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大哥的尸体渐渐变得僵硬而沉重,彭无望只感到眼前金星乱冒,浑身酸痛,但是他仍然咬牙坚持著在浓密的丛林中亡命地奔跑。在他的身後,数百名各族塞上高手驱马在枝桠横陈的丛林中渐渐追近。若不是满林横伸的浓密枝叶时不时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此时此刻,彭无望已经落入他们手中多时了。彭无望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普阿蛮已经到了身後百丈之地。他暗吃一惊,转回头去,却没看到一条伸到土外挡住去路的树木老根,一个跟头跌倒在地。在他肩上的大哥的尸体,跌落在地,在地上滚了几滚,竟然凭空消失了。「大哥!」彭无望嘶声惊叫,从地上窜起来,发足飞奔几步,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山地斜坡之前。这片斜坡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草,经过大雨的浇灌,显得格外青翠欲滴,十分光滑。姜忘的尸体正在沿著这处草坡,飞快地朝下滚去。草坡的尽头有一处简陋的木屋,想来是某个猎户在丛林狩猎时暂住的猎屋。「大哥!」彭无望惊叫一声,想也不想,合身朝著大哥的尸体扑去,一把将其揽在怀中,沿著光滑的青草,朝著坡下飞快地滚落。十数息的功夫,彭无望已经沿著斜坡滚到了木屋的门前,他一托大哥的尸体,身子从地上一个鱼跃,闪电般窜进了房中,十数枝铁箭随後而至,重重插在他身後的草地之上。在斜坡的坡顶,箭神兄弟缓缓收回弓箭,同时遗憾地摇了摇头。二人此刻用的弓箭不及他们平常所用的趁手,射程也大大不如,虽然他们射出去的箭仍然比在场所有人都要远上一倍,但是已经很难伤到百丈之外动作敏捷的彭无望。普阿蛮看了他们一眼,恭敬地用手抚住胸口,由衷地说∶「箭神兄弟果然名不虚传,刚才那一手连珠快箭,动若闪电,令人目不暇给,阿蛮十分佩服。」铁镰、铁岚惭愧地低下头,同时道∶「一箭未能奏功,枉担神箭之名。」从後面赶来的曼陀沉声道∶「各位都是大漠上数一数二的英雄,自不待言。如今当务之急,是追杀彭无望。我们下去吧!」「且慢,三王子殿下,此处坡陡路滑,纵马而下,十分危险。我建议王子殿下率领火焰精锐沿东面的山路绕到木屋以北拦截,防止他往北逃逸,我们屠南队则弃马从此跳下,到木屋以南守候,防止他转头奔回丛林。」普阿蛮沉声道。曼陀看了一眼陡峭的草坡,撇了撇嘴,点头道∶「有理。」他转过头,面对著黑衣火焰教众,挥挥手道∶「你们随我来。」几百名黑衣武士立刻护卫在他的身後,浩浩荡荡地朝东奔去。普阿蛮看著曼陀走远,眉梢微微一挑,高声喝令∶「全体弃马,跟我来。」说著第一个跳下马来,顺著斜坡飞快地滑了下去。木屋之内,堆满了残败的柴草,屋角有一处简陋的锅灶,朝东放著一条竹椅,竹椅之後是一座土炕。彭无望将大哥的尸体平平整整地放在土炕之上,然後缓缓退後几步,守在木屋的门口。屋外的景物渐渐变得清晰可见,天上的乌云开始慢慢退却,瓢泼的大雨开始慢慢停息,几线微弱的曙光透过松动变化的黑色云层,照在这片林地之上。彭无望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奔波了一天一夜,如今又迎来了第二日的黎明。门外传来战马啾啾的鸣叫,密集的脚步声在木屋四周此起彼伏的响起。彭无望下意识地往怀中摸索一番,发现浑身上下,除了拳头,竟再也没有任何兵刃。他苦笑一声,顺著门板缓缓坐倒在地。此时此刻的他心中只希望第一个冲进门来的,不是普阿蛮,或者是可战、跋山河。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凭自己的功夫,赤手空拳,绝对夺不下这些绝代高手的兵刃。与此同时,数百名塞上高手已经将木屋里三层外三层围困得水不通。几百名弓弩手拉紧弓弦,将数百枚蓝莹莹的箭头牢牢地指向木屋的每个角落。每一双握弓的双手都稳若磐石,没有丝毫颤抖,显见这些精选出来的持弓高手都是千里挑一的使箭行家。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普阿蛮,等待他的一声令下。谁知道普阿蛮双目低垂,彷佛入定了一般不再言语。曼陀纵马趋前一步,来到普阿蛮面前,道∶「阿蛮,洛u鞲S弟们进攻?」普阿蛮垂首道∶「禀告曼陀王子,彭无望此人乃是世间少见的猛士。他越是困守绝地,事穷力窘,他所能爆发出的破坏力就越是惊人。此时此刻,他困守木屋之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必然困兽犹斗,负隅顽抗。无论派出何人前去厮杀,只会徒增伤亡。」曼陀仰天一笑,道∶「这有何难,如今天色放晴,我们只要点一把火,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轰出来,再加上乱箭齐发,看他往哪里逃?」普阿蛮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沉声道∶「这┅┅三王子殿下不是要生擒彭无望吗?」此时的曼陀正在洛u灾v能比普阿蛮先想出如此巧妙的计策而暗自得意,听到这句话,只感到一阵烦躁,断然道∶「不必这麽麻烦了,杀了他,再将他剁碎了喂狗,也是一样。」「谨遵三王子号令。」普阿蛮洪声道。彭无望在门口观望了很久,发现围困在屋外的胡族武士不但没有急於发起攻势,反而开始分批撤走,只留下了数百名黑衣武士手持强弓硬弩,严阵以待。他想不出他们想要干什麽,便不去理会,走回土炕之侧,跪在大哥的尸体面前,低声道∶「大哥,三弟我到了这步田地,再也不能继续护住你的遗体。我就在这木屋里,挖地三尺,将你落葬於此。若是天可怜见,我能够生还恒州,他日定当重回此地,将你移葬入我彭门的风水地穴之中,让你享有永世安乐。」言罢,他跪在地上,朝著土炕,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後五指曲张,朝著地面挖去。木屋中的土地经过雨水浸润,十分松软,加上彭无望手重力猛,气力悠长,只片刻工夫便掘出了偌大一个土坑。他来到大哥的尸体旁边,跪下身,将其打横抱起,缓缓放入新掘好的坑中,伸手轻轻捧起坑旁的泥土,准备为他盖在身上。就在此时,一片喧哗声从屋外响起,无数脚步声飞快地朝著木屋靠近。彭无望心中一惊,连忙冲到房门前,透过木头的缝隙朝外观看,却发现无数肩扛柴草的突厥高手从四面八方急奔而至,来到木屋前一丈之地,抖手一甩,将大捆大捆的柴草丢到了木屋四周,然後异常小心地互相掩护著交替後退。看到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彭无望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这些年来的搏命厮杀,除了给他挣来些许声名之外,也让他在敌手们的眼中化为了人人惊惧的凶神。「呵!」普阿蛮的一声凶猛吼叫将他从沉思中惊醒,他抬眼观看,发现屋外所有的弓弩手同时换上了裹著油布的火箭,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微弱的晨曦中格外怵目惊心。「他们要将我烧出屋门!」彭无望脑中电光一闪,连忙退到土坑之侧,手忙脚乱地捧起大把泥土,朝著大哥的尸体上盖去,想要在火起之前,将大哥安葬。就在此时,霹雳崩雷般的弓弦声齐刷刷地响起,数百枚火箭四面八方射中木屋的四壁,其中数十枝箭势如破竹地穿过墙壁,朝著彭无望射来。熊熊烈火在火箭的点引下将木屋团团围住,狰狞涌动的烈焰舔著四周的木墙烧进屋来,呛人的浓烟在空中弥漫。彭无望猛的挥动随手抄起的竹椅,将朝他射来的数十枝箭一一挡开,仍然有几枚铁箭来得太快,躲闪不及,射中了他的肩肘臀臂等肉厚之处。幸好这些箭枝被木墙所阻,速度势头有所减弱,否则必然透体而过,造成更加严重的伤害。彭无望咬紧牙关,忍住剧痛,探头望向屋外,发现普阿蛮指挥著一批弓箭手将箭头指定了木屋的顶棚,另一批弓箭手则再次换上火箭,准备继续朝著木屋攒射。彭无望当机立断,纵身一跃,跳入自己刚才挖好的土坑,躺在大哥尸体的身侧。他刚刚躺好,铁箭入木所发出的夺夺响声爆豆般响起来,可以想像就在这一刹那,有将近百馀枚利箭射中了刚才他用来遮挡箭雨的竹椅。只听得一声竹木爆裂的脆响,四分五裂的竹椅残屑四外飞溅,落了彭无望一脸。他喃喃骂了一句,用手抹去脸上的竹屑,抬头观看,发现四周熊熊的烈焰已经到达了木屋的顶棚,再过得片刻,整座木屋就要坍塌下来。木屋外的塞外武士们狂热地呐喊著,嬉笑著,彷佛在嘲笑困死房中不得而出的自己。浓烟熏得他涕泪直流,不断咳嗽,四周火焰的高温令他的毛发俱都卷曲变形。他咬牙看了看被火焰环绕的屋顶,突然冷笑一声,将大哥的尸体抱起来,沉声道∶「大哥,那些胡人以为凭一座木屋就可以困住我们兄弟,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中原豪杰到底有几分本领。」第七蓬火箭划出优美平弧,射在早已陷在滔天火焰之中的木屋之上。木屋的东墙首先承受不住火焰的烧灼,发出一阵隆隆的轰鸣,颓然倒下。紧接著和东墙连接的北墙也支撑不住,在火焰中缓缓倾倒,被大火烧穿的顶棚,毕毕剥剥地爆响著,带著大团大团的火焰朝地下坠去。整个木屋此刻完全被滔天的烈火淹没了。曼陀、普阿蛮、箭神兄弟、可战和跋山河面色凝重地观看著木屋渐渐在火焰中化洛uテu,没有人说一句话。良久,曼陀咳嗽了一声,道∶「那麽,就这样把他烧死了?」在他身侧的罗朴罕沉声道∶「如此大火,便是浑身是铁,也要烧熔。那个彭无望这次死定了。」曼陀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豫之色∶「哼,想不到他是个孬种,竟然不敢从屋子里跑出来。就这麽被烧死,真是便宜了他。」达虎低声道∶「可能是他觉得就算跑出来也难逃一死,所以不肯出来。」普阿蛮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哼,彭无望绝不会闭目等死,他是那种临死之前仍要咬人的猛兽。他一定找到了逃生的通道,难道┅┅」他脑中灵光一闪,断然喝道∶「所有人搜索方圆百丈之地,木屋之中一定有逃生的密道。」他的话声刚落,在远处的旷野中突然响起了众人再也熟悉不过的清啸,刚才在火焰教众的箭雨中逃得一条性命的金色神马赫然出现在木屋南侧那片陡峭光滑的草坡之上。只见它稀溜溜打了一个响鼻儿,轻轻松松地一个飞跃,彷佛一条金色的苍龙从数十丈高的坡上飘飞了下来,行得二十馀丈,四腿缓缓落在草坡上。草坡奇滑无比,金马的四条腿刚一沾地便行云流水地又滑出去八九丈,紧接著它泰然自若地再次起跃,恍如探爪云龙,从半坡处高高飞起,朝著普阿蛮扑去。它的姿势勇猛而美观,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高贵优雅的从容意态,令人看得目眩神迷。在场的每一个塞外武士都对著这匹神马发起呆来,即使冷酷深沉的普阿蛮,也有片刻的失神。就在这时,普阿蛮身畔十馀丈远处的土地,突然发出「波」的一声,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掌彷佛从地狱中探出的鬼爪,猛然伸出地面。这只手掌皮破肉烂,伤痕最深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白花花的指骨,任何人乍见之下,都有见鬼之感。普阿蛮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的肌肉在一瞬间崩紧了,因为他发现,东突厥三王子曼陀的坐骑,离这只手掌不到十丈之远。金色神马刮动风声,冲到了他的面前,前蹄一扬,照著他的胸口踢去。十几丈外的那只鬼爪般的手掌,在地面上猛的一按,一蓬松软的泥土宛若涌泉浪花般向上翻起,彭无望肩扛著姜忘的尸体一身是土地从地底冲了出来,他那血红如鬼的双眼,已经死死地盯住了十丈之远的曼陀。原来,这个倔强的青州少年竟然活生生用一只左手,挖出了长达十数丈的一条地道,从木屋内脱困而出。普阿蛮一个快若脱兔的侧身疾旋,和那奔雷一般扑过来的金马擦身而过,那一双前蹄擦过他的胸膛,令他隐隐作痛。但是此时他已经无暇顾及,因为他看到彭无望已经朝著曼陀扑了过去。「保护三王子!」普阿蛮断然高声喝道,黑色双燕闪电般脱手而出,没有袭向彭无望,反而削向曼陀**受了惊吓,正在原地打转的坐骑。那双燕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曲线,轻轻巧巧地在曼陀马臀处划出两道伤痕。曼陀那匹战马也是东突厥一等一的良驹,此时受了伤,立时以为是朝它扑来的彭无望所为,稀溜溜惊叫一声,四蹄撑地,一瞬间掠出八丈之远,再接著一蹿,身子已经在二十丈之外。这样缓得一缓,达虎、罗朴罕、铁镰、铁岚、可战、跋山河以及屠南队所有精锐四下赶来挡在了彭无望的面前。火焰精锐的箭阵团团围在他的身後,无数枝利箭瞄准了他的全身要害。彭无望双目如火,急切间大喝一声,响如雷霆,身子前倾,宛若飞虎般朝前飞跃而出,肩扛著大哥的尸体,想要跨过面前众高手组成的人墙,朝著曼陀追去。「呵!」可战、跋山河、铁镰和铁岚同时从马上直起身,高高窜起,意图将彭无望在空中截下。达虎与罗朴罕猛催坐骑,想要上前,趁彭无望人在空中,将他横刀砍翻在地。炸雷般的清嘶声再次在耳边响起,达虎和罗朴罕的战马咆哮一声,竟然一齐做起了老虎跳。二人哪里还顾得上杀敌,连忙手忙脚乱地控制缰绳。就在这时,彭无望已经半空中一脚踏在达虎的头颅之上。这一脚重若千钧铁锤,达虎只来得及「波」地吐出一口鲜血,就歪歪斜斜地摔下马来,一命归阴。凭这一脚借力,彭无望的身子又高飞了尺馀。但是,他连续奔波了整日,刚才又屏住呼吸,挖掘出十几丈的地道,体力透支得太多,在踏死达虎之後,已经後继无力,纵跃的距离大大减少,还没有越过人墙,就已经朝下落去。看出彭无望的不济,可战等高手眼中纷纷露出喜色,刀枪齐举,横在空中,只等将坠下来的彭无望在半空拆成八块。「呸!」彭无望默默吐出一口血水,紧紧揽住扛在肩头的大哥尸体,不甘心地闭上眼睛,等待著最後的时刻。就在这时,一道黄光惊鸿一闪,彭无望忽然感到**一紧,身子彷佛腾云驾雾一般高高扬起。恒州轻柔的晨风吹拂在他的脸上,令他精神一爽。他惊愕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曾经在恒州草原打过交道的那匹绝世天马此时此刻正驼著他横空飞舞。他低下头,正好看见身下可战、跋山河、铁镰兄弟和屠南队高手们抬头仰望的面容,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毫无动作地眼睁睁看著自己一人一马,宛若跃龙门一般从他们的头顶高高地横飙而过。这一刻,他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感动,彷佛正沉浸在童年最迷人的美梦之中。「快放箭!」普阿蛮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从背後响起,一阵弓弦拨动的声音满场响起。如蝗的飞箭满空射来,紧紧地追在彭无望的背後。金马得意洋洋的马嘶声在彭无望的耳边轻轻响起。只见它四蹄发力,身子弓起,浑身的肌肉小山般隆起,身上的金色皮毛在透过浓密乌云照来的阳光中翻动著起伏变化的金色光华。彭无望紧紧揽住它的脖颈,只感到眼眶一阵潮热,哑著嗓子,低声道∶「好兄弟,快跑。」这匹通灵的金马彷佛听懂了他的话语,低啸一声,头颈高扬,身子箭一般穿云破雾地窜出数十丈,略一撑地,闪得几闪,便奔出百丈之地。那身後横飞而至的箭矢追得百馀丈便无力地落在地上,有些即使打到了彭无望的背上也势穷力窘,便是他的衣衫也穿不透。「著!」身後远远地传来箭神兄弟异口同声的怒喝,两道乌光一瞬间穿过百馀丈的距离,照著彭无望的背心射来。感到背後风声有异,彭无望猛的一俯身,一枝箭擦著他的脸颊射向前方,带走他脸上的一丝血肉,飞出十馀丈才滑落地上。另一枝箭「夺」的一声扎在他身体右侧臀腿交接处的肉厚之处。彭无望百忙中瞥了一眼钉在身上的这枚冷箭,哧地冷哂了一声,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笑意。他那血红色的双眼已经紧紧盯住了远处纵骑飞奔的曼陀。「快上马!」此时此刻的普阿蛮已经目眦尽裂,急切地大声呼喝道。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大事不好,纷纷默不作声地跳上坐骑,打马扬鞭。那些刚刚见过金马的战马们此刻非常不配合自己主人的动作,在原地倔强地打著毫无意义的圈子,不想奔跑,在骑士们再三催促鞭打之下才勉强开始放足移动。当这群胡族高手的坐骑完全恢复正常的时候,他们却发现彭无望和曼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恒州雾霭沉沉的大地之中。「嘿!」普阿蛮奋力将马鞭掷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