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到微弱的呼吸声。于二姐看着老娘手里飞针走线,在小宝白日里划破的裤裤腿儿上缝上一截摇曳生姿的常青藤。天知道那是个补丁。终于,二姐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静,她一边搓着衣角,一边嚅嚅地说道:“娘……我不想嫁给刘老抠……”王氏手里一顿,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缝补。二姐看着自个儿娘那副不上心的模样,不禁有些黯然:“娘……刘老抠是个混蛋,还是个没担当的,他以前的老婆就是给活活儿逼死的……我……我不想嫁给他……”王氏终是停下了手,低头叹息着:“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姓刘的并非良配……可是你妹妹要嫁人,你得在她前头,这么短时间我上哪儿给你找户好人家去?”王氏说完微微抬头,看着二姐映在昏黄的灯影里沉默不语的脸庞:“我知道,终是咱们家对你不起……按说你的年纪,早就该嫁人的,是我和你爹自私,只顾着幺妹和小宝年龄小,想着把你留下也能分担着干点家务,这一拖也就拖到了现在。”说着,王氏摇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二姐垂下眼眸,低低地唤了一声:“娘……”这声音低沉而微弱,像是夜色里迷途的羔羊在唤着它的母亲。王氏眼底闪过晶莹,又努力地撑着笑容,拿手背擦了擦鼻涕:“娘没事儿,这些话憋在娘心里好多年了……丫头啊,在这个家里,娘知道,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大丫头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你爹呀,那是稀罕得不得了,大丫头从小就是捧在他爹手心儿里长大的。就在生你那年,你爹四处借钱开了这家杂货铺,你爹四处跑腿儿忙生意去了,我也要忙着做鞋做绢花儿,自然顾不上你,就把你丢给了你大姐……”王氏吸着鼻子继续念叨着往事:“等到铺子里的生意稳定下来的时候,我又有了三丫头,三丫头生得好,大伙儿都说三丫头是个有福的,她也爱粘着我要东要西的,而那个时候你都大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厨房里,也不愿意和我们亲近,我自然疼她多一些。后来,我又有了幺妹和小宝。小宝是个儿子,你也知道,在我们这种家庭,一个男丁意味着什么,说不疼他那是没天理的……二丫头,我知道你的委屈,你从来都不说自己有多难,你爹也不是不知道,你娘我也不是看不到,可是……等到我们想疼你宠你补偿你的时候,却偏偏生了这档子事……”王氏的眼泪终是滚了出来,而二姐只是一阵默然——委屈?在委屈中她也照样度过了二十年……可她再不愿在这件事情上委屈自己了!她已经委屈了二十年,她不想再委屈上无数个二十年。王氏抹着眼泪儿,抬眼瞧着二姐的倔强样子又是好一阵心疼。罢了,她再去打听打听,看还有没有别的人家吧。二姐刚跨出娘的屋子,就看见夜色下老爹独自一人坐在一个小杌子上抽旱烟,夜色时晴时阴,吞云吐雾的老烟枪爹爹,竟有了一丝朦胧而寂寥的美感。老爹似乎在背上长了眼睛,他哑着嗓子嘱咐道:“二丫头啊,天色不早了,快进屋歇息吧。”然后一下一下地往井沿上嗑着烟灰。看到这幅场景,二姐不知为何鼻头一酸:“爹,你也歇息,还有,别老是抽烟,娘不太喜欢这股烟味儿。”“哼,妇人之见。”老爹依旧声音低沉,仿佛嗓子眼儿里夹着一口浓浓的痰一般。这是说她娘呢,还是说她呢?二姐搞不懂了。她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踩着老爹嗑烟灰的节奏一步一踏地走进了屋。二姐是和小宝一个屋的,小宝默了一天的课本儿,早已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二姐上前给他掖了掖被角,看着小宝红彤彤的小脸儿,二姐会心一笑,这样才不会着凉。因为小宝在睡觉,二姐也不敢点上灯——其实这油灯点不点也一样——她默默地靠在炕上,看着纸糊的窗外清浅的月色,听着小宝低低的打鼾声,伴着老爹有一搭没一搭的嗑灰声,心里只觉得又暖又胀。二姐摸索着衣带,却摸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那是刘老抠的钱袋。想到刘老抠,二姐的心绪一阵烦乱,也不顾钱袋里面到底有多少银子,一把就将它扔到了床底下的角落里。哼,就让它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积灰吧。二姐恶毒地想着。******分割线*****刘老抠拿着一个小本子在写写划划,脸色一时幽怨一时得意一时颓丧一时欣喜,倒叫人捉摸不定。突然,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刘老抠忙收好本子往窗外探出个脑袋,只见屋外一个小胖子蹲在窗下,还竖着手指放在嘴上对他嘘了嘘:“抠叔,别告诉如花我躲在这儿……”原来是个躲猫猫的熊孩子。刘老抠皱着眉头想道:这些熊孩子真讨人烦,还是自家小毛乖巧,从不在外面惹是生非,不过——小毛也需要一个娘了……嘿嘿,于二姐……每次想到于二姐,刘老抠的脸上就会呈现好几个不同的表情,或愤怒或鸡贼或奸诈或快意,可谓是精彩纷呈。刘老抠掏出怀里的小本子,眼光恨不得在本子上剜出一个洞来,过了好久他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只是嘴里埋怨道:“花婆婆怎么还不来?”花婆婆是镇上有名的私媒,她名声好,价钱又公道,在青阳镇上很吃得开。有一种速度,叫说曹操曹操到,这花婆婆也是一样。这不,刘老抠刚才还念叨着她呢,还不到半刻钟的时间,花婆婆就脚不沾地地飘了过来。“出大事了,出大事了!”花婆婆人还在门外,尖利的声音就冲了进来。刘老抠忙问道:“咋的啦?”花婆婆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刘老抠一阵心焦。“呃……听说那老于头的婆娘今儿个又在给他家二闺女打听亲事……好像看中了……那个挑货郎担的小李……”花婆婆有些尴尬地说道。“啥?!”刘老抠脸色一白,直挺挺地往炕上倒了下去。(扯扯:求收藏~~求推荐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