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阳城的五月,艳阳高照,人人汗下如雨。画眉本以为,自个儿只怕冷。谁知在这儿落脚后,才初夏时分,她就热得一身是汗,连夜里都要辗转许久,好不容易才能入睡。她虽然已经搬出客栈,在两个多月前,用了部分银两,买下一座小小的院落,但是老板娘仍对她照顾有加,三天两头都往这儿跑。生过五个孩子的老板娘,很有经验的告诉她,害喜时,身子会畏寒,等到害喜症状和缓,孕妇就容易觉得燠热难当……如今,画眉怀孕已经七个月了。小小的生命,就在她腹中,渐渐的、渐渐的长大。偶尔,肚子里的孩子,活泼的伸伸腿儿,她就会轻抚着小腹,柔声跟孩子说话。为了孩子,她必须振作起来。虽然说,手边仍有不少珠宝,但是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一旦孩子出生后,开销势必会增加。除了节流,最好的办法就是开源。赤阳城商业鼎盛,又在南方边陲,虽比不上凤城富丽堂皇,但是这个城市有着强烈的生命力,与北国的战争、朝廷的昏庸,都离这里太遥远。这儿的人们豪迈、不拘小节,城中时常看到异国的商人走动。那日,夏风热如流火。画眉撑着伞,遮蔽热烫的阳光,拿着手绢儿,在丫鬟的陪同下,租了一顶凉轿出门,前往港口附近的五羊大街。这条街宽阔而笔直,邻近港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论哪一天,都是人潮汹涌。船员们在这儿消费、商旅们在这儿交易,本国人与异国人,在街上擦肩而过。在赤阳城里待了几个月,画眉已摸清这座城,各类食衣住行的习惯以及需求。她与生俱来、又被磨练得专精的商业直觉,让她精准的看出,五羊大街上肯定有生意可做。而且,不但是有生意可做,利润还不低,要养活母子二人,维持小康的生活,可说是绰绰有余。一个多月前,她在五羊大街上,发现一间歇业的店铺。这里地段极佳,店铺里头格局方正、大小适中,用来开间餐馆,要是经营得宜,就能有丰厚收益。她来看过好几次,愈看愈是满意。不但如此,就连附近的几间餐馆,她也一间一间去勘查,逐间去试吃,尝尝邻近餐馆的味道。这几间餐馆,不论是环境、食材或是口味,都属中下。画眉觉得信心满满。这几个月来,她跟着客栈老板娘,在赤阳城内四处走动,早已摸清楚,该到哪里选购优惠而新鲜的食材。她已经找到一位愿意配合的厨师,凭着她的手艺,能熬些补身的好粥,做几道精致的菜肴,而厨师则是配合食材,依据当地人的口味,做出鲜美的吃食。只是,万事具备,她却碰上了一个难题。店铺的主人,不肯将店铺租给她。不论沟通过多少次,店铺主人就是不肯点头。外柔内刚的画眉,当然不肯善罢干休,她顶着烈日,三天就登门拜访,试图说服对方。走下凉轿,她用手绢儿,擦着额上的汗,先望了望万里无云的晴空,接着才转身,走进一间银楼。银楼里摆着各式珠宝首饰,成套的金饰,精致而耀眼,几乎要让人觉得刺眼。画眉一路走到角落,对着一个抽着水烟的老人,福身请安。「陈老板,午安。」虽然怀孕七个月,她的动作依然优雅如昔。「嗯。」老人继续抽着水烟,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只从鼻子里头,哼出一个音,就算是应了她的请安。「敢问陈老板,画眉先前的请求,您考虑得如何?」老人慢条斯理的吐出一口烟。「考虑?」他拿着烟杆子,敲了敲桌子。「我早说了,不用考虑。」这样的反应,画眉已经见过数次了。她耐着性子,弯唇浅笑,努力想说服这个顽固的老人。「陈老板,我租下您的店铺,不过是想开间餐馆,做点生意──」话还没说完,老人就不屑的哼了一声。「一个女人,学男人做什么生意?」他掀了掀花白的眉,不以为然的看了她一眼。「没人规定,女人就不能做生意。」画眉轻声答道。「是没错。」老人咬着玉烟嘴,冷笑一声。「但是,要我跟个女人做生意?嘿嘿、嘿嘿……」他连连冷笑。画眉等着那阵冷笑结束,才慢吞吞的问:「陈老板是不敢?」老人一僵,几乎要跳起来。「谁说我不敢?!」「既然不是不敢,那为什么不肯将铺子出租给我?」「因为??是个女人!」「所以,陈老板就是不敢跟女人做生意?」她从容问道。老人握紧烟杆子,气得两条眉毛都竖起来了。他气恼了好一会儿,瞪大眼睛,看着画眉,半晌之后,突然又露出狡诈的笑。「关于那间铺子啊……」他坐回原位,又开始吞云吐雾。「我刚刚决定了。那间铺子我不租了。」画眉微微一愣。请求数次未果后,她这次用了激将法,想激得这个老人家,愿意将店铺出租,但是老人刚刚那一笑,却让她心生警惕。「柳寡妇啊,??听好,那间铺子呢,我决定只卖不租。」老人得意的笑着,再度敲了敲烟杆子。「价钱呢,嗯,五千两好了。」即便是教养良好的画眉,这会儿也变了脸色。「陈老板,就我所知,那间铺子就算要卖,顶多也值三千两。」这根本已是刻意为难。「是没错。但,我卖??,就要卖五千两。」老人哈哈大笑。「怎么样,不是老子不敢跟??这娘儿们做生意,而是??没胆识,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哼,女人啊……」他叨叨念念着。「既然陈老板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打扰了。」画眉脸上不动声色,小手却捏紧了手绢儿。她慢慢走出银楼,在丫鬟的搀扶下,坐上在外头等待的凉轿。五千两。她没有五千两。就算真有五千两,她也不会为了赌气,花五千两去买那间店铺。虽然说,要开餐馆,也不是非那个店铺不可。但是她勘查过,其他合适的店铺,都距离太远,要负担的风险与成本,都比首选来得高。看来,她非得放弃那间店铺了。大街上人来人往,日光炙热,画眉坐在凉轿上,一手轻撑着下颚,静静的思索着。她得再重新评估一次才行。三天之后,消息传进画眉耳里。那间店铺卖了!她又气又恼,猜测买主肯定是个男人。那个视女人如敝屣的陈老板,说不定是为了摆脱她,抑或是为了嘲弄她,恰巧另有买主上门,他就用最快的速度,把店铺给卖了。她真想问问,那个买主是花了多少钱,买下那间铺子的!只是,气恼过后,她又很快的恢复冷静。话说回来,这说不定会是个转机!店铺的拥有者改变,代表她若还租那间店铺,要拜访求见的对象,也就跟着改变,再也不是那个冥顽不灵的陈老板。她仿佛看见一线曙光,尽速出门,到了先前居住的客栈,将来龙去脉告知老板娘,再请老板娘好好的「调查」那位新买主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老板娘神通广大,才短短三天的时间,就把新买主的来历、背景,都查得一清二楚。那间店铺的新买主,是赤阳内新近崛起的富豪。那富豪姓风,在画眉到达赤阳城的前几个月,才开始涉足南方各城商界,做的是货物转运这类生意,与异邦往来密切。他的崛起,有如平地惊雷,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他的商行遍布城内,生意作得极大。不仅如此,这个富豪还神秘得很。众人只知道,他姓风,手上的资金惊人,虽然是商场中人,但他却深居简出,至今没有几个人曾经亲眼见过他。关于他的传闻不少。有人说他年过七十,已经身染重病。有人说他喜怒无常,做事全凭个人喜好。有人说他脾气古怪,身有残疾。画眉听完之后,沉思了许久。她高兴得太早了。一个古怪神秘的富豪,说不定,会比陈老板更难应付。只是,这些传闻还不足以吓退她。第二天,她选了清晨时分,气候较凉爽时,登门求见。「抱歉,我家主人不在。」门房委婉的说道,任谁一听,都会晓得,这只是推托之词。那个神秘的富豪,并非不在宅邸里,只是不肯轻易见人。碰了这个软钉子,画眉只是笑了笑,礼貌周到的谢过门房,才在丫鬟的陪同下,转身离开。这并不是放弃。只是,她想到一个办法。那日之后,画眉就开始筹划。她先去拜访那些曾见过风老爷的商家,凭着她的温婉多礼,以及多年以来,在商场上磨练出的进退应对,轻易就问出,这些商家见着风老爷时,是谈了什么、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另外,她隔日又去了一趟风家,并不是求见,而是端了漆盘,装着四样精致小菜,亲手送给门房。她将话说得婉转好听,说区区薄礼,只是要答谢门房昨日的照顾。不只如此,她还费心打听,查出风家的管家是谁。接着,再找对门路,一圈又一圈的将礼送进去里头,一一打点妥当,才拜托管家能说说好话,让她见着风老爷一面。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管家吃了几次画眉送来的可口小菜、精致酥饼,自然也不好再拒绝。况且,他又瞧见,这温婉美丽的寡妇,已经怀胎七月,还要四处奔走,也起了恻隐之心,终于在画眉的请求下,一口答应,要为她安排。几天之后,画眉再度坐着凉轿,来到风家。这次,她不再被拒于门外,而是被管家延请入内,大大方方走进了风家。从眼前的厅堂院落看来,风老爷的富有,的确是无庸置疑的。富家的厅堂院落,有着各地的特色。跟赤阳城相比,偏北的凤城宅邸占地广阔,气势恢弘,厚壁高墙,庞大、严实、封闭。而最南方的赤阳城,庭院规模较小,却朴素淡雅,精致灵秀,小桥流水,通透、开敞、小巧。而眼前这座宅邸,正是她南下至今,所见过最精致优美的建筑。庭园里绿意盎然,叠假山、凿泉池、栽花植树、点缀盆景。而大厅的门,正对着庭院,将一园美景尽收眼底。大厅面阔五厅,除了主厅之外,各有两小偏厅。主厅之内陈设奢华而舒适,前为落地长窗,后为白色屏风。较为不同的是,主厅用细密的竹帘,隔着两个部分,前头是两套客椅,一张云石客桌,而竹帘后方隐约可见,是一张可坐可躺的木榻,榻上有个人正半卧着。不等管家暗示,画眉已经猜出,竹帘后的人是谁。「风爷,日安。」她在竹帘前福身,长睫垂敛。「打扰风爷休息,还请风爷见谅。」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重的咳嗽声。竹帘后身影晃动,飘出茶的香气。透过竹帘缝细,她隐约瞧见,小厮端了热茶来,还为主人盖妥毯子。咳嗽声没有停止,坐榻上的人,咳得双肩耸动,身形似乎有些佝偻。她眼前所瞧见的,印证了那些传言,这位神秘的富豪的确健康欠佳。咳了好一会儿之后,竹帘后静了下来。她能感觉到,竹帘后的那个人,正在瞧着她。半晌过后,他开口了。「??姓柳?」他问,声音比寻常老人更嘶哑。画眉浅笑点头。「是。」来到赤阳城后,她自称是个寡妇,众人都喊她柳夫人。竹帘后又传来嘶哑的声音。「我听说,??要租五羊大街的那间店铺,用来开餐馆?」他咳了几声,像是连说话也吃力。「是。」竹帘后的目光,端详了她好一会儿。「看??的样子,怀胎就快足月了,怎不等到生下再说?」「生意是不等人的。」「??生孩子的时候,那间店怎么办?」「我租金会照算给风爷。」她从容回答,早已有了周全的计划。「我会训练好人手,就算我不在店里,也不需歇业。」「那个地方,我原本另有他用。」竹帘后的男人,思索了片刻,喃喃斟酌着。「要开餐馆?餐馆……」「还望风爷成全。」「成或不成,要看??的本事。」他说道,停顿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声音比先前更嘶哑。「让我瞧瞧??的手艺。」「风爷想尝尝什么?」画眉微笑问道,心里却隐约明白,这个男人为何可以在一年不到的时间内,就迅速崛起。这个男人,也是个优秀的商人。他还在盘算,考虑是否要将店铺租给她。开口要测试她的厨艺,除了是要瞧瞧,她是否真有本事,也是想探测,除了租金之外,她还能带来什么额外的附加利益。竹帘后沉默半晌,过了一会儿之后,那嘶哑的声音才又响起。「干贝粥。」画眉的神色,闪过些许诧异。这细微的变化,没有躲过那男人的目光。「怎么???不会?」她很快镇定下来。「会。」「那就快点做来,厨房里的食材器具随??使用。」「是。」管家领着画眉离开大厅,在精致的庭台楼阁间,循着小径而走,半晌之后才来到宅邸的角落。厨房里头,食材与器具一应俱全。她姿态熟练,先挑了个砂锅,新米、旧米各半,淘洗干净。然后,再挑选干贝,以形状圆硬,色如琥珀者为最佳,与米一同搁进砂锅里,以炉火煮至滚,再拨开红烫的煤炭,只留些许火苗,维持锅内沸而不滚,米粒与干贝在文火熬煮下,鲜味与香味同时飘散。画眉持着木杓,守着那一锅干贝粥。这是她最擅长的料理。曾经,她几乎每一旬,都得熬一次干贝粥。不只是因为粥性平温、滋味清淡,也是因为,曾有个男人最爱吃的,就是她亲手熬的干贝粥……自从离开凤城后,她不曾再煮过这道粥品,谁知道世事难料,这个神秘富豪用来考她的,就是干贝粥。熟悉的香味、熟练的步骤,她虽熬着干贝粥,身旁的一切,却早已人事全非。半晌之后,砂锅里米粒熬得软糜,干贝也化为细丝,她只添了些许海盐调味,便舀出一碗,搁在漆盘上,连同调羹,一起端回大厅。竹帘后头,那男人还是半卧着,直到闻见香气,他才缓缓起身,改卧为坐。「好了?」「是。」「端过来。」他下令。画眉小心翼翼的掀开竹帘,走了进去,眉目垂敛,没有多看对方一眼。一只手伸来,端走漆盘上的那碗干贝粥。那只手的每根指骨,都像是被狠狠扭断,再被拉直过。虽然试图复原,但是终究无法恢复笔直,每一根指骨都看得出,曾被扭拧后留下的伤害。她无法想像,这人是遭遇过什么可怕的事,才会留下这么严重的伤。从这点来猜想,或许,他佝偻的残疾也并非天生,同样也是重伤所致。男人坐在花梨木的坐榻上,喝了一口干贝粥。他只喝了一口,就停下。然后,他搁下那碗粥,艰难的站起身来,转身就往屋内走去。直到男人起身,画眉才抬起头来,瞧见他戴在头上,用来遮蔽旁人眼光的黑纱笠帽。大概是脸上也有伤,所以他从不拿下那顶黑纱笠帽。望着那男人佝偻的背影,画眉刚想跟上前叫唤,问出个结果,管家就走上前来,阻挡她上前。「柳夫人,爷的意思是说,那间店铺可以租给??。」管家说道。她有些讶异。看来,在她熬粥的时候,这神秘富豪已经吩咐过了。他愿意喝上一口,就代表同意;代表她的手艺,过得了他这一关。「请问管家,租金怎么算呢?」画眉就事论事,丝毫不浪费时间。「一个月五十两,每月上旬收租。」她细眉微蹙。「管家,这租金的价格是否有错?」她心细如发,不解的询问:「这比市价,少了整整三分之一。」「没错,是爷吩咐的。只是,爷说了,柳夫人要租那间店铺,另外还有个条件。」管家慢条斯理的说道。「什么条件?」「爷请柳夫人,每早来府里熬粥。」画眉微微一愣。「柳夫人有所不知,我家爷挑嘴,吃不惯本地的食物,而您煮的粥,恰巧就合了爷的胃口。」管家说道。「柳夫人若是同意,咱们现在就可以打合同。」看来,外头传说这个神秘的富豪喜怒无常,做事全凭个人喜好,也是半点都不假。不过,既然事情发展得如此顺利,能省下大笔租金,节省了不少成本,她其实并不会介意,这个男人是否喜怒无常。画眉立刻做了决定。「好。」从那日起,清晨时她就到风家,进了厨房,熬好一锅粥后就离开,也不曾再见过那个神秘而佝偻的男人。餐馆方面进行得很顺利,她找来能工巧匠,将店铺重新装潢,再找到供应的商家,能每日送来新鲜食材,又应征了几个跑堂的,只花了两旬左右的时间,就热闹的开张。一如她所预料,餐馆的生意好极了。这间料鲜、味美,收费又公道的餐馆,很快在五羊大街上打响名号,不论是往来的商旅、船员,或是当地的人,只要是尝过滋味的,就肯定会再度光临。跑堂的几个伙计,个个机灵又勤快,厨房里头,则有主厨坐镇。画眉每日会熬些粥品,或是看当天的食材,做几样鲜美可口的精致小菜,盛在盘子里,不但赏心悦目,更让人胃口大开。她还找来客栈老板娘的远亲,一个年轻聪明的姑娘,亲自教那少女熬粥做菜,以及管理帐目,免得她生产时,店内会忙不过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事情都上了轨道。怀孕近八个月,画眉却显得神采奕奕,镇日忙东忙西,精神比谁都好。某日,她搭乘马车,在风府前下了车,回头嘱咐车夫,该到何处去搜运食材,接着才转身走进风府。食材的金额是每月结算,而她对亲自挑选的商家,也有绝对的信心,知道食材的品质不会有问题,所以才放心的让车夫去收货。不过,为求谨慎,每日离开风府,回到餐馆时,她仍旧会亲自检查一遍,以免出了什么差错。瞧这几日的气候,愈来愈是炎热,她或许该跟大厨商量,做几道消暑的甜汤。或者,先把要递给客人的巾子,都先浸在清水里,再搁一大块冰,等客人来了,再拧干送上……她一边想着,一边走进风家厨房,随即因为眼前的景况,讶异的停下脚步。不同于以往,今日风家的厨房,可说是乱成一团。丫鬟、小厮们奔来跑去,个个表情茫然惊慌,大厨满头大汗,在大火前忙着炒菜,但是每每炒好了菜,管家只尝了一口,就沮丧的摇了摇头。连炒了十几道菜,管家的头还是像博浪鼓似的摇啊摇,大厨终于发火了。「妈的,炒了这么多菜,你都说不行?到底是哪里不行?!」他抓起管家,用力的摇晃,气得双眼发红。「说啊,老子炒的菜,到底是哪里不行?给我说啊!」管家被摇得昏头转向。「啊……啊……那、那、那个味道,就是不一样啊……」他哭丧着脸回答。大厨咆哮了几声,双手一放,把管家扔回地上。「有什么不一样?」「今晚要宴请的,是南方异国的客人。爷交代过了,菜肴的口味,要配合那些客人。」管事的也是满脸无奈。「我跟爷去拜访过,那些人的口味又酸又辣,有种说不出的呛味。」「我把半瓶醋都倒下去了,你还嫌不够酸吗?」「酸是够酸,但味道就是不同啊!」「你这么说谁会懂啊?我又不知道,那些异国人,吃的到底是什么!」大厨怒气冲冲的吼道。瞧见气氛火爆,站在一旁的画眉,终于走上前来,柔声说道:「珠河区一带,住着不少异国人,或许到那里看看,能够找到适合的调味品。」住在客栈的那段日子里,她见过不少异国人。「至于管家所说,酸辣而呛的味道,可能是南姜、香茅这类香料,以及某种以鲜鱼与盐,腌制几个月后的酱汁,异国人的饮食都少不了这些,在珠河区找找,肯定能找着。」管家这才转忧为喜。「啊,多谢柳夫人提醒!」他转过身,吆喝着奴仆。「快快快,快去买回来,再让大厨试试。」奴仆领了指示,飞快的跑开,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管家擦了擦额上的汗,再度转过身来,对着画眉连声道谢。「多谢柳夫人,要不是有您指点,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不必客气,我只是恰巧知情。」话还没说完,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泪汪汪的扑到管家面前,接着就放声大哭。「呜啊,管家……管家……」「??哭什么?」「呜呜呜呜,管家……管家……那个……」「哪个???说清楚,别只是哭啊!」「呜呜呜,那个……那个……」「到底是哪个啊?」管家急得跳脚。「我刚刚到仓库里,拿出待客的瓷盘,才发现……才发现……瓷盘……破了……」小丫鬟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管家则是觉得,自己的头很快就要被主人剁下来了。「破了?破了?」他喃喃自语,双眼发直,一时之间脑袋空空,竟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这种事情,他先前从没遇过。画眉拿出手绢,替小丫鬟擦擦眼泪。「乖,别哭了。」她柔声问道:「告诉我,瓷盘是全破了,还是只破了一、两个?」小丫鬟抽噎着。「只破了一个。」画眉露出浅笑。「那么,??到五羊大街上,那间沈记古董行找找。那儿瓷盘最多,??去找找,肯定会有相似的。」「真的吗?」「真的。」画眉替她擦干眼泪。「??先回仓库去,记牢瓷盘的花样,再去找,很快就能找到相似的了。」小丫鬟半信半疑,用手抹了抹泪痕,也不敢再久留,咚咚咚就跑了出去。这会儿,管家看着画眉的表情,只能用感激涕零来形容。「柳夫人,真是……真是……」「管家不用客气了。」画眉笑道,看着奴仆们忙东忙西,却大多都不得要领,做起事来事倍功半。她心里猜想,风家虽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崛起,但先前靠的,全是风爷雄厚的资金,以及精准的商业眼光。如今,他终于愿意走出竹帘,跟商家交际,但家中的奴仆们,根本没这类经验,要宴请的又是异国人,才会显得手忙脚乱。照这么下去,今晚的宴席,只怕难以宾主尽欢……她默默想着,一边挽起衣袖,一如往常,准备淘米熬粥,没想到一转过身,却瞧见厨房门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衣、头戴黑纱笠帽,身形佝偻的男人。「风爷。」她福身请安,客气而温柔。「一时僭越了,还请见谅。」她猜想,他大概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嘶哑的嗓音响起。「无妨,能把事情做好就好。」他说道,黑纱后的眼,紧盯着眼前的画眉。「??看起来似乎很熟练。」「不敢当。」「有过筹备宴席的经验吗?」她心中一抽,因为这句问话,想起了那段她不愿再想起的日子。半晌之后,画眉才回答。「有。」黑纱后的眼,仍旧看着她。「那么,??有没有兴趣接一单生意?」「什么生意?」她长睫掀抬,望着这神秘的富豪。「我今晚有个宴席,但是缺一个能筹备处理的人。??如果愿意接下,我会再付??银两。」画眉只考虑了一会儿。「好。」能够多赚点钱,对她现在的处境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他有些诧异。「??不问价钱。」她微微一笑。「我相信风爷,绝对不会亏待一个妇道人家。」隔着那层黑纱,她似乎隐约瞧见,他微微扬起了嘴角。那笑,不知怎么的,有些微的扭曲。「很好。」他满意点了点头,用那嘶哑的声音交代着:「关于宴席的事,就交由??负责,不论需要什么,只要跟管家说一声就行了。」说完,他转过身,迈开步伐,艰辛而困难的,一步一步的走出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