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谷子则以男人的理性和务实,询问了更为实际的问题:“我们要了解蔡百科,也就是高纯父亲现在的情况,去哪里了解呢,是不是只有公安局才掌握他现在是死是活?”公证员说:“也不一定吧,你们至少可以到百科公司去问问嘛。据我们了解,百科公司现在的负责人就是蔡百科的女婿,他肯定了解他岳父现在的身体情况吧。就是公司里的一般职员,对他们的大股东是不是还活着,也应该知道吧。如果不方便到公司去问,你们作为蔡百科儿子的代表,作为蒋达成先生的转托人,也完全可以直接去蔡百科的家里问问,一旦了解到蔡百科已经去世,这份遗嘱就可以立即执行了。”每个家族都有复杂的历史,高纯在一年前从云朗出发访祖寻宗,辗转周折半途而废,这个行程在他垂亡之际重新启动,目标从寻找父亲的踪迹去向,转为查证他的生死存亡。周欣义无反顾地成了高纯的代表,她没想到命运会如此安排,让她在百科公司两代统治者之间,奇特地转换着自己的角色。她让谷子陪着,先去了蔡百科的家。蔡百科的家也就是陆子强的家。陆子强追求周欣时间不短,但如果不是高纯指点迷津,周欣根本不知道陆子强究竟夜归何处。那个归处,就是高纯尾随陆子强发现的仁里胡同三号院。这是周欣第一次走进一座纯正的北京四合院,此前她并不知道在繁华拥挤的闹市一隅,还能藏着如此幽静的院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上马石,抱鼓墩,传统的规制一应俱全。她和谷子按响门铃,能听出铃声遥远,足以丈量出朱门之内,几多广大,几许幽深。等候良久,门上的小窗被人打开,一个年轻男子声气粗壮,贴窗喝问:“找谁?”周欣仗义而来,答得从容不迫:“蔡百科先生在吗?”年轻男子显然只是个门房的角色,蔡百科三字让他气势转弱:“请问你是哪儿的?”“我是百科公司的,有急事找他。”“请问贵姓?”“我叫周欣。”年轻人说了句:“请等一下。”便关闭了小窗。三分钟后,也许四五分钟吧,院门打开,狭长的前院首先现身。视线的尽头,绿荫掩映,一扇月洞门障人眼目。周欣谷子跟在年轻门房的身后,从前院的垂花门进入正院。正院的四角,紫薇玉兰红花绿叶,回廊抱厦柱红瓦青,懂行的人应当一目了然,这院子的布局装饰绝非民宅可拟,显见是王府的气派规格。他们踏着金砖漫地的院子,穿过曲曲折折的游廊,被门房引入客厅。从客厅的正面可以看到一座不小的花园,小桥流水,山石叠嶂,竹木荫郁曲折婉转于意想之外,除非身临其境,断难意料拥挤的都市之中,居然别有洞天。客厅里的沙发和明式的圈椅错落而置,不像实用的座席倒像观赏的陈设。周欣和谷子在两只圈椅上落座,立刻感觉椅面冰凉,有一种彻骨的激爽。少顷,年轻门房从园中去而复返,随在他身后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粉嫩女人。从那女人雍容得有些傲慢的步态上,周欣猜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人。那女人进得屋来,看周欣从椅上站起,也并不客套,上下打量一下,目光短促干脆:“你就是周欣?久仰大名!”周欣也直截了当,不另寒暄:“你是蔡百科先生的女儿吗,我有事需要和你谈谈。”周欣要找的,正是蔡百科的女儿,陆子强的太太,从来不在百科公司抛头露面的蔡东萍。蔡东萍并不接话,神态仍旧慢条斯理:“我早就请大师算过命了,说陆子强四十一岁那年,会碰上一个妖精。大师就是大师,不服不行。白骨精三十六变,这回变成了一个画家。”周欣还未答腔,谷子抢先恶语相向:“嘿,你讲话请文明点!”谷子的反响,令蔡东萍的目光,移到了他的脸上,但口吻中的冷笑不变,方向依然冲着周欣。“怎么,这是你的新男友?看样子也是艺术家吧。大师早说过,男婚女嫁,还是得门当户对。也怪我当时没听人劝,像陆子强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猫,喂得再好也还是会去偷腥。”周欣迎着对面的冷笑,以攻为守:“大师有没有告诉你,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蔡东萍慢慢走近周欣,相形之下,她的身材显得有些矮小,而且已经开始发福。她冷冷说道:“陆子强再怎么偷腥,我不闻不问。因为大师早就说过,他早晚要毁在妖精手里,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罢了。陆子强是个能干的人,本来还可以再为我们百科公司多卖几年命的,现在只好再换别人。我一猜你就会来找我,你大概是想告诉我你和陆子强的事吧,可惜晚了,你们之间勾勾搭搭也好,反目成仇也罢,对我来说,早不是新闻。”周欣面目庄严,语调镇定:“你没有猜对,今天我来这里要告诉你的,并不是关于陆子强的事情,而是关于你,关于你们蔡家的某些事情。”“我们蔡家,我们蔡家和你有什么关系?”周欣看出来了,蔡东萍脸上的意外,用冷笑已难遮掩。周欣知道她将要道出的话语,会把还勉强挂在那张面孔上的冷笑,扫荡一空。“你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你们蔡家的骨肉,他现在身患重病,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是他的亲人,他需要你们的帮助。”蔡东萍果然怔住,脸上的状况,果然可以用目瞪口呆加以形容。她的目光随即移向谷子,显然以为谷子就是她的同胞。她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只能下意识地遮掩她的震惊!“……胡说八道!你在胡说八道……”周欣把语气放缓,她希望她的口吻能够煽动亲情的力量:“你的弟弟名叫高纯,今年刚满二十二岁。他的腿摔断了,刚刚做了手术,他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伤情随时可能恶化。你们是他唯一的亲人,只有你们能够帮他!”蔡东萍强作镇定,但话从口出,却忽然歇斯底里:“你,你说我有个弟弟,你说我弟弟才二十二岁?哼,我要有儿子倒是快这么大了,你要敲诈勒索就把故事编圆一点成吗。不过要敲诈勒索那你算找错地方了。小张!”她喊那位年轻的门房:“送他们出去!”蔡东萍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年轻的门房上来做出送客的示意,周欣冲着蔡东萍的背影高声叫道:“嘿,你弟弟就在光明医院,你不想去看看他吗?”蔡东萍继续向外走去,同时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让他们出去!让他们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放进来!”她的叫喊余音未散,客厅的大门轰然打开,几个男人大步走进,为首的一个与周欣视线相撞,撞得彼此目迸火星。进来的就是陆子强本人。冤家路窄。陆子强想不到在他的家里,会碰上“祸水”周欣。跟在他身后的正是孙大胆和他的几个打手,见周欣自投罗网,个个虎视眈眈。他们彼此对峙,连孙大胆都一时拿不准这样一个“现场”,该如何处置。而这座深宅大院真正的主人,在客厅门前止住脚步,她对陆子强的态度,并不比对周欣稍稍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