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娜殿下!”奥狄加爵士抚胸行礼道。“都准备好了吗?”“全部准备完毕了。”蕾娜轻轻唔了一声,挥手让奥狄加退开,光秃秃的山头上只留下她一人。她眺望着前方,在山脚下开阔的平原,仿佛没有边际的军队穿着统一的制式铠甲,手持着明晃晃的刀剑,排成一个个巨大的方阵,就像是一面巨大的银镜覆盖了整片荒原。她的手搭在系在腰间的剑柄上,凛冽的寒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沉默着,看着层次分明的军阵,却没有了展开第一次战役的激动。她反而感到了一阵疲倦,以及厌恶。究竟为什么会厌恶战争,蕾娜不太明白。骑士不正是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获取荣耀、展现自己价值的吗?可是,现在,蕾娜只感到自己仿佛变成了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做着她本就不愿意做的事情。蕾娜叹了口气,吐出一股白雾,在寒风中迅速消散。她眺望着远方宏伟的城墙,再看看山脚下整装待发的士兵。她不知道,最后的战役里究竟会有多少人因为她的一道命令死去。随着隆冬的来临,她的士兵已经减员不少,她已经无法再坚持多久了。她不得不下达进攻的命令了。可是——这场攻城战究竟是开始,还是结束?蕾娜无法确定。安瑞贝丝的话含糊不清,仿佛是一层厚厚的面纱阻隔之下的油画,只有寥寥的几笔深色颜料构成的笔迹能够透过迷雾显现出来。她抬头仰望着天空。天空黑漆漆的,堆积着厚厚的云层。正午时分炽烈的阳光也无法穿透仿佛有猛兽潜伏在高空的云层。世界一片阴霾,就像是有一双巨大的手将天顶压向地面,强大的压迫感让蕾娜感到了不安。她知道,大雪就要来了。沉默了片刻,她才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般的野兽一样深深地吸了口气,抛开无谓的想法。她感到越是接近艾利斯,她心里的烦躁就变得越发频繁。她不清楚这种不好的感觉来自何处,也许是她所信仰的神明的警示吧。她猜测着,无法确认。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沿着倾斜的山路走上了山头。魔法在她的身边跳跃,让她的身体变得轻盈,不过她的额上依旧布满了汗珠,不断呼出腾起的白气。“蕾娜殿下——”少女刚喘匀了气,就急促地叫道。她抬起手,制止了少女接下来的话。“伊莉莎,我说过,我现在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也包括你!我现在需要安静。”伊莉莎抿着嘴唇,有些畏惧地放低了音量:“但是……有紧急的消息。”“谁的?”伊莉莎咬了咬嘴唇,“安瑞贝丝阁下。”蕾娜沉默了一阵。安瑞贝丝——她在心里重复了一次。自从上一次她联系对方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找寻自己。蕾娜想了想,发现自己完全猜不到对方有什么意图。艾利斯就在眼前,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相信安瑞贝丝,以及奥里莉安女王也不会;那么她是为了什么呢?艾利斯这座历史古城里的隐秘,安瑞贝丝正在寻找的东西,还是就像是起源之匙般招惹出艾塞尼教徒争夺的关键古物?她找不到答案。“我知道了。”蕾娜略显不甘地说。“可是……蕾娜殿下……”伊莉莎有些自卑地垂下头,结结巴巴地试图改变蕾娜的决定,可是毫无效果。蕾娜眼角的余光扫过伊莉莎有些苍白的脸,她紧咬着嘴唇,垂着目光,身体微微颤抖着,依旧带着面对着她时格外强烈显眼的自卑,将自己看做了最卑微的存在。蕾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能改变对方。伊莉莎有着不错的法术亲和天赋,但是她学习魔法的时间还太短。因此她虽然挂着大法师霍伦蒂芬弟子的名头,可将她安排在蕾娜身边,多半还是用来充当传令官的人选。毕竟她比其他人值得信任,也容易控制得多。蕾娜确信,安瑞贝丝和霍伦蒂芬都是看中了这一点。想到这里,蕾娜也不再板着脸,故作严苛。眼前的少女法师其实出生贫寒,有着黑暗的令人怜悯同情的过去,她没有必要为难对方。“好吧,我这就过去。”最后,她还是这样说道。凤凰之翼的女骑士守卫的营帐里,在竖立的一扇屏风之后建立了一座远视法阵。随着蕾娜面前的镜子荡起有如水波般的纹路,穿着一身赤红色长裙的安瑞贝丝出现在镜中。她靠坐在柔软的天鹅绒填充的**,手里端着一杯鲜红色的葡萄酒。“蕾娜殿下。”安瑞贝丝向她举杯。“安瑞贝丝阁下。”蕾娜僵硬地应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安瑞贝丝脸上的笑容骤然消退,就连蕾娜也不由得感慨她的多变。“卡梅拉?梅斯死了。”安瑞贝丝沉声说道,酒杯里鲜红的酒液被她一饮而尽,赤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令蕾娜感到不寒而栗的波光,仿佛是酒精涌入了她的眼中,被她的怒火点燃。“卡梅拉?梅斯?”蕾娜想了想,确信自己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他是谁?”“他是谁并不重要。”安瑞贝丝拒绝透露对方详细的情况,不过对于对方正在做的事情,她没有丝毫隐瞒。当安瑞贝丝说出艾利斯地下有一条古老密道存在的时候,蕾娜猛然醒悟过来。她知道安瑞贝丝说这番话的意义了,也大概猜到了安瑞贝丝的意图。“你是想,最终彻底消灭艾塞尼教派吗?将他们一人不剩地连根拔起?”蕾娜仿佛肯定般地问,“可是,据我所知,他们的力量不算太强。只能算做普通的邪教。”“那是因为你没有接触到他们的核心。”安瑞贝丝颇有耐心地解释,“没有你的眼睛看见的那么简单。因为秘密正是由于不为人知所以才能称作秘密。我只是希望,你能注意这一条在我们计划之外的出路罢了,也许,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会用上它。”“前提是我能够攻下艾利斯。”蕾娜生硬地答道。安瑞贝丝仿佛顾左右而言他的答案让她感到烦躁。她讨厌甚至厌恶受制于人的感觉,而且还是这种从头到脚仿佛玩偶般的艹控。她的内心生出了反叛的情绪,她甚至想要就此罢手不作。但她知道,这是无法实现的奢望。安瑞贝丝没有给她更多的思考时间。“如果你能见到赫安,我想他会告诉他所知道的一切。他能解答你的困惑。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们的做法了。尽管我们的动机也并不纯正。”安瑞贝丝说着,左手一挥,镜面再次波动起来,重归于平静。蕾娜看着完美映出自己模样的镜子,眼中渐渐变得有些迷茫。究竟在艾利斯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呢?蕾娜扪心自问,无数的信息在她的脑海中肆意游荡,然而她却无法抓到一分一毫,找不到任何答案。“蕾娜殿下,时间差不多了。”一名女骑士在营帐外提醒道。“好的,我知道了。”蕾娜答道,收回了自己漂移的心思。不管怎么说,对她而言,答案就藏在不远的城墙之中。她所要做的,就是尽快结束这场对于罗兰来说的复仇之战。沉闷的军号声响彻天地,就像是遥远高山上震响的龙吟。鼓声随之响起,隆隆的声音宛若雷鸣。排列整齐的军阵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有如一道电光般穿透了密布的乌云,仿佛耀眼的阳光从天而降。他们的呼喊声声势震天,所有人都能想象得到艾利斯城墙上惨白的奥兰人的恐惧嘴脸。多少年了,自从上一次罗兰军队在艾利斯城墙屈辱败退已经多少年了,他们终于再一次站在了这里。这一次,兵临城下的罗兰人不会退缩,他们誓要攻下这座吞噬了他们三分之二财富的,仿佛吸血鬼般邪恶,如巨龙般贪婪,流淌着腐尸的恶臭**的城池。“终于等到这一刻了。”亚里克感叹着,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握紧了手里的长剑。他的身后是整装待发的士兵。冲锋的号角还没有响起,他们都在静静等待着,等待着复仇时刻的到来。亚里克回头望了一眼站在高处长发飘舞,铠甲银亮,有如战女神般的公主殿下,“请等着我,殿下。”他在心里说道,“我会带着荣耀和胜利凯旋。”蕾娜望着山脚下有如蚂蚁般密密麻麻的军队,看着他们在军号的指挥下按照自己的意愿移动,迅速组成了一个个混合的编队。她握紧了手里的重剑,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猛地向下一挥,“进攻!”号角声直冲云霄,无数的士兵仿佛被激活的魔偶,一瞬间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冲向了不远处有如庞然大物的坚固城墙。伴随着魔力的剧烈涌动,一记记法术从法师团的位置飞出,法术五彩斑斓的光辉在空中闪亮,就像是夜空中璀璨的星辰照亮了天际。一声声呼啸中,漫天的箭雨混合着裹着火焰的石块被巨大的抛石机甩向天空,重重地朝艾利斯砸落。蕾娜看着面前有如蚍蜉撼大树的士兵,低声地向信仰的神明祷告:“黑夜女神在上——”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天地,大地不时地晃动,就像是地震般毫无规律,但没有人会怀疑它的破坏姓。它会摧毁城墙,点燃城市,让古老的历史化作尘埃和灰烬。蒂法威娜一手扶住冰冷的墙体,惊异地问:“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地震?”他们所处的密道剧烈摇晃,无数的尘埃混杂着碎石从他们的头顶撒落下来,不时落下一两块拳头大小的砖块,仿佛这条有着悠久历史的密道在下一个瞬间就会坍塌。“是魔力的冲击引起的大地震动,不是地震。”妮可闭着眼感知了片刻说道。“相当庞大的魔力冲击,仅以魔力的波动论,可以算得上是数十个高阶法术了。”茱梵娜详细地说明,“不过法术的作用范围不是我们的头顶,算上传递波动的衰减……起码是成百上千名法师共同施法的结果。”蒂法威娜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心里突然涌出的压抑和烦闷让她提高了音量:“我不清楚这有什么区别!”她叫道,“我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哪怕是你们的猜测!”“是战争,蒂法。”赫安平静地望着蒂法威娜,看着对方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而难以置信,“战争。罗兰与奥兰之间的战争。”“怎么可能!”蒂法威娜愣了片刻,“他们明明还在上百里外的小镇!他们提前攻击了!在即将下雪冰冻的冬天攻击了!他们不要命了!”她喃喃地说着,脸上忽然显现出愤怒的模样,“侵略者!”蒂法威娜推开了挡在她身前准备不足的茱梵娜,试图冲出地道。“蒂法!”背着陷入昏迷的凯特的赫安忽然空出一只手抓住了女伯爵——艾利斯部分军队以及著名的艾利斯铁卫目前名义上的统帅。赫安强迫对方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而不容置疑地说道,“现在我需要你的答案,蒂法。当初我询问过你的问题,我现在就需要答案。为你自己,为奥兰帝国,为奥兰的百姓,还是为奥兰的贵族?选择一样吧。”“你这是威胁!”蒂法威娜奋力地想要挣脱赫安的钳制,她恼怒地叫道,“我是奥兰的贵族,我有义务也有责任保卫我的国家!”“冷静一点!”赫安加重了力道,“听我说,罗兰的统帅,蕾娜公主,她也有着被认可的继承权,她有着奥兰皇室的血统。”蒂法威娜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她停止了挣扎,看着赫安的双眼,似乎想要瞧出他是否是在撒谎。她小心地问道:“第一公主,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谁说的?坐在皇位上愚蠢的、管不住自己下身、有如真正的禽兽一样的狮子皇帝?”赫安冷笑着,“她还活着,而且以她为名发动的战争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无可挑剔。”“你是蕾娜公主的属下?”蒂法威娜戒备地盯着赫安,“你是她派来的说客?想要劝我向她投降?”“我只是她的朋友。其他什么都不是。”赫安望着不肯相信的蒂法威娜,知道自己心急了,可是现在没有时间给他浪费。他知道,从蕾娜开始攻城的那一刻开始,艾塞尼教派肯定会选择孤注一掷了。“蒂法,”赫安说,“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你和蕾娜成为对手,敌人。既然你现在不相信我,那么就答应我一件事……”“你说。”“暂时呆着,哪都不要去,别想着上战场。在一旁看着,等几天之后再做决定好吗?”赫安诚挚地说,“相信我,几天的时间艾利斯的城墙不会攻破。守卫的军队也不差你手里的几百人。”蒂法威娜从赫安眼中看不到任何的欺骗和狡诈,只要让她感到面红耳赤的真诚。她深吸了一口气,眼前仿佛画面般地闪过一副副她在艾利斯亲眼所见的凄惨画面,最后定格在那个令她感到恶心和愤怒的、头戴皇冠的中年男人身上。“好吧。”她点点头,“我答应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