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妹妹你当时怎么就同意了呢?!”周太太看向方氏,语气里带着些许埋怨和急躁。其实也难怪周太太着急,她家瑜姐儿过了年就快十九了,可是到现在婚事上还没有人家呢。门第高的呢,人家看不上瑜姐儿的身份,虽然周家是替皇家办事的,可到底只是个皇商,到底也脱不了这个“商”字,还有那个不知道是谁诌出来的“克夫之命”……哼,明明就是那短命鬼自己成天泡在院子里头,染了一身的病,这才把命给交代了出去,怎么又关瑜姐儿的事呢?!至于那些小门小户门第低的,她又怎么能忍心让自家女儿嫁到那样的人家去呢?!又不是又老又丑,白送都嫁不出去了!可……就算是自己忍心,瑜姐儿也受得下那份儿委屈,可是她方白薇也受不了外头的议论,人言可畏呀,不知道到时候多少人要笑死自己!到时候那些闺中的姐妹更是要说三道四的了,她方白薇是低嫁,生个闺女还是个低嫁!真是笑话!周太太的眼光深邃了许多,她女儿周进瑜可是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出身富贵,容貌美丽,举止娴雅,头脑灵活,即会管家,又会做生意,还是个读书识字的,不管是家里还是外头,都能把关系处理得圆圆润润的,虽说姑娘是胖了点儿吧……可那也叫丰腴美不是?!难道女人一定要瘦得跟排骨精一样才是美吗?!对不起,那不叫美,那叫穷酸——没吃过什么饱饭的才讲究这些呢歪名堂呢。就比如那个……于三姐。因为于三姐的事情,周太太原本就有些不平衡的心里更加添了一根刺——添的还是一根对自家妹妹的刺。她的内心其实非常清楚,妹妹是看不上瑜姐儿的。自然,那些所谓要娶自家瑜姐儿的话,不过都是场面话罢了。要是方白萍真的对自家女儿有意的话,她们这么常来常往的,要提亲早就提亲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在这儿后悔呢?!周太太不愧是方白萍的姐姐,还真有够了解这个妹妹的。没错,方白萍之所以对彭湘莲的婚事一拖再拖,最大的原因就是她想对儿子待价而沽。彭湘莲从小便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人还长得如同雪团儿一般玲珑剔透。所以彭湘莲在彭家子嗣单薄的这一代里已经算得上是块难得的宝玉了,也不知家里的长辈给了他多少希望,方白萍作为彭湘莲这个青阳镇第一杰出的俊才的生母,她也是面上沾光,在彭家的地位更是其余几位太太无法撼动的。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母亲,方白萍注定不能给儿子太多的教导,比如书本里学问上的东西呀,还有那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啊,都是学馆里的先生和家学里的男性长辈才能指出来的,方白萍根本不能在上头指手画脚,所以她一直把为儿子选一门好女人作为一个母亲最大的责任和义务。要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越是优秀,以后自己攀上的亲家就越是好,那个未来儿媳妇对自己甚至整个彭家的影响,都会是前所未有的,说不定,还能带领他们从此突破出青阳镇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可是谁料到半路上竟杀出一个于三姐来!方白萍摇头叹息道:“你以为我愿意让那样的女人做我的儿媳妇儿吗?!整个儿就是一个乡下农村里又粗俗又穷酸的野丫头,可我不是没办法嘛,不管她再粗鲁无知,到底莲哥儿喜欢啊!莲哥儿这孩子,打小就是可人疼的,又乖巧又懂礼节,这回居然会为了个不三不四的狐媚子,跟我这个做亲娘的吵了起来……唉,我是又心疼又生气呀……你想想,彭家花了多少人力,我又花了那么多心血,这么多年终于教出来的这么一个惊才艳绝的,可是居然会被一个狐媚子给耍的团团转,迷花了眼睛!”“我关他,他给我玩儿绝食,我骂他,他竟充耳不闻的,我给他塞房里人,就是海棠,你也认识,她素来就是个厚道人,容貌性情也好,可莲哥儿居然说宁愿去剪了头发当和尚,他也不要和除了那个狐狸精以外的女人在一起,当真是伤透了人家的心!我也给他选过几家好姑娘,他要么就是连看都不看一眼,要不就是直接上去给人家姑娘没脸……唉,姐姐,你说,我又能怎么办呢?!”“这件事……倒也的确难办啊……”周太太喃喃自语道,也不知是在和方氏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然后周太太又猛地一顿,眸光闪烁着问道,“所以你就这么轻易地答应啦?!”“唉……我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呢……”方氏有些悲戚,男人她是管不了了,现在连儿子都管不住了,这件事儿搁谁心里都会有个疙瘩的,“毕竟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老爷除了莲哥儿学业上的事情以外也是一概不问的,别的人就更是天聋地哑了,我这个当娘的都不疼他,还有谁疼他?!”“呵呵……妹妹真真是说笑了,不是还有老太太么……”周太太掩嘴笑道。“呵……老太太固然是心疼莲哥儿的……可是在老太太看来,疼的并不是我儿子……而是她自个儿的孙子……你懂吗?!”方氏冷笑道。“那……”周太太试探性地看了方氏一眼。其实她们姐妹几个明里暗里地斗了这么多年,她也实在没弄明白自己这个五妹妹的秉性脾气。说她头脑简单吧,可她偏偏有时大智若愚,不仅嫁得比自己好,还在彭家这种是非之地还能混得如鱼得水,可是说她聪明灵巧吧,可她又偏偏把自己的心性情绪完全摆在脸上,好像还真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怎么办?!哼……你且看着,等过个三年五载的,莲哥儿自然就会明白我这个做母亲的苦意了……世事,总是会消磨冲淡一切的……到时候,这些小年轻们就会知道,那些什么才子佳人轰轰烈烈的故事,呵,都只是做梦罢了……咱们年轻那会儿不一样也做过这样的梦,可你看看现在……所以,要我说呀,轰轰烈烈的考验,到底比不上细水流年的磨练——日子久了,不用我在其中做什么,莲哥儿自然就看清了那个于三姐的面目了。先不说她本性如何,单单就是她的大字不识和粗鄙鲁莽,能和莲哥儿那些同窗的夫人相比吗?!光这事儿,也就够莲哥儿好好儿思量思量了……两个并不相配的人在一起,不过就是一段门不当户不对的孽缘,徒留笑柄,玩玩儿罢了。”方氏脸色发白,笑得也有些发寒。二姐眨眨眼睛,这方氏真是……真真隐藏得太深了!倒不是她的心性和心智如何,而是她那份儿面对世事的坦然和冷静,和她那隐藏得很深的经历与深厚的世事经验,就不是寻常妇人可以相比的。二姐宁愿相信,说这话的是个年逾七十头发花白的老妇,而不是这样的一个深宅妇人。可是当二姐听到方氏说出“玩玩儿罢了”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依旧很不舒服。看来这方氏打的主意是想利用三姐,让她尽情地挥霍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来替她养出一个懂事成熟的好儿子,然后再把已经年老色衰的三姐一脚给踢开……这计策,当真狠毒,却也让人防不胜防。方氏赌的就是自己儿子的心,会不会永远地为一个女人停留。而人世间大多的案例都是这样——众人口中传颂的那一段段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结局往往都只是个悲剧。“妹妹……”周太太作势还要说话,方氏却缓缓起了身,轻轻推开了周太太伸过来的手。“姐姐……这里虽然幽静,可毕竟冷风吹着身子也挺凉的,姐姐还有一双儿女要操心呢,万万要保重身子才是啊……”方氏笑着看向面色尴尬的周太太。方氏这话里的意思,真是太明朗不过了。周太太僵着脸慢慢站起身来,然后脸上迅速恢复了平静,至于心里是否平静在她脸上也看不出分毫。周太太深深地微笑着,还一把握住方氏的手,语气温柔,像个大姐姐一样絮叨道:“妹妹,你也是,咱们这样的年纪还有什么可图的呢,依我看,保重身子才是最要紧的,这样也有机会享受享受儿女的福分。”于是,这一行人在二姐极其幽怨的眼神中渐行渐远。有没有搞错?!有没有搞错?!不就是“快点儿走”的意思吗?为什么非要绕着弯儿说上一大堆的话来?!当真那些宅门儿里的女人,心里的弯弯绕儿都成一坨一坨的了,小心思更是一捋一大把的。二姐就不明白了,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咱能不能不这么矫情啊?!直接敞开天窗说亮话多爽利呀!其实她们两个老娘们儿想怎么啰啰嗦嗦地说话都不要紧,可只是苦了二姐这个玩儿窃听的呀……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二姐到现在还光着屁股吹着冷风呢,关键是她已经在那儿蹲了好长一段时间了,那两个老娘们儿说了多久她就在那儿蹲了多久,甚至是更久,不要忘了,二姐可比她们来得早……所以,到现在她已经站不起来了都……有没有人来帮我一把呀……二姐绝望地看着外边儿,还苦着脸只是默泪。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