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姑妈的爱

苏嫣一摊双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她知道，这顿说教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苏安妮凑过来，拉起苏嫣的手，一股温热迅速透过掌心传了过来。苏嫣心头一紧，难道说姑姑要改变策略，打温情牌了？果然，苏安妮没有先提房子的事情，她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幽幽地说：“侬啊，算是落入虎口喽！”“没有啊，林理对我很好啊！”苏嫣装傻。“不是说小林，是说那个老太婆！侬这个婆婆哦，是个雌老虎，不好惹，侬可斗不过她，完全不是对手！太可怕了！”苏安妮咂咂嘴，她输得很不甘心，不是她弱，而是对手太强大。“她又不是怪兽！”苏嫣咯咯咯地笑起来，没想到姑姑竟然这么说林理的母亲。苏安妮没有理会，接着又恨恨地说：“竟然敢说我没结婚！哼！我知道她是嫉妒我比她年轻！漂亮！高雅!！”“她就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其实人挺好的！对我也很好！经常过来给我们做好吃的，还给我买衣服。”苏嫣一想到晚饭时姑姑与未来婆婆的斗争，两个女人为自己的孩子争取利益，斗智斗勇，真的好像打仗一样。当时她紧张死，经历过后，现在却有些想笑。苏安妮见苏嫣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就替她着急，苦口婆心多说：“侬现在和小林没结婚，以后结了婚，哪有锅勺不碰锅沿的！我虽然没亲身经历过，但我朋友向我发牢骚，说得最多的就是婆媳关系！以后她要是欺负侬，侬就给我打电话，看我来收拾她！”“好的！”苏嫣看着姑姑咬牙切齿一副女流氓的样子，就忍着笑点头说，“如果她要是欺负我的话，我一定给您打电话。”苏安妮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又说：“好了，反正生米煮成熟饭，婆婆就是她啦。不说这个，我还是要说说这房子的事情。”苏嫣撅撅嘴说：“姑姑，要我说，房子的事情也没必要想，他们家就林理一个，将来还不都是他的。”苏安妮转过身来语重心长地说：“喔……话是这么说，事情可没这么简单，这个男人啊，花心的多，将来要是有了小三，怎么办，你要多考虑哦。”苏嫣信心满满地说：“我相信林理，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苏安妮打断侄女：“喔，这个可说不好的，要提前做好防备！”苏嫣又撅嘴说：“可是我们还没结婚呢就这样防备，我觉得太累了，也没必要。将来他要是真变心了，我也不后悔，一套房子还拦得住一个人变心么？”“你吆，脑子锈住了！”苏安妮点了点侄女的脑袋，忍不住叹了口气。苏嫣摇了摇姑姑的手撒娇道：“姑姑，房子就这样吧。我觉得写我的名字真的有点不太好，毕竟是他们家拿钱。我工资又不高，以后恐怕也是林理拿钱供房子。写我名，我估计他心里也别扭。”苏安妮骂她：“侬这傻丫头！不要拎不清啊！侬这样老为别人着想，谁替侬着想？以后让人家卖了恐怕还要帮人家数钱！”“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啊，你看我爸爸妈妈，他们都没有以后……”苏嫣没有继续说下去，叹了口气，眼窝里有泪珠在转。这句话有些让苏安妮措手不及，是啊，哥哥和嫂子那么年轻就撒手人寰，他们当初有没有什么准备、防备呢？如果有，那……苏嫣抬起手抹了一下眼角，说：“姑姑啊，这件事情就这样吧，您也别生我气！”“我怎么会生侬的气？”苏安妮摸了摸苏嫣的头，轻轻搂了一下，苏嫣顺势靠了过去。“姑姑……”“我怎么会生气呢！”苏安妮又轻轻地说。“姑姑，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我父母没了，所以您深感责任重大，一定会尽全力为我争取。不然就觉得对不起我父母。可是，您想想，今天您要是和林理的妈妈吵起来，这婚还怎么结？即便是结了婚，婚后我们能太平吗？房子写了我的名字，林理恐怕要别扭几年，他不别扭，在我婆婆的念叨下，他也肯定会别扭，这不是打了离婚的底子吗？要房子有什么用呢？对不对？”“嫣嫣啊，侬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我做得也有道理！人与人的关系，本来就很复杂了。一牵扯到钱，就更复杂了。别的好说，但房子的署名侬再和林理说说。好赖侬有套房子，林理万一变心，或者他有个三长两短，侬也不会无家可归。姑姑还能活多少年？侬说是不是？”“姑姑，我和林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经历过了，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我不想结婚前再因为这些小事而生气吵架。姑姑，我跟您说实话吧，其实婚礼怎么办都行，即便不办酒席，我都没意见。林理家也就他一个孩子，他父母辛辛苦苦一辈子，不都是为了他吗？给他不就是给我吗？对不对？”苏嫣接着又劝道。苏安妮叹了口气，放开手臂，伸手拿水杯喝了口水润润喉咙，她知道，侄女是打定了主意，恐怕自己再说也没有什么用了。可是一想到周时英那张刀子嘴，她这心就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不提房子的事，讲讲婆媳关系总该是可以的吧。苏安妮把杯子放下，看了看苏嫣，接着又说：“侬这个婆婆啊，实在是要命，这个关系不好相处啊。要知道，婆婆毕竟是婆婆，虽然也叫妈。但终归不是亲妈，好多儿媳妇都把婆婆当自己亲妈，本意是好的，结果放松了警惕，什么好吃懒做的毛病也都不背着婆婆，老人毕竟是老脑筋，看不惯，肯定要说三道四。但是侬就是心里别扭，可不好直接说她的不对。还有啊，你要记住，好多玩笑可以和自己的妈妈开，但是不能和婆婆开，侬也不能在婆婆面前说林理不好，婆婆是一点也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儿子坏话的，特别是从儿媳妇的嘴里听到。她一定会恨侬的。日积月累，关系就会越来越紧张……”苏嫣又难过又想笑，姑姑三十六岁了，还没嫁出去，却纸上谈兵地来给她讲婆媳相处之道。她有心反驳两句，可是又怕姑姑伤心，于是只好保持笑容，尽量让这些话左耳进来右耳出。好不容易熬到睡觉的时间了，两个人也都困了，苏嫣正打算起身铺床，苏安妮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她拉住苏嫣的手说：“嫣嫣啊，侬就要结婚了，姑姑也没别的本事，就这些给侬添些衣服吧。”苏嫣一愣，把银行卡推回给苏安妮说：“姑姑！我已经上班了，别再给我钱了！这么多年，您为了我，把您自己的事都耽误了，您留着为自己将来打算吧！”苏安妮一笑说：“侬就是我的打算。侬快快乐乐的嫁好，我就算完成任务了！”“姑姑！我还是不能要。您自己留着吧。”苏嫣实在是不想再拿姑姑的钱了。这一推一让间，两个人的眼泪就都涌了出来。苏安妮强忍住难过，笑着摸摸苏嫣的头发说：“傻孩子，这钱侬必须得收下，算是我包给侬的红包，这是长辈必须给孩子准备的！密码是侬生日，我明天就回上海了，不能给你置办什么，喜欢什么就自己买吧！”苏嫣不再推脱，她点点头说：“嗯，谢谢姑姑！”苏安妮嘱咐苏嫣道：“别傻乎乎地拿这些钱去买房！记住了伐？我算看明白了，谁都靠不住，什么父母夫妻兄弟，都靠不住！特别是女人哦，一辈子要为自己打算，侬不为自己打算，就吃亏受气，侬自己留好了。以后侬出嫁了，我也不在侬身边，自己多长点心眼！别傻乎乎的谁都是好人，听到没有？我不是说林理这孩子不好，人啊，都是会变的，万一他将来变了……”苏嫣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嘟囔着说：“不会的，林理不会变的。”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强装嘴硬，心里却一点底也没有，想一想将来要是和林理分开了，她摇摇头，一想到这些，五脏六腑都开始翻腾。她不能没有林理！她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赶紧想些别的。苏安妮擦去侄女脸上的泪水，心里却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这一刻酸甜苦辣皆涌上了心头。苏嫣抓着姑姑的衣襟，心里也不好受，她明白，姑姑虽然刻薄一点，但始终为她着想，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讲，正是自己耽误了姑姑的终生。据她所知，至少有两个男人是因为她而离开姑姑的。一个认为，她是姑姑的私生女，另一个始终接受不了姑姑按月寄钱给苏嫣。这么多年，苏嫣对姑姑的认识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小时候，她认为姑姑聒噪、无聊。稍稍大一点，她又觉得姑姑吝啬、势力，但是在她身上花钱，姑姑从来没有迟疑过，给她买好吃的，买衣服，给她报跆拳道和钢琴的兴趣班。然而，随着岁月流转，姑姑在她心中的形象却又有了新的变化，她开始懂得姑姑对自己的爱，她开始懂得姑姑因为自己所放弃的那些原本属于她的幸福。她欠姑姑太多了，就像一个女儿永远亏欠自己的母亲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姑姑其实就是她的母亲，一个伟大而又时刻小心翼翼的母亲。她开始明白，每次姑姑驾临北京那喋喋不休的唠叨。她明白……她都明白了，再过不久，当自己披上婚纱时，姑姑的心绝不是如释重负，那里面有感同身受的幸福，但也有怅然若失的心痛。而这，也许就是每个母亲看着儿女成亲时的感怀吧……“嫣嫣！侬在想什么？”苏安妮看着侄女，一脸的怜爱，她抽出一张面巾纸替她擦去眼泪。“没什么！”苏嫣依旧饮泣着，她摇摇头，一把抱住姑姑，哭着喊了一声，“姑姑！”坚强如斯的苏安妮终于承受不住了，她受不了苏嫣这一声感情强烈的呼唤，眼泪再次掉了下来。夜如幕，星光是泪珠。这如沧海般博大的北京，包容着一切感伤和幸福。那些透过窗子缝隙跑进来的汽车鸣叫，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呜咽的和声。而穿破云层的月亮则向这世界解释着：这姑侄二人并不因悲伤而哭泣，她们只是爱得深沉！大婚将至，苏嫣和苏安妮，这两个人的心，在这一刻，贴得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