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大战前夜（四）

接下来的十几天时间里，不论是泰拉扬号还是瓦斯台，都异乎寻常的平静。只是在李巍看来，这平静，只是为即将到来的那场大战埋下伏笔罢了。从巴灵顿出发的两艘货运船，分别抵达了瓦斯台和维洛人的主星维洛塔尼，其中前往瓦斯台的，是以对泰拉扬号这艘巴灵顿制造的巨舰提供必要的设备升级维护服务，去往维洛塔尼的则是以商务的名义。不过，这两艘船事实上执行的却是相同的特殊任务。到达泰拉扬号的那艘船，船主是李巍当初在巴灵顿的时候就已经认识的，一位私家舰船制造厂的企业主，因为和皇室往来关系密切，得以承接了大量的官方生意，并迅速发展成为巴雷亚罗帝国首屈一指的舰船制造业大王。这次带来的，除了大批为泰.拉扬号升级更新陈旧设备的必要物资外，另有一只标准集装箱被送到了单独的一间储物舱中，并且整个过程，除了货船船长外，就只有泰拉扬号的几个人在场。货船卸货完毕，便立即返航了。李巍事前也没有告诉过其他人，.此时被一头雾水的雷琳和杰利他们问起，他也不急着说明，而是把所有人都带到了装有那口单独存放的集装箱旁边。几台搬卸机器人在叶莎的控.制下，麻利地将集装箱打开，并卸下了里边一台像是人类早期人造卫星似的圆柱体设备。看着这台怪模怪样的东西，大家的好奇心更炽，雷.琳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李巍却不慌不忙，又吩咐叶莎负责将设备接上电.源运行起来。“圆柱体”被搬去了一间装设有大量通讯设备的.独立舱内，很快便连接在了泰拉扬号的通讯系统内。李巍接着便又带着众人回到了舰桥。进入舰桥后，大.家只看到李巍对叶莎小声耳语了一阵，也不知说了什么。突然间，周围倏的一暗，整个舰桥所有的照明灯同时熄灭，只有那些仪器设备的指示灯和显示屏都还点亮着。还没等谁问一句什么，舰长平台前方的那片空阔区域便陡然亮了起来。一团光影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抖动了两下后，又趋于平稳。到这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明白，这是在进行即时的全息视像通讯。而当提赛的身影最终出现在全息影像当中时，在场的多数人都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殿下什么时候到瓦斯台来了？”雷琳拉住李巍，在他耳旁问。李巍刚要开口说什么，那边提赛却已经在抱怨起来：“喂！你们那里怎么那么暗？李巍，李巍……你人呢？我都看不见你在哪了！”李巍笑了笑，轻轻抽出被雷琳拽住的胳膊，稍稍整理了下外套，迈步走向舰长平台。“终于能看得见你人了……”“真是抱歉，因为新设备我这里还是第一次用，所以就想减少一点信息传输的量，以免影响传输的准确率……对了殿下，一切都还好吧？”“嗯，一切都还算顺利。不过，也亏了我及早回来，有一伙人在巴灵顿造谣生事，被我揪出来狠狠整治了一顿，现在巴灵顿和周边一些行省至少是没什么不安定的因素了。说起来，这可多亏了你当时的提醒……”“我只是做了我力所能及，也应该要做的。听到您的好消息，我也就安心了。那么，还请殿下代我向评议会诸位大人们问好，另外，也向布鲁维将军问好。”“好的，一定……我也等着你早点解决身边的事，抽个时间，过来巴灵顿度个假吧！”“会有这么一天的。”李巍和提赛的这番对话，在场的其他人自然是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也自然听得出来，提赛并没有来到瓦斯台，而是在巴灵顿与李巍通话的。只是，巴灵顿距离瓦斯台数百光年的距离，即时通话……这怎么可能？舰桥里再度亮起了灯光，为了不引起眼部的不适，光线亮度也是逐渐变化着增强的。除了站在角落里平静如常的肯帕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巍身上。李巍也不再多卖关子，并立即将这套名为“引力波动模拟交换通讯仪”的设计原理简单阐述了一遍。用速度无穷大的引力波动来作为数据交互通信的介质，这在理论上并不新鲜，甚至可以说是个很古老的设想了，虽然对于真地能实现这一点并成功研制出具有实用性的通讯设备来，大家都还颇为意外，但经过李巍这番解释后，也便释然了。杰利很快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厉害！简直是……神奇！”这套设备算不算神奇，李巍心里没有什么多的想法，他心里现在更关心的，是这套设备能不能帮助自己同维洛人建立直接和迅速的联系，使得他为之谋划了许久的合击扎肯人的计划能够得以实现。“愿上帝……啊不，愿星空之主保佑……至少保佑我对扎肯人的首次正面作战能够顺利……”李巍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两天后，与维洛塔尼的瞬时通讯便顺利搭建了起来。送往维洛塔尼的超光速通讯仪实际上比起泰拉扬号上的那台更早到位，不过由于泰拉扬号本就是巴灵顿文明的产物，所有设备从工作环境到零部件的制式规格上都能与通讯仪完美接驳，无需任何调试和改动。但维洛人则不同，不仅在这些细节上会遇到些麻烦，而且原本在通信和侦测技术上就远落后于巴灵顿人的他们，从设备安装开始，到完成调试，与泰拉扬号完成通信对接，全程都要有巴灵顿来的技师们的帮助，因此才延误了好几天。过程虽有曲折，但不管怎样，在时隔不久之后，李巍终于还是和鲁尔科面对面站到了一起……虽然实际上两人的距离近百光年。鲁尔科的身边是李巍先前就已经接触过的维洛军方那群高级军官们，而李巍这边则是集中了雷琳，肯帕，杰利这几个泰拉扬号的主要乘员以及一天前刚刚从瓦斯台赶来的米特和潘两人。这场视讯会议，双方都是绝对处在保密环境下的。李巍所提出的计划，早在上一次的谈判里就已经告知了对方，是以并没有什么多的可讲。反倒是维洛人，在仔细考虑过李巍的那些计划后，又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也对提赛考虑不够周全的地方作了补充。双方密谋的这场针对扎肯人的合力一战，简单来说，也即是以瓦斯台为诱饵，引诱扎肯人大举来犯，随后便以瓦斯台和维洛两国之力，将扎肯人派遣来的兵力全部吃掉。要做到这一点，首先便需要瓦斯台方面继续用尽一切手段保持图特拉平台不会察觉到己方的动作，使得对方继续执行他们自以为“瞒天过海”的计划——以图特拉平台作为掩护和物资中继站，在那颗气态行星表面建立隐秘的大型空间传动装置。以现有的情报来看，扎肯人建造的这种使用“空间滑流”（一种近似虫洞的连接四维空间里不同地点的特殊通道）原理的空间传动装置，需要大量的人力财力和时间，这虽然给予了瓦斯台和维洛方面更充裕的准备时间，但从另一个角度上说，也就意味着瓦斯台的伪装需要维持得更久，难度自然也更大。然而另一方面，最紧要也最难的部分则在于维洛人是否能够及时和准确地出兵，并且协助瓦斯台达成击溃对手的目标。李巍既然选择了与维洛人结盟，就不得不对这个盟友保持足够的信任。虽然他有一万条理由可以用来怀疑维洛这个盟友的忠诚与否，但只要有一条理由就足以让他信任这个盟友：因为他需要，瓦斯台也需要！但只要稍有差池——哪怕并非是维洛人有意为之，哪怕真地是客观原因造成的双方配合失误，都有可能酿成不可预估的严重后果。李巍自然深知这一点，也因此，会议上他不断地向维洛人提出问题，并尽可能详尽地解释自己的每个想法，务求双方能够更好的沟通，并争取到一个更好的结果。李巍的热忱和谨慎态度似乎也感染了鲁尔科以及他身边的将军们，随着会议的深入，他们的态度也愈来愈让人觉得，他们是有诚心，也很渴望这次针对扎肯人的联合打击的。毕竟维洛也只是个中等国家，愈来愈受到扎肯这个中等国家中的另类“霸主”的威胁，双方也已经多次在边境上擦枪走火，几个月前还在T1317星系外围有过一场规模不小的正面作战。维洛人有太多的理由来对付蝗虫一般的扎肯人了。====这次会议持续了六天之久，每天几乎除了吃饭和睡觉休息外，所有的时间都被会议给填满了。到最后几天，大家不得不依kao医疗手段来维持身体的健康状态了。不过，当所有的细节都已敲定，会议结束，彼此开始分头作着自己准备的时候，李巍反而疲态尽去，甚至兴奋地有些难以入眠。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睡舱里养精蓄锐的时候，李巍却独自在舰桥附近的甲板舱通道里散步闲逛。“舰长。”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嗯。”李巍答应了一声，却不回头，脚下的步子也不稍停。“还在为联合行动的事烦心？”叶莎加快了脚步，赶到了李巍身旁来。“不算是烦心，只是有那么一点兴奋……毕竟终于是要向自己认定的敌人开战了。”李巍感慨着说。“严格来说，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指挥正面的主动作战呢。”“谁说不是呢……”李巍不禁苦笑，“在维克人的地盘上，我是被迫用了极端的手段才从扎肯人手里逃拖的；夺取瓦斯台，我又坐收维洛人和扎肯人交手的渔翁之利，突袭了瓦斯台的驻军。两次战斗，我都没能够和对手面对面地较量。可这一次，我当然不可能期望维洛人承担全部的压力而自己却畏畏缩缩……我只能正面承担起这份责任来了。”“看来你心里的确是有压力了……”“哦？为什么这么说？”李巍好奇道。“因为你今晚说话的语气，以及你现在的心跳和血压都与平常不一样。”叶莎很认真地解释着。李巍耸耸肩，摇头笑了笑。“我以前只把你当成单纯的人工智能，可你偏偏给我玩了次惊喜……最近，我刚刚适应了把你当成是身边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就连下达指令也都是直接通过控制系统而尽量不依kao你。可是你……”“慢慢适应就会好起来的吧。因为历史上所有诞生过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都被销毁了，即便是在银河系的星域网络里我也没能找到那些被销毁的人工智能留下的任何记录……所以，在你应该如何看待和对待我，如何跟我相处的问题上，很抱歉，我帮不到你。”叶莎抱着歉意说。“呵呵，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这明明是我自己的问题……你是个突然产生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让你去思考这些问题是不公平的。既然我选择了让你留在身边而没有……”李巍说到这，略有些尴尬，便用几声干咳掩饰了过去，接着又道：“既然我作出了选择，那么，该如何正确地对待你，以及怎么保守这个可能给你带来毁灭后果的秘密，就是我的责任了。”“你就那么喜欢去为别人承担责任吗？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当你背负的责任太多，终有一天你会吃不消的吗？”叶莎的情绪忽然有些激动起来。当然，这也是她开始区别于这个世界上其他任何人工智能的地方——她有了自我意识，也就有了自己的情感，有了自然的喜怒哀乐愁。“你的话还真是……”李巍顿了顿，又苦笑道：“我词穷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过，你说的这些在我看来都不是问题。既然我有这个机会，也有这样的能力，那么我自然也该承担起应有的责任。我从前的那个时代有一句话，说的是——‘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我一直觉得这句实在是至理名言。”“嗯，你有你的道理，不过……你也该适当地为那些在乎你的人考虑考虑啊。”叶莎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像极了李巍印象中那些偶像剧里的少女对自己心仪的对象表白或暗示时的娇羞。如今有了自我意识的她，产生了真正的情感，但她又不会掩饰自己想法。李巍突然意识到，这对于隐瞒叶莎有了自我意识，触犯了人工智能最大禁忌的这一事实，恐怕是个很大的威胁。见李巍有些发呆，叶莎突然伸出了手去。李巍一惊之下，下意识地缩回了手。不知怎么，被一个人工智能控制下的机器人主动牵手，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点不踏实，心里有种本能的抗拒。“对不起……”反应过来后，李巍还是觉得这么做有些过分了，他理应对此道歉。“不，不……是我不对，太突然了……”叶莎连连摆着手说。“那就没事，没事了！”李巍又很大方地拍了拍叶莎的肩膀。他这才意识到，叶莎的个子实在比雷琳和安雅高太多了，比起自己来都矮不了太多。叶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舰长……”“没有外人的话，和安雅、雷琳她们一样，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李巍cha了一句说。“啊？这样……可以吗？”叶莎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巍问。“有什么不可以的？”“嗯……那，我试试。”叶莎回答的口气像个刚嫁过门的小媳妇。李巍不由得会心一笑。只是这么一桩小事，对于刚刚开始学习以独立自主的“人”的身份来与周围并不陌生的环境打交道的叶莎来说，竟然是如此重要。酝酿了一番——或许从程序的角度上说，应当描述为“在无数种语气、声调的组合当中判断和筛选着最恰当的方案”，叶莎才用很轻很柔软的声音开口说道：“李巍……是这样吗？”“嗯，不错不错，就是这样！”李巍点头鼓励道。“那，李巍……”叶莎显然还不太适应这个称呼，说起李巍的名字时总会出现一点停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以前生活的时代……我是说，在你的国家里，你过着怎样的生活呢？你有些什么样的朋友，什么样的亲人，每天都做些什么？”李巍略显惊讶。虽然叶莎知道他并不属于当前这个时代，是他已经知晓的，不过他还真没想到，叶莎会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不过，每每想到迄今为止只有已故的老教宗一人是可以随意谈论自己那段过去的人便觉得有些心酸的李巍，对于叶莎的这番好奇，却是从心底里并不抗拒的。“或许多让她了解一些，对于她适应自己现在的状况会更有帮助也说不定……”李巍心里这样想着。于是，他便开始对叶莎述说起自己从前的种种。船上所有人的状态，无不在叶莎的掌控下，因此，李巍说出这些的时候，也并不用顾虑被其他人听到，因为叶莎是必定会在有人kao近时提醒的。这个不是夜晚的夜晚（环绕瓦斯台运行的泰拉扬号并无真正意义上的夜间，但人体生物钟仍旧有效），李巍一年多以来第一次能够大大方方，毫无顾忌地对一个人讲起自己从前的生活。他忽然觉得这一刻，很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