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正流的警车从省公安厅院内出来,迎头撞上了省政府办公厅的一辆奥迪。奥迪按了几声喇叭,把江正流的警车及时唤住了。江正流伸头向外张望时,奥迪车的后车窗已缓缓降下了,王长恭的秘书小段冲着他叫:“哎,哎,江局长,你怎么回事啊?手机一直不开!王省长让你马上到他那去一趟,他正在办公室等你呢!”江正流这才想起:向省公安厅领导汇报工作时关了手机,一直到现在都没开,忙打开手机,先给王长恭回了个电话,回电话时,已吩咐司机把车往省政府开了。王长恭果然在办公室等着,坐在桌前批着一堆文件,一脸的不快。江正流虽然预感到情况不妙,可仍没想到王长恭会发这么大的火。见江正流进门,王长恭把面前的文件往旁边一推,一句客气话没有,马上阴着脸训斥起来:“正流同志,你这个公安局长是怎么当的?啊?还能不能干了?不能干马上给我打辞职报告!我来向唐朝阳同志和长山市委建议,换个公安局长!”江正流被训蒙了,直咧嘴:“王省长,这是怎么了?哪里出问题了?啊?”王长恭“哼”了一声:“还问我?那个苏阿福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正流很茫然:“还能怎么回事?不是烧死了吗?我当面向您汇报过的,为了顺利办案,我们才封锁了消息,叶子菁和检察院也……也清楚这个情况……”王长恭火气更大了:“到现在你这个局长还这么糊涂,还没把这个关键线索查清楚!我替你查了一下,这个苏阿福好像没死,有人见到他了,在川口镇上!”江正流根本不信:“这怎么可能?王省长,尸体我、叶子菁,还有伍成义都亲眼看到过的,尸体身上的钥匙我们一把把试过,包括苏阿福的那辆奔驰车!就算我业务水平差点,伍成义副局长您知道,那可是老刑警出身,啥也瞒不了他啊!”王长恭怒道:“当初我真该提名伍成义做这个局长,陈汉杰就这样建议过!”江正流马上反映:“伍成义现在还老往陈汉杰那跑,我前天还批评过他……”王长恭很不耐烦,手一挥:“好了,好了,别说伍成义了,说苏阿福!周秀丽同志的丈夫归律教授说是在川口镇上见到苏阿福了,就是大前天上午的事!”江正流根本不相信:“王省长,这绝不可能!不管怎么说,我也干了快二十年公安了,业务水平还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烧死的这一百五十六人,我让民政局一一查对了,迄今为止没发现任何一位失踪者,没发现任何一具尸体对不上号……”王长恭提醒说:“有个情况要考虑啊,现在不是过去了,城市流动人口数量大,如果哪个外地出差的同志烧死了,他家里的亲属一时半会就不可能知道嘛!”江正流承认道:“这我和伍成义都考虑过,不过,这种偶然性很小!”王长恭也多多少少怀疑起来:“照你这么说,这位归律教授认错人了?”江正流判断道:“肯定是认错人了,要不就是见鬼了,苏阿福绝不可能出现在川口镇!就算苏阿福逃脱了这场大火,他也不敢这么大模大样地走出来!苏阿福比谁都清楚,死了一百五十多人,政府和死亡家属都饶不了他,光赔偿就能让他倾家荡产!再说,那个归教授我也知道,就是个迂夫子嘛,过去闹得笑话多了!”王长恭忧心忡忡:“正流同志,可不能大意啊!苏阿福如果真活着,那就不是他一个人倾家荡产的问题,长山市就要出天大的乱子了,包括你公安局可能也要陷进去!到时候就不是我吓唬你,请你辞职的问题了,恐怕市委真要撤你的职!你想想,大富豪娱乐城能开到这种规模,你们公安局内部会没苏阿福买通的人暗中保护?在公开场合我不好说,可在你这知根知底的老同志面前,我得把话说透:犯罪嫌疑人查铁柱、周培成说的情况不是不存在,肯定存在,也许还会很严重!”江正流喃喃说:“是的,是的,王省长,违纪民警我们每年都处理一批!”王长恭讥讽道:“哦?每年处理一批?这么说,你警风警纪抓得还很严啊?处理的都是些什么人?片警、交警、一般干部!我告诉你:苏阿福后面有大人物!”江正流心里一惊,怯怯地看了王长恭一眼,不敢做声了。王长恭缓和了一下口气,继续教训道:“不但是你们公安局,还有城管委,其他一些管理部门,估计都会和苏阿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都扯出来怎么办啊?让我怎么向党和人民交代?说我在长山做了五年市长,就用了你们这帮人?你们不要脸皮,我还得要脸皮嘛,不能让陈汉杰、叶子菁这些同志看我的笑话嘛!”江正流想了起来:“老陈看谁的笑话?他的笑话也不小,陈小沐还没放呢!”王长恭一怔:“江正流,你说什么?陈小沐你还没放?我说话是放屁啊?!”江正流慌忙解释:“不是,不是,王省长!这也怪不了我们,陈小沐已涉嫌故意伤害罪,是刑事犯罪,不论我怎么做工作,人家受害者家属死活不答应啊……”王长恭一下子失了态,手指几乎戳到了江正流的额头上:“江正流,你不要再说了!回去就给我放人,立即放!受害者家属如果不答应,你给我跪下去求!”江正流怕了,吞吞吐吐道:“王省长,你……你别说这些气话,我……我就是跪下去求也没用了!陈小沐的案子昨天已……已经正式移送到钟楼区检察院了,事先我也不知道,是钟楼分局具体办的,现在就……就看叶子菁他们怎么处理了!”王长恭气得手都抖了起来:“江正流,你……你怎么蠢到这个份儿上?啊?”江正流抹着额上的汗,又解释:“王省长,我……我这也不是蠢,我……我可能是把您的意思理解错了!我……我以为您当着叶子菁的面说陈小沐,也……也就是做个样子!再说,把陈小沐推给检察院,责任也……也就不在我们这边了……”王长恭不愿再听下去了,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正流,走吧,你回去吧!”江正流却不走:“王省长,您也别太担心,我认为苏阿福绝不可能活着……”这时,王长恭已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了,叹息似的说:“走吧,你走吧!”江正流这才忐忑不安地走了,驱车一路回长山时,不断地和家里通话,还特别找了副局长伍成义,把王长恭对苏阿福生死问题的怀疑告诉了伍成义,要伍成义认真对待,将苏阿福的尸体再次核验,同时,严格清对死亡者名单,看看到底有没有其他未查明身份的失踪者?伍成义没当回事,在电话里就发起了牢骚,骂归律教授迂腐之极活闹鬼。伍成义说,他在第一线具体负责办案,对苏阿福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苏阿福有个弟弟叫苏阿贵,是川口镇农民,估计这位教授看到的是苏阿贵。后来的调查结果证明,果然就是一场节外生枝的活闹鬼:苏阿福的尸体好好在殡仪馆躺着,并没变成鬼魂溜出来。一百五十六位死亡者,无一例发生错误,也未发现任何一位外地来长山的失踪者,长山市各大宾馆饭店旅客登记表上入住和离去均有明确记录。办案人员拿着苏阿贵的照片找到归律教授再问时,归律教授也吃不准了,吭吭哧哧说,苏阿福和苏阿贵弟兄俩长得这么像,自己不排除会认错人。找到苏阿贵了解,苏阿贵也证实,在归律教授所说的时间内,他好像是到镇上商店买过东西,因为买的东西比较多,一个人拿不了,就叫了一辆出租车,是不是桑塔纳,是什么颜色的桑塔纳他就搞不清了。川口镇的出租车全是逃税的黑车,既没有出租顶灯,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出租标记,归律教授把它认做私家车也很正常。苏阿福的生死情况搞清楚后,江正流松了口气,专门打了个电话向王长恭进行了汇报。王长恭听过汇报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哦”了几声后,又说起了陈小沐的事,问江正流还有没有办法把这件事缓和一下,不这么激化领导之间的矛盾?江正流赔着十分的小心说,事情已搞到这一步,就得看叶子菁和检察院的了,如果叶子菁和检察院那边能松下口,退回来补充侦查,他一定好好配合,做撤案处理。王长恭这才多少有了些欣慰:“好吧,那你就学聪明点吧,别再把我的意思理解错了,继续给我找麻烦!正流,我告诉你:现在我不愿激化矛盾,朝阳同志,小林市长估计也不愿激化矛盾,惹翻了陈汉杰有什么好处?大家都不过日子了?”江正流心里仍是不服气,情绪禁不住又流露出来:“王省长,其实,这个陈小沐只要一起诉,肯定判个五年以上,我们工作做得很细,这伤害罪证据确凿哩!”王长恭又火了:“正流同志,你怎么又蠢起来了?别说是伤害罪,就是杀人罪你也得给我糊弄过去!要讲政治,顾大局,现在的大局是,长山干部队伍不能乱!”江正流忙往回收:“是,是,王省长,我并不是不顾大局,我不过是在您老领导面前说个事实,让您老领导心里有个数!”话头一转,却又道,“不过,案子毕竟是移送过去了,如果叶子菁和检察院要起诉,那……那我们就没办法了……”王长恭判断道:“这个可能性不是太大,叶子菁和陈汉杰关系特殊,不会这么公事公办得罪老陈的,问题还是在你们公安这边:你们把案子移送过去了,让叶子菁和检察院怎么办啊?你可以透个话给叶子菁,让他们检察院把案子退回来嘛!”江正流连连应着,放下了电话。放下电话后,江正流冷静地考虑了一下,把钟楼区公安分局主管治安的副局长,自己的连襟王小峰找到办公室来了,含蓄地传达了王长恭不要激化领导之间矛盾的指示,交代说:“……小峰,你们分局有点数:只要检察院那边把陈小沐的案子退回来补充侦查,你们就不要争了,做做受害人的工作,就做撤案处理吧!”王小峰挺有政治头脑,想了想,建议说:“既然这样,倒不如我们主动到检察院把陈小沐的案子撤回来算了,就把好人好事做到底嘛!”江正流没同意,阴着脸说:“这叫什么好人好事啊?这是违法乱纪!这种事最好两家分担,别全闹到咱公安一家头上,这么证据确凿的案子,她叶子菁和检察机关只要能找出借口退,我们就敢撤,她真不退,真要对陈汉杰来一次公事公办,我们又何必非要担这个责任呢?陈汉杰同志已经在指责我们公安违法乱纪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