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不想归不想,活还是得干。我拿了工具一个人进了墓群。今天要描的这座小碑在墓群西侧,倒是没有几个字,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公墓里静悄悄地,这种平常的日子墓地里基本是没人来的。只有高空飞过的乌鸦有时会传出几声哀鸣。我走过熟悉的二区甬道,来到第四排碑前。没错,就是这块。我蹲下身,开始铁勾银划。不多久就描完了大字。开始描旁边的小字。“原藉山东省枣庄……”写了这么多碑,就属原藉山东、辽宁和吉林的最多了,占到百分之九十左右。看来黑龙省还真是迁移省,基本没什么本地人。小字其实比大字难描得多,一行没写完,就觉得腰酸背痛。直起身子抻一抻,伸个懒腰,别提多舒服了。旁边五六米远的地方,竟然坐着一个女人,无声无息。加上我没有防备,差点吓得从过道直接摔下去。(四十三)一个人和我距离这么近,我竟然没有听到她走路过来的声音。她一动不动好像泥塑一般。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碑。我这次可被吓得不轻,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扎了一下。咚咚地跳个不停。如果换成谁在墓地里突然见到一个女人出现也会感受像我一样―――以为自己碰见了鬼。稳定一下情绪以后,我注意看到:她坐在一个墓碑前面,碑座上还摆了几样水果,用牛皮纸托着。噢,原来是一个来这里上坟的人。心里稍微地平静了些。向她的脸上观察,一个年龄不大的妇人,二十七八岁,脸很苍白,像一张纸。眼角上过早地生出丝丝细纹。双目无神里面布满了血丝。头发比较散乱地盘起。穿着一件样式有些过时的外套。我重新被吓到了,这,这不是腊八的晚上,朝阳村口站着的那个女人吗?撞一次鬼还不够,还撞两次,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人家了。我不敢接着工作下去了,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逃开这里。可是,可是如果想离开墓区我就得经过她的身后。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挑战。顾不得那么多了,我把油漆盖好,放在碑座旁边,拿着毛笔快步向外走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她面前的碑。“显考郑占田,显妣张淑清之墓”。虽然“郑占田”这个名字足矣让我胆寒,但是我站住了。她是郑占田的亲人?直觉告诉我,这个郑占田和我有种极其微妙地关系。或者说身边的怪事皆是由他而起。这可是弄明白这些事情的大好时机。我不相信面前的这个是鬼。我在下了第一百次决心以后,开口和面前的这个“鬼”说了第一句话。“您好,您是死者的家属吗?”尽管我说话的语气听起来那么温柔,尽管我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但当她转过头来注视我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地全身打了个冷颤。那双眼睛中失去了活人的那种光彩。“嗯,是呀。我就是这个碑上刻的张淑清。”她指了指碑上那用红漆涂着的“张淑清”三个字的声音有点嘶哑。我十分惊讶,但却有些如愿以偿的感觉。我曾经就怀疑过脚印这一系列的事件和这个张淑清有关系,后来又怀疑是徐会计在捣什么鬼。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条线索。我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下去了。她倒是首先和我攀谈起来。“小伙子你是写碑的人是吗?”“嗯,对呀。”“那平时我没时间上来的时候,那个死鬼你要多照顾一下。”她的声音中有些幽怨。这句话让我听得身上遍体都是寒意。嘴上还在附和着她:“会的会的。”现在我想知道的另一个答案就是那天晚上站在道中间看我的女人是不是她?她为什么会站在朝阳村通往公墓的道上?是不是她在公墓制造了神秘地脚印。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脚。天哪―――她根本就没有脚。(四十四)世界上怎么会有没有脚的女人呢,我不过是受了一些恐怖电影的影响自己骗自己罢了。真实的情况是我看见了一双大脚。她的脚明显比一般女人大一些,穿着一双平底鞋,一个不修边幅的家庭妇女经常穿的那种鞋子。这样的脚怎么会是那对脚印的主人呢。去掉一个错误答案。“您怎么想起来今天到公墓上来看他?”我暗指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噢。我家就住在离你们不远的朝阳村。也走不了几里路,有空的时候我就上来看看他。”朝阳村,又是朝阳村。那里快成了怪事大本营了。不过她的这些话还是解开了我大部分的疑惑。我终于可以确认她不是个女鬼了。她站起身向我告辞。“我要回去了。谢谢你替我照顾他。”“嗯。”我点点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起身顺甬道走出墓区。脚步果然很轻,基本听不到什么声音。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接着做我的事。听公墓上的人说,吃别人上坟的瓜果和食物不但不是对死者不敬,而且对自己的身体还有好处。我不太明白这种说法是因何而起,也许就是人们不肯浪费掉那些东西而为自己找的借口吧。离开墓区时我没敢拿郑占田碑座上的水果。回到家里,老爸说有我的一封信,都送到好几天了,但忘记了告诉我。今天才从厂里拿回来。我觉得新奇,好久没和谁通过信了。拿过来一看,沉甸甸的,里面有硬纸板,我才记起自己和小静合影的事来。拆信封的时候,心里不免有些紧张。鬼是照不出来相片的,如果这张相片抽出来只有我一个人在上面那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照片从信封里缓慢地抽出。已经露出了小静那洁白的牙齿和甜美的笑容。我的心也好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感谢老天,小静终于让我放下了一颗心。照片被整个拿出来了,照的不错。背景那些枯枝带着一点残雪很有意境,小静也很上相,照的像某位电影明星,再看我――我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差点瞪裂,整个人僵住了,一动也不能动了。相片上,竟然没有我。(四十五)我是鬼吗?可笑。我怎么会是鬼。如果是鬼我怎么还能活在人间,为什么所有的人还能看到我。可是,照片又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我和小静合的影,可是我在哪里。我到底在哪里。1996年4月4日,清明节。天气乍暖还寒。第一场春雨也光临了公墓。清风拂面,带着春天的泥土味沁人心扉,除了山里面还有些积雪不肯离去,大部分地表的雪都融化得差不多了。冻土层融化带来地面的泥泞,尤其是山坡上,过路的人都弄得一脚泥。今天可是公墓的大日子。清明和鬼节是整个公墓最热闹的两天。我们凌晨四点就来到公墓集合,主任亲自给大家分配任务。我和岱哥负责随时巡察公墓的各处,确保正常的秩序和公物的安全;会计和张达看守办公室,应对咨询和办手续的访客;两位更夫负责指挥各种社会车辆的停放;主任负责整体工作的协调和调度。安排停当后,主任为每个同事分发了对讲机并讲明了使用方法。我还没见过这种阵式,不知要应对多大的场面,如临大敌。凌晨五点多钟,由打公墓底下开上来两辆军车。军车停在了公墓东侧的山坡上。车上下来两车的士兵,大概有五六十人。所有的士兵全赴武装,看装备都是武装警察。原来,这两车兵是殡管所从武警大队借用的,为了维护公墓的正常秩序。我看着新鲜,心说有必要弄这么隆重吗?过了六点不断有社会车辆上来,公墓开始人声鼎沸。除了墓地东北角的高墙没有人看守之外,武警们整齐地围着整个公墓站立出了一道人墙。我和岱哥胸前佩带着“工作人员”字样的胸卡在大门边检查进入墓区的访客,他们不可以带火种和纸张进入,今天公墓上是禁止烧纸的。随着人流的不断增多,两个老头儿也冒汗了。公墓前面的空地根本就容不下这些车了。后面的车辆还在一辆接着一辆地涌入。人们拎着各种各样的水果、点心,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表达对亲人的哀思,公墓的大门快被挤破了。主任用对讲机通知我们,他派两个官兵来守大门,让我们立刻去墓区里面巡察。我和岱哥临时分了一下,他东我西,进入了人山人海的墓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