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风中奇缘洞庭湖边最著名的店铺要算是何师傅的大肉包子铺。何师傅的大肉包子足有馒头大小,主要是菜陷儿,菜陷儿的里面包裹着三条五花肉,非常香甜味美。这一天,他的店铺里迎来了三个贵客。两男一女,男人都是一色的青蓝色武士服,一个腰配马刀,一个肩扛钢枪。而那个女客则身着胡服,面蒙轻纱,风姿卓绝。三个人就要了五十多个包子,何师傅惊讶得下巴都掉了,五十个包子足够普通少壮十个人的口粮。“看那老板呆头呆脑的样子,准是被咱们的食量吓坏了。”可战笑着小声说。“你这家伙,每天吃下半头牛的分量,不知道都长在哪儿了?”跋山河微笑着说。锦绣公主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拿起一个包子,小心地掰开,然后出乎众人意料地大大啃了一口,突然笑道:“这么香的包子,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可战大喜,道:“既然姑娘这么讲,我可要大嚼一番,犒劳犒劳我的胃肠。”跋山河深深看了锦绣公主一眼,道:“姑娘似乎对中原美食情有独钟。”锦绣公主明亮如星的明眸白了跋山河一眼,道:“中原人喜好享受,饮食上花的功夫,比我们在骑马上花的功夫还要多,怎让人不喜爱。”可战双目寒光一闪,压低声音道:“这样好逸恶劳的种族,迟早被我们强悍的突厥所灭。”话虽如此说,但是他还是三口两口,塞下两个大号的包子。锦绣公主的脸上现出深思的表情,缓缓道:“汉人积弱,无怪被塞外各族欺凌了三百余年无力还击。但是,汉人人口之多,所学之博,著论之精,委实令人惊叹。当我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拜读孙子兵法之时,那种深深的震撼感直到如今仍让我不能或忘。兵法中对行军作战所提出的精辟见解,宛如暮鼓晨钟,敲进我的心灵,在我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以前部落征战时的那些所谓的著名战役,在我眼中失去了所有意义。汉人军旅或许远远不如我突厥民族,但是军事人才绝对比我族优胜。这一点,希望我每一个族人都要牢牢记住。”跋山河一脸迷醉地看着锦绣公主的因深思而迷蒙的美目,半晌才道:“我族军旅有锦绣公主的领导,必能战无不胜。”锦绣公主的眼中露出一丝坚定的信心:“大草原各族存亡在际,正是英雄辈出的时代。我自少苦读兵法韬略,就是相信只要有机会学习,突厥人一样能够精通汉人呕心沥血写成的兵法,这样,汉人对我们军事上的优势便荡然无存。我不但要精通兵法,还要在大草原各族之中广泛传授兵法韬略,训练我突厥人自己的军事人才。总有一天,我大军健儿必会跨过长城,将目光所及的地方,都变成突厥人的牧场。”可战和跋山河的目光中都露出了憧憬的神色。锦绣公主极目四望,饱览着洞庭湖的湖光山色,道:“你们看,这洞庭的美景多么的美丽迷人。我突厥族人终日困守塞外苦寒之地,历尽风霜,熬尽艰苦,挣扎求存。而这些汉人,则守着如此美景,优哉游哉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逍遥日子。这是何等不公平。”可战和跋山河脸上都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缓缓点头。锦绣公主仰了仰头,道:“锦绣山河,强者居之,我塞外诸族日夜期盼,跃马汉人的万里江山,这个绵延数代的梦想,就要在我辈手中完成。”跋山河和可战低声应是,心中热血激荡,都下了誓死追随锦绣公主的决心。就在这时,一个清朗豪迈的声音传来:“喂,店家,给我二十个包子。”一个中等身材,相貌平常的少年汉子走进店来。锦绣公主三人一听这声音暗吃了一惊,同时向那个少年汉子望去。他们都认出此人就是刚才在洞庭湖上放歌的豪士。不错,此人正是彭无望。可战立刻就要伸手去摸身边的钢枪,被跋山河一把拉住。锦绣公主用力一摇头,制止了可战鲁莽的举动,低声说:“不要多生枝节,快点吃吧,吃完立刻就走。”这时候客人不多,只得彭无望一桌,和锦绣公主一桌,统共两桌客人。奇怪的是,两个桌上的客人都是闷声不响,甩开腮帮子狂吃。令可战目瞪口呆的是,彭无望吃饭的速度竟然比他还要快上一倍。三口两口,七嚼八嚼,二十个包子全都没影儿了。“店家,算帐!”彭无望心满意足地一抹嘴,伸手到怀中去掏银两。一个店中的伙计笑嘻嘻地来到他的面前,道:“谢谢客官,三两四钱。”彭无望掏了好久,才勉强凑出了四两银子,摆在伙计面前,说:“喂,别忘了找钱。”伙计翻了翻白眼,小声嘀咕了一声:“看起来像个汉子,原来是个空心萝卜,这么小气。”收起银子到柜台去找钱。可战和跋山河都替他出了身冷汗,凭他们揣度出来的彭无望的功力,真是吹口气就能把这伙计宰了。他竟然还敢对彭无望出言不逊。彭无望也是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道:“兀那个伙计,别白眼看人,小爷的银子都是一刀一枪赚来的,你又不是我老子,凭什么要我陪钱来养你。”那个伙计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立刻发起了飚,污言秽语地骂起了街来。彭无望不甘示弱,和他展开对骂。两个人唾沫纷飞,互相把对方的十几辈祖宗都关照了一遍,骂得难分难解,直到包子铺的老板从屋后冲出来,将那个伙计训斥了一番,彭无望才收嘴不骂,大声道:“幸好老子有要事,否则我今天就把你嘴给骂歪了。”一拍肚子就要走出门。可战看得完全不懂了,小声对锦绣公主道:“那个家伙莫不是疯了,那个伙计如此可恶,应该一巴掌把他满嘴牙打落就完了,何必那么费事,跟个泼皮无赖一般和他对骂。真丢脸。”跋山河满脸敬意地看了彭无望的背影一眼,道:“可战,你懂什么,中土的英雄豪侠不会凭借武力仗势欺人。此人正是这种光明磊落的豪士。他宁可和店伙对骂一场,让他知道自己绝不好欺负,也不会对他动拳脚。”锦绣公主也赞赏地看了彭无望一眼,小声说:“可战,你可要和人家学学,动不动就拿着你的钢枪乱捅。杀孽太重。”可战满不在乎,道:“我也不想,不过从小就是这样,捅啊捅的,渐渐的就习惯了,想改也难。”彭无望的一只脚已经跨出了店铺,听到另一桌客人隐隐约约的议论声,虽听不真切,但也猜出是在谈论自己,于是不由自主地往邻桌看去。就在此时,一阵清风吹过,将锦绣公主的面纱掀起了一角,她那风华绝代的芳容,立刻纤毫毕现地出现在彭无望的眼前。“那是什么?”彭无望只觉得一阵眼花,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就在这一刻,他体验到此生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对美丽的感动。他曾经迷恋过春天里的微风,深爱风里那种充满清香的气味。他也曾经迷恋过夏天里的花朵,深爱那种生机盎然的绽放。他曾经花去几个时辰傻傻地站在窗前,看着秋天潇潇的落雨,迷恋于那种洗尽铅华的潇洒痛快,冬天的雪让他乐而忘返,一整天呆在塞北的冬雪里在他看起来是最自然的事,看着漫天六角形炫目的雪花缓缓落下曾经是他童年最美的回忆,他仍然怀念那些幻梦般的好日子。这些,都是他理解中的美丽,虽然他不会形容,但是他完全了解这些美丽。但是,锦绣公主的美,是他完全不了解的。轻柔如风,灿烂如花,飘逸如雨,炫目如雪。在这所有的能够形容的美丽之中,她的脸还有另一种彭无望最最无法了解的美丽。那就是神秘:神秘宛如夜空最深邃角落里的繁星,神秘宛如最动人心魄的海潮尖峰上那一抹雪白,神秘宛如幽静的碧绿湖水中映射的一影惊鸿。彭无望感到仿佛站在秋雨过后的樱花园里,轻柔的春风披满衣襟,灿烂的花朵绚烂地绽放,漫天落英中飞雪飘飘而至。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在锦绣公主秀美的面容前,升到了最浓烈绚烂的巅峰。而这种人在巅峰般的感受,是彭无望以前根本连梦想都未曾梦想过的。看着彭无望怔怔地站在店口的样子,跋山河和可战的脸上露出一阵了解的神色,他们同时回忆起了初见锦绣公主时那刻骨铭心的场面。他们的表现,或许还没有彭无望像样。即使现在,已经过去了经年,但是对着不蒙面纱的锦绣,他们仍然会恍惚失神,一如彭无望现在的样子。彭无望不由自主地来到锦绣公主的面前,用力地咳嗽了一声,用干涩的声音说:“姑娘,你……好美。”“轰”地一声,跋山河,可战同时战了起来,包子铺里的温度骤降了下来,杀气横溢,五尺长刀和点钢枪一左一右指住彭无望,同声喝道:“狂徒,出口轻薄,罪该万死。”锦绣公主轻轻一举手,二人闷哼一声,一起收起了兵刃。“公子出言轻薄,未免于礼不合。”锦绣缓缓地说。彭无望这才幡然醒转,长长出了一口气,深深鞠了一个躬,道:“姑娘,请恕在下冒昧。在下,我只是想知道,姑娘仙乡何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好大的狗胆,竟敢盘问我们少庄主。”可战激怒之下,报出了锦绣公主的假身份。锦绣这次南下策划侵唐,化名为公孙锦,是塞外神兵山庄的少庄主。而可战,跋山河则分别化名为李刚,李强,为神兵山庄的护法。实际上,神兵山庄一百年前就被突厥秘密地尽遣高手满门剿灭,斩草除根。所以,这个假身份完全无懈可击。彭无望愣了一下,忙对可战说:“这位兄台,你误会了,我只想打听一下这位姑娘的双亲,将来下聘的时候,也好有个准备。”“下聘?”三个人同时惊叫了起来,连锦绣公主都不例外。“是啊,”彭无望一脸诚恳地说,“姑娘,在下彭无望,青州彭门人士,家里世代经营镖局,薄有储蓄,青州故居尚有百亩良田,房舍七十余间,家境还算殷实。我彭无望二十一岁,双亲早亡,由叔父带大,有堂兄弟一人,姓彭名无惧。今天一见姑娘,自问已经难以自拔,愿意娶姑娘为妻,从此祸福与共,生死相依。愿姑娘怜我一片真心,愿意屈身以就。我彭无望保证姑娘一生衣食无缺,生活美满。”这一番话,说得锦绣公主一行三人一个个脸涨得通红,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半晌,跋山河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这算是什么?”彭无望眼圈一红,道:“在下没有什么长辈。叔父虽然仍在人间,但是为人所害,已成痴呆。彭某孜然一身,只好自己为自己提亲。虽然礼数上,欠缺了一点,但是彭某一片真心,天人可鉴。望姑娘垂怜。”可战惊得连打了两个响嗝,好不容易喘过气来,道:“你想得可挺美,凭你百亩良田,几间房舍,就想娶我们少庄……主?”彭无望心里一惊,忙说:“不知道姑娘家世,我这番可是鲁莽了。但是我彭无望眼看就要重建家中镖局,到时候日进斗金,姑娘家里要多少聘礼,相信我都没有问题。”锦绣公主这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尴尬的情况,也有些手足无措,愣了半晌,道:“等你凑足黄金万两,就到神兵山庄找我下聘吧。”说完匆匆忙忙站起身,随手丢下几两银子,率领着可战,跋山河风风火火地逃走了。彭无望惊得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但是锦绣一行人已经走远了。“黄金万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到。”他没精打采地想着。“神兵山庄?”他接着又想,“神兵山庄?我一定会找到的。”他感到心底阵阵甜丝丝的感觉。深吸了一口气,彭无望看了看已近天顶的艳阳,长笑一声,暗道:“原来男女之间如此美妙,我以前全然不知。老天待我实在太好。”他微笑了一下,忽然想起:“对了,先去年帮总坛救出红天侠前辈,解决年帮之事。然后,我定要好好活下来,重建飞虎镖局,争取早日赚到黄金万两,赢得美人归。”于是,在洞庭湖滨,彭无望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恋爱的甜美滋味。大唐行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