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日,顾婉本还担心雨水太少,没成想,从昨夜开始,天上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下雨,打得外面青砖白墙,还有那条鹅卵石的小径湿漉漉的。顾婉的房间有些暗,宝笙换上了一个米黄色的灯罩,点了两盏灯,壁炉里的木柴也加了些,大火熊熊,把整个房间烘得暖洋洋的。熏炉里搁了两块儿沐延昭送来的香料,听说是从海外运来,香烟袅袅,有一丝丝甜甜的香味儿。下着雨,顾婉隔着玻璃窗,画了一幅春雨图。方素倒在旁边的榻上,愣愣地出神,前日,她在王氏那儿受了委屈,这几日都有些精神不振,今天顾安然难得早早回家,去书房不知做什么正事儿,换了往常,方素早就跑去给自家丈夫准备茶水糕点,各种吃食,一心一意地关心自己的男人了,可这会儿,她也拧了性子,竟也闹上别扭。顾婉画完画,提笔落款,打量了下,觉得画得一般,两辈子画画,画出来的东西,也只是凑合,依旧没有真正名画家那样的灵性,到底只是兴趣儿,哄自个儿乐一乐,也不把这个当正事儿,也就没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搁下笔,收起画来,回头冲方素笑道:“嫂子,我大哥的春衫,您不动几针?”方素一歪脑袋,抱住做成一只大花猫形状的抱枕,“他哪里就缺我这件儿衣裳……”口气里透出一股子酸味。顾婉扑哧一笑,知道方素其实已经想开了,这会儿不过是还有点儿抑郁。就由着她泛酸,夫妻间闹闹别扭,也不全是坏事。顾婉干脆招呼那一帮围着桌子一边儿嗑瓜子一边观雨的小丫头,“闲着也是闲着。都来,一边儿赏雨景,一边陪我做做针线。剩下的缎子就赏你们。”说着,就让宝笙从库房里把她那些好缎子拿出来,这些有很多是她自己的,也有不少沐延昭送的,沐延昭那家伙自从见到顾安然和顾南,还有孙镖头他们都换上了春衫,就乐淘淘送给顾婉好多绸缎。虽不明说,但可怜巴巴地穿着厚厚的冬装整天在她面前打转儿,那意思谁都看得出来了。一口口箱子打开,都是最上等的绫罗绸缎。几个小丫头看着那光鲜的面料,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这个说月白的好,显得大郎俊俏,那个说宝蓝的好,显得大郎更挺拔。方素鼓起脸,一把将一匹银红的缎子扯出:“就用这个做,我看,这种他最欢喜!”几个人正说着话,隔着窗子就见不远处一个不似丫鬟,到似小姐打扮的少女。一身泥污,冒着雨大哭大叫地向着这边儿冲。顾婉一怔,方素也吓了一跳,从榻上起身,一把拉住顾婉,就把她往身后推。顾婉见自家嫂子浑身炸毛似的护着自己,心里一乐,别说她们现在可是在二楼,就是在一楼,要是顾家的下人放任一个丫头冲进自己的房间,还冲撞了自个儿,那这些人都该找块儿豆腐撞死了。安抚地拍了拍方素的手,顾婉就冲宝笙、宝琴道:“宝笙,你们俩去看看怎么回事儿?”一楼守门的几个丫头婆子,果然没让那个丫头冲进屋。一群下人正避雨,看见那少女直奔正房而来,口里大嚷:“夫人,夫人,您要给我做主……”她的声音凄厉又吓人,几个丫头和婆子都给惊到了,根本没多想,唯一的念头便是不能让她闯进屋吓到自家主子。其中一个婆子,二话不说,抡起手里的扫帚,一扫帚下去,打得那丫头晃悠了两下,另一个婆子,上去一脚,踹在她的膝盖上,踹得她哐当一声,跪倒在地。这时,她身后追上来的两个婆子,才气喘吁吁地赶到。宝笙出门,一眼认出其中一个婆子,正是伺候方素的,宁氏,不觉惊讶:“宁妈妈,您这是怎么了?”宁氏咬牙切齿地上前按住那个女子,才抬头道:“是宝笙啊,这丫头居然还敢来冲撞小娘子,真是不想活了。”地上跪着的女子,居然还很有一股子狠劲儿,一把抓住宁氏的胳膊,一张嘴,喀嚓就是一口,宁氏疼的一吱呀,到底不敢惊动房里的主子,硬忍着把她的脑袋往地上撞了一下,这才让她疼的松了嘴,宁氏手明眼快地一把将一方帕子塞她嘴里,松了口气。这时,另外一个婆子这时也追上来,和宁氏一起拧住那个丫头。宝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蹙眉,这女子虽然狼狈,但看穿着打扮,却显然是很精心的收拾过,脸上上了薄妆,穿着露肩收腰裙,裙摆很长,虽然染了泥污,可还是看得出,这料子不错,衣服的样式也好,就是不像正经人家的女儿穿戴的,宝笙记得,当年她跟着舞姬师傅,看花魁表演的时候,仿佛就见那些青楼女子,做过这类打扮。此时,她也看清楚了那女子蓬头乱发掩盖下的真容,皱了皱眉:“你是……洪风瑶?”洪风瑶被堵了嘴,支支吾吾地开不了口,只是一脸悲愤。“宝笙姐姐,夫人和小娘子,让方妈妈把人带进来。”玉香走出门,一本正经地喊道,却是偷眼看满身狼狈的洪风瑶,心下好奇——前阵子这位主儿还一脸跋扈,整日以欺负小丫头为乐,怎么今天就变成了这副德行!顾婉和方素坐在厢房的软榻上,隔着屏风,看着前方的婆子和丫头。洪风瑶似乎这会儿也有了点儿惧意,却还是咬牙,挺直了身子站在地上,宁氏皱眉,怒道:“见了大夫人和小娘子,你竟然还如此刁蛮,还不跪下。”说着,宁氏就狠狠拽了一把她的胳膊,但洪风瑶猛地一抽手,到反把方婆子拉得踉跄了一下。顾婉摇摇头:“算了,既然人家不想跪,也不必强迫,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宁氏为难地看了顾婉一眼,蹙眉道:“小娘子,这……”这事儿实在不好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可宁氏看顾婉一脸的沉静,又见自家主子方素根本没想起要让顾婉避讳,只好含含糊糊地说了一遍。今天顾安然难得回来的早,又下了雨,在书房里忙了一阵,便去沐浴,结果,洪风瑶居然躲过王大和守在浴室门前的小厮护卫,不知从哪儿钻了进去。顾安然一见她,顿时吓了一跳,脸色铁青,怒叱了几句,叫她出去,没想到,这女子居然得寸进尺,不光不走,还主动贴过去投怀送抱,幸好王大听见动静,冲进门把人给拎走,要不然,还不知闹出什么事端!顾婉目瞪口呆——她确实想到了洪风瑶可能会有点儿动静,但是,这年头丫头爬床,也是欲迎还拒,遮遮掩掩的吧,怎么还有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勾搭主子的?这姓洪的丫头,莫不是脑子有毛病?顾婉头一次为自己‘欺负’一个脑子有病的女人,而觉得有一丝丝不好意思,看了宝笙一眼,宝笙就连忙出门,去交代家里的下人们都闭上嘴。这毕竟不是光彩事儿,对自家大哥的名声,虽然不至于有太大影响,可还是不好看,别闹得风风雨雨才好。方素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她嫁给顾安然之后,修身养性了好些日子,不复未出阁时泼辣,说不得这会儿洪风瑶那张全身上下最出色脸,就不复存在了。两个主子,一个跟看神经病似的,看着她,另一个眼神冰冷的仿佛把她当成了死人,洪风瑶瑟缩了一下,却是满脸不服:“奴婢只是想伺候大郎,又有什么错?哪个男人身边不是三妻四妾,大郎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岂不是显得大夫人善妒?”方素这下到让她给气乐了,摇头失笑:“原来,你做出如此寡廉鲜耻的举动,我还得谢谢你为我着想?”顾婉摇头:“行了大嫂,何必跟个浑人置气……大哥说要怎么处置?”方氏低着头道:“大郎交代,这样不懂廉耻的丫头,咱们顾家无福消受,让奴才打她二十板子,然后绑出去发卖了了事。”洪风瑶脸色唰一下惨白,不可置信地瞪着方氏。方氏看也不看她一眼,又道:“大郎还吩咐,务必要和人牙子讲清楚,自家就不要银子了,只需人牙子把她往贱里卖,也要说清楚这女人的无耻行径,省得祸害好人家,大夫人请放心,奴才肯定是找得相熟的人牙子,最是懂规矩,不会带累大郎的名声。”闻言,方素颔首:“这还差不多。”此话一出,洪风瑶再也撑不住,再也摆不出一直以来的,那副倔强面孔,吓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嘶喊道:“夫人,小娘子,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您就看在我爹,我娘一辈子为顾家操劳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说着,她就扑倒在地,跪着向前爬了几步,重重地磕下头去!(未完待续)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