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女娃子粉砌酥搓,脸上粉嫩中又隐透绊红,像蒸发得恰到好处的寿桃包子,但她样子却不是艳丽到绝顶,但却十分甜美,看来一点也不妖冶,反而有点像邻家小女孩的朴素与平凡。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才一出现,场中刘独峰、无情、戚少商三大高手,无不回头。那小女孩的话一出口,人人都知道她便是“泡泡”。这样一个女孩子,便是三次在众高手中护走她师父九幽神君的人,而且,也是九幽神君三次弃时都把她携走的“泡泡”。刘独峰心忖:自己跟九幽老怪交手四次,竟连他的脸孔也瞧不着,这“泡泡”也神秘莫测,没想到,竟是一个娇柔的小女孩。戚少商更是如临大敌。雷卷、唐晚词身陷敌人布设的奇阵之中。银剑僮子正窜去鹤伏鹭行的破阵。车中有三个无还手之人,要仗他这个独臂人来照护。他不能有失。车里的几个人,都可以说是为他才落到这个地步的。他虽然曾破了泡泡的奇门兵器,但这回泡泡居然敢现身,定必胜算稳操才会干冒奇险。泡泡向戚少商噘着嘴儿道:“我不要,你要赔我泡泡。”戚少商冷笑道:“你过来呀,我给。”心里暗道:你要是敢过来,我就赏你一剑。想到这里,心中一寒:怎么自己对一个看来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也这般残狠,莫不是这段日子在逃亡与杀戮中渡过,真的把自己的天性都磨得这般狰狞了!泡泡欢颜地道:“好,你可不许赖啊。”走了过来,伸出了手。刘独峰猛想起张五被制住的情形,叱道:“不要碰她的手!”戚少商本想一剑剁下她的手,但面对这样一个娇柔的女子,也觉得无从下手,刘独峰这一叱喝,他便不由自主的反退了一步。泡泡欲软腰一伸,伸手迎空虚点。戚少商见状大吃一惊。泡泡这凌空虚划,仿似全无劲道,但究竟是不是运施极高深的内力,隔空打穴,远距伤人?戚少商全无把握,当下心念电转,想起武林中绝少有的几种越空制人的指法:“金刚指”、“诃摩指”、“拈花指”、“多罗叶指”、“六脉神剑”、“弹指神通”、“一阳指”等,但却无一样,跟眼前少女一般,脸上笑嘻嘻、浑身不着劲的、五指软绵绵的架式相似!戚少商正要设法闪躲,又发现对方出指全无劲道,便要观而后动。刘独峰和无情也一时摸不着头绪。攸地,张五长身而起,十指箕张,双手已抓住戚少商背后的灵台穴与志堂穴。戚少商手紧握剑,但全身不能动弹。泡泡尖啸一声。张五飞身而出,抱住戚少商,大步往松林密处疾奔!这一下,变起骤然,就连在车中的刘独峰和无情也措手不及,戚少商便受制于人。刘独峰大喝一声:“张五!”张五浑然不觉。刘独峰再怒吼一声:“张五!”张五已奔入树林里,他本来腿部受伤,但而今仿佛也不觉得痛。刘独峰脸色紫胀,突然盘膝打坐。无情变色道:“不可!”泡泡甜甜地笑了一笑。她走近马车。狐震碑也逼近马车。两人正好一左一右,向马车行来。无情长吸一口气,再徐徐吐气,然后又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气,接着,又长吸一口气——然后撂起长衫,移位出帘,往马车篷前端然一坐,眼睛平视二人。泡泡眼睛骨溜溜一转,向无情招呼道:“大捕头,你可好?”无情微微一笑,望着她。泡泡缓缓自腰畔,抽出一根竹管子,又慢慢的把竹管子举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对准无情,才道:“听说,你一双腿子,已经废了,是不是?”无情没有说话,只看着她。泡泡说:“也听说你的一双手,现在也不大灵便,对吗?”无情脸无表情,望着泡泡,泡泡突然觉得有些心寒,不禁升起速战速决的念头。泡泡仍甜笑道:“而且,你那一顶宝贝轿子,好像也毁了,也就是说,你没有脚,动不了手,机关也废了,所以,变成百无一用了,对不对?”无情冷冷地,没有言语。泡泡用眼稍往车里探了一下:“还有里面那位捕神老爷,捱了家师一记‘空劫神功’,又着了‘落凤掌’和‘卧龙爪’,大概已跟废人差不多了罢?”无情这才变了脸色。他现在才知道刘独峰不止着了“空劫神功”,还硬受了“落凤掌”及“卧龙爪”这两种阴毒绝伦的邪门掌功。泡泡用一对美目,向狐震碑瞟了瞟,道:“大师兄,看来,我们这大捕头,和里面那位老捕神,都是外强中干的货色,你还不过去向他们请教请教。亲近亲近?”狐震碑似乎对这位“小师妹”甚是畏惧,捂胸干咳一声,应道:“是。”蓦地,马车内风雷之声大作。无情一回首,只见刘独峰五络长髯,无风自荡,一双电目,神光暴射,胸臆间一连发出四道闷雷般的响声。然后“轰”地一响,车篷震飞!刘独峰只说了一声:“我去追回戚少商!”人已似怒鹏冲霄般直掠出车外。刘独峰重伤之下,居然有这般声势,泡泡本要出手,但心念一转,向狐震碑叱道:“截下!”狐震碑铁鹏凌空,左落凤、右卧龙,截击刘独峰。狐震碑并非无惧,而是认定刘独峰只是虚张声势、不堪一击,便要用落凤掌与卧龙爪置之死命!只听长空一声霹雳!青光如电,一闪而没!一条人影飞起。一条人影掠入林中。飞起的人影叭地撞在山壁上!这人被撞得五官血如泉涌,但贯胸一把青碧色的剑,把他钉在石壁上,没及剑锷!这人正是狐震碑!刘独峰如巨鸟投林,遇挫不顿,已掠入林中。只闻林里一阵如狂贱骤雨之声、愈渐远去。泡泡为之玉容失色。如果那一剑是向她掷来,她一样闪躲不了,如果不是一念之间,改变主意,而向刘独峰发出攻击,只怕此刻被钉入崖壁上的人,不是狐震碑而是她!刘独峰因为强持一口气,且痛恨使“落凤掌”与“卧龙爪”的人,又急于追敌,将自己手中的一口“碧苔剑”凌空飞投,把狐震碑钉入了崖壁上!狐震碑一死,泡泡倒抽了一口凉气。她耸耸肩,伸伸舌头,笑了笑道:“哗!幸好送死的还不是我。”然后又向无情道:“那不好脾气走了,剩下你好脾气的一个儿了,也怪寂寞的。”无情冷冷地看着她,眼光里有一种澈骨的寒。泡泡的眼眸子往上面溜了溜,又往林子里瞟了瞟,竹管子遥对着无情:“车内的老捕神,还胜一口气,已经飞走了,只剩下一个飞不走的小捕头,是个废人,想走,也走不了,对不对?”无情目光暴长,“对!”啸地一声,一物自口而发,闪电般击中泡泡额前!泡泡手腕一掣,竹管一震,已射出一道黄朦朦的光线。那两匹健马突然踣地,哀鸣半声,整个身体都在融化中。泡泡撒手仰天而倒。一人从天而降。铁塔般的巨人。同时间,林子里疾掠出一条人影。正是龙涉虚与英绿荷,他们是配合行动!无情一低首,一阵弓弯之声,三枝急箭,一齐钉入龙涉虚小腹上!龙涉虚怪叫一声,半空一个翻身,落在丈外!三矢命中,但他“金钟罩”护体,居然簇尖见血但未入肉。英绿荷马上停步。她还没有出手。但她已发现武功最神秘莫测的小师妹,已经倒在地上,没有声息,七师哥中了三箭,要不是他铜皮铁骨,肯定也报了销。无情却还是安然一端坐在车辔上,虽然车子因马匹路地面渐渐下塌倾斜。她自度可没有龙涉虚的铁功护体,也不比泡泡刁钻犀利。她不知道那个看来文弱无力的残废书生,还会有什么厉害法宝。她可不想轻试。她不想死。无情冷冷地望着她。那种冷的感觉仿佛冷入她的骨子里去了。那眼神仿佛也是无形的暗器。“你想怎样?”无情问。英绿荷看看地上的泡泡,额上渗出了鲜血,生死不知。龙涉虚呆在那里,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正在废幸自己是以“金钟罩”护住全身,然后再扑击而下,准备以巨力砸死对方,要是平常贪图快攻,护体内劲不够周密,这三箭岂不是要了他的命?就算要不了他的命,只要射低两寸,也要自己绝子绝孙!他想到这里,天大的勇气都成了半空折翅,沉到十八层地底里去了。英绿荷看到了他的样子,想到他所思跟自己大致一般,当下咬牙跺了跺足,话还未说出口,已听到一个小童的欢笑声:“你们出来了!”英绿荷更不敢怠慢,疾喝一句:“走!”急掠而去!龙涉虚一向以英绿荷马首是瞻,只怔了一怔,也跨步追去;两人都相继消失在林子里。无情这才舒了一口气。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英绿荷与龙涉虚用一根手指都能杀得了他。他所有的暗器,都因为双手不能运力而发不出去,而几道不必动手就可以发射的暗器,也都已发光了。那顶藏有无数机关和暗器的轿子,又已经毁了。无情只有强作镇静。如果他一旦撑不住局面,龙涉虚和英绿荷来一记反兜截杀,银剑童子断非所敌,这竹箩阵不破,雷卷和唐晚词也就危险了。他以背弩射击龙涉虚,但此人毕竟有过人之能,中而不倒,他心里就凉了半截。他口中含的一块飞棱,因要先把泡泡这个极难缠的敌手击倒,只好先行喷射,如果龙涉虚与英绿荷再行逼近,他可无法应付。但他们终究不敢。而且两人一听银剑说:“你们来了”,吓得立刻就走!银剑这时冒了出来,样子十分可爱。他探着头问:“公子爷,那两个恶人走啦?”无情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雷堡主和唐二娘呢””银剑嘻的一笑,“我已照公子的吩咐做了,但到现在仍不见有人出来。”无情啐了一口道:“好小子,把我也欺瞒过去了!”银剑伸伸舌头。只听轰地一声大响,像引爆了什么威力极大的地雷似的,一人倒飞上老半天,才一个倒栽葱似的落了下来。来人脸色青、人瘦、身子裹在毛裘里,鬓发被烧卷几处,毛裘被的焦了数处。正是雷卷。雷卷一落地来,就问:“二娘呢?”忽听哗啦啦一阵响,一条艳红色的人影像游鱼一般,自竹林间疾闪了出来。她紧身的红衣已湿透,越发突现出她诱人的身裁,一头的黑发也湿透,束披在红彩上,有一种惊心的艳。正是唐晚词。雷卷喜形于色,走前一步。唐晚词回身撂发,嫣然一笑道:“你也出来了。”雷卷道:“我一进去,只见暮合雾深,风云窄起,雷电交加,骤生大火,我在火中左冲右突,到处是火妖四起,火球四迸,火中喊杀震天,但却又偏不见去路,觅不着敌人,正危急间,忽有山分火裂,现出一处洞天,我一闯进,即似遭雷轰,震了出来,才知道竹子仍是竹子,不曾着火。”唐晚词道:“我跟你全然不一样。我一头钻了进去,就见风云变色,海飞波立,浪高如山,波涛汹涌,我被吞噬在水里,便是怎么挣扎回避,仍被奔流急湍所控制,以为这次难有生机了,不料双足突然着了陆,但马儿却大概淹在里面了。”雷卷喃喃地道:“原来只是虚幻一场,好厉害的阵势!”无情道:“马仍陷在里面,无碍,一会儿就会出来。”唐晚词问:“这儿的情形究竟怎样了?”无情急道:“雷堡主才进阵中,唐二娘也跟了进去,刘捕神和我商议了破阵之法,我便嘱银儿进入阵中攻破,不料泡泡和狐震碑突然出来,戚寨主正要力抗,不料,张五原来是着了‘押不卢,和蛊术合并的暗器,神志已为泡泡所制,碎然出手,制住戚寨主背后要穴,往林子里就跑,大概是九幽老鬼在松林里发声纵控罢。当时情况紧急,刘捕神竟运起‘雷厉风行大法”硬生生把内创压住,一拔剑就杀了狐震碑,然后全力追逐张五。”他顿了顿,又道,“我跟泡泡对峙,终用暗器把她击倒,但她应无性命之碍,我要留她活命,找出救张五哥之法,不料来了英绿荷与龙涉虚,要乘隙讨便宜,但银儿正好出来了,他们知道你们也将脱阵,毕竟没有勇气再战,也逃之夭夭了。”雷卷望了唐晚词一眼,只说:“看来,我们是闯祸了,既未顾全大局,还全仗公子相救。”无情道:“快别这样说。现在更严重的情形是:刘捕神不止着了‘空劫神功”还身受‘落凤掌’与‘卧龙爪’之伤,他若强用深湛内力逼住,再贸然与人动手,只怕——”雷卷疾道:“我去接应。”唐晚词身形也一展,雷卷道:“你留在这里!”燕子掠波,已没入密林间。唐晚词返首问无情,在月下好一股英凛的艳色:,。只怕怎样?”无情叹了一声:“轻则残废,重则走火入魔——”话题一转,向银剑嘱道,“你去把那女子扶起,制住她气海、建里、章门三处穴道,把她手上的竹管子拿来,要小心一些,竹管子里,是九幽门下最歹毒的‘大化酞醒”沾也沾不得的。”银剑应声去办。唐晚词上前一步,撂了撂湿发,她的手上扬的时候,胸前的红衫皱了一些微纹,更显出她胸脯丰满而腰肢如柳,她自己却似未觉察,只问:“卷哥怎样才找得到他们。”无情没有去看她。他只看着月色。月色如刀,为死亡的千岁明辨细毫。“你有没有听到雷声?”唐晚词侧耳细聆了一阵,道:“有,很是隐约。”听到一声像隔着棺材发出的闷响,一声,两声,三声。无情道:“既然我听到,你听到,雷堡主也定必听得到。”他的脸色因月色而煞白:“刘捕神也该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