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本出来就是闲逛,自然是听大妮儿的。三人顺着声音,跟着人流方向走,果然在不远处就瞧见了围着的人群。等走近一看,却是在街角一处宽阔地,抬了个半人高的木头台子,台上人穿的花红柳绿,随着欢快的乐音,且歌且舞,忽聚忽散。台下的观众还真不少,把台子围得水泄不通,若不是台面高出地面,姬誉他们可就啥也瞧不见了。但即使如此,个头属高挑之列的姬誉和罗姝娘也都是只能看见台上人的上半身而已,反倒是坐在姬誉肩膀上的大妮儿,坐得高,望得远,睁大了眼,小嘴微张,看得一瞬不瞬。“是花灯戏……”罗姝娘伸出一手来扶着看入了神的闺女,嘴里喃喃自语地念了句。“花灯戏?”姬誉两手扶着闺女的小脚丫子,眉头微皱,显得有些茫然。“就是台上三两个人,边唱边舞,演绎故事的小戏,在咱们这几个省都很流行……”罗姝娘说着话,瞥了姬誉一眼,心想果然是高门贵族,连小戏都没听过。原来这花灯戏的内容几乎是包罗万相,夸张诙谐,生动有趣,颇受市井小民的喜欢,可也有题材荤素不忌,俚语粗俗,动作过火的毛病。所以在高门贵族之中,这种小戏着实不上台面,但凡有身份的人是不会看的,要看也是看那典雅端庄的。当然了,也不乏那些纨绔风流子弟就好这口,私下里把那戏文背得滚瓜烂熟,恨不得自己亲身上去跟那俏得滴出水来的女小旦来个对唱情曲儿,可在明面上,却仍要装出一副何为阿堵的茫然无知状……姬誉还不知道因自己的茫然,差点就沦为装相的纨绔,在护着肩膀坐着的小闺女之余,定睛好好地瞧了台上一番。台上正载歌载舞的是一对少男少女,衣着很是鲜亮,一桃红一青绿,大红的绫子束腰,背后还背着个小小的皮鼓,女的声音清亮中带着娇媚宛转,男的声音亦是悦耳动听,一咏三叹,难分雌雄。台子一角里,席地而坐着俩乐师,一吹笛子一拉胡琴,声调倒随了这少男少女的身段动作,说不尽的宛转,道不尽的勾挑。这两人大约是演绎一对小情侣,男的外出做营生,说好三月,却去了半年,男子回来后,女子虽然起初欢喜,可一想男子久无音信,又赌气不理,男子百般小意解释……话说这唱词也还算工整,听着活泼有趣,但其实不怎么适合给小儿听,不过像大妮儿这么大点的娃娃还根本不懂,只是瞧个热闹而已。可这台上的少男少女,人人都在脸的上半部戴个露出眼睛的布罩子是怎么回事?虽然这布罩子也画成了肤色,靠近头发的部分还画上了发髻,如果是眼神不好使的,还未必能看得出来,可既然是这样,露出真容来岂非更省事?象姬誉这般眼神极佳的人看上去,这些人的表情虽然笑得极是欢畅,可莫名地就给人一种诡异迷离之感。姬誉游目四顾,但见全场观者都神情自若,饶有兴致地看戏,偶而还要发几声哄笑,鼓个掌啥的,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很怪异。嗯,如果此时发问的话,就把自己暴露了吧?姬誉忍下到嘴边的话,继续看着台上的小戏。“亲亲莫做狠心人,伤了郎心生离分……”那男子半跪在地,拉着女子的衣摆苦苦求情。女子双手叉腰,扭头望天,“离就离,分就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亲亲若是还不信,一头撞死亲家门。”那男子捶了几下胸,作悲痛欲绝状,一头就朝着虚空中的门撞了上去,身子几个踉跄,翻身倒地。下头的观众都纷纷摇头,“这小两口可还是作死么?好好的寻死觅活……”台上女子却是冷笑一声,唱道,“你把死来唬哪个?”待弯身细瞧,把手探了过去,却是大吃了一惊。女子摇着‘已死’的男子的肩膀,那男子身子软不溜丢,推一下动一下,果然已是‘气绝身亡’。女子捡起男子身边带着的包袝,这才发现里头装满了给自己的礼物,女子一件一件地拿出来,又说又唱,无一不是自己最想要的上好物事……女子此时方知男子所言不虚,去了那般久,实在是为了给自己挣钱买礼物的。这才悔之晚矣。于是跪下求菩萨,让自己的情郎还阳……姬誉微微垂下眼睫。只觉得胸口处,有隐隐的沉闷钝痛。真是个儿童不宜的怪诞故事!“大爷大娘,大叔大婶,大哥大姐,一两不多,一文不少,大吉大利,平安发财……”台上的男子仍躺着不动,台上的女子仍跪着不起,乐声戛然而止,仿佛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地全场静止,却是从台底下钻出两个小人来。也是一男一女,生得好不奇特,各人都头顶着小筐子,转着圈儿朝围观众讨钱。看个头,不过五六岁,可看长相,却是十三四的少年!居然都是天残!面对这些个头小小,大睁着楚楚可怜的眼睛,却挂着讨好谦卑笑容的小家伙们,很少有人能忍心不给他们点钱的……就是罗姝娘,也丢了个几文下去,不一会儿,那两个小筐子就覆盖了满底儿的铜钱。那两个小人冲着人群,团团行了个大礼,一矮身,又钻回台子下头去了。乐音响起,台上的戏又活动起来,天神听到了女子的许愿,果然施法让男子还了阳,二人重归于好,又恩恩爱爱,情意绵绵……“姝娘,咱们去别处逛逛吧?”尽管周边的人都看得很欢乐,很着迷,姬誉却觉得身上有些发冷,胸口似乎被什么压着,让人喘不上气来。罗姝娘侧目朝姬誉望过来,却发现姬誉身子僵硬,脸色白得有些难看。赶紧把大妮儿给抱下来,拉着姬誉出了人群。“相公,哪儿不舒服么?”一边问,一边抬手去摸姬誉的额头,果然是入手寒凉。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