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长关三两下,就把顾婉那顶又大,又豪华,又舒适,还很贵的轿子给拆成了碎片儿,固定在底部的檀木箱子也被他一只手拎着提溜到顾婉身前。那檀木箱子足有半人高,不知分了多少层,每一层都用油纸覆盖,看不见原貌,神神秘秘的。顾婉只掀开第一层的油纸——一摞用牛皮纸包裹好的肉干,十几盒盒装的密封糖果点心,都是一品斋出品,质量上等,味道极佳,保存时间长。顾婉挑了块儿蜜饯尝了尝,虽然凉了,也有些黏糊,到底还算是能入口。还有两壶宝笙给准备的梅子酒,这种情况下貌似是用不着了。顾婉取出几块儿糕点塞到齐长关手里,硬逼着他吞下去,齐长关虽然不大挑食,可对甜品向来敬谢不敏,只是此时此刻,貌似也没法挑剔,只能吃了。陈昊看的目瞪口呆,哑然无语。顾婉随手也递给他一块儿杏仁酥:“尝尝,是一品斋大师傅特制,别看外表普通,实际上非常费工夫,寻常客人可吃不到。”陈昊愣了好半晌:“为什么沐七的媳妇……竟然是你这样的……”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最不懂享受为何物的沐七,竟然有一个出趟门连零嘴都要带一堆的媳妇,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沐七那家伙出门在外,可是连多余的银钱都不肯带,好几次外出办事,半路上就囊中羞涩。不得不跑去相熟的朋友家打秋风。也幸亏那家伙人缘好,至交好友遍布各地,即使是一文钱都不带,他也不至于饿死街头!“你不吃?”顾婉食量不大。略吃了几块儿点心就饱了。陈昊叹气,看着这些食物,略算了算。失笑:“也没什么,省吃俭用,你们俩到也能坚持半个月,如果半个月之内,沐七能把你们给弄出去,我也就认了,只能怪我命不好。老天爷不开眼,是你们两口子的运气。”顾婉摇了摇头,苦笑:“真让我吃半个月的点心,恐怕我出去之后,一品斋就得关门。因为它的老板会一闻见甜香味就要吐!”陈昊此时也并不着急,靠着水池坐下,和顾婉二人轻言细语地交谈,说了几句闲话,抬头见齐长关只拿着一块儿酥饼,细嚼慢咽,低着头,静默无语,目中忽然露出一抹异色。轻声道:“我真不懂,你为什么总愿意为沐七赴汤蹈火?从当年塞上龙王的夜宴,到决战大庸城,你身上十道伤痕,便有八道是为了他,那个人给你吃了什么**药。让你一个江湖游侠,自己捆住自己,仿佛永远也挣脱不开。”陈昊其实是有些羡慕的,他一生也有朋友无数,可当他落难,那些所谓的友人,尽是落井下石之辈,而沐七明明什么都不做,只会索取,偏偏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他赴死,当年乐安侯水波,忠心耿耿的丰朝小侯爷,即使与他反目成仇,却也是逼于无奈,不情不愿的,甚至还愧疚得自断右臂!齐长关连头不抬一下。陈昊忽然冷笑:“我不信,你便真不恨沐七……为了他,你妻子担惊受怕,耗神过度,最后难产而死,你的孩儿,还来不及睁开眼看一看这个人世,来不及喊你一声爹,你就当真甘心?”闻言,顾婉手一颤,愕然地看着齐飞白:“罗姐姐……死了!”她脑子一乱,一时间觉得背脊冰凉,那条被她抢回来的生命,居然就这般消失了,齐长关此生,难不成又是注定了一生孤苦,荒野埋骨?明明听说,是生了个男孩儿的,齐长关还让沐七给那孩子取了名字,叫长生,也不管会不会和齐长关的名字相冲。得到消息的那个晚上,沐七回来之后,高兴得多喝了两碗粥,像个孩子似的,拉着自己聊了半晚上,还说等齐长关的小娃娃长大,他要亲自给长生启蒙,要像自家舅舅‘欺负’他这个徒弟一般,也让长生享受享受特别的爱!沐七好几次抱怨,齐长关都不肯带着弟妹和小侄子来京,让他这么长时间,连想见未来徒弟一面,都见不到,还说下次相遇,一定要齐长关好看。顾婉愣愣地,盯着齐长关雪白瘦削的脸——若罗姐姐是难产而亡,恐怕正是她与沐七新婚前几日,这人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参加婚礼,来恭贺沐七,来为他挡酒的?齐长关猛然抬头,虽然面无表情,但看着陈昊的目光,冷如如冰刀。陈昊笑了笑,依旧温文尔雅,仿佛他脱口而出的,不是这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的话语,只是唠叨了几句家常。看着他的脸,齐长关手一动,雪白的剑刺出,只一瞬间,剑尖就抵在陈昊的眉心,雪亮的光芒,照得他的脸白的有些诡异。顾婉咬住唇,并不出声——在她的心里,大约也觉得这样的祸害还是早死早超生的好。只是,齐长关并没有刺下去,他的手指缩紧,甚至隐隐发青,却还是一寸一寸地将剑收回。连顾婉也不明白,为何这个并不惧怕杀人的剑客,愿意放过陈昊。“我不杀已死之人,所以我不杀你。”齐长关缓缓地把剑收回腰间,抬头,漆黑的,仿佛夜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婉,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道,“这件事,不要告诉延昭。和他无关,别让他知道。”顾婉叹了口气,点头——可这事儿,又能瞒得住多久?显然,齐长关根本没有想那么远,他只是很单纯的,并不想让好友与他一起痛苦,于是,他就不管不顾地瞒住了一切!陈昊冷笑,心里的悲哀,却是莫可名状:“你不用担心沐七会知道,反正,你们都要死在这里……本以为只有一个王妃相伴,如今有绝代剑客同赴黄泉,到更热闹了。”顾婉皱眉,走过去继续翻箱子,从大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只小个儿的木头箱子,搁在身前,打开。陈昊走上前看了看,闻到一股子刺鼻的怪味:“是什么?硫磺?王妃真不愧是药王的弟子,出门还带着丹药。”其实,前朝就有火药存在了,只不过,大多数都是炼丹的道士弄出来的,能燃烧,威力却不大,距离开山劈石,还远得很。虽然炸药不同于火药,但陈昊见多识广,只闻了闻味道,就能猜出这大概是什么东西。顾婉叹了口气,看他一眼:“这玩意儿,要是有可能的话,我是真不想让它面世。”当年战争期间,自己可都没把炸药给折腾出来……但这次出门,顾婉总有不安,不说陈昊,定州偏远,又时常有蛮人出没,当年她外公,不就因为陷在蛮人的包围圈里,才把自己给卖了,鬼使神差的,顾婉也没管安全不安全,就买了几盒土炸药塞在自家箱子里。虽然刚买完,她就有点儿后悔,可一直到船行至定州,她也没把这东西给扔下河。看着一盒子不怎么保险的土炸药,顾婉挠头,到底没敢伸手去拿,她就是想用这东西炸开山石出去,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炸药,放多少,才不至于炸伤,或者引起塌方。吸了口气,做了半天心理建设,顾婉伸出手,拿起一块儿只有巴掌大的炸药,四下看了看,拎着灯烛走到东面,把炸药塞在石缝里,长长的引线扯出来,点燃,然后转身就跑。齐长关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接住她,也就一迟疑的工夫——轰一声!烟雾弥漫,飞沙走石!齐长关把顾婉按倒,身体绷直。陈昊胸口闷痛,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好半天,烟雾消散,顾婉咳嗽着抬头,非常失望,虽然石壁少了一大块儿,可到底还是没有穿透,依旧看不见光!陈昊蹙眉,瞪着那很不起眼的箱子。齐长关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腰间的软剑,陈昊叹了口气:“我真不该小看你,顾婉。”这是他头一次称呼顾婉,而不是王妃,“这到底是什么?”顾婉没理会他,心有余悸地瞪着炸药块儿,愁眉苦脸:“这玩意儿不知道够不够,从哪里炸比较合适?”陈昊闭上嘴。齐长关从石桌上捡起那张设计图,细细端量,半晌,低声道:“我来。”这么大的响动,哪怕最后穿不透山石,也能引起外面人的注意,现在只怕塌方,不过,这地方能被建成藏宝库,想必建造之时就考虑好了,不该那么容易崩塌才是。陈昊的目中闪过一抹郁闷之色,苦笑:“看样子,只要一碰上和沐七相关的事儿,老天就喜欢与我作对。”他闭了闭眼,叹道:“看样子你们虽然有点儿把握,可也不一定真能开山劈石地钻出去,能不能别太急,等我死了,你们再走……说实话,这大好坟墓,我是真不想让你们俩就这般给我毁掉……就因为这地方,我爹背上贪污受贿,杀良冒功的恶名,我们陈家一族,死伤殆尽,难不成,我这个苦主,连在此地终结,这么小的愿望,也不能达成?”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