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看的第一场电影,是乡里放映队在村里的谷场上放的《小兵张嘎》。她坐在人群里,对电影的内容一点都没有看进去,她只在奇怪那一张大白布上怎么会有人在动。后来在卫校上学的时候,她还很喜欢看电影,学校里也经常组织这样的活动。那时候林红觉得看电影真的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你不仅能从上面看到一个故事,而且还可以窥探到一些陌生人的生活。嫁到海城,林红已经很久没有去过电影院了,除了她家里有一套高档的家庭影院,更主要的是她开始觉得电影里的人生太虚假,谁愿意再花上一个半小时看一段虚假的生活呢?现在,林红又有了看电影的感觉。电影里惟一的角色,就是那个喷桂花香水的白衣女人。白衣女人正在化妆。通过场景,林红知道她在自己的家里。化妆台前的灯亮着,白衣女人在往脸上抹粉底。她的动作很轻柔,不放过脸上的任何一个部位。接下来,她开始画眼影,扫腮红,抹唇膏。林红认得那些化妆品都是她的,它们有很多买来便摆在化妆台的抽屉里一直没用,她不喜欢浓妆艳抹出去见人。现在,这些化妆品成了那白衣女人最好的装饰。林红能感觉到白衣女人艳光四射,但还是看不清她的容貌。林红梦里见到的所有人都面孔模糊,你可以感觉到他是谁,却看不清他。接下来,白衣女人开始换衣服。她站在镜子前,慢慢脱去身上的衣服,赤条条地站在镜子前。她在端详镜子里**的女人。她的腰还很纤细,腿上没有一点的赘肉,皮肤绸缎般光滑细腻。林红看到那女人露出很满意的表情,然后换了一套黑色的内衣,再换上另一条白色的长裙。林红觉得自己如果穿白裙子,一定不会在里面穿黑色内衣。现在,那个女人已经梳妆完毕,她在镜子前左右前后端详了一下,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林红不喜欢她化完妆的样子,脸上的妆过浓了些,身上的白裙子又短又透,不仅两条大腿全都露在外面,而且胸前可以清晰地看到胸罩的蕾丝花边。林红想如果白衣女人这样走在海城的街上,一定会有很多人把她当成在夜里讨生活的夜女郎。白衣女人似乎根本看不见林红,她梳妆完毕便转身出门。画面还继续停留在梳妆台上,林红有些着急,她想看看白衣女人出门要去哪儿,她是不是去找那个穿雨衣的男人?如果是,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没过一会儿,白衣女人重新出现在画面里,这回她蹲下身,从化妆台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瓶香水,对着自己的胸前与腋下喷了起来。桂花香水的味道立刻弥漫在房间里。林红想原来桂花香水一直在自己的化妆台里。喷完香水,这回画面便跟随着白衣女人开始移动了。白衣女人打开房门下楼,她经过小区大门时,林红看到门边的保卫室里,两个年轻的保安趴在桌上睡觉。白衣女人站在路边等车,不一会儿,便上了一辆红色的桑塔那。司机是个矮胖子,白衣女人坐到他边上他便不住地**鼻子,眼睛不住地往女人那边瞟,脸上露出贪婪的表情。白衣女人好像看不到自己雪白的大腿就在胖司机的手边,也感觉不到胖司机色迷迷的目光不安份地在她身上钻来钻去。她低低说了一个地方的名字,林红没听见,胖司机却听见了,车子一溜烟地向前驰去。林红想梦里的画面怎么会如此清晰?她甚至可以看见车子驰动时前方的街道与两边的建筑。这一定是在梦里吧,如果不是梦,她又怎么能像看电影一样看见白衣女人的一切行为?林红就是这时有了看电影的感觉。车子停在了路边,白衣女人从车上下来,径自走进了边上一家酒吧。林红在她进门的一瞬间,看清了酒吧的名字叫做"女郎"。白衣女人进入了"女郎酒吧",她显然对这里很熟悉,轻车熟路地坐到了吧台前的高脚椅上。林红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酒吧,她不知道一个小小的酒吧,深更半夜居然还会聚集这么多的人。酒吧左侧的小小舞台上,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孩在拉小提琴,她坐在转椅上,不时地将两条雪白的腿互相交替叠放。前面大小约有几十张桌子,此刻全都坐满了人,男人个个衣衫光鲜,女人浓妆艳抹,他们与各自的伙伴交谈,并且有人不停地走来走去,交换着位置。林红看到白衣女人已经端起了一个高脚杯,里面盛了一些鲜红的**。她的腿也像舞台上拉小提琴那女孩的腿一样交叠着,在昏暗的酒吧里雪白刺目。她的目光四处逡巡,鲜艳的红唇在高脚杯上留下清晰的唇印。林红这一刻忽然恐惧起来,她隐约已经猜到了白衣女人来这里的目的。她想到了家里留下的男人气息,想到了茶几上那束鲜艳的玫瑰,还想到了自己与那个穿雨衣的男人在**的厮缠与扭动。难道白衣女人就是在这里找到的那些男人?她的床单上留有这个女人和不同男人留下的痕迹,他们在她的**做着肮脏的勾当。林红一瞬间对白衣女人满心憎恶,甚至有了些恶心的感觉。这场戏她已经觉得索然无味了,不管白衣女人在这酒吧里要做什么,都与她没有关系,她也没有丝毫兴趣窥探下去。她现在只想着赶快从这梦里醒来,她甚至有些害怕见到后来发生在白衣女人身上的事情。一个花衬衫的青年男子已经坐在了白衣女人的身边,他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终于停留在了白衣女人两条腿上。他开始与白衣女人攀谈,白衣女人开始时不屑地用眼角的余光瞟他,但没多一会儿,俩人便谈笑风生了。林红不想看下去了,但画面仍然执着地出现在她眼前。她开始挣扎,试图离开,但像有双无形的手狠狠按住她的头,让她的视线不能移开分毫。她想闭上眼睛这时都成为奢望。花衬衫的手已经搭在了白衣女人的腿上,林红有吞了一只苍蝇的感觉。片刻之后,花衬衫的手搭在女人的肩上,俩人同时起身往酒吧外面去。在过道的阴影里,俩人搂在了一起。一只多毛的手在白衣女人的屁股上摸来摸去,林红血往上撞,有种冲上去的冲动。但这是在梦里,她只是个旁观者,或者,她只是个坐在电影院里的观众。但她实在不能再看下去了,这是件奇怪的事,白衣女人的行为再让她不齿,但似乎也不会让她不能承受。是不是她已经隐隐感觉到了白衣女人跟她之间,有着某种莫大的联系?画面里的白衣女人忽然一把推开了花衬衫,紧跑几步奔出门去。她抓住路边的护栏弯腰呕吐起来。那花衬衫紧走几步跟了出来,但当他正要再走到白衣女人身边时,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回头,看到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花衬衫面上露出凶恶的表情,但随即便呵呵笑笑,闪出了画面。现在,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走到了白衣女人的背后,他拍拍白衣女人的肩膀——林红!林红!是谁在叫林红?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林红奇怪地盯着那男人看,忽然一下子就认出他是谁了——秦歌,那个在她家楼下监视她的警察——秦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也进入了这场梦中?抑或他也是这场电影的观众?——他在叫林红的名字,难道他能看见这场戏的另一个观众?白衣女人回过身来,用一张纸巾擦拭嘴角的秽物。她跟秦歌说了些什么,秦歌便怔怔地盯着她看,不说话,眉峰皱得很紧。他们在说什么呢?林红想,白衣女人会告诉那个警察些什么呢?她死死盯着白衣女人看,忽然发现她的面孔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林红惊得呆了,血液那一刻都像被冰封住不再流淌——她看到了自己——她看到了林红。那么,我是谁?如果那个白衣女人是林红,我又会是谁?黑暗在瞬间来临,像断了电的电影院,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不见。凝固的血液让林红晕眩,整个天地或者说梦境中的天地真的开始旋转。这是在梦里,梦里发生任何事情都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这个梦境会这么黑?为什么梦里可以感觉到脑袋裂开似的痛?林红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答案,她已经陷入到无知无觉的黑暗之中了。小天不喜欢黑暗,即使在睡着的时候。小天是杜兰替捡到的婴儿起的名字,他是个男孩。杜兰认为他是老天爷送给她的礼物,所以,就叫他小天吧。小天小天,她心里叫了两遍,已经觉得非常顺口了。小天小天,她再多叫两遍,便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孩子。已经是第四天了,这四天杜兰都在担忧中度过,她害怕忽然的某个时候,会有人来敲她的门,来带走她的小天。但事实上这四天过得很平静,除了忘带钥匙的赵飞,根本没有人来打搅她。她让赵飞到那家美容院替她请了假,她留在家里专门照看小天。小天像个降落凡间的天使,给杜兰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快乐。杜兰整天守着他,看着他哭哭笑笑,看着他拉屎拉尿,小手儿一摆,小腿儿一蹬,她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到了第三天,她就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孩子了。但小天终究是别人的孩子,终有一天他的父母会找上门来,把他带走。到了那时,难道她还能阻止父母带走自己的孩子?杜兰已经管不了许多了,小天留在她身边一天,她就要好好待他一天。她命令赵飞去商场里买了奶瓶奶粉纸尿裤,还抱着他去商场的童装柜买了好些衣服。赵飞付帐的时候皱着眉头盯着几件大号的衣服嘀咕:"这几件给小天当风衣倒合适,你买了孩子能穿吗?"杜兰目光只停留在小天身上:"等孩子再长大点就能穿了。"赵飞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跟杜兰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杜兰没有隐瞒,把她的事都跟他说了。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跟她在一起。爱情的力量可以超出所有人想像,杜兰可以全心全意地对他,他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杜兰的一点缺憾呢?何况他也曾经有过别的女人,还不止一个。杜兰生理上的缺憾有时候也让赵飞心情郁闷,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子女,那么这辈子活得就不算完整。现在,小天的出现似乎是上天对他们的垂青,赵飞完全能理解杜兰的心情,因为,他也非常喜欢这个老天赐给他们的孩子。小天不是个安份的孩子,经常深更半夜不肯睡觉。后来杜兰发现当他哭个不停时,必须抱着他来回走动才能让他安静下来。于是杜兰跟赵飞便整宿整宿地不睡觉抱着小天来回走动。夏天的晚上屋里闷,小孩子又不能吹电风扇,她跟赵飞便抱着小天到外面小街上,俩人不停地走啊走,走到夜深人静,走到街道上空旷得只剩下他们俩人。小天不喜欢黑暗,即使睡着了,如果开灯,他也会立刻醒来。从此,杜兰家里晚上睡觉再没有熄过灯。一天夜里,赵飞抱了小天两个多小时,交给杜兰后便睡了。杜兰又哄了孩子一个多小时,小天终于闭上眼睛睡着了。杜兰躺在**,看着边上的小天,心里由衷地漾起种幸福感来。她转头看边上的赵飞睡得很香,便轻轻地撂起衣裳,将小天抱到胸前。小天在睡梦里张开嘴,准确无误地含住她的**。孩子的吮吸让杜兰觉得长出了翅膀,展翅便能飞上天空。那一晚,杜兰做了一个梦,梦到小天会说话了,拉着她的手叫妈妈。她喜极而泣,紧紧地把孩子搂在怀里。但突然之间,她的怀里空了,小天不见了。她发疯样地在街道上跑,街上人潮如织,但是就是看不见小天的影子。她蓦然惊醒,看到小天还躺在她的身边。她欣慰地松了一口气,口中叫一声小天的名字,眼泪便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32林红费力地睁开眼,看到身边模模糊糊站着一个男人。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棂折射进来,白晃晃的有些刺眼。这样的情形林红依稀记得曾经发生过,她索性并不急着睁开眼,而是使劲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记起来自己在家里的卫生间晕倒了,因为她在卧室的**发现了婴儿的尸体,又在镜子上面看到了殷红的字迹,还有从镜子里看到的那个穿雨衣的男人。记忆似乎在这里出现了断层,她确信这是自己晕倒的原因,但为什么她能知道后发生的事?**的婴儿尸体已经不见了,镜子上的字迹已被抹去,还有此刻站在她床前的男人,他是石西。她错了。当她睁开眼发出些轻微的响动时,那男人转过身来,阳光虽然在他的背后灿烂,他的脸被一些阴影笼罩,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他不是石西,他是那个在她家楼下监视她的警察——秦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眯缝着眼说,有些不太适应刺眼的阳光。"你晕倒了,我就把你送到医院来。"秦歌说。"你怎么会到我家里去?"林红声音已经变得严厉。秦歌一愣:"我没有到你家里去,我是在路边碰到了你。"路边在一家酒吧的外面,穿白裙的喷桂花香水的女人弯腰蹲在路边呕吐。她转过身来时,林红看到她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所有失去的记忆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林红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深更半夜你去酒吧干什么呢?你应该知道,怀孕的女人不该乱跑的。""你看到我去酒吧了?"林红愈发觉得奇怪了,昨晚她只是个坐在电影院里的观众,发生的事情只是她在梦里看到的,但秦歌却能看到她,是他走进了她的梦中,还是她真的去过那家酒吧?秦歌沉默了一下,缓缓点头:"我想你已经发现我在监视你,你从楼上下来经过我的车边时,还冲我笑了笑。我那时就在想要不要跟着你,你发现了我,再跟着你显然没有了意义,但是,好奇却让我跟在了你的后头。我不明白,一个你这样身份的女人,深更半夜浓妆艳抹出门,到底要干什么。"寒意瞬间遍布林红的全身,她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那样的现实是她不愿面对的。但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警察,即使她想逃避,警察也不会让她如愿。"你确定我出门时浓妆艳抹了?"她不安地问。秦歌再沉默一下,满眼都是疑惑,而且,他显然有了些不耐烦:"你有没有浓妆艳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我不清楚!"林红忽然提高了声音,"我真的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你就把你看到的痛痛快快都告诉我吧。"秦歌皱起了眉,林红发现他皱眉时的模样跟石西有点像,脑门上都有几道明显的褶子。秦歌不想再继续这样跟林红谈下去了,这个女人要么得了失忆症,要么就在装模做样。如果跟她在这些不相干的事情里纠缠下去,他们的谈话不可能有任何结果。这是个城府很深的女人,秦歌提醒自己要加倍小心。但女人的模样虽然声厉俱下,但却掩饰不了她心底的恐慌。她在大声说话时,目光闪烁,根本不敢与秦歌的眼神对视。她在害怕什么呢?难道昨夜发生的事,她真的全不记得了?"昨晚我看到你出了小区,上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到了一家叫做女郎的酒吧。没多一会儿,便一个人冲了出来,蹲到路边呕吐,一个花衬衫的男人色迷迷地走到你跟前,被我给打发了。我看出来你那时极不舒服,但到了医院,我才知道你其实是怀孕了。"秦歌飞快地把事情说完,目光死死盯着林红,看她还能再耍什么把戏。林红的声音已经有些凄厉了:"你真的确定看到的人是我?""那你觉得现在站在你身边的人是不是我呢?"秦歌没好气地道。林红已经听不出来秦歌话里的讥诮了,秦歌的话像一根大棒,重重砸在她的心上。她的脑海里瞬间一片混乱,耳边响起类似于大厦倒踏时的轰鸣。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要么是这世界,要么是她自己。她看到的那个白衣女人居然就是她,这样的结果足以击溃她这么长时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林红呻吟了一声,飞快地把床单拉上来罩住脑袋。那些白晃晃的阳光让她晕眩,整个世界此刻都在摇晃坍塌——那个白衣女人怎么会是我,我怎么会往身上喷那种廉价的桂花香水,我怎么会在深夜浓妆艳抹出门,我怎么会和陌生男人那么随便——那一定不会是我,一定是这个警察看花了眼。这世界上模样长得像的人有很多,就算她真长得跟我一模一样也不稀奇——可是如果她不是我,那为什么可以轻易在我的家里出入?她跟男人在**厮缠,为什么我会有那么真实的生理体验?如果她不是我,为什么跟男人上床的是她,而我却会怀孕?林红觉得脑袋要裂开了,里面有一个恶瘤,此刻正在飞快地膨胀。她看到白衣女人在冲她微笑,空气里又开始弥漫桂花香水的味道。她看到穿雨衣的男人在白衣女人身后渐渐消散,终于融入到空气之中。面目狰狞的婴儿扑向罗成,多肉的小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直到他再不能呼吸。然后婴儿又向她飞了过来,撞入她的小腹消失不见。脑中的恶瘤终于膨胀到了极限,林红听到了它破裂发出的迸然巨响。秦歌站在床边正惊诧林红为什么会用被单蒙上脑袋,突然之间,被单下发出一声凄厉到了极致的尖叫,接着,林红上半身蓦然坐了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征兆,她的腰上像安了弹簧,就这样直直地坐了起来。她面目狰狞,目齿尽裂,鼻孔里流出两道鲜血。她坐起来时,那声尖叫还没有从她嘴里结束,她像一头濒死的母兽,目光死死盯着秦歌,但里面却空洞而茫然。秦歌吓得往后连退了三步,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他惊恐地瞪着林红,不知道这个女人要干什么。尖叫声蓦然消失,同时,林红也向后仰倒,再次平躺在了病**。秦歌上前一步,看到**的女人双目紧闭,面色煞白,鼻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流,口中似有些白沫正汩汩涌动。秦歌试了试她的鼻吸,感到呼吸微弱。他心中惊疑到了极点,不知道这陡生的变故究竟因为什么。秦歌到处面叫了医生与护士,林红很快被送进了急救室。秦歌坐在急救室外面的长椅上时,把事情经过梳理了一遍,想是不是自己的话刺激了林红。他把自己说话的内容重新温习了一遍,忽然有了种怪怪的感觉:也许林红真的不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梦游。秦歌脑子里最先跳出这个词来。林红的症状显然不属于失忆,她没有遭受到重击,脑部没有受到任何损伤,那么,便只剩下梦游这惟一的解释了。秦歌想起她出门的时候已是深夜,而梦游岂非也总是发生在夜里?假设林红真的是梦游,而自己跟踪的是一个丧失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林红。最后,在酒吧门外,自己上前叫她的名字,将她从梦游状态唤醒,从而引起她的晕厥。这样的解释完全合乎逻辑,也可以替林红深夜出门找到理由。但是,今天林红的突然疯狂又怎么解释?如果她真的是在梦游,必定不会知道自己梦游时都干了什么,这样,即使告诉她梦游时发生的事,也不会引起这么强烈的反应。秦歌推断,必定有些事是她不愿意面对的,现在,它们突然隆临在她头上,她才可能如此异常。那么,她不愿意面对的又会是什么呢?罗成的死亡。秦歌一震,觉得自己已经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假设林红在梦游时杀死了罗成,她清醒后必定会发现一些留在她身上的痕迹。这样,她便隐隐猜到罗成之死与自己有关,但却不敢确定,也不敢面对。现在知道自己真的有梦游症,对罗成之死已再无疑虑。亲手杀死自己丈夫这样的现实让她受到强烈的刺激,从而出现刚才的异常情况。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确证林红患有梦游症,这样,整个推理便算有了依据。梦游症当然要由医生来诊断,但秦歌想有一个人一定知道林红的情况,那就是石西。他跟林红的关系不同寻常,秦歌几乎在一见之下便确定他们俩人的暧昧关系。如果林红有什么异常,石西不会不知道,也许他可以从石西嘴里得到想了解的情况。何况,林红现在躺在医院里,石西也应该来看看她。想到这里,秦歌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石西。石西的电话号码是那天在罗成死亡现场,石西留下来的。林红看到了一道刺眼的光亮,自己正在循着光亮慢慢向前。她以前看过一本书,作者是几个自称从死亡边缘逃脱回来的人。在他们描述的死亡中都有这样一道光亮。现在,林红就在这道光亮中走着,没有恐惧,没有好奇,也没有任何正常人能表露的喜怒哀乐。她走得很慢,却走得执着而坚定。她记得自己好像已经这样走了好久,从出生那一刻起,便在朝着这道光亮前进。现在,这道光亮的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个女人,穿着白衣,脸上浓妆艳抹,正是林红在梦里见过的喷桂花香水的女人。林红想自己见到她应该很激动的,应该有很多话要问她。但事实上,她很平静,走到她面前时,甚至还冲她微笑了一下。"你该回去了,你还没有做完你要做的事。"白衣女人说。林红回过头,似乎听见来时的路上有些什么声音。她仔细听了一会儿,那声音若有若无,还是听不清楚。"那你告诉我,我没做完的事是什么?"她说。白衣女人摇摇头,叹息一声:"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出现了吧,你真的忘记了一些事情,我来,就是为了提醒你。""那么,你告诉我你是谁,我的事为什么你会知道?""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到现在还没想到吗?"林红点点头:"我已经想到了,但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这世界上有两个我,而且,我们是那么不同,除了模样。"白衣女人苦笑一下,很无奈的样子:"其实我就在你的心里,在你这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我们从未分离过,那时,我们一点区别都没有。但是,后来你遗忘了一些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否则,你会遗憾一辈子的。""那究竟是些什么事呢?"白衣女人停顿了一下:"你再听听,看是谁在叫你?"耳边的声音似乎大了些,但林红还是听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她皱眉道:"我听不清楚,还是你来告诉我吧。"白衣女人叹口气:"我们曾经有过一段经历,它让我们终生难忘。那些在血污里挣扎的女人,她们满足了男人最荒**的欲望之后,却要让自己承受撕裂般的痛苦。我们无力改变别人,却发誓不要做那样的女人。"林红想到了无数丑陋的、沾满鲜血的女人器官,它们面目狰狞,如同深深的深沼,盛载了太多的罪恶,无数弱小的生命在它的血污里挣扎,并终被淹没。"你还记得白露吗?是恐惧杀死了她。"白衣女人说。林红看到白露躺在楼下的血泊里,她沾满血渍的脸上透着轻松和解脱。边上围着很多人在议论她的死因,只有林红知道,是恐惧杀死了她。林红脸上露出凄惨的表情。"所以,我完全理解你选择的生活方式——远离男人,远离那一切罪恶的根源。如果不是你曾经答应过别人一件事,我想这辈子我都不会跟你分开。"白衣女人叹了口气,接着说,"现在你可以听清楚那声音了,你只要回过头去,便能知道是谁让我出现了。"林红点点头,慢慢回过身去。她的后面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目光怔怔地盯着林红,眼里有些埋怨,还有些期待。她的嘴唇动了动,忽然脆声声地叫了声"妈妈"——妈妈。林红想起来了,刚才听不清楚的声音原来都是这小女孩在叫妈妈。她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女孩,但她却一下子认出她来——林林。那个埋葬在凤凰山南坡、她答应要延续她的生命、带她来这花花世界的林林,现在来找她了。她想到这么长时间,她真地把林林给忘了。"妈妈,妈妈。"林林脆声声地冲她低声叫,眼泪从眼中溢了出来。林红蹲下身,飞快地把林林揽在了怀里:"林林,是我错了,我真的把你忘了。现在我向你保证,我再不会忘记你了,我要延续你的生命,我要带你进入这个花花世界。"林林的小手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林红抱起林林,转身面向露出微笑的白衣女人:"谢谢你让我记起这一切,否则,我真的会为这件事抱憾终身的。"白衣女人也微笑:"现在,林林已经跟你在一起了,你一定已经知道你还有什么没做完的事情了吧。"林红点头:"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和我分开的,我们本来是一个人。"白衣女人想了想,说:"你一定知道意识。其实你并不是真的忘记了林林,只是把他放到了你的潜意识里。我从你的潜意识中来,只是把你留在潜意识里的事情做了一遍。现在谈论过程是件很不愉快的事,你只要知道,我完成了我的使命,我让林林进入了你的身体,所以,我也到了该消失的时候。"林林向她伸出手去,口中叫:"妈妈。"林红没有妒意,因为她知道,白衣女人也是林林的妈妈。白衣女人再微笑道:"你该带着林林回去了,那个世界还在等着林林和你。而我,其实并不是真的消失,我只是又回到你的身体里去,我们又能回归一体了。"林红点头,想了想,忽然又道:"等等,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林林的父亲,那个男人,他究竟是谁?"白衣女人怔一下,摇头道:"我说过,谈论过程会是件很不愉快的事,但你一定要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他只是我在酒吧遇到的几个男人中的一个,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想再见到他。"她停了一下,声音变得缥缈起来,"那些往事,就让我们一起忘记吧,我们只要记住,一切都是为了林林。"林红从白衣女人缥缈的声音里知道她一定想到了跟那男人在一起的情景。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男人一双手的游移,让女人的**的触觉像某种藤类植物,缓慢但却无休止地生长。厮缠与绞柔,扭曲与根植,现在,都已渐行渐远,就要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中了——事如春梦了无痕。"但是,我曾见过那个男人。"林红说。"你是在梦中见过吗?那其实是我——另一个你带给你的体验。""不是,我在现实里见过那个男人。"林红想一下,更正道,"其实并不是我见过他,我在梦里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我认得他穿雨衣时的样子,不止是在梦里,我在现实里也见过他。"白衣女人这回疑惑了,她摇头道:"我不知道,也许你真的在现实里见过他,但那有什么关系呢。"白衣女人的神情有些不安,她好像对林红还隐瞒了一些什么。林红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白衣女人说着话的时候,她的身子开始消散,最终化成一股烟雾,轻柔地环绕着林红与林林,并最终消失不见。这世界上再没有白衣女人了,她回到了林红的身体里。林红放下林林,搀着她的小手,柔声道:"林林,我们也该回去了。"林林点头,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林红弯腰亲了她一下,便跟她一块儿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下去。林林身上的白裙子白得耀眼,林红低头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身上也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光亮在身后越来越远,来时的路渐渐变得昏暗,并最终一片漆黑。林红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身边模模糊糊站着一个男人。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棂折射进来,白晃晃的有些刺眼。这样的情形林红依稀记得曾经发生过,她在想,这回,站在床前的男人会是谁呢?她很快就看到了石西关切的脸——我是光荣的小尾巴,你到哪,我到哪。林红心中的柔情生出来了,她伸出手去,抓住了石西的手。镜子上的字迹再度出现了。林红在医院的再度昏迷,医生给出的解释是一时激动岔了气,这过程中一度出现生命衰竭的迹像,但因为抢救及时,所以生命无忧,只是以后要注意休养,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再受到刺激。林红要出院,没有人可以阻挡她,就算秦歌也不能。石西搀扶着林红走出病房的时候,秦歌站在一边保持沉默。石西接到电话赶到医院时,林红还在急救室里,这样,病房外面的两个男人有了一次谈话的机会。在林红苏醒之前,俩人的谈话得以持续。石西在权衡半天之后,终于跟秦歌说起了他跟林红相识相恋的过程,当然,最重要的是说起了那个半夜在林红家楼下出现的穿雨衣的男人。秦歌看出来石西没有撒谎,撒谎的人不会为自己的谎言流露出那么深的无奈。他的无奈因为对林红的感情。秦歌看出来虽然他与林红分手已经两年多,但他还深爱着林红。秦歌说起了林红可能患有梦游症的事,石西显然一时无法接受,他怔怔地半天说不出话来。秦歌最后说:"你看有没有可能,林红在梦游症发作的时候杀死了罗成?"石西被烙铁烫伤似的,差点就要跳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凭林红那点力气,怎么可能杀死罗成。罗成在监狱里呆了几年,身体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强壮了,但是,他是男人,就算他一只手都比林红的劲大。"秦歌沉默了一下,接受了石西这种说法。有时候一个案件的所有线索都指向某一个人,但人们往往忽略其中最显而易见的东西。林红要想杀死罗成并不是没有可能,但那只能在罗成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出手,一击致命。但要说林红能掐死罗成,简直就有点荒涎了。谁都知道窒息死亡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在这过程里,力量占据了绝对重要的地位。"穿雨衣的男人绝不是罗成,是他杀死了罗成布置了现场。"石西说。现在,秦歌不得不考虑石西的话了,至少,目前为止,这是惟一可以行得通的假设。秦歌希望石西能多提供一点那穿雨衣男人的情况,但石西的回答让他失望。石西对那男人也是一无所知。俩人的谈话就到这里结束。林红出院的时候,秦歌用眼神给了石西一些暗示。石西明白秦歌在担心什么,因为他现在心里有着相同的担忧。如果出院后林红梦游症再度发作,那么,那将是件很危险的事。一个无知无觉的漂亮女人置身在黑夜里,可能发生的事情会有很多。秦歌与石西哪里知道,那个喷桂花香水的白衣女人已经回到了林红的身体里,她们再次融为一体了。回到家里,石西先忙着开窗透气,林红第一件事便是到卫生间准备洗个澡。林红的气色比前两天要好得多,而且好像打开了心上一个沉闷许久的郁结,显得轻松了许多。石西开窗时心里也有些惬意,感觉现在就像是夫妻回到家里,虽然无言,但自有种暖暖的默契。石西想起在凤凰镇的时候,林红很喜欢吃自己做的菜,便想呆会儿如果林红愿意,他一定为她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石——西!"卫生间里响起林红的尖叫。石西悚然一惊,立刻飞奔而去。他看到林红怔怔地站在镜子前,镜子上有些殷红的字迹。林红的身子微有些颤栗,他从后面揽住林红的肩膀,这才仔细看镜子上的字迹。在孩子们出发的地方父亲在永远地守望林红如老僧入定般盯着那两行字,稍微红润些的面孔又变得煞白。石西虽然不明白那两行字在暗示什么,但看林红的神情,便知道这又是不祥的征兆。而且,字迹本身已经让他觉出了一些寒意,谁可以在门窗紧闭的房子里留下字迹,还用那种像血一样的殷红颜色。"是他,他又来了。"林红说。"谁?"石西话刚出口便立刻醒悟,"你说那个穿雨衣的男人。"林红不回答他,仍然对着那两行字怔怔出神。石西想起医生的话,林红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他心里担忧,想了想,上前用手将那两行字擦去。字没了,但镜子上尽是模糊的红色印痕。林红仍然呆呆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石西后来扶她到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正想说些什么时,林红先说话了。"我要回一趟凤凰镇。""凤凰镇!"石西奇怪地道,"难道这些事跟凤凰镇有关?"林红不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却已显得很坚决。石西停了会儿,担忧地道:"你才刚从医院回来,医生说你需要在家好好休养。""如果你想帮我,就陪我一起去,如果不去,我也不勉强你。"石西脑门上又堆起三道褶子,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勉强在脸上显出些笑容。他说:"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如果你执意要去,我当然会陪着你。"林红心上立刻有了些暖暖的感觉,知道有一个男人能毫不犹豫地跟在身边,这多少会让一个女人感到心安。石西去楼下菜市场买了菜回来,在厨房里忙活。林红躺在卧室的**,有了时光倒流的感觉。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穿雨衣的男人,她在想他像个不散的冤魂不断在她生活里出现到底有什么目的。她现在已经确信镜子上的字迹是他留下的,也不怀疑他曾进入过自己的家中。但他显然不想伤害她,否则,她现在不会平安地坐在这里。那么,现在便只剩下一种解释了,他想告诉林红一些什么,所以,他留下了那两行字。他到底想告诉林红些什么呢?凤凰镇。事情必定跟凤凰镇有关。每个人都是在母亲的子宫中孕育,并从那里出发,来到这个世界。孕妇最多的地方莫过于妇产科了,而林红惟一呆过的妇产科便在凤凰镇的卫生院里。也许到了凤凰镇,一切疑问都会找到答案。石西有着居家男人所有的优点,一桌菜做得简单且丰盛。林红与石西相对而坐,那种家的温暖瞬间溢满林红的全身。林红想到现在她又是一个人了,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已经变成了死人,那么,她便再次有了选择的机会。选择面前的男人将会有的幸福,让她忽然觉得有些无措。她迫不及待有对石西表白些什么的冲动,这冲动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强烈,她头一回在石西面前露出了些慌张。石西是个心思敏锐的男人,他当然感觉到了空气里那种暧昧的气息。这是他所盼望的,所以,他心底又开始腾升一些美好的希望。也许,他所渴望的,在今夜就能再次回到他的身边。"铃铃铃铃铃"电话铃声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起,俩人好像都怔了一下,才突然意识到电话铃响了。林红尴尬地笑一下,起身去接电话。电话里响起杜兰夹杂着抽泣的声音。"小天,小天不见了。"她说。杜兰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去美容院上班了,这天,老板打电话来,说下午有一例隆胸手术,让她无论如何要到美容院来一趟。杜兰知道老板根本就没有职业医师资质证书,美容院的其它小姑娘又全都没有一点医学常识。有手术的时候,老板习惯让她呆在身边。有这个曾经的职业护士在边上,他心里才有底。杜兰来美容院前,赵飞还在家里睡觉,他昨晚刚跟老板从省城回来,开了一夜的车,很累。杜兰可不管他累不累,一阵小耳光把他煽醒,嘱咐他在家一定要照顾好小天,还把小天要用的纸尿布奶瓶奶粉全都放到了他看得见的地方。"你得用生命向我保证要照顾好小天。"杜兰临出门前郑重地说。赵飞一个劲点头,还拍胸脯让杜兰放心。这天来隆胸的是个半老徐娘,杜兰在更衣室为她更换手术服时,看到她的两个**像两根丝瓜垂了下来。这样的**就算填个冬瓜进去也挺拔不起来了,杜兰真想建议她去买一个现在市面上流行的"波立挺",省得在这儿受这份洋罪。手术进行得还算成功,本来老板还打算晚上带杜兰出去吃饭的,但杜兰心里惦记着小天,换了衣服便往回赶。远远的,杜兰看到她们家楼下围了好些人,还停了两辆警车。她心里立刻有了些不安,快步奔到楼下,只见围观的人冲着楼上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她抬头,看到楼顶有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在人群里,她还看到了垂头丧气的赵飞。赵飞见到杜兰,吓得头都不敢抬,一个劲地猛抽自己的嘴巴:"杜兰我对不起你,我把小天给弄丢了。"杜兰的心忽悠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心里又气又急,恨不得照赵飞的脸上就来两巴掌。但赵飞的脸已经让自己抽得红了起来,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泪都快流了出来。杜兰的心软了一下,知道赵飞其实也是挺疼小天的,把小天丢了,肯定是场意外。接着赵飞简单跟杜兰说了下午发生的事。杜兰去美容院后,赵飞一直守着小天,虽然上下眼皮一个劲往一起凑,但他仍然打起精神强撑着。杜兰交待下来的任务他就要完成,他从跟杜兰在一块儿早就养成了这种习惯。谁叫他那么喜欢杜兰呢?他记得一共替小天把了两次尿,喂了一次奶粉。小天中间有一个多小时时间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大约在快五点的时候再次沉沉睡去。赵飞就在这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不该下楼去小商店买烟。杜兰早就交待过了,跟小天在一起的时候不许抽烟。他陪小天玩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小天睡了,他可以到厅里抽口烟了,但偏偏这个时候兜里只剩下一个空烟盒。他犹豫了好半天,又进门确定小天真的睡熟了,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这才匆匆穿了衣服,趿双拖鞋到楼下买烟。买烟大约用了十五分钟时间,赵飞开门的时候听到屋里一片寂静,便庆幸小天没有醒来。但当他到屋里去时,顿时傻了眼。小天不见了。就在这时,他隐隐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想循着声音去找,但却根本辩不清那声音从何而来。他四处查看了一下,屋里每一个小天能钻得进去的地方他都找了,这才确定小天已经不在这房子里了。这时,那哭声稍微大了些,好像就在这房间的某个间落。赵飞一颗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你想这两间房子能有多大呀,声音明明就在房间里,但他偏偏却找不到发出声音的人,后来他的人都快被急疯了。这时,他听到敲门声。敲门的是楼上的邻居,他也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而且,他也觉得那哭声好像是从他家里发出来的,他已经把家里都翻了个遍,最后这才下楼来问杜飞。俩人作伴,把上下楼的人家都找遍了,依然找不到孩子的踪影。大家都能听到孩子的哭声,但齐心合力,就是找不到发出哭声的孩子。这样的事情就有些奇怪了,大伙儿聚在楼下议论了半天,最后决定报警。警察来了,带着大家又从上往下搜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最后,警察想到孩子会不会在墙里面?大家想了一下,便有聪明人想到了楼顶的出气孔。这幢楼是那种老式的平顶建筑,没有阁楼。顶上有很多像烟囱样竖立起来的出气孔。出气孔里真的有一个婴儿,但他却不是小天。营救工作进展得很不顺利,因为出气孔很窄,只能隐约看到婴儿在下面大约两米处,没有人可以钻到出气孔里,也没有谁的胳膊能够到那个婴儿。大家想了很多办法,用勾子勾,用绳索套,找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同志倒栽葱进去用手抓,但计划相继失败。天渐渐黑了下来,出气孔里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微弱。警察为了控制现场不致混乱,隔离了现场,让不相干的群众都从楼顶平台下到楼下。最后,警察征得了楼下那户人家的同意,在与出气孔相邻的那堵墙上打开一个大洞。洞口的位置经过仔细斟测,刚好在婴儿所在位置稍下一点,这样,很轻易地便将婴儿救了出来。但那婴儿却不是小天。杜兰从人群里扑进去,见到那婴儿满身血污,脸上还沾着些粘绸的**。更重要的是,警察打开裹住婴儿的毛巾,婴儿的脐带还缠在腰上。奄奄一息的孩子被警察立即送往医院。事后警察对孩子的来源进行了调查,证实孩子的父母是一对在校的大三学生。他们在这楼里租了间房,女学生怀孕多时,俩人一直束手无策,甚至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流产。终于今天下午,女学生在卫生间里生出了一个早产的婴儿。俩人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婴儿。最后,那名男大学生用毛巾将婴儿裹住,爬上了楼顶,将婴儿投进了出气孔。孰料婴儿未死,发出啼哭,这才引出后来那么多事。如果婴儿投进出气孔前便死了,那么这世上便再没有人知晓一个生命的终结了。小天不见了,杜兰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赵飞畏缩地跟在后面,一副万死不能抵其罪的沮丧。小天怎么会丢呢,他还是一个不会走路的孩子。赵飞下楼买烟的时候,明明把门都锁死了。杜兰最后确定,小天一定是被别人抱走了——抱走小天的人会是谁?是不是那个把小天放在她们家门口的人?——他让杜兰对小天生出感情,然后再抱走他,到底有什么用意?杜兰身心憔悴,更重要的是,家里没有了小天,她觉得好像被抽空了体内所有的力量。现在,她连一眼都不想看懊丧的赵飞,恨恨地回到卧室,重重地关上房门。外面的赵飞自知罪咎难逃,也乖乖地坐在客厅里不敢吱声。杜兰躺到了**,**还留着小天身上淡淡的奶香。杜兰的眼里有了泪。忽然,她触到了**有异物,它裹在毛毯里面。杜兰起初并没有在意,只下意识地把它摸在手上。那是一个不锈钢的扁形酒壶。她盯着酒壶看,记忆里有些光亮在不停地闪耀。这个酒壶绝对不是赵飞的,这种不锈钢的扁形酒壶只适合装白酒,而赵飞只喝啤酒。杜兰确定自己曾经见过这个酒壶,只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需要些时间来细细回忆。这时,一个男人渐渐在她脑海里有了形状。他神情猥琐,蓬头垢面,一件白大褂上满是血点和污渍。当他走到你跟前,不用说话,你立刻便能闻到他身上那刺鼻的酒气。他是凤凰镇卫生院妇产科的酒鬼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