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城是一省之府,且是一方重镇,城内的百姓说起来,算是见过世面的。然而毕竟不似京城,内城行走的王公贵族比比皆是,皇子皇孙亦时而露脸。武安城里名义上最尊贵的人出行,那即使号称微服,那也是声势不小。虽然天寒地冻,但冒着严寒,从门缝儿里看热闹的还是大有人在。姬家住的这个巷子还算是宽阔,能容得下两辆马车并排而行。然而因连日大雪,清扫不及,此时道路上已是结了数尺的坚冰,坚冰上又盖着厚雪,人踩上去,光滑非常。所以小巷子里几乎没什么人在路上行走,只有几个不怕冷的调皮小子拖了被冻住的鼻涕,拿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木片,垫在屁股下头当滑板,一个推着一个,在路上溜着冰玩——这灵感还是来自于昨儿姬举人家的雪上小车。听得街口好大的动静,调皮小子们都刺溜刺溜地滑过去看热闹。等看清了眼前阵仗,不由个个都瞪得眼赛铜铃,张嘴结舌。哇啊,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贵人啊!头前开路的八个大汉,个个强体壮,着武士袍,外罩锦帽貂裘,厚底高帮皮靴,腰悬镶嵌着各种珠宝的金刀,再加上袍服胸间膝前处的金绣妆花,五彩纷呈,金光银饰,简直是晃瞎了路人的眼。这般炫目的打扮,也难怪小孩子们会错认。大汉们身后,有四个同样衣着令人眼花撩乱的汉子以手曳着大红绸裹住的绳索,发力向前,后头拖着一辆没有轮子的马车。几个小孩立刻惊喜地发现,这辆车居然也跟他们屁股下的破木板是一个原理,都是人力拉着,能在冰雪上滑行的。不过人家这明显是豪华马车的制式。雕龙刻凤,翠羽华盖,绣窗珠帘,顶系金铃……那些从门缝里朝外张望的人们立即想到,这,这可不是一般的贵人啊!这么豪华的马车,怕只有皇亲国戚才敢用的吧?贵人就是贵人,这么快就把能在冰上用的车都造好了呢!在马车的两侧和后头,还跟随着两列同样拉风炫目打扮的壮汉,这么浩浩荡荡的就拐进了巷子口。我滴个老天啊,这般的排场,真是几十年也难得见一回啊!几个看傻了的小孩子愣愣地站着。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孩子起的头,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路边,一副过大年给家里长辈们拜年的架势。其余小孩子也有样学样,跟着扑通跪倒拜伏。听故事里说过,如果是特别厉害的贵人经过,咱们小老百姓都是要行礼的,不然就会被捉去打屁股。马车车厢里发出一声惊叹,“咦?”随即一只手撩开了厚软华丽的孔雀呢帘幕,露出半张俊美的侧脸来。见小儿们一个个穿得厚厚跟团子般,傻不楞登地胡乱跪着。还有个拖鼻涕的小童,虽然人是跪下了,可却偷偷地歪起脖子,拿眼尾的余光来瞄向这边,还自觉别人察觉不到的模样,更是滑稽有趣。车厢内发出了一阵笑,“赏!”虽然只是一个字,但跟随在侧的年轻男子,立时便应了声,摸出一把小钱来,轻轻地抛给小儿们。小儿们登时眼中放光,先头那最先跪地行礼的小童居然还福至心灵地喊了声谢贵人赏。余下的小童们便跟着喊,声音七零八落。车厢内的人笑着放下帘幕。一队人马迤逦而过。小童们这才抬起头来,争抢那些散落在雪地里的金钱。“啊呀,那个是我的!”“呀,这是新打出来的铜钱呀,真亮真好看!”各有收获的小童们,举着圆圆的精致小钱币向着阳光,眯眼惊呼。“傻呀你,这是金的,当然亮啦!”“你才傻,你都没见过金的,知道啥呀?”“不跟你们说了,回家让我娘一看就知道是不是……”小童们如何飞奔回家,又如何引起了家人的惊喜**且自不提。姬家的小院门被那带路归来的侍卫敲响后,闻讯而来的姬誉和罗姝娘,瞧见了某王爷这般华丽拉风的阵势,都不由得呆然无语了好一阵。瞧着那明显是被锯了下半截的马车,姬誉眼角禁不住微抽。报信的侍卫不大自在地低下了头去。呃,身为一个合格的属下,当然要事无巨细地禀告给主上啦。当然主上听了大感兴趣,当下就召集人手在一两个时辰之内就把辆好好的马车给改成了这样……是很……有效率……的吧?“子宁不必多礼,放在哪儿呢,快带本王去!”某个二货王爷已是迫不及待地自己下了车。话说把车子改成这样,还真方便!一点也不颠簸,还快速无声。而且下车只要从车上站起来,一抬脚就可以了……姬子宁真聪明!嗯,可见自己那个构思……瑞郡王眼光闪烁了下,且先按捺下,大步走进姬家的小院,进门先左顾右盼。一眼便先瞧见了抱着小猫儿的大妮儿。“小霓儿,可还记得本王?这只小猫儿还喜欢么?下回你再跟着你爹去王府,本王叫人带你去春灵苑玩,到时候看上了什么宠物随你挑去,那儿不光有猫,还有鹿,狗,鹦鹉,孔雀和锦鸡呢……”他每说一样,大妮儿的眼睛就放一回光,姬誉赶紧在大妮儿升起养这些小动物的念头前打断一下气氛。“王爷,就是这间画室,王爷请。”瑞郡王的注意力登时又转移了,一撩袍服,大步走进画室。“在哪儿呢?哪儿……”后半句话在姬誉走上前去,轻轻地揭下盖在画像上头的那层软绸时自动地消音。瑞郡王的眼睛瞬间瞪大,身子僵直不动,还维持着大步前行的姿态,仿佛被谁给点了定身穴一般。只有嘴里,似无意识地喃喃而语。“父王,母妃……”姬誉瞥了一眼,见瑞郡王那样的神情,便善解人意地,悄悄地退了出去,还把门给掩上了。他掩门的时候,正好瞧见瑞郡王抬起了胳膊肘,在脸上抹了一把。罗姝娘站在门口,关切地望过来。她可是有点担心,万一这二货王爷对画像不满意闹起来呢。姬誉对着她微微一笑,表示一切尽在预料。瑞郡王的那些拉风侍卫们,至少有八个都跟了进来。此时的姬家小院,可真是人满为患。姚婆子早被这阵势吓得躲在厨房不敢出来,小厮三壮则得了罗姝娘的指派,守在五郎的屋子里,负责看着这家伙,莫让他出来捣乱。小紫紧跟在大妮儿身后,眼睛瞪得大大的,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惊吓。景安则和姬誉一样,守在门边。他侧耳倾听内里声音,似乎有几声哽咽,细究却又没有。心中不由得感慨。莫看自家郡王面上似乎是笑嘻嘻的,冲动任性,爱玩爱闹,可背着人的时候,还是脱不掉当年惨事的阴影啊!正替主上忧郁不已之时,就听见里头瑞郡王叫了声。“景安!姬子宁!”二人推门而入,但见瑞郡王笑嘻嘻地站在一幅宽幕的画像之前,哪里有什么景安想像中的愁云惨雾?看到他身后的画像,景安也不由自主地被震撼了下。他并没有见过王爷王妃,可看到这幅画,‘啊,果然这就是郡王的父亲母亲大人啊’的感觉就油然而生。“看,我父王生得像不像我?”“呃,自然是像的……”景安呐呐应了声。身为原画者,姬誉简直都不想在心里吐糟了。“嗯,叫两个手脚最伶俐的进来抬画!千万要小心,莫要磕着碰着了!”某人还真是来取画的,简直半点时间都不耽搁。包着绸布的画像被两个侍卫小心翼翼地抬着,旁边还有不少双眼睛紧盯着他们,生怕这两人一不留神摔了什么的。望着画像终于被送上那没马的马车,姬誉和罗姝娘都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把这拉风眩目的一群大爷要送走了啊。话说,他们已经发现左邻右舍都偷偷地爬墙头朝这里起劲儿的张望了好吗?姬家可不想被人谈论一整年啊亲!瑞郡王拍了下姬誉的肩膀,深深地瞧了他一眼,道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姬子宁,你画得……很好,年后你再到王府来……”瑞郡王说完了这话,就一抬脚坐上了车。姬誉一家人站在门口相送。眼瞧着瑞郡王的八个侍卫都已经开路动身,瑞郡王忽然一拍脑门,想起了什么,招了景宁来说了两句,景宁点了下头。咦?姬誉有些不解地望着小跑过来的景宁。景宁递了一个红封过来。姬誉一愣,摇头道,“在下已答应为王爷作画,并不需银钱。”景宁挤了挤眼,“不是银钱,姬先生回去慢慢看不迟。”说罢又快步赶上队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又去了。瞧着贵人们都走了,先前憋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的左邻右舍这才露了头,又惊又羡地打听,等听罗姝娘解释了下是位来取画的王爷,个个都惊得合不拢嘴,直道姬举人这下可是要发达了之类的话。姬誉回了屋,将手里的红封打开,却是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展开一看,便不由惊得站起来身来,叫了声,“姝娘快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