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哪里去找她呀?”高纯也不知该去哪里找她,他闭了眼,一颗未被锁住的泪珠,从眼角滚落,弄得君君瞳仁的四周,也是一片潮红。金葵的瞳仁里,也闪动着红色。那是一块火焰一般的红巾,在一个少年的头上飘舞。红巾在白裙的翻卷之下,显得格外眩目。两个男孩女孩的舞姿已经娴熟自如,一首“冰火之恋”的舞曲让金葵陶醉如梦,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跳过雨雾中的水泥隔墩,奔向公路收费站高纯的汽车;又看到了她和高纯在那间阁楼的灯下娓娓交谈;看到她和高纯一起买下绿色的琉璃和红色的头巾;看到那块红色头巾戴在高纯的头上;看到高纯与她随风起舞……头巾又把金葵的视线带回现实,现实中的男孩在音乐的**中将女孩举向半空……少年宫下课的时间一般都在晚上八点之后。晚上八点半金葵准时等在了一个热闹的公交车站,与姗姗而来的另一个女孩相约碰头。这女孩是她在省艺校的一个学长,当过省艺校的学生会主席。金葵是在去少年宫应聘时碰巧遇上的,校友见面相惜如亲。这位学长正在北京舞蹈学院进修,金葵就托她打听今年舞远有没有一个叫高纯的考生。她猜想高纯会不会一个人考舞蹈学院去了,学长帮她查下来的结果让这个本来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猜想彻底落空。“我帮你打听了一圈,大本、大专、高职和进修班,今年都没有一个叫高纯的考生。我还专门托人找了一直赞助各种舞蹈比赛的久游网的熟人,看看像什么舞林大会之类的比赛有他没有有报名。人家还没回话。他肯定还在北京吗?”金葵的回答非常迟疑:“应该还在吧。”可随即又否定自己,“当初他来北京是为了找他爸爸,现在他爸爸找不着,北京他又不熟,连个同学朋友都没有,如果他没去报考舞院的话,他还会留在这儿吗?”回答变成了询问,学长当然不知其然,只能就近举例,合理类推:“也可能吧,你在北京不也是人生地不熟的,而且北京的东西肯定比你们老家的还贵,你不是也留在这儿没想回家吗。我也是啊,今年春节我都没回家看看。对年轻人来说,特别是对咱们搞艺术的来说,北京的吸引力永远最大!你有多久没回家了?”从公交车站穿过一条小街,就到了学长在北京的住地。关于游子和北漂的感慨也就到此为止。金葵和学长分手之后,在路边站了很久很久,然后,她用街上的公用电话,拨了云朗她家的电话号码。这是金葵从家里跳窗逃走之后,第一次拨打家里的电话。电话拨通了,很快有人接听:“喂……”金葵没有说话。电话那边,母亲的声音有些疑惑:“喂,喂,你找谁呀?”金葵把电话轻轻地挂上了。同一个时间,周欣和李师傅一起离开了医院。李师傅是高纯的同乡,又是高纯的师傅,但说起高纯此时的处境,李师傅也只能爱莫能助。周欣问他:“那除你之外,高纯在北京还有别的朋友吗,他在云朗还有什么朋友吗?他这情况,只能靠朋友一块想想办法了,我可以一个一个去找,去求他们。”李师傅想都没想就一劲摇头:“他的朋友都是艺校同学,毕业后各奔东西,都没什么来往了。高纯跟着我开车拉活儿,干这行没什么固定朋友。他原来交的女朋友家里倒是有钱,可那女孩家里反对她和高纯相好,那女孩现在也嫁人结婚了。”李师傅停了一下,又想起一个人来:“他和那女孩好的时候有个大哥姓方的──不是亲的啊──倒是常来往,我知道他住五道口那边,不行我去找找……”周欣问:“他那大哥……有钱吗?”李师傅也说不清方圆有钱没钱。不过那天晚上他真的去五道口找了方圆,他找到方圆时方圆恰巧搬家,大件东西都已拉走,方圆正在狼藉不堪的空房里收拾“细软”。方圆搬家就和他换工作一样频繁。看来李师傅真是来巧了,晚一步与方圆失之交臂,恐怕连这个唯一认识高纯的“大哥”,也再无踪迹可寻。方圆听到高纯的消息后,倒是表现出“大哥”应有的关怀,第二天就跟着李师傅到医院来看望高纯。但他在离开时给李师傅的回答,却让李师傅忧愁如昨。“我这话说的好像有点见死不救了”,方圆说:“不过我也只能这么说。现在是有好几个地方想让我去,可我还得考虑一下才能决定。现在我手上真是一点钱也没有了,你昨天晚上也看见了,我连房租都付不起了,现在只能临时到我朋友那儿挤一挤。”方圆如此说,但还是掏出一千块钱给了李师傅:“这一千块钱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只能当我一个心意吧。”李师傅接了那叠钱,和方圆面对面站着,谁都无话可说。周欣也在筹钱。在这个城市,甚至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她能够求助的,只有那些画画的同仁。在高纯入院的第三天,周欣在独木画坊拿到了画家们凑出的三万元钱。她站在画坊的一个大画案前,看着同伴们陆陆续续过来,把等额一份的钞票放在画案上,又各自回到自己的画板前埋头作画去了。周欣低着头,做出鞠躬状,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着谢谢。谷子上前,替她把钱收进包里。几天之后的一个清晨,金葵登上一列开往云朗的火车,离开了北京。火车抵达云朗时天刚刚黑下来,天有些冷瑟。金葵家的巷子里,缺少了往常此时该有的热闹,风刮着地上的残叶,凸显着几分陌生的萧条。是父亲给金葵开的门。父女相见的眼神隔了一道门坎,竟如隔世般苍凉。母亲从父亲的身后看见了金葵,颤巍巍地叫了一声“葵儿!”母亲的呼唤依旧耳熟,让金葵泪夺双目,让她不知不觉松手扔了提包,扑入久违的家门。在金葵回家的第三天,在云朗监狱的会见厅里,她见到了哥哥金鹏。金鹏是半月之前才审结入狱的,头发刚刚剃青,身上的囚服也是崭新的,脸上的气色却灰败如死。隔着会见厅的玻璃,他也许看到了妹妹脸上早生的沧桑,他眼神中流露的,不知是愧疚还是凄惶。金葵用女孩的同情叫了他一声“哥”,叫得金鹏眼泪汪汪。他沙哑地说了句:“酒楼垮了,咱家也完了,你还回来干吗……”金葵说:“酒楼就让它垮了吧,可咱们家没垮,爸妈也都没垮,我们都等着你,等你出来!”妹妹的声音依然如孩子般纯真,又加了些成熟女人的温存。金鹏回避的视线重新拾起,他似乎在妹妹青春如昨的眼神中,找到了母性的坚韧。仍然是一如既往的黄昏,黄昏仍然一如既往地绚烂,金葵重新走进她曾经“避难”于此的那间阁楼时,干涸的眼眸却反射不出当年曾有的温暖。这间阁楼位于云朗的高处,从这里可以眺望整个小城。小城的上空笼罩着白雾状的炊烟,犹如金葵此时虚无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