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君本还有一些疑问,见九玄仙子不欲多言,只好压下不提,他目光转向天狗老道:“师兄,那枚血蜉蚍赠给九玄仙子可好?”他目中余光发现杨真竟然不动声色,心下更加奇怪起来。“凭什么?”天狗老道对这爱摆谱的九玄仙子印象大坏,当即跳起来反对。他指着杨真道:“这是老道用一只九尾灵狐,跟师侄交换来的,这东西可宝贝了,那南离岛休说沉到云梦湖里去,就是没沉,谁又能从那头凤凰口中夺食?”“妾身可用万年冰蚕与天狗师兄交换,如何?”九玄仙子露出一个不怕你不答应的笑容,这下连魏元君都震惊了。万年冰蚕虽不若血蜉蚍那般可洗伐肉胎,除秽祛毒,还原纯阳体,却另有妙用,修真界各道修行最怕走火入魔,这万年冰蚕的寒极灵气,正是镇神宁体的无上护体练功宝贝。天狗老道挠着头皮拿捏不定,看看杨真,又看看九玄仙子,也不知在打什么念头。深知天狗老道脾性的魏元君,无可奈何的苦笑道:“师兄,九转金丹近日就要出炉了,本座做主给你一粒如何?”天狗老道脸上一喜,旋即头又摇得跟博浪鼓一样:“九转金丹虽好,以老道修为倒没有多大必要,道行还是自己修来得好,多一分是一分,跟老天偷,总要还的。”魏元君眉头深皱,眼下太一门元气大伤,二十名精英弟子死伤,两个师弟战亡,更有一个师兄背叛师门,真府没有半个甲子休想恢复元气,能与修真界玄秘门派打好关系,他已是不惜血本。杨真瞥了天狗老道一眼,起身对魏元君道:“晚辈手中尚有多余的血蜉蚍,留着也是无用,请魏师伯务必收下。”天狗老道张大了嘴,这等异宝有一个就是了不起的事情,他没想杨真手头居然还有存货。魏元君顿即明白了杨真的用意,心中暗赞,有心为双方略作化解,当下含笑从杨真手中接过一枚不甚起眼的暗红虫蛹。“本座替九玄仙子和师侄做个主,不管双方有什么过节,为了练姑娘也该放下,何况上代恩怨不该算到下一辈身上,九玄仙子以为如何?”九玄仙子脸色微变,随之盈盈起身,从袖中取一方小玉匣缓缓启开,寒冽至极的灵气泉涌而出,整个太乙殿彷佛突然置在万古冰窟之中。“啪!”一声脆响,玉匣又合上,众人顿时感觉好过了许多。“我不曾欠萧云忘什么,我徒弟也不会欠你什么。”九玄仙子将玉匣搁在案上,匆匆接过魏元君手中的血蜉蚍,当即告辞离去,竟是看也不看杨真一眼。天狗老道唠叨了几句,见杨真无心理会他,打了招呼,也自顾离去,殿中空留满面苦笑的杨真。“师侄……”没过多久,魏元君送客归来,一入大殿便试图安慰杨真,却不知道如何说起。萧云忘乃他至交,与这九玄仙子有过节,他也不好从中评判什么。“没关系,只要练姑娘没事就好。”杨真若无其事道。“这万年冰蚕师侄就收下好了,此物与血蜉蚍,皆是修真界可遇不可求的极品异宝。”魏元君何尝看不出杨真竭力掩藏的那抹失落,叹息一声,拾起案上的玉匣,交到杨真手中。“我先拿着,日后想办法归还九玄仙子好了。”杨真看了看手中盒子,没有推辞。“将来若有机会,本座会尝试能否替令师化解这段恩怨。”魏元君摇头一脸苦笑。“不敢有劳师伯。”杨真见魏元君有些错愕,便解释道:“日后我会禀明师父,自会有办法。”魏元君看着杨真满目赞赏,轻拍了一拍他肩膀,道:“师侄啊,此次太一门化解大劫,重创天魔宗魔头,师侄当居首功,择日师伯遣人去一趟昆仑山,为师侄请功。”“晚辈不过是机缘巧合,尽了本分而已,师伯不必在意。”杨真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非也。”魏元君肃容道:“近期非但妖族卷土重来,出现在九州岛,魔道也四方出动,修真界有大乱的迹象,昆仑派和太一门作为道门领袖,需要尽早商讨对策,交流双方掌握的信息。”“魏师伯,不知道昨晚血魔道的人有什么动静?”关于昨晚一役,杨真只打听了个大概,今日见了九玄仙子后,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不住扩大。魏元君抚须苦笑道:“血魔道主罗刹女,昨夜突袭了天魔宗的魔头,可惜本座不慎放走了这魔女,且令搜魂真君和蛟魔觅机逃脱。”“魔道也非铁板一块。”杨真心中那个念头盘旋回转,终究没有说出来,只道:“赵启英师兄被劫那晚,练姑娘应该是另有遭遇,否则今日九玄前辈……”魏元君颔首,忽然想起什么,神色微动,有些不快:“我那劣徒不是与师侄一道,怎么还恋栈在京城?”“不好。”杨真一拍额头,“险些误了大事,京城出事了。”待杨真将京师中的变化详尽说来,魏元君败退天魔宗的喜悦消散得无影无踪,当即召集门中诸部主事真人,以求应对之策。在入太一真府两个时辰后,杨真婉拒了太一掌门魏元君的盛情挽留,告辞离去,驾着剑光西出中南山。自身负重伤下昆仑山以来,首次有了龙归大海的逍遥感觉,惟一不美的是天下局势纷乱,他难以置身事外,尽管不在意修真界动荡,对昆仑派,他总还有难以割舍的东西。九玄仙子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他早前对练无邪下落的料想,关于那对师徒的一切,突然变得扑朔迷离,按说他应该就此放下心思,无牵无挂,但仍旧有那么一丝念头,想再见练无邪一面。疏朗的烟云下方,一条碧绿的河湾蜿蜒向南,两岸山林茂盛,丘陵绵延,中南山山脉到了此处,已是穷尽之势,然而大地深处地脉涌动的灵气却越趋凝聚,诸脉地气会聚,正是龙脉之首,再往西就是大汉京都上京城。杨真心有所动,驾剑落了下去。上京皇城一隅一座清幽巧致的别院内,一名打扮清雅的颀长黑衣文士,站在一个长亭护栏前,负手出神望着前面碧波荡漾的水池。“大人,人带来了。”一阵风起,一个精瘦的黑丑汉子,倏忽躬身出现在黑衣文士身后,同时他脚下一名青衣道人横搁在地,蜷曲成团。“弄醒他。”黑衣文士头也不回命令道。黑丑汉子一把将青衣道人提起,单手横拍竖打,以肉眼难及的手法,连拍了十数下,手上一松,又将那人丢在冷硬的石板上。年轻道人呻吟了一声,僵硬地屈身爬起,抬头四望,英俊扭曲的面上带着恐惧茫然之色,最后落在身前那个黑色身影上,猛地一僵,低头不敢再动弹。“在无边的黑暗中,恐惧紧摄你的心,你就像溺水的小狗,不停地挣扎,等候你的,仍旧是永恒的黑暗。”黑衣文士微笑着转过身来,抬手示意道:“起来,坐到老夫对面。”年轻道人不敢违抗,低着头乖乖坐到一个石墩上,瞟着黑衣文士的目光中,带着颤栗和一丝恨意。“恨我?”黑衣文士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年轻道人,没有玄门正宗的傲骨,也没有年轻人的懵懂,透过那双眼睛,他看到了寻常道门弟子没有的野心和欲望。“陆乾坤,昆仑法宗紫桑座下大弟子,年三十七,去年昆仑峰会前八强,后服造化丹一粒,突破至元婴期,同年底出山游历中土雍州。”这年轻道人正是昆仑弟子陆乾坤,他随着黑衣文士的话,眼睛瞳孔不住睁大,一脸惊疑不定。“大人,这七制神针可真是好使,三两下工夫,这小牛鼻子连祖宗八代都交代的清清楚楚。”那黑丑汉子站在后面狞笑道。“你,你们……”陆乾坤一脸涨红,气急直喘,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再次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想要活命,你只有一次机会,只要听话,可以还你自由。”黑衣文士低哑的声音很平淡,却充满了**。“自由……你们真的会放过我?”陆乾坤彷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双手失控地拍在石桌上,一脸期盼地望着黑衣文士,口不择言道:“只要不出卖昆仑派,什么我都做,我什么都做……”一道白骨长链从陆乾坤后面游蛇一般窜来,绕着他脖子紧紧缠了十数圈,与此同时,细长的骨鞭轻柔的将他缓缓提举在半空。那黑丑汉子阴声笑道:“小牛鼻子,听好了,大人的话是命令,没有条件可选,若不是你还有点用处,老子早把你吸成人干进补了。”陆乾坤脖子一松,摔落在地,失去功力护体的他,顿时摔了个七荤八素,黑丑汉子踢了他一屁股,他才慌忙爬起来。黑衣文士双目射出两道青光,道:“去找你一个叫杨真的同门,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接近他,打探清楚他身上的一切,包括近期认识的人和法宝,若有可能将他带到我面前来,老夫要活口。”听到黑衣文士的话,陆乾坤目光渐渐清明,轻轻抬头细声道:“他跟我同门不同宗,听说他功力废掉后,离开了昆仑山,天下这么大,要我上哪里去找他?”“蠢物!”黑丑汉子手上骨蛇一吐,一鞭子抽在陆乾坤背脊上,痛得他一瞬间跟虾米一般躬身趴在石桌上,久久不能动弹,口角抽搐,白沫流溢。“他刻下在方圆三百里内,京城与中南山都有可能。”黑衣文士说着长身而起,再次背过身去,“年轻人,在昆仑峰会,你可有把握胜过他?”陆乾坤刚刚从浑身剧痛中舒缓过来,强忍着腹腔内的翻江倒海,扶在石桌上,哆嗦道:“他的仙剑非常厉害,听师父说是仙器,我多半打不过。不过他现在是个废人,只要他身边没人,我很快就能抓来见您,到时候……”原本以为会得到赞赏的陆乾坤却听到一声冷笑,抬头正好见到黑衣文士转过头,眼中带着一丝异芒。“杨真此子身怀不明异宝,几番将云梦大泽的人马搅得天翻地覆,连尸巫大巫师也奈何他不得,你有何德何能?”陆乾坤听得一呆,他下山以来一直在繁华的大汉地界游历,修真界近期发生的事他所知甚少,压根想不到那个废人不但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且看样子还恢复了修为,他心中顿时说不出什么滋味。思虑再三,陆乾坤还是保证道:“就算我打不过他,我也可以骗他到你们这里来。”无数个黑暗的日夜已经让他一次次濒临崩溃,他再忍受不了那封闭意识的痛苦。黑衣文士摆摆手:“你可有把握?”陆乾坤听得又是一呆,偷眼四处一望,嗫嚅了片刻后,微不可闻道:“我、我可以暗中下手。”“呸!”守护在亭边的黑丑汉子露出一口雪白獠牙,阴森嘲笑道:“这就是自诩圣道的昆仑精英。”“好了。”黑衣文士拍了拍手,道:“你记着要打听一件法宝,那东西叫轮回印,你要旁敲侧击,怎么做,你应该明白,你是个聪明人。”“何止一件,还有……”黑丑汉子话还没完,就见一道冰冷目光贯注他全身,从头凉到脚底,再说不出话来。“带他出去,先让他给昆仑派发一封千里传书,那些和尚只怕还压不住太一门的人。”黑衣文士说罢挥了挥手。黑丑汉子一把抓住陆乾坤脖子,黑衣文士又道:“不要企图逃走,你体内的七制神针,就算是昆仑掌门亲至,没有老夫独门心法擅自解除,也必定魂飞魄散。”刚庆幸即将逃脱大难的陆乾坤,浑身一个哆嗦,几近虚脱,脸色白得无法见人。黑丑汉子手一紧,化作一道黑风,几个闪身就消失不见。“萧老弟啊,萧老弟,老夫不得不对付你的徒弟,奈何!”黑衣文士仰天长叹了一口气,一晃身,也消失在石亭内。青山绝壁孤崖,一个蓝袍青年从岩石中升起,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中,一只白狐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落在飞岩边上,欢呼雀跃不已。“难怪中南太一门数千年鼎盛不衰,这中土第一龙脉横卧千里,怀抱龙庭。”杨真的意念发散到整个峡谷,乃至大地深处探索着。“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停留在这里?”白狐一个窜身,重新落回杨真怀里,毛茸茸大尾巴在他脖子上晃来晃去。“这里地气有些异常。”杨真古怪的蹙了一下剑眉。“发现了有趣的东西?”白纤情慵懒的声音,挠动着杨真的心神。“龙脉地气事关修真洞府天数,也趋引着凡俗祸福,如今大汉动荡,按先人所言,龙脉必定有了变迁,中南山的人想必也该有所洞察。”杨真的神念游走在大地深处,洪荒巨流一般的地脉龙气在九曲百转后,在此地方圆数百里形成一个巨大的涡流,有着云龙吞吐之意,大地上万物生长与其息息相关。而他脚下这块峡谷内,正有一个巨大的龙气漩涡渐渐凝聚成形,是为龙眼,引起他注意的正是这下方的异常,似乎有人为的扰动布置。“难道真郎相信那些天数之说?”白纤情有些诧异。“龙脉乃天地巨力,非天神不可逆,这何等庞大的地力,若欲纵横其间无疑是怒海操舟。“我等修真之士也只能因势利导,趋吉避害,以之设阵引力疏导,为我所用,传说中并不乏一些利用龙脉修炼的法门,若果真如此,修为提升可说是一日千里。”杨真似乎兴起了什么想法。“难道有法子让妾身提早修炼成人胎?”白纤情跃跃欲试。“不知道。”杨真很干脆,“不过附近似乎有人在尝试,若我没猜错,大汉历代皇陵真正的穴地,大概就在附近了。”“好呀,妾身已经等不及了。”白纤情雀跃起来,狐身不住摩挲着杨真脸颊。杨真清啸一声,纵身扑下了悬崖。风声呼啸,青山绿树旋转,在即将离地一丈的距离,他点燃了全身沉息的法力,在触地落实的刹那,他躯体已经与羽毛一般轻盈。白狐晃荡着挂在他衣襟上,尖叫了几声,似乎受了惊吓。杨真仰望四周参天的茂林和脚下零碎的沙砾,修长的身躯融入空气中,犹若一阵清风扬在峡谷林间,身法渐行渐快,满心欢畅,彷佛与天地同呼吸共命运,神满意足,充满了对生命的挚爱。没多久,杨真在一个深幽的洞口停了下来,略作观望:“就这里了。”说罢大摇大摆直入洞穴而去。岩洞巨大,千奇百怪的钟乳林立,洞穴有着无数分支蜿蜒曲折,宛如蜘蛛网一般,向大地未明深处延伸。在漆黑的洞穴中飞掠了不知多久,不时穿岩越壁,杨真再度伫身在一个穴底尽头。这里没有风,也没有光,只有黑暗,杨真脚下实实在在感到大地的脉搏,他知道,已经接近了前世无意中发现的龙脉古阵。此时赶来此地,并非突然兴起,而是追踪到了九玄仙子的下落,但他并不打算贸然接近九玄仙子,否则激怒了她,只怕有难测后果,何况练无邪大有可能就在附近。龙脉古阵乃上古大圣修士,借龙脉地力潜修而布置的奇阵,在杨真的记忆里,当年偶然探访到了这传说之地,发现这附近地下有三处较大的龙眼,随着大地脉气不住在一定范围内循环飘移。这奇阵核心就在三个龙眼不远,有三个小型地窟,互为犄角。他此来的方位正是依附其中一个龙眼的地窟所在,而九玄仙子则是在数十里外另一个地窟。修真界知道这个地方的人虽是凤毛麟角,但却几乎无人有兴趣闯入此阵,原因很简单,在阵内很容易引动狂暴的地脉龙气,倘若到此练功修行,一个不好就会走火入魔,自爆身亡。更何况这里法阵构造奇奥,层层陷阱,到处杀机,故而经历久远的年代后,这里几乎成了禁地,再无人有兴趣到访。事情总有例外,有些奇人异士不肯放过这里,长久摸索下,寻出了借浩瀚地气修炼的法门。凭借乾坤印破界特性,杨真小心翼翼避开阵法结界,在半个时辰后,遁入一个方圆半里大小的地窟穹壁内。他虽在岩石中,心神却犹如浮萍一般。无尽的地脉龙气充溢着这个空间,如同江河一般在地底流动,狂暴的气流尖啸声似乎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回荡这个地窟深处。在涡流中心有一团黄蒙蒙的法阵光芒,光芒内隐约有一座地宫遗迹,而在光芒外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深邃沟壑,延伸向无限深处,不时有一片岩石在霹雳突闪下露出狰狞。他没有犹豫,几次翻腾后,随势冲入了地宫内,待过了那层法阵光芒,所有一切风平浪静下来,龙眼中心地带竟显得异常安静。满是乱石残垣的灰白色坪台上,满布金沙勾画的铭文秘咒,一道道深幽的暗芒流动在内,穷尽九宫八卦的玄奥,看上去法阵仍旧运作无碍。白狐跳落在地,在杨真提醒下,小心翼翼绕石台窜越着,转了一圈,回到中心,却见杨真五心朝天趺坐在地,瞬息之间,一波波潮水般的地气,从四面八方沿着法阵朝他涌来。整个法阵转眼就如水潭一般黏稠起来,无数微波翻涌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