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娘子,姬娘子……”田嫂子在外头叫了两声,听得罗姝娘应了一声,便推了院门进来。“哟,姬大郎也在呀。”姬誉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房边,拿着毛笔沾了清水,教大妮儿认字。大妮儿乖乖地依着姬誉坐着,一张小脸上满是崇敬欢喜之色,见有客人来,便转头去瞧。“田婶婶,我爹教我认字呢。”田嫂子也给震惊了一下。姬大郎这人,虽然说也知道他会认字,但听人说,其实肚子里墨水不多,不过就是能写几个充门面的字罢了,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还在四条巷的街坊面前拽得鼻孔朝天。但其实大家伙儿都晓得他的底细。他考了两回都得了考官的差评,就此死了这条科举的心,可却不正经找营生,整日跟着一帮狐朋狗友们胡混,城里有人家红白喜事,他们这些人就去凑热闹。红事呢就充当男家迎亲的作几行酸诗接亲,白事呢就充当亲眷写些挽联。也亏得云洲县里正经读书的人少,而那些有功名的也不稀得做这种下面子的事,所以他们这群人有时倒也能得主家几个钱。可得了钱也是胡吃海喝,哪曾拿回来养家半分?就有个女儿,也只当是视若不见,哪天没喝醉指着孩子大骂就算不错了。尤其是她身为邻家,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可都听得真真的。所以私下说起来,大家伙儿哪个不说罗姝娘苦命?如今这父女俩,居然能和谐地坐在一道,姬大郎还教女儿写字?瞬间混帐变高大上的慈父了啊!田嫂子一愣之下,笑道,“啊呀,那敢情好,我们大妮儿日后也能识文断字,变成小才女了。”大妮儿抿着嘴,愉快地仰脸冲着田嫂子一笑,又点了点头,“嗯。”这边一问一答,罗姝娘闻声从杂物房里出来,“田嫂子来啦,来快屋里坐。”说着就把人往堂屋让,似乎是下意识地不想让人看见如今已是焕然一新的杂物间。田嫂子跟着罗姝娘进了堂屋,一进堂屋,瞧着姬家这家徒四壁的寒酸模样,心中不由得想到,自家虽也穷,但若比起姬家来,那可真是强得好几倍了。不过面上不露,握了罗姝娘的手,笑道,“你们一家如今倒是过得自在了。”罗姝娘笑着压低了声音道,“嗯,是啊。”虽然堂屋内光线昏暗,田嫂子也能瞧得出罗姝娘面上那发自内心的愉悦之感。“那就好啊,今儿我可是有事来的,城南甘字巷钱家,就是那个家里开着南北货铺的财主家,他家老太太后天要过六十大寿,这不,家里的下人人手不够,托前巷刘婆寻几个帮手去做厨下的活计,一天工钱一百文,我才在路上碰见刘婆说了这事,赶紧就应了,这不回来就到你家来说了,你可想去?”一百文?说起来,这个工钱确实令人心动,要知道从前,罗姝娘花半个月绣几个帕子,全顺利卖掉也不过才能挣到四五十文啊。“这般的好事怎么不去?多谢田嫂子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咧。”因家中有事,也不敢在罗姝娘家闲坐,说了几句话便要告辞回自家。罗姝娘又谢过一回,把昨日买回来的糖抓了几颗塞在她的衣兜里。田嫂子眼角勾起笑纹,喜滋滋地回自家去给孩子们分糖不提。姬誉得知罗姝娘要去给人帮工挣钱,目光闪了几闪,欲言又止。罗姝娘笑道,“到了后日,我估摸着中午未必能有空回来,到时候,你们两个就去街上买些吃食,那东边街口的老郭家小馄饨,味道香得很。不过五文一碗,你们俩个也去换换口味。”重生之后,罗姝娘也改了往常一味俭省的做派,总觉得挣钱不难,花钱也不必太小气。大妮儿咽了口口水,眼睛直放光,“是那个老爷爷卖的香香的小馄饨么?”她有时跟娘路过,总能闻见那飘香的味道,奶白的骨头汤上头飘着青丝丝的葱花芫荽,小馄饨半沉半浮地飘在汤上,跟一只只的小白鹅似的别提多勾人了,不过她还小,家里又穷,从来都没吃到过。倒是隔壁二丫说,有一回三宝哭闹着要吃,她奶奶咬咬牙给三宝买了一碗,她也分到了一个,香得她都快把舌头给咽下去了!罗姝娘点了下女儿的小鼻头,笑道,“可不是,小馋猫惦记好些天了吧?”姬誉见大妮儿这么开心,那句自己也会做饭的话就咽了回去。到了第三日,罗姝娘早早地起了床,却发现姬誉起得更早,已是将院子收拾过一遍了。话说,相公忽然变得无比勤快,还真有点让人不适应啊。罗姝娘寻了十文钱,要给姬誉,他却摇摇手不肯收。“那日的钱还没花过呢。姝娘放心吧,我今日定把大妮儿看好。”罗姝娘倒也不坚持。才收拾停当,就听着田嫂子在院子门口喊人。罗姝娘应了一声就赶紧出去,二人顺着巷子出去,一路上又汇合了两三个人,大都是成过亲的妇人,有四五十的,也有二三十岁的。想是这趟活计工钱颇丰,大家的心情都不错,一路上嘻嘻哈哈你打我闹地说着笑话,脚下却是一阵风似的,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就到前巷钱家。罗姝出门做活,只留了两父女在家,大妮儿自小乖巧,睡醒了就自己从被窝里爬出来,在床头寻了衣裳自己硬是套上,顺着墙边溜下炕,披着头发来寻爹娘。院子里没人,大妮儿想了想,又跑到厨房门口,也没人。那是在书房?书房里,姬誉正坐在书桌边上,坐姿端正优雅,上身挺直,手里握了管竹笔,正在写写画画,忽然听见房门口传来小小一声呼唤,“爹?”姬誉手上一顿,不慌不忙地收了笔,转头看向门口,但见大妮儿小小的身板趴在门框上,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披着齐肩的乱发,面上还有些才睡醒的惺松,那声爹也叫得软软糯糯,跟小猫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