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怒吼。因为他同时发现:戚少商危殆、赫连春水凶险。他内力源源迫发,双掌拍出,左击黄金鳞,右劈张十骑。张十骑、黄金鳞一齐被他掌力迫退丈外。可是,欧阳斗突然袖子一扬。天色忽然一黯。至少有三百颗豆子,一齐像麻蜂一般的向他叮来。铁手吐气扬声,双掌上扬,将豆子激飞天外,向官兵丛中迸射而去。官兵们一阵惶叫急喊,哎唷连声,竟倒下了一、二十人。铁手手才向上推出,欧阳斗双掌已分别拍中铁手胸前!铁手大喝一声。欧阳斗也喝了一声。铁手连中两掌,幌也不幌一下。欧阳斗喝了那一声之后,却立步不稳,连退七、八步。不过,张十骑却似一阵旋风般到了铁手身前。他刚才被震飞出去,但足不沾地的又似一阵风地“刮”了回来。他手中的虬龙杆棒,横扫铁手。铁手双肱一沉,硬受一击。张十骑打横退出十一步,只觉血气翻腾,想叫一声:“好!”但一开口,喉头一甜,几乎吐血。铁手以一身精湛的内功,连挫二大高手,可惜,他没有第三只手,也没有人来让他缓一缓气。黄金鳞已绕到他背后,一刀砍在他背上。突然,一把剑,窄、长、尖而锐、颤动而迅急,无声无息,发现时已急挑黄金鳞握刀的手腕。黄金鳞暗吃一惊。他虽巴不得手刃铁手,但总不成为了杀铁手而丢掉一双臂膀,更何况大局已定,杀铁手是迟早的事,也不争在一时。他急忙缩手,回刀,一刀反砍来人。他不砍还好。一砍,那人不闪,不避,一剑反刺他的胸前“膻中穴”。黄金鳞又是一凛,这人应变怎么这般迅急?莫不是殷乘风未死?忙连退三步,刀势一变,飞斩那人手腕!殊料那人不退反进,剑势直刺黄金鳞咽喉!一招比一招狠!一剑比一剑绝!黄金鳞怪叫一声,猛一吸气、全身一缩,这时可见出他养尊处优,但一身功夫决未搁下,在这等情形下,仍能以大旋风转身,跺子跟脚,一刀反撩对方下颚。不料那人剑势顿也不顿,如流星闪电,在黄金鳞刀意刚起、刀势未至之际,已剑刺黄金鳞的眉心穴,攻势绝对要比殷乘风的快剑还要凌厉百倍!黄金鳞甚至可以感觉到剑锋砭刺额肤的寒悸。——这人竟不要命了!——怎么招招都是这种玉石俱焚的抢攻!——怎么剑剑皆是这般两败俱亡的打法!黄金鳞也是应变奇速之人,当下双腿全力一蹬,全身铁板桥、鸽子翻身、细胸巧穿云,三记身法,一式同施,险险闪开一剑,眼前只见一个坚忍而英挺的年轻人,手里有一柄剑,而那柄剑现在又追叮自己的咽喉!黄金鳞此惊非同小可,心念电转。——这是谁!?——难道是他!?黄金鳞猛想起一个人。一个传说中的人。在江湖上,每个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不过,在武林中,谈起这个人的时候,通常都把他跟其他三个人的名字并列。他是谁?欧阳斗又要撒豆子了。他一扬手就是一蓬豆子:其中包括蚕豆、绿豆、红豆、黄豆、黑豆、青豆、扁豆、大豆、巴豆……有软有硬,有大有小,但在他手中撒来,都是比暗器更厉害的暗器。他撒向铁手的脸门。铁手只要中了这一把,脸孔就要变成麻蜂窝一般。不过,他也知道这一撒手未必能伤得了铁手,所以,真正的杀手,是在九合无丝锁子枪,正点刺铁手的下盘。他已看准铁手的一身功夫,主要在一双手上。一个人花大多时间在一双手上,下盘功夫就难免有点欠缺,反之亦然。欧阳斗的眼界极准。他看对了。但做错了。因为他的豆子,忽然纷纷落地。每一颗豆子,都被击落。是被暗器击落的。暗器极细,包括有:蜻蜒镖、黄峰针、丧门钉、恨天芒、透骨刺、天外游丝、金蝇珠、情人发、珍珠泪……等等绝门暗器。有的暗器,连名称也没有;有的暗器,当今武林已无人会使;而今却在同一人之手、同一刹那间全使出来,把自己撒出的豆子,尽皆击落。欧阳斗大吃一惊,那一枪也刺不出去了。他抬头一望,只见一个苍白而冷隽的青年,双腿盘膝而坐,不知何时已在自己身前,正冷冷的瞧着他,冷冷的问了一句:“你如果还有豆子,不妨把它都撒出来。”欧阳斗暮地想起一人,失声道:“你——”那青年微微一笑,笑时也寒做似冰:“你有豆子,我有暗器,公平得很。”他目光流露出一种极度的自傲与自信,“我一向十分公平。”然而他只是一个残废。大底下有那一个双腿俱废的人,能有这等自信、还有这手能令人动魄惊心的暗器?有。至少有一个。不过这个人,通常与其他三人并称。他是谁呢?张十骑把虬龙杆棒飞舞狂旋,怒击铁手!他恨铁手,身为公差,又贵为御封“名捕”之一,居然还勾结匪党,他一向公正严明,所以更要把铁手这等“害群之马”铲除!他这一棒,足可开山裂石。但这一棒,却打在葫芦上。“蓬”的一声,那葫芦却不知是什么制成的,居然打不碎,完好如常。这一击,却击起葫芦嘴里的一股酒泉,直喷到他脸上!张十骑忙挥袖急退,但仍给不少酒珠溅在脸上,只觉酒沾之处,一阵热辣辣的痛,以为是毒液,急乱了手脚。只听一人笑道:“这只是烈酒,决不是毒酒!”他一面笑着,一面说话,一面出腿。话说完这一句,已踢出五十二腿,张十骑只觉脚影如山,杆棒左拦右架、上封下格,却抵挡不住,一口气几乎喘不过来。那人一轮腿踢完,停了下来,又咕噜噜的喝了一大口酒,笑问:“怎么?你休息够了没有?”张十骑心中一动,倏地想起一人,正要发话,那风霜而又豪迈的人大笑道:“你歇了口气,我可又要来了!”全身飞起,双腿比手还灵活,一连蹴出一十六腿,每一脚踢出来的角度,都诡异莫测、匪夷所思!张十骑连忙全神贯注,竭力应付,心中却想:难道是他!?谁是他?他是一个名动江湖而游戏人间的人物,不过,黑、白两道提起这个人名字的时候,通常都把他和他的三位师兄弟的名字并提。——他是谁呢?铁手一见这三人,血气上冲,豪兴斗发,神威抖擞,容光焕发,忍不住大声叫道:“你们来了!”冷隽而残废的白衣青年笑道:“遇上这种事,我们怎能不来?”他这样笑的时候,就不那么寒傲了。沧桑而戏谚的中年人笑道:“我们是来迟了,但却一定会来。”他笑起来,很有一股洒脱的味道。英俊而坚忍的年轻人也笑道:“我们终于来了!”他笑起来十分英俊好看。一时间,四个人忍不住一齐欢忭的道:“我们又在一起了。”他们虽在说着话,但各人手下腿上,都不歇着。黄金鳞、张十骑、欧阳斗的心一齐往下沉,因为他们都听说过一句话:一句江湖上流行了很久的话:一句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武林里至理名言的话:“四大名捕,天下无阻;四人联手,邪魔无路。”他们是四大名捕。白衣残足的是大师兄无情,中年人是三师弟追命,年轻坚毅的是小师弟冷血。他们当然都有自己本来的名字,可是因为他们的外号太出名,所以江湖上知道他们原来名字的人,反而不多。他们当然是“四大名捕”。“血雨飞霜”的狼牙穿,穿不过赫连春水的身体,因为息大娘已抢近赫连春水背后,用她的七色小弓,射出了她的暗器:“刺猬”,倒穿过了他的掌心。“灭魔弹月弯”的威力,非同少可,何况是在近距离发射,“刺猬”更是绝难应付的暗器,曾应得闷哼一声,三廷狼牙穿落地,捂手急退。赫连春水忘了一切,只喜叫道:“大娘……”心头一酸,几乎落泪。戚少商当然也没有死在顾惜朝的刀斧之下。因为戚少商身前突然多了一个人。一个又瘦、又弱、又青、又白、又病、又怕冷、身上穿着厚厚的毛裘、两眼有点发绿、两颊微呈火红色的人。这个人瑟缩在毛裘里,可是顾惜朝一见到他,就像见到鬼一样。因为他的鼻骨,便曾是因此人弹指而碎的。他在此人手下吃过大亏。这个人,当然就是——戚少商喜叫道:“卷哥!”江南、霹历堂、雷门、雷卷。息大娘为何“不见了”?那是因为唐晚词突然在战团出现,双刀一掣,先发制人,各伤了申子浅和侯失剑一刀,唐晚词和息大娘两人又在一起,双刀短剑一绳镖,相视一笑,息大娘即转去其他战团援助,并及时解救赫连春水之危,唐晚词则与喜来锦、唐肯力敌陈洋、侯失剑、申子浅三人。张十骑又惊又怒,急叱道:“你们要造反不成!四大名捕?”话未说完,陈洋已捱了一名空自旁闪出来的巨斧大漠一肘,哇地口吐鲜血,眼见是无力再战了。无情淡淡一笑道:“要是造反,我们怎突破得了你们重重军马,直入战团?”追命笑着又灌了一口酒,接道:“我们当然是奉命而来的。”张十骑是威镇边疆的大将,他立即问:“奉命,奉谁的命?”冷血截道:“奉圣上之命。”这句话一出,众皆动容。黄金鳞见势不妙,即道:“圣旨何在?”追命道:“马上就到,我们怕贻成大错,先行一步,来阻止你们下辣手。”陈洋是水上将官,他忍伤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说的是真话?”“我们说的当然是真话。”无情伸手一引,人群立分,只见有三人三骑,并策而来,后面跟着大队兵马,全是隶属京师的亲兵。黄金鳞一望,只见三骑均是气派非凡,官服官靴,左首连是名武官,紫膛脸,深目浓眉、面色红润;右首是一名带刀侍卫,但官衔极高,青子官靴、四开楔夹褶大褂,红布刀衣,目含神光,顾盼间一团正气;居中的是一名老太监,面如蟹壳,色近青砖,白眉如雪,唇角下撇,威仪肃肃。黄金鳞心往下沉,因为来的三人,左边的正是傅相爷得力亲信,亦在朝中当一品官的龙八,右首那边的是诸葛先生为皇帝布防的带刀一等侍卫副头领舒无戏,而居中的太监,是皇上的近身,宫中人人都称之为“米公公”,听说一身内外功夫,已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这一下子,来了三个人,全是朝廷中的要人,而且,其所属均大不相同,其中米公公口中说出来的话,几乎已等于圣旨一样,至于龙八和舒无戏,也足能代表傅丞相和诸葛先生。黄金鳞的心往下沉,顾惜朝的心也往下沉。他们立时拜见三人。他们心中唯一的寄望是:幸好傅相爷的亲信龙八也来了,如果万一有什么不利的变化,龙八一定会挺身相护的。可是最令他满心惊肉跳的话,便是由这人的口中说出来:“黄金鳞、顾惜朝,在朝廷予你们重任,丞相大人提拔你们,你们竟私下勾结,擅下军令,逼害忠良之士,这还成何体统,像什么话!”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黄金鳞、顾惜朝震愕当场!其他如陈洋、张十骑、欧阳斗、休生、曾应得等,始知事有跷蹊,面面相顾,只怕大祸临头,作声不得。黄金鳞颤声申辩道:“下官知罪。下官有要情相禀……”龙八吆喝道:“还狡辩什么,圣旨马上就到了,你还狡赖,想罪加一等是不是!?”黄金鳞这回三魂吓去了七魄,全身哆嗦了起来,只顾跪地求饶。顾惜朝毕竟是武林中人,有点胆识,忍不住抗声道:“禀各位大人:小民任敉匪总指挥一事,确是丞相大人委派,小民怀里还有委任状——”“胡说!”龙八截叱道,“丞相大人早已飞骑追回委任书,要你们缴回印信,你们一直延展不从,而今还在此狡赖不成!”顾惜朝心中叫起撞天屈来,那居中的大监忽道:“你们辩也无益,圣旨由杨公公亲奉,片刻就到,我们跟四大名捕先赶前头,制止你们草营人命。”陈洋在旁忍不住道:“可是……他们的确是盗匪啊……”话未说完,龙八喝道:“来啊!”后面的亮花顶、开雕袍的武官,齐喝袭一声,垂手领命,龙八道:“拿下此人,先掌嘴三十,押待后审!如有纵容,小心你们的脑袋!”八名武官齐声道:“是。”一齐过去把陈洋控背一扳,四把厚背朴刀交错架着脖子,劈劈拍拍的连声掌嘴,也不容他再作申辩。这一来,人人都噤若寒蝉,那敢再分辩半句?霓一零八章危机局面已完全控制下来。戚少商、息大娘、赫连春水、唐肯等的噩梦已过去。云开见日。奉圣旨的杨公公虽未到来,但米公公、龙八和舒无戏来了,从他们的言谈举止,看来局面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黄金鳞、顾惜朝、文张等已失势,他们的上司为求自保,不惜“弃车保帅”。于是黄金鳞和顾惜朝,不但无功,反而有过,戚少商、息大娘、雷卷、铁手、唐肯等,却获得“平反”。果然如此。直至杨公公在军队簇拥下赶到,宣读圣旨,准予戚少商重建“连云寨”,息大娘重整“毁诺城”,并拨大量银饷以示支助,而“匡护良善”论功行赏的名单:竟是赫连春水、唐肯、高鸡血、韦鸭毛、殷乘风、雷卷等人。不过,对黄金鳞、顾惜朝等人,也并无责罚,只不过“留候查办”。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剧变呢?一些被追击千里、家破人亡的“通缉犯”,突然摇身一变,变为受朝廷封赏的“忠臣烈士”;一些追击穷寇、赶尽杀绝的朝廷鹰犬,突然权势倾覆,变成待罪之身惶惶然不知自处。——这算什么!?对流亡数千里、辗转数十战、友死亲亡、家散业毁的戚少商而言,心中只有荒谬二字!——这算是什么朝廷封赐!?——圣旨又如何!?他本来就是反朝廷的劣政,抗旨又何惧!?无情却由银剑和铁剑扶上了木轮椅,推了近来,低声在他耳畔说:“戚寨主,这是你唯一翻身的机会,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应为维护你的朋友打算,你们当然不想一辈子流亡无终日,一世人受官方通辑,你领旨谢恩,只是权宜之策,莫忘了若能报仇雪恨,又何必在乎眼前忍让?”戚少商低声道:“我明白。”他明白。他明白他自己的处境。他明白应为大局着想。他明白他们的心意。他更明白,他要报仇,为死去的人报仇,他不能让他们白白送命,为了复仇,他不惜牺牲一切。复仇的力量,往往要比爱来得更大,更强烈。很多人能够成大事,便是因为善用这两种人类天性所形成的力量。这种力量绝不应被低估。这两种力量,也往往形成分歧,成为一正一邪相持的势力。戚少商等人,要到后来才完全明了个中的变化。无情、唐晚词、雷卷、银、铁、铜三剑、郗舜才、巨斧仆、宾东成等自猫耳镇一役,格杀文张后,要郗舜才、宾东成仍留守南燕,余人护送无情,日夜兼程,赶返京师,竟比预期中早到五天。无情在京师外五十里,已请较不为人注意的巨斧仆和铁剑,潜入城中,暗中知会诸葛先生。这一举是为免蔡京及傅宗书的人派人拦截,以“通匪”之罪杀人灭口。诸葛先生一旦得悉,即亲自出城,接返无情。当下诸人定计,由诸葛先生面圣,用极隐晦而含蓄但又使当事人必当分明的语言劝谕:若再追杀“连云寨”的人,只会逼戚少商把“证物”公诸于世,而戚少商已把此机密及证据交由九位不知名的武林同道收存,杀人既不能灭口,何不转而重加安抚,以绝口实?诸葛先生以人头担保,只要追抚戚少商等,他们一定会三缄其口的。这个皇帝若不是昏庸无能,也不会酿起兵乱四起,好相当权了,诸葛先生这一番甘辞温言,也隐透威胁的话,自然采纳见用,诸葛先生得此旨意,立时着手办理,钜细无遗,就连抚恤“神威镖局”高风亮的后人,册封唐肯为“护国镖局”局主,擢升郗舜才和宾东成等等细节,也兼顾周到。傅宗书耳目何等众多,很快便得知风声,生怕皇帝迁怒自己,以示自身清白,也力陈“大义灭亲”,派出龙八这等心腹,要把亲信黄金鳞、顾惜朝等“革职查办”,并断绝关系。诸葛先生对这种群魔丑态,也不以为奇,当下知此时十万火急,恐怕这十数日来晓夜兼行,一向体弱多病的无情无法应付,便下“神捕令”,把追命和冷血调回,即赴易水,护旨救人。不过,无情心念二师弟和戚少商等一群武林同道的安危,将文张尸首送回文家,并告知其子文张乃死于他手中一事之后,坚持要亲自前往;雷卷和唐晚晚词也决不后人,也一同前赴。这当然也勾起一段恩怨,文张之子文雪岸又怎会甘心自己父亲丧生于他人之手!诸葛先生和无情的计策,乃“以毒攻毒”,皇帝本意杀人灭口,现转为暗胁皇帝,使他为保令誉,牵制追杀戚少商等一事,由于戚少商若遭意外,此丑事必定张扬,势将天下皆知,这回可是皇帝大急,保护戚少商唯恐不及,除了派太监杨梦去降旨外,把武功高强、手段高明的大太监米苍穹派去主理此事。傅宗书生怕事态严重,会牵连自己,忙请示蔡京,蔡京便是教他把身边干员龙八派遣去,必要时“以正法纪”的主使人。这一来,不但无情、冷血、追命、雷卷、唐晚词全都到了,连朝中三大势力的要员,也聚于一条道上。像黄金鳞、顾惜朝这种一向晓得顺风转舵的人物,那会不晓得形势比人强?更不敢打话,默然静候“处分”。这年来的逃亡、艰苦的转战,终于已告一段落。——终于熬出头了。苦尽甘来。柳暗花明。这些岂都不是在咬牙苦忍的人,心中的梦想?唐肯成为了“神威镖局”的领袖,主持大局,这些日子来的磨难,也渐渐使他变成一个出色的人物,行事作风渐趋成熟,更何况他在这段历难的过程里,使他结识了不少武林人物,大家都因为他的为友尽义、胆色豪情而敬重他三分,对他押镖的行业而言,有时候要比武功高强还管用。所以人不必怕吃亏,不必怕付出。有时候,吃亏才能不吃亏;付出常换来获得。甚至可以说,没有付出,就没有获取。现在唐肯是获得了,他心里只遗憾:高风亮和勇成以及局里的许多高手,都平白牺牲了。——有些付出,也不一定能有所获。但若完全不付出,则连有所获的机会也断送了。郗舜才和宾东成也有所获。只不过郗舜才的“无敌九卫士”全送了性命,正如高鸡血、韦鸭毛、禹全盛、范忠、薛丈一、盛朝光、穆鸠平、沈边儿、秦晚晴、殷乘风、花间三杰、陶清和一众赫连将军的部下、刘独锋和他的六名亲信等人一样。牺牲的人、毁灭的事,实在是大多了,现在急需重建。雷卷重整雷门。唐晚词和息大娘重组碎云渊。戚少商重办连云寨。赫连春水先返将军府一趟,他这次惹下的事情、闯下的祸端,以及断送的人手,少不免要回去面对赫连老将军的雷霆怒颜。人人似乎都有事情在忙着。人人都似乎暂时找到了他的依归。事情似乎暂时平息了下来。平静了下来。可是黄金鳞和顾惜朝却不是这样想法。他们仍惶惶终日,暗自危惧。他们当然觉得自己是冤枉的。——他们虽然都有私心,但确实是奉丞相之命,来追杀“叛逆”的。他们当然不敢公然申辩呼冤,因为这般做法,无异于自杀。他们认为相爷只是受到压力,迫不得已作出这一时权宜之策。不过,这“一时权宜”,也足足“权宜”了三个月。漫长的三个月。对黄金鳞和顾惜朝而言,杯弓蛇影,暗自疑惧,是极难熬过的三个月。三个月过去了,这“一时权宜之策”,始终没有改变,顾惜朝和黄金鳞仍被投闲置散,但又不能擅自离开居所,困而不用,这种滋味既凄惶又沉闷,对一向过惯群呼簇拥生涯的顾惜朝、黄金鳞而言,简直比死还难受的。不过,唯一的好处是:他们虽未被再度起用,但也没有受到刑罚。这使他们更加相信,只要事情继续淡忘、平息,他们就会有东山复起、重被傅宗书和蔡京起用的一日!另外一件好事,应该是两人心中最大的顾虑与恐惧,并不曾发生。——报复!他们最怕的是群侠的报复!——赶尽杀绝、残虐迫害,对这干“流匪”,曾用尽一切手段厮杀,他们怎会不图报仇!?可是,事情似乎真的平息下来,不但没有人报复,自他们失势之后,连访客也几稀矣。他们心中忐忑,两个比毒蛇还毒、比狐狸还狡。比虎狼还凶残的人,都因这件事和同样的遭遇,而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准备万一有个不测,可以联手抗敌。大概在黄金鳞和顾惜朝这一生里,从来不曾跟人这么推心置腹、这般紧密联手过,这时候,大家都认为对方是平生知己,投契至极,融合无间,还结义为兄弟。黄金鳞年纪要比顾惜朝长,当然为兄,黄金鳞还拍着顾惜朝的肩膀说:“我能有你这样的义弟,死而无憾。”顾惜朝因这时期的不得志,也变得杯不离手,此刻灌了几杯酒,红了眼睛,觉得吞下去的酒比药还苦,比辣椒还辣,一股豪气上冲,只朦着声音道:“我现在才知道,平生交友,都比不上一个义兄你!”两人柑掌惨笑,又举杯邀饮。两人并在结义宴中定下大计,投帖想求见龙八、傅宗书、蔡京等,但屡被严拒,两人试过多次,各方打点,均无功而返。这一来,两人同病相怜,不知上头在搞什么鬼,而他们身边的人,因两人日渐失势,大多已相继离开。一个人没有了权势,自然就没有了朋友。幸好他们还有一点点钱。所以他们还能喝酒、欢娱,不过喝的是苦酒,而且也不见得能尽欢颜。直至有一日,也许是因为他们的银子花多了,终于见出了一点成果,龙八终于肯“接见”他们。当然,龙八肯接见他们的时候,架子之高、派头之大、气焰之盛,也是黄金鳞、顾惜朝平生仅见的;要是换作平日,黄、顾还是相爷跟前。‘红人”的时候,龙八的身份地位,未必高于他们多少,说什么也不敢弄这种声威气派,但却在此时此境,龙八“肯”接见他们,已是天大的喜事了!一个人要仰人鼻息、卑屈求存的时候,自然就要忍受一切不公平的待遇。幸好这无礼的“款待”,却换来令二人振奋莫名的讯息:“你们再耐心等等罢,”龙八说,“相爷为了你们的事,己各方关照澄清了,只要再过一段时候,诸葛先生不再留难,圣上不再追究,那就可以重新起用你们了。”黄、顾二人一听,干恩万谢,忻喜莫已。“你们可知傅相爷和蔡大人为你如何费心么!”龙八申斥道,“你们在八仙台时,居然敢当我面前提起相爷来,这算什么!?推诿罪责!?幸好我为你们遮瞒,要不然,哼!单是这一项大罪,就足让你们满门抄斩!”顾、黄二人一听,吓得冷汗直冒,忙叩谢龙八“保全”之德,他日必“粉身以报”,说的声泪俱下,似巴不得把心都捣给对方,以验“赤胆忠心”一般。龙八这才平息怒火,只说:“你们回去等等罢,现在不宜再骚扰相爷了,不日自然有喜讯至,到时可别忘了姓龙的就好了!”黄金鳞和顾惜朝又忙说:“龙爷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恳请龙爷为我们多美言几句。”两人高高兴兴的告辞出来,在回府的马车上,已经开始痛骂龙八摆的是什么臭架子,他日如果得意,必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但一回到私邸,又请人送龙府厚礼谢意。这一来,两人才比较安下心来,而不多久后,龙八又着人通知他们,蔡太傅已运用权势,跟诸葛先生等人谈妥,准予戚少商等人重建连云寨,成为朝廷外防,但条件是不准对顾惜朝和黄金鳞等部属施加报复,对方已答允条件云云。黄金鳞、顾惜朝和连云三乱等一听,自是放下心头大石,几要感激流涕,感念丞相眷顾之恩,同时在着人多方探听之下,确知息大娘和唐二娘正忙于重建碎云渊、雷卷正忙于重整雷门、戚少商亦忙着重组连云寨,人在远方,根本腾不出来对付他们,这才使他们不致寝食难安,渐次有意重图大志。危机一过,黄金鳞又动色心。他年纪虽大,妻妾亦多,但当日在攻打青天寨时,对惠千紫尚且色心大动,不过这“天姚一凤”死于八仙台,黄金鳞颇觉惋借,而今经此事一闹,妻妾趁机离去的,竟占大半,所谓“大难来时各自飞”,黄金鳞越想越不忿,又不敢在此际轻举妄动,却就在此时,就给他遇上了英绿荷。英绿荷在长街蝶血之际,给无情以口中暗器射中眉心,在那儿留了一个大伤疤,破了相、毁了容,不过,当时无情元气未复,真气不继,只能伤之而未能杀之。英绿荷本就有几分姿色。而且还有几分媚色。两人又曾在一起对敌过,自有敌汽同仇之心,且都好色而荒**,更是最佳搭配。两人因而一拍即合,如胶如漆。人只要有共同御敌的机会,很容易就会紧密的结合在一起,这道理就如同人在为自己求生存的时候,往往不借毁灭别人生存的机会。自古以来,人类为求生存,已做出不少不像人类做的事情来。或者,人类根本就是只适合做这种看来不是人类做的事。这种事情,连义重如山的戚少商都做过——他不惜临阵逃脱——更何况是黄金鳞、顾惜朝这种人!不过,顾惜朝、黄金鳞、英绿荷、冯乱虎、霍乱步、宋乱水等人,却因共同面对的危机,而紧紧的结合在一起。结合在一起,来应付危机。危机,永远只让你闻得着它、嗅得着它、感觉得着它,但却没有办法去触摸它。一旦可以被解决的危机,就不是危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