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摆宴席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初五,正好是他们搬进新宅的第三天,一切都打点稳妥了。阖府上下在那一日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酒席统共摆了五桌,来的人虽不算是多的了,可每一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日天气晴好,秋高气爽,赵府宴客的花园里,丫鬟子们手端托盘灵活地穿梭在宴席之间,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赵相宜坐在怡蓉水榭的二楼靠窗处,无聊地托着腮观望着下边那一片繁闹鼎盛的场景,阳光正好洒在她细嫩的小脸上,洁白的肌肤清透得连细微的毛细血管都可辨得。她眯着一双眼,静静地思索着家里这几年来的变化。由一开始的崩溃坍塌,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境况,之中的艰辛是无人可体会的,除开自家的这几个亲人之外。她始终无法忘记曾经跟哥哥为了采迷迭香而在山上迷路不得归返的记忆,那夜的风,那夜的黑暗,就好比是道不可抹灭的阴影,在她的心底里缓缓地存放着,不时地呈现,将她的心刺疼。也没办法忘记哥哥在上学堂前,时常缠着夫子们借书的场景……父亲为了能给哥哥赚够束休,几乎是不要命地在地里忙活,那汗流浃背的身影,也同样成了她记忆里不可消除的烙印。尽管父亲如今已身着绸缎,身份不可小觑,可他那坚毅高大的身影下,她的,一直都有一股子淡淡的悲痛含蓄在里头。直至任氏出现,走进了他的生命里,这才使得那股子悲痛在渐渐撤除。现在的日子是真真好了,有种苦尽甘来的味道在里面,可每每到了这样幸福圆满的时刻,赵相宜的心里总会莫名地拉扯出一丝恐慌,不敢这些是真正属于的,不敢它真的可以一直长长久久地属于,生怕下一刻,这样美好的日子就会远离而去,再也不复返。届时,该如何是好?正入神地想着,花园里却突然响起了鞭炮声,为庆祝乔迁之喜而放的,倒是惊了赵相宜一下,把她从思绪中拉回。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歆羡而欣慰的神情,赵相宜在观察众人神色之际,视线却无意间落到了月洞门处,那是花园的唯一入口,有一个着暗纹绸缎宽袖长衫的男人信步朝这里走来,他浑身的气息与此时乐融融的气氛格格不入,瞧着倒像是来挑事的一般。赵相宜如是想,并非因为那男子真的是来势汹汹,而是因为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带着一群恶汉前往如意绣庄门口闹事的叶常年,那一次,爹爹还被这个狗命人打伤了他来干?思及此,赵相宜也闲不住了,立马站起了身子来,提起裙角速速下了楼。穿过水榭外的那条抄手走廊,赵相宜一路来到了宾客席间,此时,叶常年已经带着下人走到了赵信良面前。叶常年不在受邀人之列,故而此时此刻他的出现,很显然地带给了赵信良几分讶异,也同时打断了宾客之间的那种高涨的气氛。“赵老板,恭贺你们举家乔迁之喜呀。”叶常年开口便是这句,并顺势让身后的家丁将礼品给呈了上来。丫鬟子正要接,可碍于赵信良脸上的神色不对,亦没发令,便踟蹰了好一会,弄得场面好生尴尬。赵信良以为叶常年此厢同上次的目的一样,故而看他的神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全然填满戒备。赵弘林多少上回的那件事,故而此时此刻也是缓缓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跟正在与交谈的长辈赔了个礼,尔后站起身子朝二人这边走来。他习惯性地把赵相宜往身后拉,示意让她不要管这档子事。赵相宜则满头黑线很是郁闷地站在他身后,心想着还是得快快长大,成了大姑娘才好身后,也不知是谁,突然拍了拍她的肩,等她回头再看时,才是裴子君。“赵,有兴趣与我一同泛舟湖上么?”裴子君勾唇笑道,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经过这段日子的历练,他好像又长大了不少,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跟赵弘林呆一起的长了,他的言行举止渐渐的也有些偏向赵弘林,被同化了么?“走吧。”赵相宜没有拒绝,只是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父亲与叶常年两个,不过那么多重要人士都在场,且这里是他们家的地盘,想必叶常年也不敢乱来。这厢,叶常年与赵信良僵持了一会儿,叶常年忽然笑了,他亲手拿起了那盒礼物,往前一递赵老板好记仇的性子,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亲自上门来给你赔礼道歉,还不满意?”“是谁让他进来的?”赵信良没理会叶常年的话语,只拔高了声音怒问四周正在忙碌的下人们。月洞门外忽然匆匆进来一名小厮,言语间带着些惧怕回老爷的话,是小的无能,拦不住,又怕此人真是老爷的,不敢轻易冒犯。”“从今天起,你调去厨房劈柴吧。”赵弘林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赵信良没有异议。那个下人十分委屈,可也不敢辩解,只得悻悻地下去了。面对父子俩完全无视,甚至仇视的态度,叶常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继续笑得一脸和气赵老板这是作甚?谁不犯点糊涂事?关键是要有承认误,知就改的心呐。以前那些事的确是我做得过分了,这不,我看赵很识大体,主动关闭了如意绣庄,心里颇为震撼,故而前来给你们赔不是了,希望我们以后可以做成好,生意上也可以继续往来。”原来是为了这个。任氏关了绣坊,那么叶常年绣坊的生意在清河镇便可恢复到之前独揽的局面,所以,不管说,任氏于他而言,再构不成任何威胁。与其继续与赵家为敌,不若舔着脸来巴结巴结,毕竟赵信良的生意不可小觑,且他还在江宁县的商业协会里,更是轻视不得。“我的绣坊关门,并非因为惧怕你的势力。”赵信良冷冷道,后又命丫鬟子上前来收下了叶常年的礼品,“叶老板向来事忙,我并不你有这个闲情来我这小地方凑热闹,所以事先并没准备你的桌椅碗筷,招待不周,还请叶老板见谅。”很直白明显的逐客令,叶常年听后,嘴角微抽,不过还是笑了笑,与赵信良说了声赵老板说得对极了,我这会还真有事在身,实在是脱不开身,改天我再亲自登门拜访你跟赵。”“叶老板,慢走,请恕不送。”赵弘林的一句话,让刚抬脚上前欲送客人的丫鬟子僵住了身子。叶常年尴尬地笑了笑,随后领着家丁离去。“弘林,你暂时在这招呼一下客人,我去良园跟你母亲说几句话。”赵信良凝眉叮嘱道。现在两个孩子都已习惯直接称任氏为“娘亲”了。“大家继续吃着喝着,招待不周还请见谅”赵信良临走前,拔高了声音招呼了一句。裴贺年与莫向群不禁面面相觑,叶常年的事他们是的,只怕此时赵信良有麻烦。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并不想让他们介入此事。良园里,任氏正忙着招待今天前来恭贺的女眷们,见赵信良突然来了,高兴之余不禁透着些微担忧你的脸色不好看,发生事了么?可是我安排下去的事情出了纰漏让你丢脸了?”赵信良摇摇头,客套地对女眷们笑了笑,随后示意任氏跟她进屋去聊。任氏冲女眷们笑了笑,示意失礼了,随后尾随赵信良进了屋。女眷们纷纷掩袖含笑,各自心里都以为二人是新婚燕尔,难免忍不住寂寞。“到底了?”一进了屋,任氏就迫不及待地问了句。“叶常年那厮来了。”赵信良倒不卖关子。“?他来干”任氏显然很惊讶,今天这样的场合,叶常年出现的话,还能有好事“倒没惹事。”赵信良挨着椅子坐下,“可能是因为你关了绣坊的关系,对他构不成威胁了,又想着我如今在商业协会的现状,所以想上门来跟我们重新修好关系吧。”“我们跟他之间的关系时候和善过?”任氏讽刺一笑,“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我想着做人不能把路给断死了,就好比他曾经对我们的所作所为一样,所以,最终还是收下了他的贺礼,不过我倒没表现得很热情,因为我并不想跟这种人深交。”赵信良将结果告知任氏。任氏寻思了会,点点头道你做得很对,他做是他的事,我们不能学他那样把话说满了,把事做绝了。”“再者,没多久弘林就要秋试了,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影响他的心情。”赵信良扯到了赵弘林这边。“我也这么想,不管我们大人做了事,都别牵扯到孩子。”“哦,对了。”任氏忽然似想起来,抬头对赵信良道,“说起弘林,我突然想起,前几日弘林给我提了一个建议,我倒觉得挺不的。”“哦?”“如意绣庄是我的心血,如今虽关门歇业了,可铺子还在,那铺子是我花钱买下来的,横竖空着也是浪费了,租售出去也着实划不来,进项太少太慢,不若再重开一家店来得实在。”任氏言简意赅道。“你打算再开起来?”赵信良眼眸一暗。任氏却摇摇头笑道不是我,是家里的两个小的。”“我不懂你的意思……”赵信良听得一头雾水。“弘林说,这几年来,相宜跟着村里的赵大夫学得了不少医理,且对那些花草中药很是感兴趣。他建议我拿那间铺子出来开一家药铺,请一个可靠的掌柜的代为打理,然后放手让相宜去凑凑热闹,锻炼锻炼她的能力。”“不行,那样太累了,她又是个女孩子,哪里承受得了那些艰辛?她喜欢那些是不,可真要她规规矩矩做起生意来,她肯定坚持不下去的。再说了,你是没看见子君打理染翠斋的情形,那孩子表面上看起来挺开朗的,实际上心里很累,我总觉得他心里压着太多的了,可惜裴大哥是个铁血严厉的,就算我为他说几句话劝劝,想来也无用。”赵信良反对与任氏的提议。“我又没让她真的去打理铺子,做生意。”任氏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她要是感兴趣,就去铺子里转转,多学学医理也有好处。而且,女儿家了?女儿家除了琴棋书画女红之外,还得学学傍身的,否则以后要是遇上了难题,父母不在身边,可办才好?”“我还是觉得很勉强……非得开药铺么?一说到药铺,不禁让我想起年世友那畜生……”赵信良沉闷许久,突然呐呐地说了一句。任氏微愕所以,到头来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这个在犹豫?”她将右手轻柔地搭在赵信良的肩上,“不是说好了都了么,还在为那些不值得的事伤神?”“没有,只是一想到开药铺的话,万一以后真要跟他碰面打交道,岂不很揪心。”赵信良紧捏着拳头说道。任氏伸手轻轻地抚平了他紧皱着的眉你还是笑起来的样子比较好看。”“那些事以后再说吧,咱们家现在暂时还不缺钱,没那么拮据紧迫的。好了,我们出去吧,别让客人们等久了,显得我们招待不周。”赵信良抓住任氏的手,起了身。“我还是希望你再考虑一下,清河镇的医馆不少,可正儿八紧的药铺却少得可怜,那些医馆的大夫们多半是从外县或者隔壁的几个镇上进的药材,或者就靠着的人手自制一些药材。如果我们家在这个时候利用那间空着的铺子开一家大药铺的话,想必会有很多医馆,百姓们乐意上我们这里来买药,省他们不少路程人力,而且价钱也实惠。”任氏依旧坚持,有的时候,她显得比较固执,“而且,我听弘林说,相宜打小悟性好,懂不少药理,如果我们家开药铺的话,有很多原料是可以通过相宜去周边的山上采来自制的,届时,我们还降低了成本,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赵信良的步子迟疑了。他在深思,到底是的性子太小气计较了,还是真心舍不得女儿劳累……她今年才七岁啊。“相宜约莫也这件事,她没有反对,反而乐意这么做。”见赵信良心有迟疑,任氏又补了一句。“等客人们都散了咱们再讨论。”赵信良做了让步,任氏见状,也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谢谢你肯听我的意见。”“咱们俩还谈谢不谢的。”赵信良紧抓住了任氏的手,两人行至门口又松开了手,神色恢复正常之后,出了门招呼起客人来。这厢,赵相宜本来跟裴子君两个在湖上玩得好好的,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久未出现的莫雅茹今天也跟着家里来了,好容易寻到了裴子君之后,却是裴子君正十分开心地陪着赵相宜在游湖,莫雅茹气得当场发抖。等船靠岸之后,赵相宜走近了看见了莫雅茹,也是没好脸色。有些人的存在,好像就是天生让人不痛快的。“赵现在真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呀。”莫雅茹轻启朱唇,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嘲讽的口气,“赵”跟“麻雀”这几个字,咬得极为用力。“雅茹,别太过分了。”裴子君皱眉,很是不悦道。莫雅茹的眼里立马闪现出几分委屈与愤然,结果就是她更为愤怒地看着赵相宜,恨不得能用目光在她身上戳出个洞来赵相宜是个心理成熟的大人,本无意于这群孩子的你争我夺,可她着实不喜刚才莫雅茹的那句话,为了气气她,便顺水推舟,侧过脸来对裴子君道子君哥哥,咱们别理她,你刚才不是说喜欢我哥珍藏的那些书么,我现在带你去看,有喜欢的就挑些去。”说完,又靠近了他轻声一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裴伯父的,尽管放胆去看那些书。”“你刚才叫我?”裴子君此时的脑袋有些晕乎,面对赵相宜突然的热情,他显然有些转不过弯来。不过傻子也看得出他这是十分高兴的语气。莫雅茹是个聪明的姑娘,自也是立马瞧出端倪来了,她有些妒忌地看着赵相宜子君哥哥是你可以随便叫的么?你们家不过是一介贫农出身罢了,与裴家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怎比得上我们莫家跟裴家的亲厚你有脸面表现得跟子君哥哥这么亲昵。还有,你刚才跟他靠得这么近究竟在嘀咕?小小年纪就弄得像个狐媚子一样,真不要脸”“雅茹,你闭嘴。”裴子君是真的生气了,他很少生气,故而发起火来的神态还真的蛮吓人的,虽说没有冲莫雅茹大吼大叫,可他那冰冷的语气,以及瞪向莫雅茹的眼神,着实让莫雅茹大惊,从小到大,他好像还从没对发过这么大的火。只是为了眼前这个毫不起眼如杂草般的粗鲁女?莫雅茹简直不敢的耳朵,心里越来越委屈,眼泪突然就簌簌地掉了下来。赵相宜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像莫雅茹这样自以为是从不顾虑他人感受的千金大,就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之所以叫裴子君为“子君哥哥”,也是为了激一激她,因为莫雅茹就是这么称呼裴子君的。“我们走。”裴子君伸手轻拍了拍赵相宜的肩,动作之轻柔,让莫雅茹嫉妒怨恨不已。“刚才她没吓着你吧?无小说网不少字”裴子君与赵相宜的对话在徐徐地传来,莫雅茹拼命地捂住了的耳朵,撒气也似地往反方向跑去。赵府的宴席圆满结束,除开叶常年的突然到访,与莫大莫名其妙的闹脾气之外。不几日,赵信良终于同意了任氏开药铺的建议,原因是赵弘林亲自找他谈,声称如若他不同意的话,会影响考秋试的心情。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开药铺也的确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赵信良再犹豫最终也还是同意了。不过同意之余,不禁唏嘘,任氏才进门多久,居然就把两个小的给收拢了……他是既高兴又嫉妒的。不过药铺开张的日子却定在了赵弘林秋试之后,一则怕影响了赵弘林念书考试,二则赵信良想取双喜临门之意,届时赵弘林若考上了功名,家里又新开药铺,那彩头是极好的。方氏得知,不禁笑自个你就这么确定弘林一定能考上?”说完之后,方氏立马察觉出不对劲,又“呸呸呸”了好一阵。为此,她还歉疚了好些日子,直至任氏赵相宜赵月琴等出动劝解,才是让她舒了心。现在,赵府上下唯一紧张的事情,就是赵弘林考科举的事了。不过大家再着急,也还是要看赵弘林,他们的焦虑只会给赵弘林增添压力罢了。不过,自从家里决定了要开药铺之后,赵相宜小盆友却是真正地忙碌了起来。过了一段安逸懒散日子,倒是让她玩过了兴,险些收不了。先前脑海里仅存的那一点知识也差点没给忘光,好在及时收回,又有这个时代医书杂书的帮忙,才让她没能完全丢下那些本领。在药铺还没开起来之前,她就已经忙着要开始为药铺培育药材原料了。原先赵家村家里种植的那些野菜野草,有些也是可以入药的,不过这还远远不够,赵相宜决定再去周边的山上瞅瞅,有合适的就移下来种植,这样可省不少成本,借此降低自家药铺货品的价钱,达到薄利多销的目的。==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