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夜宿三水

客房里被褥俱全，虽然看着也还凑合，但姬誉和罗姝娘两个人哪里能放心。罗姝娘拿了自家带来的被单铺上，细细检查一番，又点了香熏屋子。姬誉则去客栈的厨房里张罗一家人的晚饭。大妮儿跟条小尾巴般地跟在自家爹身后。客栈是个回字型的小院，中间是露天的天井，每间客房前都有回廊相连，此时虽已经暮色沉沉，但要入睡还早，房客们便大都坐在门前消散。因天色已晚，过了客栈的饭点，才住进来的房客们此时也没什么可吃的，只有客栈里提供的管够的稀米汤。当然了，若想吃点热乎舒服的，另外拿钱去做也可，不过这些跑商道挣辛苦钱的汉子们，可是没几个舍得这般奢侈，都是啃着自带的干粮，端碗稀得可照影儿的米汤喝个水饱。经过这数月磨炼，姬誉的上灶本事已是突飞猛进，不一会儿就做好了。三碗香气四溢的汤面，放进托盘里，被端出去的时候，差点没晃瞎了一干正就着大锅没滋少味的米汤啃干粮的汉子们。这里头多是一路同行的运货车队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家三口。张大了嘴巴，目光追随着那汤面，直至瞧不见时，汉子们这才开始冒出两三句怪话。“哼，一个大男人，倒去厨下折腾……”“就是，明明有婆娘在，还要自己去做饭，肯定是个妻奴！”“行了，别说酸话了，人家小夫妻俩的事，用得着你们多嘴么，不就是眼气人家的饭香么？”客房里，一家人却都饿了，就算是带着干粮，可也不及这热乎现做出来的菠菜肉丝汤面来得香。“好香啊，爹做的饭真好！”嘴角上沾着汤汁，额头上还冒着汗的小丫头，一直不抬头地猛吃，直到连碗里的汤汁都喝光，小肚子又被撑得溜圆，这才抬起头来，夸赞着自家老爹。“这小嘴可真会说了。”罗姝娘笑着帮小丫头擦汗擦嘴。大妮儿嘟起嘴巴，“娘，大妮儿说的是真心话，不是骗人的。”一顿饭很快用完，罗姝娘收了碗筷要送出去，姬誉起身接了过来。“还是我去送吧，这天都晚了。”本朝虽然较为宽松，妇人们在外抛头露面倒也不算什么，但这出门在外，左近都是一群糙汉子，一路上就听见他们满嘴跑马车，荤素不忌，偶然见着个模样齐整的乡间小娘子还要大胆地瞧个够，有意无意地说两句撩拨的话，唱个火辣辣的山歌小曲儿之类的……这些……放诞的人们啊……姬誉可不想让罗姝娘碰到那种场面。罗姝娘一愣，目光扫过窗外，也似明白了什么，便不跟姬誉争。小尾巴姬大妮仍然跟着姬誉出去，连罗姝娘都叫不住这吃饱了精力旺盛的小家伙。“咦，小姐姐！”那马车上见过的小丫头也正从相邻的屋子里出来，两只细瘦的手臂端着一个旧木盆，摇摇晃晃，偶然还洒出几滴水来。那小丫头也瞧见大妮儿，面上露出个友善的笑来，怯生生地叫了声，“妹妹。”却是脚下不敢停留，小心地说了句，“我去倒水。”姬大妮也不跟着自家老爹了，反而好奇地跟在了那小丫头身后。见小丫头来到院子里的一处水道前，把那盆看着就有些脏的水给倒掉，姬大妮儿才道，“小姐姐，咱们一起玩儿吧，我这儿有沙包。”这一整天都坐在马车上，着实闷死人。那小丫头摇了摇头，有些歉意地道，“不行啊，我还得回去伺候赵娘子咧。”姬大妮儿眨眨眼，“为什么呀？赵娘子是你奶奶么？”田二丫的大姐就得伺候爷爷奶奶咧。“不是，赵娘子从俺村买下我，是我现下的主家咧。”姬大妮儿的小眉头拧成了小疙瘩，“那你爹娘为什么要卖了你？”卖孩子什么的，听起来就好可怕呀。小丫头手里拎着空盆，垂下了眼，“我爹娘过世了，我哥嫂说家里没吃的了，就把我卖了。”姬大妮儿瞪圆了眼，“……”这世界好可怕！瞧着这个小姐姐穿得比田大丫还要破烂上好多，小孩子的同情心又来了，伸手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几颗糖来，“小姐姐，我叫大妮儿，这个糖给你吃。”小丫头眼睛一亮，又赶紧移开眼光，连连摆手，“我不要，妹妹你留着吃吧。”又想起自己还没介绍，“我叫张小喜。”姬大妮把糖塞进张小喜满是老茧的手里，笑嘻嘻道，“小喜姐拿着吧，我娘不让我老吃糖，说会蛀牙。”“霓儿？”已经把盘碗都搞定的姬誉出厨房时才发现小尾巴不见了，赶紧一个箭步冲出来寻找，好在一眼就瞧见姬大妮正跟一个小丫头站在院墙边说话，这才放了心，唤了一声。“哎！”姬大妮儿脆声应了，对张小喜道，“小喜姐我爹叫我，我过去了啊。”说着冲张小喜一挥手，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虽然院子里暮色沉沉，张小喜还是看见，大妮儿的爹弯了身子，轻轻地在姬大妮儿的小鼻子上刮了下，惹得大妮儿缩起脖子，发出一串格格的笑声，父女俩个，大手牵着小手，身影慢慢走远……云洲城四条巷的一处拐角里，某个人影踱来踱去，又不时抬头张望。“诶？这不是徐老六么，怎么在这儿晃荡啊？”田大郎这一天去上工来回，都瞧见这徐老六在这儿晃悠，不由得有些奇怪地发问。“去去……哎，等等！”本来没好气的徐老六却又转了声气，“哎，田大郎，来来，问你个事啊，这一整天，怎么都不见姬大郎出来呀？”要不是怕那罗氏发飙，徐老六早就找上门去了。“咦？你不晓得么？姬家一家人都去省城了，要考举人了啊！”田大郎说话的语气里不自举地就带了羡慕，还是这读书人家好啊，人口简单就更好了，说走就走，还能去省城见世面，唉，咱这一大家子，有老有小的就不能比喽！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