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二）

三个人的饭局吃到这个时候已经差不多了。该说的，该唱的，该喝的，都到份上了。陈佳灵歪歪扭扭地站起来，韩茵怀疑她早已忘了今晚来喝酒的原因。“不行，我要去我姐那儿，我这个样子……不能回去。”她整个人挂在韩茵身上撒娇地说着。原来你没有醉。韩茵万般痛苦，简直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勉强站得住。旁边白同事看着还很稳，自己回家应该没问题。她一步步拖到路边的一棵树下，等着陈佳灵的堂姐来接人。她的堂姐来得很快，开了一辆大红色的小车，形状有点特别，很抢眼。即使是在夜色的公路上，只有路灯在一旁照着，它也能瞬间就锁定你的眼球，就像她本人。虽然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但看上去仍然行动自如。她冲韩茵抱歉地一笑，然后接走陈佳灵，用的是最自然的动作最恰当的语言。韩茵呆呆地看着，像个头一回上镜的群众演员，迟缓生涩。她恍恍惚惚站在原地，久久地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点，回忆起陈佳灵说过的关于她姐姐的话。确实像一个公主，一个现代版的都市公主。她不禁好奇，这样一位光芒四射的公主，会碰到什么样的异性，要重重改变自己，还要执意留下腹中的小孩？“韩茵？”韩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叫吓得差点摔到地上，她早已忘了现场还有个小白同志。“怎么了！你也喝多了？”白同事伸过手来就要扶她。“哦——不是，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她赶在他的手之前自己站好，感到非常尴尬。“当然不会了，哪有男士先回去的道理！”“今晚……让你破费了，不知不觉就吃到了这么晚。”“这个时间哪里晚，不算晚。很多人才刚刚开始出来玩，像我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都有。”“哦，”她笑着点点头。入夜后，已经转凉的风扑到刚喝过酒的人的脸上，不太舒服。“那可能是我晚上出来玩的机会不多，一般都呆在家里。像今晚这种时候，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会早点回去。”“其实时间还早，你看，人来人往的，跟白天差不多。可以散散步，看看夜景，感受一下夜晚的气息。”他深呼吸了一口，很满意的样子。“你也试试看？晚上的空气比白天好多了。”韩茵很尴尬，不知怎么说好。他不着急回去，她也实在不想扫他的兴，但勉强自己站在马路上只会什么心情都没了。沉默了一会，她再次向他说明：“呃……我想先回去了，喝了酒头有点晕。”小白看了她一眼，突然蹲了下去，似乎要吐。韩茵急了，连忙问他：“是不想吐？那边有个垃圾筒，要不要到那边去？”她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小白接过去，很用力地咳嗽了一小阵，接着冲她摆摆手。“没事……我没事。”看他这么难受的样子，韩茵很为难。她往路上看过去，打算招辆计程车给他。“我去叫辆车，你等一下。”她边说边往大路走去，却不想被小白一把拉住。小白已经站了起来，深情地望着她：“我没事，你陪我走走行吗？”“好……好的。”全身的酒力渐渐散去，一阵风吹得她轻轻发抖。“今天把那份市场研究报告给俞浩了。这三个月来我一直在做，很多事情都顾不上了。”“我也听说了，这份报告很重要，俞浩非常重视，晚上就在加班。”小白冷笑一声，自信地说：“早猜到他定要加班。”“市场研究报告怎么要你来做？”“你不懂。”他顿时显得很深沉。“市场部那个经理就等同于虚设，装饰一个，全是俞浩说了算。每年这一季的报告都非常重要，俞浩要用它做文章上报高层，他当然不会傻到随便找个人做。”“那说明他很看重你。”他大笑一声，耸耸肩说：“他没办法。这个报告他也不放心拿给别人做，只能让我做。你没看见我平常都不怎么搭理他？他管不了我，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韩茵很惊讶，他说的话和她平常看到的简直南辕北辙。“所以你一进来就看到我特别忙，就是这样子的。除了搞好客户关系，我还要分心去研究整片市场。最近还真的有点累。”韩茵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开始瑟瑟发抖。今晚的风到底怎么回事，着魔了？这么厉害。她想，她根本就没真正认识过身边这个人。但她困惑的是，俞浩不是要安排老哥进市场部吗？“你很了解市场部？那边很弱吗？”“当然弱！就像我们的一个附属品。”他原本就通红的脸因突来的兴奋激动涨得更红了。“难道你没注意到？那几个人渣，妈的一到我们这边来就跟我套近乎，赶都赶不走。你还不了解俞浩那人，脑子虽然不怎么样，察颜观色是一流的。他就看准了市场部那几个一来就围着我转，就指定要我做。我当然给他做了，一交给他他就加班。”“这说明……你有能力。”韩茵非常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她真的想赶快回家！小白用手拨了拨随风飘动的头发，微眯起高度近视的双眼，带着舒畅的笑陶醉在美好的气氛中。接着，他缓缓转过身，冲韩茵迷离一笑，说：“韩茵，让我照顾你吧。”“啊？！”韩茵全身上下所有毛孔全竖了起来，惊吓过度完全不会答话了。小白理解似的一笑，温柔地说：“我明白！突然把话说出来，我们都会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我才特地选了这种委婉的话。你知道我怎么想到的？那天看韩剧突然就想到了，觉得特别好。韩国人说话比我们委婉很多，你说呢？”“我想你喝多了。”韩茵郑重地回答他。小白愣了几秒钟，不太高兴了。“他们几个八婆到处说你和陈佳灵都在暗恋俞浩，还要联手对付赵恬，我根本听都不听。俞浩那种……你肯定看不上的，对吧！我最近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今天中午做完报告我就在想，现在这个时候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没想到，碰上陈佳灵，而且你也没走，简直连东风都给我送来了！你说——是不是？”韩茵深呼吸一口，严肃地告诉他：“我想，你要么就是喝醉了，说一些胡话，要么就是搞错了。但是这些话请别拿来对我说。”“你什么意思？”他的脸上lou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哈！我知道了——这么说，你是真在暗恋俞浩！”“我没有——”“暗恋就暗恋，装什么！不就一个部门经理，至于你们拼死拼活地扑上去抢吗？！”韩茵盯着这张涨得血红扭曲的脸，一时之间气得不行。平日里，他该怎样花费心思才能让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戏称他为“热情人士”？现在，面对一个微不足道竟还不买账的小人物，他一怒之下就把这些平常很多时候只放在心里嘀咕的话吼了出来。韩茵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抖个不停，因为害怕，非常怕。她尽量保持镇定，说道：“我暗恋谁不暗恋谁都不需要听你在这儿叫嚣！”说完她就要走，不想站在马路边跟一个醉酒的人折腾，但小白不肯，气冲冲拦到她面前，依然理直气壮地大声说：“你就不敢承认！心里没鬼你躲什么，心里有鬼才要躲。”韩茵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想拔腿逃跑，但又害怕他半醉不醉会真要伸手抓她。小白见她没话说，更加在理了，还要继续说下去。就在这时，韩茵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发现她从来没像今晚这样爱她的手机，她以最快的速度抓起来一看，竟是宋锦潮！走开几步，她面朝大路接通了电话。那边马上传来宋锦潮沉稳的声音：“韩茵，是我。”“我知道！”她飞快地回答，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电话另一头也顿了一下，继而又说：“今晚童叔叫我去吃饭。他们问起你……差点穿帮，童叔似乎有怀疑我的话，他在你面前表lou过什么……有没有在听？“有啊……”韩茵的声音哽咽了，宋锦潮沉稳的嗓音温暖得她忍不住想哭。“怎么？你在干什么？”“没……没事。”她胡乱说着，一阵车鸣声从身边过去，她忍着眼泪不让它哭出来。“你还在外面？”宋锦潮大概听到声响，一下提高了音量。“啊，”眼泪掉了一滴出来。“有个同事，他喝多了。”“你们两个人？”“呃，本来三个人的，有一个回去了。我想帮他叫辆车，他……他喝多了。”“你们在哪里？把地址告诉我。”“我……”“没事别着急，看看周围门牌号。”她转了半圈，看到了一个。“我看到一个解放路780号，这边还有个工商银行。”“我知道了，在那里等我，一会就到。”韩茵收起电话，调整好面部表情才转过身去。白同事此时也稍微平静了一些，但看上去仍然在生气。韩茵下定决心，无论他接下去还要说什么，打击她或挖苦她，她都不能害怕，她要当面回击他。小白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又蹲了下去。这一回他是真吐了，吐在一棵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