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这一夜风雨

林理并不打算立刻回家，一来怕自己受不了母亲的咆哮，二来他自己也需要平静心情。开着车，绕着二环路，一圈又一圈，估摸着爸妈都睡了，他才一打方向盘，奔向了回家的路。停好车，林理轻手轻脚走上楼梯，到家门口的时候，他把耳朵贴到了门上。屋子里有人说话，是母亲在发着牢骚，说苏嫣的姑姑苏安妮心眼太多，既拧巴又尖刻，实在太难搞了。还说苏安妮嫁不出去就使劲嫁侄女，一次够本，什么为侄女着想，明明就是为了满足她自己！想结婚都想疯了！精神有问题！看样子，今晚的风暴是躲不过去了。林理有心离开，可是转念一想，这事情早晚都要面对，早解决就早利索。门里，宽大客厅沙发上连说带比划的周时英气鼓鼓地说：“幸亏苏嫣不随她，要是随一点，以后这日子就甭想太平了。”林富华坐在另外的单人沙发上，低着头吸烟，他双眉紧皱说道：“人家苏安妮有要求也有情可原，苏嫣就她这一个亲人，肯定要多为她着想。”周时英又说：“我们又没欺负她。真是莫名其妙，竟然要求写苏嫣的名字，她拿哪个脑袋想出来的？”林富华不爱听了反驳道：“什么几个脑袋？你今天的态度也稍微有点强硬了，要不是儿子和小嫣在旁边，我看今天非打起来不可！”“你还好意思说！你今天竟然帮着外人冲我瞪眼？你以为我愿意得罪她？我那么说还不都是为了你们林家着想？”“你这个人讲话太没有分寸！哪里是为了林家着想，我看你就是不想让儿子娶上媳妇！儿子就归你一个人所有你就满意了！”“林富华！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咱俩也过这么多年了，以前你怎么不觉得我说话没分寸？现在我老了，你就看不上我了！我说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不行！你好好想想！这么多年我对得起你们林家了！我……”“行了行了行了！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连儿子的隐私你都拿出去要挟人家，这是一个当妈的应该做的吗！”“怎么就不是了！怎么就不是了？我说同居，又没说他们怎么着了，现在一男一女合租房子的多了去了，谁往歪了邪了想，那就是他心脏。”“谁心脏？谁脏得过你啊？”林富华的火也上来了。林理听到这儿，心想，事情要麻烦，于是赶紧掏出钥匙开门。他进了门，父母也不吵了，都转过头来盯着他。“爸，妈，我睡了。”林理想赶紧逃回自己的卧室，要是能不回来，他今晚真不想回家听妈妈唠叨这些。这些长辈，为什么都这么现实呢？他和苏嫣若干年后不会也变成这样吧？周时英怎么肯放过儿子，起身拉住正要开溜的儿子，把他按在沙发上。“妈！”林理无奈地喊了一声。周时英盯着儿子的眼睛问：“苏嫣又跟你说什么了？”林理摇摇头说：“没说什么啊，我都没上楼。”周时英撇嘴道：“没上楼怎么回来这么晚？”“哦，我回了趟公司，处理点事。”林理信口胡说，而心里则盘算着，要是我实话实说，这么晚回来是不想回来听您唠叨，估计老太太会伤心的，这也算善意的谎言吧。林富华白了媳妇一眼说：“苏嫣能说什么啊，要说也是苏安妮。”周时英吼了回去：“你闭嘴！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是一伙儿的？即便刚才不是一伙儿的，你能保证今天晚上苏嫣不被那个苏安妮说服？就苏安妮那张嘴，死人都能让她说活了！”林理这会儿明白自己不能火上浇油，于是便搂住母亲的肩膀摇了摇说：“妈！苏嫣的姑姑是为了苏嫣好。但苏嫣肯定跟咱们一伙儿！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周时英歪着头说：“儿子！我可跟你说好了！当初我同意你和苏嫣在一起，也就是看中她没父没母，是个孤儿。”林理低着头说：“妈，我知道，是我让您受委屈了，但也就这一次，明天她姑姑就走了，以后也不会常来。您别生气了，要是您真的接受不了，那我这婚就不结了。”儿子的这句话彻底灭了周时英的火儿，她知道儿子未必只是说说，这孩子脾气倔，要是真逼急了，他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看着母亲不再说话，林理接口又说：“妈，就这一次，您就看在苏嫣的面子上吧！苏嫣多好啊，是吧！”周时英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丈夫，知道话说到这份上也差不多了，儿子是孝顺的，苏嫣也不错，嫁过来就是林家的人，她一个姑姑还能翻了天？想到这儿，周时英叹了口气说：“儿子！妈没别的意思，我就图苏嫣家庭关系简单，现在她这个姑姑却要这要那，什么教堂、法国、绿草地的！恨不得把咱们家掏空了！要不是苏嫣一直拦着，我估计她得把咱们现在住的房子都要走。让你爹妈流落街头，上街要饭去。”周时英说着说着就变声了，好像苏安妮已经把他们赶到大街上，已经吃了很多苦似的那么难受。林理心一酸，忙哄他妈说：“那不能！妈！您就别生气了！苏嫣的姑姑明天中午就走，估计婚礼前她都不会再来了！这之后的事还不都是您说了算？您想给我们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和苏嫣都听您的行不行？”周时英看儿子一个劲儿道歉，心就软了，吸了吸鼻子说：“我知道你不会想别的，就怕苏嫣……”林理见母亲脸色好转，急忙又道：“苏嫣绝对听您的，她说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敬佩的就是您，其次是我爸！”周时英点了点儿子的脑门说：“你就会哄你妈开心！”林理笑着说：“真的！不骗您！”周时英看了林富华一眼，好像是在炫耀她在儿媳妇心目中比他更高一点。然后又转过头来对儿子说：“儿子，你放心吧！我和你爸肯定会尽力给你办一个像样的婚礼，但是那什么法拉利，教堂大草坪，我和你爸都接受不了！”“别说您和我爸了，我都接受不了！苏嫣也不喜欢，她不是还说想办中式婚礼呢嘛？”林理顺着母亲说下去。周时英摇头说：“中式婚礼现在也不时兴了，咱可不能出洋相。还是规规矩矩的，别人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阵势上会豪华一点，不能让别人笑话了。但是我跟你爸从穷那时候过来的，勤俭了半辈子，像苏嫣姑姑那样铺张浪费的事情咱们不能做。儿子，我知道你心软，别到时候苏嫣一跟你撒娇你就什么都不顾了。”“嗯！行！我回头再和苏嫣说说，不办中式婚礼。”林理向母亲打包票，心里却有点担心苏嫣会不高兴。“我儿子最乖了！让妈亲一个！”周时英捧住林理的脸，在他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林富华有些嫉妒老婆和儿子之间的亲热，他插嘴问道：“儿子，你想好在哪儿买房了吗？”林理转头看着愁容满面的父亲，说自己暂时真不太想买房。他的广告公司一直和房地产公司合作，据说房价真有可能会降。他想再观望一段时间。然而林理的这个想法并没有获得父母的支持。林富华和周时英虽然有些烦苏安妮那套，可是他们也想儿子和苏嫣在新房子里结婚。这毕竟关乎面子的问题，让老街坊知道，他儿子娶媳妇，做爹妈的连套房子都没给置办，让人家笑话。林富华捻灭了一支烟接着说：“我觉得你可以在大兴区买，有高速，你到公司也快，而且2010年就通地铁了。再过两年，我和你妈可能也不在这住了，这太闹了，也搬到大兴。到时候给你们哄哄孩子什么的，还方便。”“大兴倒是看了两处了。”林理点头说，“可是这房价实在是太高了，我们的一个客户说，现在的房价水分太大，而且美国的金融不稳定，一旦要是波及到中国，房价是首当其冲的！”周时英沉不住气了，催促道：“甭跟我说美国的事儿，那儿归小布什管，咱甭操那份儿心。就听我的，明天你们就去挑一个买了吧。也别等下周了，要不又要耽误一礼拜，最好是现房！到时候我跟你爸再给你拿装修钱，就看房子什么时候装修好了，最晚阳历年就给你们办婚事。快刀斩乱麻，也别让那个什么安妮再胡乱琢磨下去了！”“妈，我有钱，要说现在让我付全款买套房子不可能，但装修钱还能没有么？”林理这话说得心虚极了，在父母满前，他总是报喜不报忧，打肿脸充胖子。周时英笑着揉了揉儿子的脸蛋说：“我知道你攒了些钱，留着给苏嫣买戒指吧。还有婚纱照什么的，千万别将就！一分钱一分货！后楼你王阿姨她儿子和儿媳妇，照的结婚照才两千多块钱，拍出来跟假人似的，那叫一个难看啊！当然，我儿子这么帅！苏嫣也比她儿媳妇长的漂亮，拍出来肯定比他们家孩子的好看！”林富华嘟囔了一句：“别人家的鹅是鹅，自己家的鹅就是天鹅。”周时英大声反驳他道：“我儿子帅是事实！从小屁股后边就跟着一大帮小姑娘儿，你又不是没看见！”林富华不理妻子，又对林理说：“儿子，买房是有很多门道的！”林理喊住他说：“爸！您忘了我在售楼处干过！”林富华拍拍脑袋笑着说：“哦！看我这记性！房子不要太大，别超过一百平米，收拾起来麻烦！你看你妈犯懒，还找小时工！”林理笑着说：“好，我估计八九十平米就够住了，比我们现在租那套再加一个卧室。”林富华对儿子的不贪心感到满足，他点点头说：“对！万一以后那个苏安妮要来，也不能每次你都回家来住是不是？”周时英撇嘴说道：“那个苏安妮最好跟她断了来往！苏嫣老跟她在一起，肯定会学坏的！日子都不会过了！她又不是爹妈，添什么乱哪？”林富华感叹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林理叹了一口气说：“妈！这有点为难我了！她就这一个亲戚了。”周时英也觉得似乎有点过分，忙往回找补，生怕儿子把她当成一个坏母亲，她呵呵一笑道：“我就是说说，以后你什么事都要有主心骨儿，对于媳妇的过分要求，一定不能妥协！以后苏嫣就有苏安妮给她出谋划策了！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完了……”林富华皱着眉说：“苏安妮也不容易。她一个女人，这么大岁数了还没嫁，不就为了苏嫣吗？说到底不就为了给你培养一个好儿媳妇吗？不就……”周时英听得直撇嘴，她抢话道：“行！打住啊！就她那性格！就她那张嘴！怎么可能嫁得出去？我估计她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还说人家的嘴，就你那张嘴，也够十五个人听半个月的！”林富华冷笑了两声。“你又拿她和我比！她怎么可以和我比？”周时英又急了。林富华毫不示弱，挖苦道：“是，是没法比，岁数就差了十多岁呢……”“林富华！”周时英火了，狠狠地瞪着丈夫，似乎是准备大骂一场。“我困了！折腾一天，我冲个澡就睡了，你们也早点睡吧。”林理起身伸了个懒腰，向卫生间走去，关门前听到母亲低声指责父亲说：“以后你再替苏安妮那个老处女说话，我就跟你没完！”林理叹了口气，仅仅是刚开始谈结婚就这么难，再以后还不一定得多少麻烦事呢。幸亏苏嫣和他一条心，这要是她再有点特殊要求，这喜事就真的甭办了！躲在卫生间里，他想给苏嫣打个电话，又担心她不方便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又想给她发条短信，他并不怎么喜欢发短信，总是忘记手机还有这个功能。想想还是算了，万一她已经睡了呢，还是别吵她了。林理扯了一段手纸，坐在马桶上，长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