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在回家的车上诡异安静,各有心事。梁静修没有把看到的那一幕告诉延立秋,这样只会增加他的心理负担而于事无补。而泉在经历巨大的震惊之后有相当多的事情要整理。那个人是谁?今晚他是特意出现在她面前的吗?他承认了那只兔子脑袋是自己送来,那么其他的事情呢?如果纸牌是欧阳堇的做法的话,那么这个人的用意是什么?他们是一起的吗?时不时提醒她危险的,不可能是这个行事残酷的的人,莫非还有第三个知情的人?……她在后座看着延立秋的背影,刚刚结束的时候,他拿着花匆匆赶来说祝贺,虽然已经极力掩饰,但手指突然多出的烟草味道和疲倦的眼睛泄露了一些心事的痕迹。是因为许悠悠的妈妈吗?吃完晚饭,泉回去自己的房间一边想着一边从背包里往外掏东西。她把前后四张各异纸牌连同附带的纸条一起一字排开放在桌上,慢慢在手里把玩着。每一张都是对下一张藏匿地点的提示,像一种寻宝游戏,依次对应着藏在明川各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纸牌。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提示怎样奇怪,总是在明川的范围之内,而且从每一张的内容都有着更为复杂的涵义。《呼啸山庄》是复仇的故事,《红与黑》中爱情是政治的傀儡,第三张是孤独的国王,第四张把她引向了茱丽叶欧阳萱的死,那么第五张又会讲述什么?很明显这些纸牌和字条包含着很重的设计的痕迹,就算纸牌本身也非常贴切纸条的内容,第一张是假的菁英纸牌大鬼,暗示这是个被禁忌的危险游戏,第二张是普通扑克牌的黑桃K,画面是拿着竖琴的国王,第三张是一半的红心5,午夜的心碎,第四张是潮湿的红心10,上面画着长长向下的箭头,这又是什么意思?潮湿是指水池或喷泉吗?栖息在最高的绿光之上……泉闭着眼睛轻轻念着,绿光……有一片绿色在她的眼前浮现着,但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不知怎的想起了杨汐,想起了延夏河,甚至想起了那位梁静修。似乎梁静修又对着出神的她说,商泉同学,你猜猜我刚才在想什么?见鬼,泉没好气地想,你怎么不猜猜我在想什么呢?……!对了,那时候,被梁静修打断的思路!泉微微一颤,睁开眼睛。她的眼睛里是兴奋的光,她找到答案了!这个季节的绿光,除了那些松树还有什么?杨汐可以把画像挂在那棵最高的雪松之上,自然有人就可以把纸牌放在那边。上次没有看见,大概是疏忽吧。明天……她在心里默默念着,充满了期待。事实上,泉来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向那栋楼的天台。她向来到校的时间很早,这时候校园还在夜色和晨光的交替里将醒未醒。连日的早上起了大雾,泉就在这湿润洁白的大雾中奔跑。片刻之后,那栋楼连同身边的翠色在雾里也隐约可见了,泉停在了楼下,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再一股作气登上高高的楼顶。终于她推开了天台的门,向着松树顶部所在的方向走去。按奈不住心里的激动,她把整个身体都压在围栏之上。但是,没有看见。她的心一下沉落下去。难道是根本想错了?她有些失神地保持着前倾的姿势。是了,纸条的涵义并没有完整破译。玫瑰,还有天国的阶梯……一股向前的推力突然从她的背心传来!虽然不重但是压得泉向下倾了一下,好在有护栏挡在她的腰际,否则……。谁!泉惊慌失措地回头,出了一身冷汗。来人并不惊讶她的反应,而是微笑着缓缓把手离开了她的后背,说,你也喜欢这里吗?商泉同学。看到这个人的脸,泉吃惊地想往后退去,可是被护栏挡住。他正是昨天那位用恶魔一般的笑容和口吻在她耳边说话的人!孙朔,拥有一张真正纸牌的午夜的社长!这里的空气很新鲜,气味清新,孙朔放下了手,走到她身边,看向高楼之下,暧昧的笑容,适合我们,也适合死去的人。泉觉得耳边响起一声霹雳。难怪延夏河会说这不是个好地方,因为曾经有人从这里跳下去,那个人就是欧阳萱!脑中轰轰作响,似乎就看到一个女孩凄凉的背影站在狭窄的护栏之上,身上还穿着茱丽叶的裙子,一眨眼,整个人就飞坠下去,消失不见。这是一幅太让人心悸的场景。泉向后抓住护栏的手在发抖。也许是给她足够的时间来品尝这种对死亡的恐惧,孙朔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静默着,看着前方,那里是连绵的大雾,这让他想起了那个晚上无边无沿的雨幕。你想做什么?泉使自己镇静下来,尽管在这无人的天台之上,隔绝的大雾中,对着这位绝非善意的男子,做到平静很难。我?孙朔哑然失笑地回头,我只是跟你一样呼吸新鲜空气而已。这么说,打扰到你了吗?泉不说话,眼神依旧警惕。这样的话,孙朔又笑了,那么我走就是了。注视着那个男人的背影从门内消失,泉简直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轻易的走掉,她怔怔地收回抓住栏杆的上已经变得僵硬冰凉的手,慢慢地揉搓着……过了很久,她突然转过身,从站住的地方向下看,接着伸出手去从护栏正对树的外侧下方三寸的地方撕下了第五张纸牌。毕竟在经历刚刚的事情之后,她还是想到了。那句话便是提示。只有死去的人才会踏上天国的阶梯,潮湿的红心10,红色最多的数字,是铺满遍地的鲜血如玫瑰盛开,长长向下的箭头便是落下的姿势。他才是让游戏开始的人吗?或者他是另一个暗中的加入者,和欧阳堇一样对从前的事充满怨恨?他们都选择了我,最大的原因就是延家的关系。只要调查到我和他们的关系,利用身边的人作为报复的手段,就可以解释那些事的动机。我该怎么做?跑过去告诉他,延家的事和我没关系吗?告诉他无论对我做什么,也不会触及延家人的痛处,我不过是那两个人血缘上的妹妹,我们彼此之间的维系更多只在那一张关系利益的遗书上吗?他就会因此放过我,停止他的行为吗?刚刚那一下如果是大几倍的力量的话,那现在的我,大概已经躺在楼下的血泊中了吧……泉觉得脊背阵阵发冷,可是他没有,也许是无法杀人,但也许是告诉我,这个游戏他还很有兴趣跟我玩下去呢……泉的目光落在那张新的纸条上,连同纸牌一起用胶带绑着,静静地等待她的开启。是一张从左上部挖开一个洞的黑桃4.纸条上写着:十之负一,逆位。幽灵出没之地,守护出口的是天使也是魔鬼。——请等待你的命运。又是一次毫无头绪的开始。好吧。拥有真正纸牌的人,我倒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做你的对手,从现在起,我在心里真正接受你的挑战!泉看着门的方向,攥紧了手中的纸片。回到班上时,课还没有开始,男生,女生各自扎成一堆一堆地说话,聊着轻松的话题。泉找了座位坐下,把双手一放,抱着头想休息一会,昨天晚上失眠了太久。旁边一处一阵又一阵的惊叹哄笑声让这种想法彻底破灭了。泉坐起来,皱眉看去。七八个女生围成一圈,有人高举起一张形状特别的牌来,吵闹着说,这次不算,重新算过。原来是女生喜欢的用塔罗算命的游戏。命运是不可以计算的,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道理,不过当预言用来消遣时,人们总是十分热衷,大概是因为对未知的惶惑以及想把握方向的热切。对于泉来说,命运呈现在她的面前总是猝不及防的方式,与其预知做好防御的措施,不如修炼一种心态全力以赴地对待一切。上天并不会因为你善良就会眷顾,要在那些风雨到来的时候降低对自己的伤害。这是她的人生哲学。怎么老是逆位啊,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一个女生又叫起来。但是在上天给你提示的时候,就要足够聪明地抓住契机。真是不可思议。泉的睡意全无。不久之前拿到纸牌,没有细想的她听到了一个相关的词。逆位。关于塔罗牌的事情泉听天悦在中学的时候讲过,那时候这丫头一段时间热衷算她的桃花运。她知道,塔罗牌的开启是有方向的,从左或者右会翻出正逆位相反的牌。逆位通常代表不好的意思。难道逆位这个词就是说有坏事吗?不过看看那些什么幽灵啊,魔鬼啊,纸牌上的破洞,就知道这事绝不可能好到哪去。已经走到现在,就更不会退缩。泉想着,摊平了一本书,开始预习功课。曾雪雅实在没有想到会在那个地方遇到延立秋。她是被许悠悠的妈妈苏音约出来一起去墓园的。曾家和许家一向交好,苏音一直把曾雪雅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而许悠悠更是从心里喜欢这位美丽的姐姐。而她也一直把他们母女当作自己的亲人。只是让曾雪雅遗憾的是,似乎苏音与延立秋之间有极深的对立,两个人又都保持缄默,让她即使想劝解也找不到方向。好在有意避开似的,两个人见面的机会极少,这种尴尬的场面上演过一两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了。苏音是黑色的套装,曾雪雅也是一身素黑。苏音蹲下来把手上的百合花束轻放在墓石之上,然后凝视着那张碑刻上黑白的照片久久没有说话。曾雪雅知道每年这个日子,苏阿姨就会来凭吊这个照片上的男子,她陪同前来就有两次。苏音用手抚摸着那张照片,深情的目光久久不愿离开。每当这个时候,曾雪雅就能深刻感觉到这个女人的苍老,凄凉,看到那一场爱情往事的痕迹,毕竟她是善解人意心底明晰的女子。是刻骨铭心爱过的人吧,苏阿姨的苦和伤痛总在那些对她交心的话里流露,那种沉重,总让她想起某个人,想到自己。十几分钟之后,苏音在飒飒的寒风中站起,一边说着,雪雅,这么冷的天气叫你陪我来,真是难为你了,一边回头对她歉意地笑笑。怎么会呢……曾雪雅赶紧说,突然看到苏音注视她的眼神定住了,准确来说,是看着她的身后定住了。在十米开外的墓道上,一个捧着大束百合花的黑衣男子站住了。他当然也看到了她们。风从他们之间吹过去,这两个人的眼里都有风雪,对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立秋。曾雪雅唤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依然忍不住心疼。她向他走过去微笑着说,你是来看望延叔叔的吗?我来看我父亲。申明似的,延立秋的口气很漠然。苏音在身后沉默半晌,说,雪雅,我们走吧。她转身沿着那条路走下去了,风把她的头发肆意吹得凌乱,但她却没有伸手去整理。曾雪雅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延立秋,对他挥挥手说,我先陪阿姨回去了。再联系啊。她转身快步跟上苏音。延立秋看着她们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又站了很久,才一步步缓慢沉重地走向那座墓碑。两束纯白色的百合花上,那个男子淡淡的微笑,似一把尖锐的刀剜向延立秋的心脏——你是她再触不到的恋人,而她却是自己,永远触不到的母亲。这种痛苦,你能了解吗?山风猎猎,像刻意要翻检许多往事。十几年前,在无意听到父母的争执中的那些事之后,他选择了离家出走,遇到泉之后回来,下决心把一切承担下来。他知道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去找自己从未蒙面的母亲,在他成长的那么多年,虽然她从未出现,但应该是时时刻刻关注的吧。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将给她带来什么,而且对于善待他的父母,又是怎样的局面。所以他默默地压抑着强烈的愿望,按照自己的父母所想努力地做事。直到十九岁的那年,许悠悠热情地邀请他和夏河去家里做客。他心里忍了又忍,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去了。一路上,焦灼,期待,不安,喜悦,种种复杂的心情折磨着这个少年,他设想着见面后的种种情景,纵然不能相认,至少那个人的温暖触手可及。但是他发现他还是想错了。苏音对待他的方式是让人意外的冷酷,她不顾惊愕的许悠悠和愤慨的延夏河,直接看着延立秋,对他说,离开我的视线,现在。那个眼神,冰冷,厌恶,决绝,瞬间击溃了延立秋任何可以想到的理由。因为没有理由。她恨他,已经当作垃圾一样丢掉的人,不应该出现在她的面前。这十几年,两家之间,她有无数机会可以见他,但没有,因为她不想,她根本不关心!延立秋明白了这个事实。他摔门而去。经历很多之后的他最终消减了怨恨,与其说是时间的关系,不如说是天性相连让他无法持续他的怨恨。人是自私的生物,趋利避害是本能,我们在做的不过是一种选择。她可以不选择他,他也可以不选择仇恨。因为他已经为他的仇恨付出了代价。而她,也不可能没有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