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延家吃完晚饭后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何薇如回到了楼上,延立秋早早进了书房,延夏河对着客厅的电视机打游戏。电话铃响了好一会,延夏河才盯着屏幕接了起来,只听见里面传来呜呜的哭声,延夏河一愣,不耐烦地问,你是谁啊?那边的哭声更大了,简直就是一个女孩号啕大哭。延夏河骂了一句神经病,就拍上了电话,跳回座位,继续拚杀。电话铃又不依不饶地响起来,似乎对方不接死不罢休。连书房里的延立秋都听到了,走了出来,看着沉浸在游戏中的延夏河说,怎么不接电话?一神经病,只知道哭,别理他。延立秋将信将疑地准备转身离开,似乎被又一阵铃声弄得心烦,于是还是拿起了电话。是天悦啊……你怎么了,别哭啊,把话说清楚……什么!延夏河被震得吓一大跳,放下手里的控制柄,回头看到延立秋的脸突然一下子失了血色。你说,杨汐刚打电话让你转告我们,好好想想他临走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担心泉会出事……你,能不能别哭了!延立秋大吼一声说。你要马上过来?好。那你尽快到这,把事情说清楚。延立秋挂上了电话。延夏河看出严重来,关上了电视,紧张地问,怎么了?不知道。延立秋焦躁不安地用手托着下巴来回走动着,以他的敏锐,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出现了一个大错误,而且说不定这个错误无法挽回。杨汐突然让我们想想他临走前说的话,他在搞什么呀,临走时他说了什么啊?延夏河困惑地说。片刻之后,他听见沉思中的延立秋突然说,十一点以前,你们一定会看到她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面前。怎么了?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延夏河仍然摸不清状况。这句话的意思是,延立秋看着他,脸色比外面的天空更黑,说,如果在十一点钟以前回不来,那我们看见的恐怕就不是活蹦乱跳的泉了!延夏河地脸色也一下子惨白,两个人同时去看挂在墙上的钟,现在的时间是九点,距十一点有两个小时。延夏河惊愕地张着嘴说,不可能吧。杨汐是最不可能伤害泉的人了。延立秋心烦意乱地说,什么叫不可能?否则他为什么要特意提醒我们这句话,否则天悦为什么会哭成这个样子?该死!他重重地捶了一下沙发。我早应该去查查他的底细,他接近泉不是偶然,而是苦心积虑的安排!现在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延夏河也意识到了那个致命的问题——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哪。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杨汐清秀的脸,自己以前总说他像女孩子,现在在那样的一张脸会出现怎样恶魔一样的笑容,他实在想象不出,一切太突然了。一直在旁边走动的延立秋反而比发懵状态的延夏河显得更为紧张,失去了一向的冷静。安静的客厅里,只听得见延立秋的脚步声。大概片刻之后他自己也意识到了,所以扶了扶眼睛,使自己镇定下来。他立刻拿起了电话,喂,刘秘书,我现在立刻要一个人的所有资料,你查到之后马上传过来!越快越好!这时传来了急切的敲门声,延夏河一跃而起,冲了过去,把走向门口的王姐也吓了一大跳。李天悦满脸泪痕地冲了进来,一个劲地哭嚷着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怎么办啊,我把泉害死了啊……够了!延立秋喝了一声。你现在马上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不然的话即使泉原谅你我们也绝对不会!杨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什么人?!我……我也不知道。天悦抽泣着说,都是我不好,我明知道他对小泉没有善意还是喜欢他,听他的话,然后不断地提示小泉去找那些奇怪的纸牌,我真的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对我说的是想找一个对手玩这种智力游戏。虽然怀疑,但是我还是心存侥幸。直到……直到什么?!看到她又要撇嘴哭起来的时候,延夏河紧紧地追问了一句。直到那次泉他们出事,杨汐还替她挡了一刀,我还真是有些迷糊了。难道我的感觉错了?我还一度为这个感到欣喜。可是这个学期开始后不久,他就突然对我说要我想办法在小泉的面前装作受伤,我突然想到如果说他的受伤也是安排的话,那么他用在小泉身上的心机就非常可怕了。延立秋和延夏河对视一眼,神色凝重。我不知道他为了达到目的会做出怎样的事来,所以我不敢违抗他的意思,让他知道我的怀疑,可是我又不能害了小泉,所以我决定给小泉一个提示。小泉知道我在游泳比赛中得过冠军,所以我选择了溺水的方式。她那么敏锐,一定能察觉到什么。然后是今天,我听说杨汐单独邀请她之后,心里一直很不安,我想如果在公共场所吃饭或是看电影之类,杨汐应该不会做什么吧,可是他刚刚打电话来的口气很可怕,他说我背叛了他!天悦的话里带着哭腔说,如果不是小泉说出了这件事,他不会知道,所以说……所以说,泉现在的状况非常凶险!而我们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延立秋恨恨地说。赶快派人去找啊!延夏河好像刚刚反应过来叫起来说,因为听到的事太让他震惊了。没用的。延立秋打断他说,可以约会的地方太多,而且我们对杨汐的动机一点也不了解,这样盲目乱找只会浪费时间。何况,他抬头看一眼时钟说,我们只有一个半小时。那我们现在能干什么?等。延立秋冷酷地说了一个字,他又渐渐恢复到平时的样子,而且更为沉稳,如临大敌。因为他知道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干扰思路,忽略一些至关重要的事。延夏河几乎想跳起来,不过看着拖住下巴陷进思索里的延立秋,忍了又忍,还是坐下去了。在所有人的沉默里,时钟秒针走动的沙沙声显得格外清晰。气氛压抑得像块铅石,沉重地坠在每个人的胸口。过了一会,电话突然像触电一样跳起来。大家的目光都立刻盯死了它。延立秋迅速抓起,听着来自手下的汇报,脸色突然变了,口中喃喃地说,怎么会……?过了片刻,他缓缓地放下电话,不顾那两个急切期待的人,目光远远地注视着前方,似乎是听到了一个他难以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你想急死人吗?延立秋!延夏河跳到他面前,焦急万分地说,倒是快说呀。延立秋摘下了眼镜,把头埋进双手里,痛苦地说,是我的错。延夏河和天悦面面相觑。片刻,延夏河抢上前一步,抓起延立秋的衣领说,你还要浪费时间多久?泉说不定这个时候就在痛苦中挣扎,你居然这样一幅心灰意懒的样子,你还是延立秋吗?你还是我哥吗?啊?你知道杨汐家和欧阳家是邻居吗?延立秋苦涩地说。欧阳家?欧阳萱?!延夏河倒抽了一口气。可以猜测,他们的关系不一般的好,欧阳堇退学之后杨汐仍然留在学校,在泉的身边,你说他想干什么?可是当年是孙朔杀害了那个女孩然后嫁祸给你的呀。当年的案子已经被压下去,孙朔不会自己傻到承认这件事,即使我们知道也没有证据。而且你别忘了,那个女孩之所以成为目标,是因为我的关系!而同样,今天在泉身上发生的事,同样是因为我的关系!不……,延夏河愣了半天,呻吟了一声,痛苦地跌坐回沙发上说,一定,一定会有办法找到他们的……秒针的走动又清晰起来,每走一步如针一样刺进人的心里,滴滴见血。而十五分钟以前,泉已经在一片密密麻麻的锐痛中渐渐清醒,那种疼痛来自她的背部和腿上。映入眼帘的是月朗星稀的天幕,周围是泛滥的玫瑰花香。喜欢吗?姐姐。杨汐立在身旁微笑着倾下身来看她。月光映得他的脸几乎透明,是那样清澈的面孔。泉本能地动了动,却立刻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绳索捆住,绳索用木桩固定在头后的位置,而背上随着她的扭动传来了一片火辣辣的疼,那是什么?我以墓石做你的床,用玫瑰花做你美丽的床垫,用月光做你的纱帐,很浪漫对吧?我的睡美人?杨汐一只手端着一杯红酒倚着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墓碑说。不过呢,他的话锋一转说,如果你不安分地乱动的话,那些玫瑰的刺就会变成嗜血的蚂蟥,刺破你的衣服,钻进你的皮肤,吸吮你的鲜血。不是毒药吗?泉冷冷地说。呵,杨汐轻笑了,放下酒杯在墓碑上说,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得这么快呢。说着从墓碑上拿起什么来,泉的瞳仁一下子收缩,是一把在月光里闪着寒光的匕首!虽然没有看她,杨汐也能猜到她的反应,他在月光里欣赏着这把匕首慢慢地说,别紧张,姐姐。我是不会像孙朔那样野蛮的对待你的,你只会在一点点痛里面走漫长的路,才会到那个世界的……他再次走到了泉的身边,表情愉快地看着躺在这玫瑰的祭床之上的白衣少女,向她的脸伸出手来。泉惊恐地瑟缩避让着,不顾身下的刺痛,她的裙子上已是血点斑斑。突然杨汐飞快地死死捂住了她的嘴!泉感到自己的手腕上一阵剧痛传来,然后是湿漉漉的**不断地涌出,流过皮肤,滴下了泥土里。杨汐松开了他的手,站起身,看了看粘着鲜血的刀子,扔在了地上。泉在惊愕片刻之后明白过来,杨汐是割开了她手上的静脉,让她在失血过多中永远沉睡下去。她突然轻轻笑了,看着天空说,你想我跟你以同样的方式死去吗?杨汐一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杨汐,其实你早就死了,在我之前,你已经用你手上的伤为自己打上了死亡的烙印。现在的你只是个徘徊的幽灵而已。泉用轻蔑的眼光看着他说。你能解下你的手表让我看看你的伤吗?杨汐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摘下了手表,举起了左手,那里的伤痕交错累积,历历在目。孙朔的手也刚好受伤,杨汐,看上去,连上天都在帮你。泉叹息了一声。因为上天知道萱姐姐受的磨难有多么可怕!杨汐情绪有些激动。你能想象被困在狭小的棺材箱子里一点点窒息的绝望吗,至少我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她因怨恨瞪大的眼睛,听到她急促的喘声,还有指甲在最后痛苦的时刻刨抓箱壁的声音!泉立刻想起了石棺底部那些那些暗红色的木屑,原来这不是其他,是干涸的血迹。她听着杨汐的控诉沉默,的确,那样的事情发生在一个花季少女身上实在惨烈,现在想象当时的情景都让人不寒而栗。过了片刻,她语气中透着悲悯说,……原来,你引我去看的目的就是想告诉我她死去的方式,那个地方……还是被你找到了。哼。杨汐平静了下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嘲笑。你真的以为那个现场有多难找吗?是延家草草平息了这件事,他们根本不愿意深究下去,那个女孩的死对于他们就像是一道厌恶的灰渍一样伸伸手就抹去了。他让手中的杯子跌落下去,摔一个粉碎。可是杀死欧阳萱的是孙朔啊,你现在不是也知道了吗?泉忍不住申辩道。姐姐,我想你大概忘记了。杨汐冷冷地说。孙朔为什么会选择萱姐姐而不是别人?泉的心一下子沉下去,这是她之前就猜测到事。她慢慢地说,所以,你选中了我。你错了,姐姐。选中你的人不是我,是命运。泉疑惑地看着他。杨汐一边俯下身把纸牌连同一朵鲜红的玫瑰放在她的发间,语气平和地像在讲述一个故事,说,我选中的人是延立秋视若妹妹的许悠悠,是命运选中了你。那本书原来……!泉惊讶之后,脸上泛起苦涩的笑容。杨汐竟然也躺了下来,在旁边的空地上,看着夜空,星光如雨落进他的眼睛里,波光潋滟。是,是一个错误。本来我可以纠正它,但之后却意外地发现你跟他们家的关系不一般,所以我去调查,才发现上天为我选定了更合适的人选,不是视若妹妹,而是真的亲人。你一定想问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延夏河,因为他是当年后来赶去现场,怎么会看不到她手中那张延立秋的纸牌,而且后来被我拿走而消失?对于几年后凭空出现的牌,他第一个想要去查的大概就是死者身边的人吧。我不可以在尚未开始就冒险。况且……况且你根本已经在仇恨中煎熬多年,对于你来说,只要让延立秋痛苦,谁死都是一样,你也可以从此解脱自己。不是吗?泉接上了他的话,手腕上的痛感已经变得麻木,她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在一滴一滴地消逝,开成巨大的血玫瑰。姐姐,我一直很想和你一起在这里看星光,你还记得我说过,看上去像钻石一样寒冷坚硬,又像泪光一样柔软有体温的温度。我还问你是不是很矛盾。那么寒冷为什么有温度呢?因为那是我的泪水,不肯停歇的泪水,烫热了这里冰凉的石坎,灌溉了今夜复仇的红花。那些星星,就像是萱姐姐的眼睛,现在正注视着我们,注视着她的偿还。……为什么?过了很久,泉注视着那些星光,感觉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声音变得微弱渺茫,为什么欧阳堇她可以放下你却不可以……杨汐看看时间,已是十点半,所有的事情都快结束,他站了起来,向着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停住了。泉听到他说,你明知陷阱还是来了,不用指望这种行为会让我感动怜悯,因为这是你的选择。而仇恨,是我的选择。你说的对,这个世界上本没有小汐,杨汐已死,我只是一个为你引路的幽灵而已。夜已很深了,风飒飒地吹过旷野,吹过离草,搅动人的衣袂翻飞,如同搅动人的思绪。天地静籁,空气里似荡漾着一曲无声的镇魂之歌。也许,他说的对,我选择来不就是准备终结所有吗?这样的话,我也无可怨了……泉想着,疲倦的眼睛慢慢地阖上了……另一边,十分钟之前,延立秋和延夏河他们已经抱着一点希望带人搜了无数最多人约会的地方,也把明川几乎翻了过来,问遍了所有的人,可是没有任何线索。泉的手机从拨打起就一直关机。眼看着就只剩下半个小时了,天悦一急又哭了起来,在压抑的气氛里她不敢哭出声,只是拼命地擦着眼泪。延夏河几乎是要抓狂了,口中不断地骂着。延立秋一言不发,心里被时间揪得紧紧得快要让他窒息。不行!我得冷静下来,这里面一定有线索。他揉了揉额头,像是极力从混乱如麻的思绪中抽出一根丝来。李天悦说她提示泉的事情被杨汐知道了,那么杨汐自然从泉的口中知道。这么说,像是一道闪电在眼前豁亮,延立秋心头一阵大震,泉是知道危险还是选择去了!难怪她临走是会说让我们放心,她会没事的这种话,这也是暗示我们,普通的约会会存在有没有事的问题吗?想到这些的延立秋马上对他们两个说,快回家!他来不及对两个惊疑的人解释,立刻让他们上车,疾速向延家驰去。一到家,延立秋跳下车冲进家门,然后直奔泉的房间。果然!他一眼就看到了在桌上一字排开的所有纸牌,上面还放着一封信。上面写着:立秋哥哥收。他手指有些发抖地展开了信纸。立秋哥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请马上去明川或是32路公车的终点,附近郊区的一个废弃的碑刻作坊找我。这是我能猜到的最有可能的两个地方。晚一些的时候,天悦应该会查问我有没有回家。我知道她的担心,因为我跟那个人一起。她会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们。希望你们能因此快些发现这封信。我留下暗示和这些,是想说明自己并不是头脑发热傻傻送死,对抗邪恶的正确方式绝对不是单纯的善良,而是聪慧的头脑,还需要一些运气。所以我准备赌一赌。因为是我们的亏欠,所以这样才算公平。如果不是或者不能及时赶到,那么请你答应我,不要因此再生仇恨,对别人也好,对自己也是。仇恨只会将错误的黑洞越填越大,吞噬更多的人。而我们才刚刚那么努力地扫清了阴霾,我愿为我所爱的人们结束这一切,让你不必重回那里——影之国度。影之国度,那里听不到声音,看不到颜色,上下没有边沿,四周都是虚空。那里是比死亡国度更寂寞的地方。原来你也听说过有关它的故事,到过那个地方。从雪雅姐对我说起这个词的时候,我就决定,无论你说出或做出怎样过分的事,都可以原谅。因为我,也曾从那里回来。所以,请了解我的心意。那样一个鲜活年轻的生命消失,她已经带走了小汐,而仇恨一被选择,也想带走我。人总是本能地选择逃避痛苦的最快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转移他的痛苦到别人的身上求得解脱,这一切就像饮鸠止渴,在毒酒未入喉之前只闻见它的芬芳。所以,杨汐的痛苦不会有丝毫的减轻,而是会一直延续。所以请你清醒地看到这一切,斩断心里蔓延的毒藤,不要为我迷失自己,请珍惜我牺牲的一切,我愿以我的感激和爱祝福你剩下的生命。大家一切珍重!小泉……延立秋的悔恨泛滥成汹涌的河流,为什么自己没有早想到过来搜一下房间,那样争取的时间就会多一些。说不定就是在之前周折的时间中,小泉已经被害!即使没有死去,也是在痛苦中挣扎,而她还提前为自己考虑了所有!而现在他面对的事实是已经查到那个地方以最快的车速赶过去,也要四十分钟,但离十一点已经不到半个小时!杨汐强调的十一点,极有可能是定时炸弹,现在赶去根本来不及!延立秋心里几乎要逼近绝望。黑漆漆的车窗外,景物风驰电掣般后退,延夏河和天悦都已经看过了那封信,心里都是一片焦灼如焚。防爆专家的车紧跟在后面。这是在同死神争夺啊!走出大门的杨汐在月光下走得很轻快,轻快得有些癫狂,月光铺成一地茫茫白雪,夜鸟的叫声撕裂了宁静,这时他听见自己嘴里发出嗤嗤的笑声,越来越大,后来几乎不可抑制,他无法走路,抱住自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后来他分不清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这广袤田野上的月光照得他的身形瘦小而悲怆,似一只流离的小兽,发出呜呜的吼声。离十一点大概还有十分钟,其实几分钟都无所谓了,他计算的时间大概就是在它附近,手上的伤加上那些玫瑰的刺,大概在开始失血几个小时之后失去三分之一多的血液,人会重度休克,直至彻底沉睡。那个女孩,现在大概已经走上前往冥府之路了。他说不清自己通知延立秋他们的理由,他是可以尽情想象着延立秋此时的痛苦,但如果他及时赶来自己就前功尽弃,虽然这种可能极为渺茫,但他究竟是希望他来还是不来呢?杨汐知道,自己也在跟自己打了一个赌。他现在明明已胜券在握,可是他突然希望自己输掉。可是他又不能输。他咀嚼着这种复杂的微妙心情,深刻体会到所谓生之凄凉。在震恸片刻之后,杨汐慢慢地平静下来,用手抚去脸上所有的痕迹和表情。是的,所有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他赢了。于是他应该回去做一个冷漠的幽灵,忘记所有的记忆,背负下去。曾经他以为解决了这一切他就可以逃离那里,那故事里的影之国度,可是当他走出大门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是将被禁锢在那里了,永远!他轻笑着,由着自己的腿带他走向前方那条灰白色的公路。杨汐!似有人的呼唤被风吹散了,是幻觉吧。杨汐没有回头。杨汐……你站住!杨汐的身体颤动了一下,缓缓地回了头。站在数米之外,一个长发白衣飘飘,脸色苍白的女孩目如星光地注视着他。萱姐姐……!杨汐失口叫出来,马上闭口。不,她绝对不是萱。她的目光与其说是星光,不如说是和她手上沾满血迹的匕首一样的寒光,她的手腕上紧紧系着从裙子上撕下的白色长带,她的侧身是点点的殷红,鲜艳夺目。她是泉!不可能!……杨汐身形一阵晃动,退后了几步,惊恐地看着她说,你是怎么拿到它的?刀子明明在你的脚边!……泉用匕首指着杨汐说,你知不知道,魔术表演中有一种叫脱逃术!自从孙朔的事情之后,看到花雨的宣传之后,就请老师专门教我逃脱捆绑这一项,我在想也许有一天我会用上它,没想到就在今天!好……杨汐在吃惊中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你大概忘记了,刺美人的反抗,阴谋家的失败。杨汐,睡美人的剧本已经改变了!泉拿着匕首,似乎又恢复到那天在舞台上威风凛凛挥舞长剑的样子。杨汐,我问你!泉厉声提高了声音。刚刚你认为我死定了而离开,我问你,你开心吗?你解脱了吗?杨汐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我说过,玫瑰和蔷薇不一样。你见过在野外生长的蔷薇,却没有体会到它们经风历雨之后的坚韧。刚才你叫我萱姐姐,如果她在你心中是朵红玫瑰,那么我就用我的刺让你记住属于我的蔷薇花!原野上两个人静静地对峙着。让杨汐震惊的不仅仅是她的出现,还有她的话!泉在大声说完那么一段话之后感到片刻的眩晕,虽然已经止住,但已经失血很多,刚刚几乎是凭借着振作起来的一口气忍痛费力地解开绳索,追了上来,现在又情绪激动,所以她的手大大地晃动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下,也足以提醒杨汐对方的虚弱现状。杨汐笑了起来,笑里仿佛有自责自己慌乱的意思。他看着泉说,姐姐,你聪明了那么久,为什么现在再犯这种致命的错误?也许是血流太多人都糊涂了吧。以你现在的状态,不用十分钟,你猜猜刀会在谁的手里?是不用十分钟。三分钟。泉平静地看着他说,另一只放在背后的手举起了一件东西,说,这是我的手机,被你关机之后丢在草丛里。我联系到了哥哥,估计他们还有三分钟就会赶到这里,如果没有这种把握,你以为强弩之末的我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吗?杨汐的目光闪烁。三分钟。泉重复了一句,放下了拿着匕首的手,也轻轻地笑了,三分钟里也是可以改变很多事。命运选择了我,而我选择了来,但没有选择殉葬。杨汐,人生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的,是你选择了仇恨,而不是被它选择,一旦如此,永不得解脱。她顿了一下,最后直直地看着他说,杨汐,我愿赌上我的性命,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泉松了手,让刀子坠落在脚边的草丛中,慢慢地向杨汐的方向走了过去。一步、两步、三步,她面如止水地稳步走过他的身边,走向那条公路,通往生之路。杨汐没有转身,他低着头,手在剧烈地颤抖。远远地传来汽车的声音。但杨汐知道,他身后不远的她并没有因此而奔跑起来,她像是以极大的耐心和魄力拷问着他的灵魂。杨汐也知道,只要他现在跑过去捡起刀再转身追向她,仅需一瞬间,时间还绰绰有余。她是刚刚从死亡之地走出来的人,现在只要他几个动作就可以重新将她拉回那里,永世长眠。可是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听着那些脚步在他的心上一步一步走远,他也无法回头。汽车的灯光扫射过来,泉走到离公路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看到有人从车上跳下飞奔过来,听着充满焦虑的熟悉的声音,看着熟悉的脸晃动着渐渐清晰,她突然热泪盈眶。她站在原地,慢慢地回过头,去看远处那个一动不动的瘦削的身影,眼泪开始肆无忌惮地流下来……十一点的时候,延立秋他们的心几乎都要停止了,所有的人都竖着耳朵想听到是不是有远处传来的微弱的爆炸声但又害怕听到。这样一种绝望之后依然疯狂地机械开车的状况终于被一个电话打破。居然是泉的电话,说她目前生命无碍,杨汐已经离开。李天悦喜极而泣。延夏河的眼中也隐隐有光。延立秋习惯地扶了扶眼镜,吐出一口气来。但因为没有亲眼见到泉,大家还是高度紧张。到了!天悦迫不及待老远就叫了起来。她干脆打开了车窗长长地喊,泉……。一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大家立刻下车直奔她身边。怎么回事!身上这么多血?!延夏河震惊地叫出来。泉虚弱地笑笑,天悦赶紧扶住了她摇摇欲倒的身体,害怕地说,小泉,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延立秋心疼地拂了拂她的头发,大声说,你们两个马上带她去医院!他自己却转身,向原野上那人的方向走去。显然他也看到了他!不!泉撑住自己的身体站稳,看着回头转身的延立秋,坚定地说,我们都走吧。可是他把你害成这样!……延夏河撸起袖子怒气冲冲地边说边也走过去。我们走!泉高声喝住。延夏河吃了一惊,回头愣愣地看着她。而泉的目光始终盯着一言不发对视的延立秋。片刻,延立秋走了回来,抱起了她,对延夏河说,我们走。泉被放在后排倒在延夏河身上,她已经在那句话里几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昏昏沉睡过去了。延夏河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和身上手上触目惊心的鲜红,几乎要把自己的牙咬碎。他刚刚就应该冲过去,把泉受的苦从那人身上十倍八倍地讨回来!延立秋立刻掉头发动了车,最后深深看了远处杨汐的背影一眼。那个背影终于在车的启动声中无力地跪了下去,白衣隐没在一片月光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