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国庆节临近,老杨的心绪越是不宁,幸亏儿子打回电话,说他们厂里今年饮料畅销,他也赚了几千块钱,并准备先寄五千回来,紧锁的眉头再才舒展了些,心想:用这笔钱节点约,加之收的礼金,把水水的婚姻大事应该办得好。谁知秀秀有想法,想攒几个私房钱,那日婆婆说了半天,秀秀才极不情愿地拿出刚从邮局取回的汇款,老杨默不作声,心里甚觉愧疚,暗自盘算着,不管今年湖里能有多少收入,年终一定给媳妇补偿一点。儿子一帆是国庆前三天回的。他长得比老杨还高半个头,小伙子体格壮硕,一看就是块干活的好料,不过言辞稍拙,他一到家就投入紧张的接客、办酒的繁杂事中。水水更是忙得难见踪影,一忽儿与喻飞在城里选购,大包小包地提回家,一忽儿要嫂嫂陪着进城,如春燕衔泥般准备着新嫁娘的一切。还是闵站长考虑得仔细,他把喻飞看得如同自己的儿子般,先是力争喻飞到考古队来当副站长。当然他也有自私的想法,自己这大年纪,也该培养个接班人;其次就在站内结婚,虽然简朴,也好安排妥当。万事俱备,“十一”这天,迎亲的三辆花车载着喻飞的上十个同学喜气洋洋地来到水水家门前,早有报信的把门关上,幸而水水提前给喻飞打了招呼,他一边不停地塞红包,一边婶婶、姐姐地乱叫,好几分钟后大门开启,走出几个拿黑鞋油的妇女,挤在餐巾纸上往来人脸上搽。读书人哪见过这个架势,不一会,几乎人人脸上或衣服上都粘满了油泥。大家哄地进屋要搬嫁妆,秀秀大喝一声,你们是哪里来的一群强盗,来了就抢东西?这本是农村人闺女出嫁的一份矜持。一干人愣在那里,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湾里热心的大嫂端茶倒水,缓和了一下气氛。只挨到快晌午,大伙这才把嫁妆搬上车。几分钟就到了考古站门前,闵站长等人站在那里,看到众人的狼狈相,笑得前仰后合。水水着一袭白婚纱,盘着时下流行的复古式宫女头,泪眼婆娑地走到门前,向父母告别。老杨心中酸溜溜的,只是轻声说:“去吧,去吧。”秋天的河水退得贼快,然而湖周边的村民却以今年淹水为由,时不时夜里到湖里来偷鱼。你抓到他,他还振振有词,我田里的农作物都喂了你湖里的鱼,我现在捞一点应该不过分吧。老杨哭笑不得,湖里的损失不知比农户多多少呢,乡里乡亲,他只有耐心地解释,一边布置巡湖的人员加大巡湖的力度。湖里还剩有少量的螃蟹,老杨等人一合计,少量地买一点地笼还可以,买多了得不偿失,最好的办法是把东南角的闸门打开。正好儿子在家可以帮助,一群人就把汛期码在闸口的沙袋子清理出来,花了几天功夫。螃蟹这东西也是怪,秋天成熟时节,他们会集体往东南方向爬,如果有活水往外放,爬得会更起劲,在闸口下网,一天总还有几斤的进帐。女儿出嫁三天回门后,就奔赴三峡工地了。老杨心中空落落的,竟然觉得体力似乎一天不如一天,浑身有力使不出来似的。“城市之根”研讨会如期在临江举行。这天,盘龙城来了几辆中巴,市委书记亲率国内著名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地理学家和方志学家来盘龙城考察,为首的是我国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李教授。一行人先从室内的沙盘模型开始了解,再实地踏勘。洪水退却的痕迹清晰犹在,古城上芳草萋萋。这位走南闯北、学富五车的教授站在高高的盘龙城上,极目楚天,禁不住由衷地赞叹:就凭这地形地物,盘龙城足以与河南郑州、偃师及山西垣曲商城相媲美。与此同时,临江市博物馆也举办了“临江——盘龙城”的宣传纪念活动,将盘龙城历年出土的文物逐一展现在专家和市民面前,除那只精美的大圆鼎等器物外,还有许多珍奇玉器、原始陶瓷。那些美轮美奂、色彩斑斓的物质文化精品深深打动了与会者的心弦。一台以盘龙城为主线的“源远流长”的晚会也办得别具一格。在临江市最高级别的白云宾馆举行的研讨会热烈地进行着,与会的政府官员、专家学者各抒己见。专家断言:临江的历史应该从三千五百年前的盘龙城起算,比北京的皇城根儿竟还早四百余年。马上有学者建议,盘龙城的确切年代仍应进一步测定。有学者提出:临江作为城市,最早的文字记载是东汉末年,荆州牧刘表委任一位太守,郡址即在临江市内。盘龙城的历史毕竟与临江市有一千余年的缺环,如何“对接”?著名历史学家,临江大学考古系冯教授回答道:这个问题应分四个层次进行思考。一、作为文明雏形是什么时候?二、城市的建制是什么时候?三、以经济为主要功能起源于什么时候?四、现代城市的兴起是什么时候?站在宏观的时空视角来考察临江的历史,一个不能置疑的事实摆在大家面前,因为盘龙城与临江市都处在中国南北政治、经济、文化举足轻重的连接点上。更有人提出:把临江市周边的一座古城当作城市的起源是否牵强?中国历史研究所曲研究员这样作答:城市的兴废与自然的和社会的变化发展密不可分,象中国两大古都西安和北京,现代城区与最初的城址都不在同一个点上,前者西周早期的沣镐遗址在沣河两岸,后者西周始封燕国都城遗址在京郊琉璃河一带。城邑的兴废,是其发展的必然,谁能保证离市中心仅五里之遥的盘龙城明天就不会成为城区?观点渐趋统一:临江的“城市之根”就是有着三千五百历史的盘龙城!《临江日报》专版登载介绍盘龙城和研讨会的文章;临江电视台也制作了专题电视节目……与城市的热闹与喧哗形成鲜明的对比,盘龙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河滩显露出来,成群的牛儿悠闲地啃着刚冒出来的嫩草尖;河水则一如往常温顺的习性,在河道里静静地流淌。老杨与其子等人虽然坚守在他的闸口上。这天,老婆急急地来到闸口找到老杨说,妹妹春花回了,哭哭啼啼,不晓得出了么大事,只说要见你们父子俩。几人心急火燎地赶回家,还未来得急坐下,春花断断续续地诉说着。父子俩听了半天,几乎同时明白,秀与“贵货”私奔了。老杨跌坐在地,嘴里喃喃:“这两个畜牲,这两个畜牲。”一帆则飞跑进房内,打开抽屉,果然有一封秀的信,歪歪斜斜的几行字:一帆:我实在忍受不了这儿清贫的生活,我与你离婚吧,我屋里什么东西都不要,只要孩子,你放心,我会好好地代(待)他,不要找我,就是找也找不倒(到)。秀秀一帆咬牙切齿:“我要杀了这两个畜牲。”做娘的哭着说:“做不得的,儿呀!犯法的事做不得呀!”“够了。”老杨大喝一声,“你们嫌丢人还没丢够,等我死了,你们想咋样就咋样。”屋子里静了下来,只有春花在轻轻地啜泣。一帆第二天送姑妈回城,在城市可能的藏身处四处找寻,然而“贵货”在单位办了内退手续,无人知晓去向,亲戚家里都还不晓得这件事。二天后,一帆两手空空回到盘龙城,老杨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日,父子俩坐在棚中,旁无他人,老杨长叹一声:秀说得对,谁不想过好日子呢?只是伢太小了,他可是咱们杨家的根啊!随即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两人埋头抽烟。老杨又叹道:老闵说得对,我们这里只要人勤快点,饿不着肚子,但也发不了大财。今年算完了,赊本是肯定的,只看赊多赊少,明年赚了钱再去讨一房媳妇吧。儿子总算回敬了他一句:“都对,都对,就你错了!”老杨被噎得半天回不过神来。老杨更显沉默了,胸口时时隐隐作痛,人也瘦了一大圈,有时彻夜难眠,望望澴府河,又看看盘龙湖,河水泱泱,湖水漾漾,有时顾影自怜:世道变化太快了!竟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直到这一天,他觉得本来轻轻的鱼网,拉在手中沉沉甸甸的,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回家躺又躺不住,在湾里转了一圈,老婆十二万分地惊奇,他这种人怎么还有这种闲情逸志?细细追问之下,老杨才道出原委。老婆非要他第二天去医院检查不可。第二天,夫妻俩人早早来到镇卫生院,医生问了问情况,开了一张B超单,一查吓一跳,肝区有回声,请立即到大医院做CT。俩人又迅速搭车赶往临江市第一人民医院,结果很快出来了:晚期肝癌。医生还煞有介事地劝慰道,先住院观察观察几天再说。老杨二话不说,拉起老婆,逃也似地回到了盘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