听门铃作响。“谁？”李巍问了一声。“是我！”门外是肯帕的声音。李巍只好将望远镜放了回去，又拿起遥控，打开了房门。“你怎么知道我没睡？”李巍有些纳闷。“你刚才探头朝下面看的时候，真不巧，我也在朝外看，一扭头，居然看见你了。”肯帕明显是喝了不少酒，脸色赤红，咧嘴傻笑着，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你还是早点去休息吧。”李巍说着就要推肯帕出去。“不……不！我不需要休息！”肯帕突然往一旁闪身，躲开了李巍，这个举动也吓了李巍一跳。肯帕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床对面的一张沙发椅上，一屁股跌坐下来，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另一手却是直直地指着李巍：“你……你坐下，我有话要跟你说！”李巍嘴角动了动，但却没有说话。看得出来，肯帕是真地醉了，李巍自然也就不必跟他计较什么。李巍挪过来一张凳子，在离肯帕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有什么想说的，你尽管说好了。”“嗯，嗯……”肯帕点着头。他每点一下头，李巍都会担心他会不会一头栽倒下来，看着挺让人揪心。“李巍啊，我告诉你……”肯帕似乎是头一次当着面喊出李巍的全名。“要告诉我什么？”李巍也并不对此感到意外。他知道，自己在肯帕心里，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而只是一个出于利益关系在一起共事的人。“我告诉你……其实，我，我很苦闷，非常地苦闷！这么多年了，我去了那名多地方，可是，我还是逃不拖这该死的命运……我很苦闷……”肯帕没头没脑地说了一通让人听得云里雾里的话。李巍只能耸耸肩，又问道：“你到底苦闷什么？你不妨说给我听听。”“你想知道？”肯帕的嘴咧得更开了，笑了一通，又连打了几个酒嗝，在房间里散播开一阵难闻的二手酒味来，“那我就告诉你！我，还有我那个早就死翘翘的老爸，我们去过上百个行星，探寻过不下千座古墓，我们是这个世界上经验最丰富的盗墓者！可是……可是……再多的财宝到了我们手里，它们……也就不再属于我们了。”李巍似乎听出了一点端倪，但在一些关键点上仍然十分模糊。原本，他并不打算探问肯帕的过去，可事情已经被他说了一半，在好奇心驱使下，李巍又继续追问道：“为什么财宝到了你们手里，就不属于你们了……那它们该属于谁？”“谁？”肯帕又是一个响亮的酒嗝，“当然，当然是那群混账玩意的！”“哪些混账？”“还能有谁？还不就是银河联盟那些所谓的文明遗产保护局的人吗？！”肯帕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答案远远出乎李巍的意料。文明遗产保护局是银河联盟下属的机构，是为了保护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湮灭或是衰落了的文明留下的各种遗迹不被人破坏或者盗取而成立的，经费和人员完全由银河联盟的各加盟成员国自愿提供，联盟本身并不为这个多少有些鸡肋的机构掏一个子儿。李巍趁热打铁的一路追问下去，问出来的结果，多多少少让他有些心惊。肯帕出身一个盗墓世家，这是李巍早就知道的。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肯帕和他父亲多年来竟然一直被文明遗产保护局的人握着把柄，以将他们二人告上联盟法庭为要挟，向他们索要财物。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父子二人但凡有所斩获，其中的一半收益，都会落到保护局那群人渣手里。让李巍不解的是，像肯帕和他父亲这样的星际盗墓者，虽然不如海盗那样数目庞大，但却也是个不小的群体。整个银河系已知的文明总数过万，算上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少说也有两三万曾经存在过的文明，而每一个古老文明，都或多或少会留下一些历史印记，也自然少不了古墓。有墓，自然就有盗墓者存在。可是，为什么肯帕父子俩会甘心被一群披着保护者外衣的蛀虫压榨十多年？那些人又为什么偏偏相中了这对父子？不过，当李巍还想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肯帕却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一时间鼾声如雷。“唉……”李巍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趟旅程才刚刚开始，就给自己带来了如此多的惊讶，这让李巍都有些不敢去想，一路上他还会遇到多少让他头疼的事。扭头看看窗外，繁星在淡淡的云层遮掩下忽隐忽现，就如李巍心里那些不解的谜团一般……======有肯帕在自己房间里不断地、有节奏地制造噪音，李巍自然是没法睡的。在房间内附带的娱乐室看了一部全息电影打发了几个钟头的时间后，天也就亮了。刚一出娱乐室，李巍便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味。肯帕不知什么时候把脚上那双陪着他在外边逛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鞋子给蹬掉了。这幸好还是窗户没有关严实，否则，李巍真担心自己会背过气去。李巍捏着鼻子，皱着眉，用两根手指捏着鞋带将肯帕的一只鞋提了起来，又放到了他的脖子和沙发背的夹缝里，然后便迅速逃进洗手间了。再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李巍满以为肯帕应该已经醒了，可谁料，夹在他脖子上的鞋仍然稳稳当当地停在原处，而肯帕的美梦还在延续。李巍无奈，只好屏住呼吸，以最快速度换上了一套稍显隆重些的衣服，匆匆离开了。清晨的达卡拉，雾气更浓，也更添了一分神秘色彩。这颗堪称银河系最特立独行的行星，有着最独特的管理机制，最独特的市场准入制度，以及最独特的一个管理群体。而李巍现在就将去同这个最独特的管理群体的高层会面。穿过浓雾弥漫的街道，来到总部大楼，照例通过了安检，核实了身份以后，李巍便向大厅的前台人员报出了自己的预约编号——因为整幢大楼里有秩序同盟几乎所有管理机构存在，这里每天都会有上百个预约，所以，任何预约者都会拿到一个编号。而李巍的预约编号则是在昨天得到确切消息时就已经定好的。“时间差不多了，您可以直接上去了。”前台的那个小青年笑容可掬地告诉李巍。李巍点头道了声谢，转身奔西侧的高速电梯去了。不过走在半路上，他看了看一旁的时钟，似乎比预约的时间早了不少。大楼高逾三千米，有着上千楼层，为了提高效率，这里的大楼内的电梯按照往来的楼层而有所区分。李巍所要乘坐的高速电梯，为了方便从底层去往600层以上的使用者，在600层以下的升降速度极快，当然在这个过程里也是不可能停的。李巍的目的地是1000层，也即是秩序同盟总部的核心区。由于从600层以后便不时地有人上下，经过了十多分钟时间，李巍才总算来到了1000层。他也才明白，为什么前台会让他提前上来。“把最重要的地方放在这种高度，也不知道这些家伙究竟是更看重办事效率，还是更在意这种居高临下，俯瞰一切的虚荣……”李巍在心里默默地感慨。又经过了一道更为严密仔细的安检，李巍才得以真正进入所谓的秩序同盟总部核心区——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些扎堆在一起的办公室和会议室。李巍沿路走，沿路浏览着每间房门口的铭牌，一律都是用标准的通用语书写，有的是同盟下属某某星系联络办公室，有的是某某分支机构办公室，有的是什么专员办公室……林林总总，名目实在比酒店里的菜单还多样。不过，这些办公室从外表上看，都很狭小，有的不过只有李巍入住的酒店客房里那间娱乐室的大小。不过，李巍很快便看到了一个另类的存在——透亮的，闪着光泽的玻璃墙背后，是一个巨大的、宽敞的圆形空间，如果不是里边摆放的办公设施在昭示着这里的用途，李巍猜想自己一定会把这里当成是一个观景台。几个安保人员再一次把李巍浑身上下检视了一遍后，在一只遥控器上摁下一个按钮，那间圆形的，有着玻璃外墙的办公室大门便徐徐开启了。李巍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稍稍淡定下来，迈着有力的步子，走了进去。身后的大门又以同样舒缓的速度闭合了起来。不过，这种透明度相当高的玻璃材质，不仔细看的话，大门是否关闭着，还真不容易看得出来。房间里似乎并没有人。纵然很好奇，李巍也不好在四处乱转——尽管这里足够宽敞，就是在这里绕圈跑也不会觉得地方不够，但自己来这里毕竟是有求于人，李巍不想失礼。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番，刚才的新奇和激动过去后，李巍倒也平静了下来。这里的陈设很普通，并不如刚才在外边看进来时那样让人惊叹。看来，不寻常的是外墙那层玻璃。李巍很快又发现，外侧墙面上的玻璃也同样不寻常。此时已经是T131星系的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处在三千多米高处，是会直接面对阳光照射的。通常来说，用吸光度较高的玻璃遮挡阳光是最好的做法，但这必然会使得享受日光和欣赏被阳光映亮了的云海景观大受影响。而这里的外墙玻璃，不知是什么材质，竟然使得阳光可以透射进来，人沐浴在阳光下，浑身上下无比温暖安逸，但用肉眼却也能够直视太阳，并不觉得刺眼。看来，这层玻璃能够降低阳光亮度，却又神奇地保留了阳光的温度。不过，当李巍走到外墙边，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又拿手摸了摸之后，谜底也就揭开了——这层玻璃当中嵌入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导热材料，使得从外面接收的热度可以很好地传入室内，不需要消耗任何额外的能源便能为室内供热。“原来只是这样而已……”李巍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种技术，人类也早就具备了，只怪自己过早地下了结论，又多少对于这个作为秩序同盟总部核心中核心的地方有些先入为主的敬畏，才会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实际上，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年轻人，你好像有点体会啊。”身后一个舒缓的，带着些黏性的声音突然说道。李巍讶然转身，这才发现，一个派瑞德老人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派瑞德人长角和有须的特征是他们的标志，这在99.9的高等种族都是以灵长类动物为始祖的银河系来说是极其罕有的一个存在。派瑞德人的始祖，用地球人的观念来看，就是一群山羊……当然，这是建立在把人类始祖简单地看作是一群猴子的基础上才能成立的说法。“很抱歉，我没有留意到……”李巍稍稍欠身说道。“不，你留意到了该留意的，这很好！”派瑞德老保持着和蔼的笑容，绕过李巍，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该留意的？”李巍有些疑惑，“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孩子，我先问问你，你来找我们，是为了什么事？”老人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如此问李巍。“我来，是想寻求你们的帮助，希望你们可以为我们调解和维洛人之间的关系……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希望同维洛人修复关系，甚至……结成同盟。”虽然没有问明对方的身份，但用小拇指也想得到，这个老人必定是同盟的核心人物，是以李巍对他毫无隐瞒。“好，那我再问你，你要同一个不久前才在你手里吃了大亏的对手和解，甚至结盟，这背后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老人又接着问道。“是为了对抗扎肯人！”李巍神情肃然地回答道。“你们受到扎肯人入侵了？”“这……倒还没有，不过，他们已经在为进攻作准备了。”李巍如实答道。“既然根本是还没有开始的事情，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紧张……甚至恐惧呢？”“我……”李巍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有些古怪的老头解释了。扎肯人，试问银河系所有的中等文明，除了少数即将跨入高等文明行列的大国之外，谁不惧怕？地球一度穷兵黩武，拥有了大量军备，核武发展更是超过了自身文明的整体水平至少百年，可结果呢？扎肯人略施手段，整个地球已经变成了扎肯人手中的一座军工基地。而刚刚才立国的瓦斯台，能够作战的战舰仅仅只有泰拉扬号——虽然这是足可以抵得上一只中型舰队的超级巨舰，但如果扎肯人真地发动大规模进攻，仅凭一艘巨舰，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一个舰群的围攻？更何况，有消息说，扎肯人正在打造他们的一号巨舰。“你对扎肯人，从心理上就已经有了恐惧。”老人叹口气，说道。“的确……或许有那么一些。”李巍也不能否认，“可是，这是建立在我对自己的实力有自知之明的基础上的……我们现在完全无法抵挡扎肯人的一次正面进攻。”老人却笑着摇了摇头，慢慢站起，又走到李巍刚才触摸过的那面外墙玻璃跟前，“扎肯人，就像你刚才看到的这面玻璃，远看的时候，你以为它很复杂，很不同寻常……但当你真正走近了之后却发现，原来，它也不过如此。”李巍仔细回味着老人的这番话，心里却很难如老人所说的，将这两件事等而视之。“很抱歉，我恐怕……没办法认同您刚才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