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蛟龙愁失水?更无鹰隼与高秋。昼号夜哭兼幽显,早晚星关雪涕收! ——李义山云紫萝心头鹿撞,连忙问说:“我那孩子出了什么事情?”段仇世道:“云女侠放心,令郎没事,不过——”云紫萝刚刚松了口气,心弦又再绷紧起来,问道:“不过什么?”段仇世黯然说道:“令郎没事,我和师兄却受了仇家暗算,性命堪忧!”云紫萝大吃一惊,说道:“是怎么一回事情,你可以说给我知道么?”段仇世道:“滇南四虎,你还记得么?”“滇南四虎”焦雷、焦电、焦风、焦云,乃是一母所主的四兄弟。云紫萝在苏州故居暗助孟元超的那天晚上,他们就是先“点苍双煞”而来,想要逮捕孟元超,反而给孟元超杀得大败而逃的。云紫萝道:“你说的仇家就是滇南四虎么。”段仇世道:“正是。他们四人是石朝玑的爪牙,那晚他们就是奉了石朝玑之命来逮捕孟大侠的。那晚你想还记得,我们是在他们落败之后,才进去和孟大侠动手的?”云紫萝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我世已经埋伏在那里了,可惜我没有杀掉他们。”段仇世道:“事情过后,他们怪我们师兄弟当时袖手旁观,存心看他们出丑。后来不知怎的,又给他们知道了令郎是在我们门下,而令郎和孟大侠的关系又不比寻常,所以,所以他们就把我们师兄弟当作了仇人了。”云紫萝面上一红,心中已是雪亮,想道:“石朝玑知道华儿是元超的孩子,他们之所以和点苍双煞为难,想必还是为了石朝玑之命而为,并非单纯私怨。”段仇世继续说道:“三个月前,他们趁着我不在家里的时候,跑来要抢令郎。俗语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是有心来暗算卜师兄,卜师兄冷不及防,先中了他们一支毒箭。一场恶斗结果,卜师兄把他们打跑,自己却受了重伤了。他中了剧毒,据大夫偷偷和我说,恐怕活不过一年!”云紫萝十分难过,说道:“是我们母子连累了你的卜师兄了。”段仇世道:“云女侠别这么说,令郎是我们的徒弟,卜师兄岂能不保护他呢?当务之急,是当如何善后。”云紫萝道:“段先生意思怎样?”段仇世道:“我那卜师兄受伤之后,已与令郎迁居大理某地,地方隐秘,而滇南四虎,那次受伤也很不轻,料想一年之内,不会有事。但一年之后,我的师兄却不知还能不能活在人间,万一师兄不幸死了,令郎必须有个妥善的人照料。”云紫萝沉吟不语,半晌,黯然说道:“小儿给你们添的麻烦实在太多了。”段仇世道:“话不是这么说。纵然卜师兄不幸死了,令郎也还是我的徒弟。我报不了仇,还得指望令郎给我报仇呢!”云紫萝道:“啊,原来段先生现在是急于为令师兄报仇,这个仇是应该早日报的,可惜我现在恐怕帮不了你的忙。”段仇世道:“云女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师兄的仇只能由我来报,或由令郎来报,但令郎年纪还小,所以我要和你商量,怎样安顿令郎?”说至此处,云紫萝已经知道他的来意,不由得心乱如麻,暗自想道:“华儿交回给我,那自是最好不过,唉,但我这初生的婴孩——”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段仇世接下去说道:“我也曾想过,托孟大侠照料令郎,但孟大侠在小金川和清军作战,恐怕也难兼顾。所以我想还是请你亲自去大理一趟,把令郎接回来吧。”云紫萝珠泪盈眶,毅然说道:“好,我和你去,但我要先告诉主人一声,请你在此多留一日,好吗?”心里想道:“有干娘和姨妈照顾婴孩,我是应该放心得下的。”段仇世在见过韩威武之后,业已知道云紫萝新近产子,至今未满百日。当下说道:“我本想把令郎送来的,只因路途遥远,我的仇家又多,恐怕路上出事,所以只好请你亲自去接他了。但只不知你的身体如何,这条路万水千山,可是不很容易走呀。若你不方便立即动身,再待一两个月,大概也还不至于就有意外的。”云紫萝道:“令师兄现在病中,虽说地方隐秘,也难保不给别人知晓。事不宜迟,我还是明天就去。我可以在大理照料小儿和你的师兄,让你安心去找仇人。”段仇世道:“好,那就更好了。”云紫萝正想带他前往刘家,还未走出梅林,忽听得远处隐隐一声长啸。啸声入耳,云紫萝不觉怔了一怔,心头卜卜的跳,想道:“我谅不至于是听错了吧?难道真的是他来了?”段仇世也是好生骇异,说道:“听这啸声,此人功力极为深厚的,不知是哪位高人?”云紫萝道:“好像是缪长风的啸声。”段仇世道:“不错,缪大侠有龙吟功,我也猜想是他。咦,你听,他似乎是碰上了强敌,正在和人交手!”云紫萝凝神静听,果然听得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心里想道:“我和缪大哥相识以来,从未见过他用剑与别人交手,那次他和震远镖局的人恶斗,也还是空手相搏。如今竟给对方逼得他动用宝剑,看来真的是碰上了劲敌了。”段仇世则在心里想道:“那次我在烟杆开碑陈德泰的酒店里,碰上了四海神龙齐建业和杨牧,若不是得到缪长风暗中相助,只怕我纵然能够逃脱,也要吃个大大的亏。”于是说道:“缪大侠于我有思,他碰上强敌,我决不能袖手旁观。云女侠,咱们一同去吧。”且说缪长风来到了北芒山,放眼一望,山上的梅花正在盛开,想起西洞庭山的那段往事,不觉倍增怅触。正在他心头怅怅悯悯之际,忽听得密林深处,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个说道:“云紫萝这贱货我让你带回去,萧景熙这臭婆娘你可得由我处置。”另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刘隐农武功不弱,咱们此去,可还不能太过轻敌呢?”先头那人道:“云紫萝产子未满百日,武功料想生疏,咱们人联手,还怕对付不了刘隐农和那臭婆娘吗。”那老者道:“咱们今日虽然是稳操胜券,但也还是小心的好。最好能如你所说,用不着那老狐狸帮手,咱们两人就办妥这件事情。”缪长风焉能容得别人辱骂他所尊敬的云紫萝?他听得心头火起,便即现出身形,一声冷笑,迈开大步,向那两个人跑去。“什么人?给我站住!”那苍老的声音喝道。喝声中,三枚铁莲子飞了过来。这三枚铁莲子流星闪电般飞来,到了缪长风身前,忽地散开,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分别打向缪长风额角的“太阳穴”,胸口的“墟汛穴”,和丹田下面的“窍防穴”。一手三暗器,上中下三盘全锁“照顾”到了。缪长风识得这人暗器的手法,大吃一惊,心道:“原来是四川唐家的人。”不敢怠慢,连忙施展“弹指神通”的功夫,轮指疾弹,铮、铮、铮三声响过,三枚铁莲子全都给他打落。虽然打落了对方暗器,但缪长风的手指亦已感到一阵酸麻。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人已是出现在缪长风的面前。一个是长须飘拂的老者,一个是短小精悍的中年人,腰间插着两支判官笔。那老者穿的衣裳十分古怪,一件上衣,前面有四个袋,背心也有一个袋,五个袋都是胀鼓鼓的,显然是装满了暗器。他看见了缪长风,不觉也是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原来是缪大侠,小老儿得罪了。”缪长风也暂且忍住了气,拱了拱手,说逞:“唐老先生,幸会,幸会。”原来这老头儿正如缪长风所料,乃是四川暗器名家唐家的长辈。四川唐家是世传的暗器名家,长房家主唐天横,二房家主唐天纵,三房家主唐天直。三兄弟人称“唐家三老”,尤以唐天纵的暗器功夫最为厉害,缪长风碰上的这个老者正是唐天纵。缪长风看在他是武林前辈的份上,不能不对他略为客气。唐天纵说道:“你们两位还未见过吧,这位是‘连家白眉’连甘沛。”连家也是有名的武学世家,以“四笔点八脉”的功夫号称武林一绝。连家子弟之中,以连甘沛最得家传衣钵,故此被称“连家白眉”。连甘沛曾上过西洞庭山捣乱,给萧夫人和云紫萝打得狼狈而逃。这件事情,缪长风是知道的。当下冷冷说道:“久仰了,你们两位,到此何为?”唐天纵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怎么,缪大侠,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么?”缪长风权且忍住了气,说道:“我是来探望萧夫人的,她丈夫生前是我好友,但我却似乎未曾听得他们夫妇说过和你们唐家有甚交情!”唐天纵冷笑道:“谁说我和他们夫妇有交情了?”缪长风道:“那么唐老前辈是和刘家相熟?”唐天纵道:“一定要有相熟的人才能上这北芒山吗?”连甘沛忽地插口进来,冷笑说道:“缪大侠,我看你不是来找萧夫人的,是来找云紫萝的,对吗?”缪长风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唐天纵冷冷说道:“上次我在三河县,碰上了刚从云家出来的孟元超,今日我上北芒山,又碰上了你缪大侠。嘿嘿,人家说云紫萝是美人胚子,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看来人言当真不假了!”连甘沛哈哈笑道:“当然不假,否则焉能引蝶招蜂?”缪长风忍无可忍,大怒喝道:“住嘴!”唐大纵沉了脸色,冷笑说道:“老夫生平未曾受过别人呼喝!怎么,我说云紫萝,却刺痛了你缪长风了!”缪长风大怒道:“唐天纵,我看在你是武林前辈的份上,对你客气几分。你却说话不像人话,你这把年纪,是活在猪狗身上了!”唐天纵倒退两步,喝道:“缪长风,你胆敢对老夫无礼!”他是暗器名家,倒退这两步,乃是准备施放暗器的。连甘沛取出判官笔,说道:“杀鸡焉用牛刀,唐老先生,请你让我先会一会这一位自命不凡、名满江湖的缪大侠!缪长风,我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来私会情人,我却是要来抓你的情人的!”缪长风道:“原来你们是清廷鹰爪,好,我也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的阴谋诡计我早已听见了,我正是要来打你们这两条鹰犬的!并肩子上吧!”高手搏斗,切忌气动神浮,连甘沛本来想要激怒缪长风的,不料反而给缪长风激怒,判官双笔划了一道圆弧,登时就扑上来,喝道:“姓缪的,你休狂妄,胜得了我这对判官笔,你再领教唐老先生的暗器功夫!”缪长风凝神静气,待他双笔堪堪点到,蓦地一个“金蝉脱壳”,双指疾弹,铮铮两声,把他的一对判宫笔左右弹开。喝道:“把你的看家本领施展出来吧,缪某但凭这双肉掌,看你能奈我何哉!”连甘沛吃了一惊,心道:“怪不得他能够在江湖上闯出那么大的名头,这弹指神通的功夫果然是非同凡响!”但他自恃点穴功夫天下无双,虽然吃了口惊,却也并不怎么慌乱。判官笔倏的转锋戳出,变招再攻。这一招变得奇妙之极,只见四方八面,重重笔影,就似有好几个连甘沛同时向他攻来一样。缪长风也不禁心头一凛,心道:“连家的惊神笔法果然是名不虚传!”原来,“惊神笔法”乃是连家的家传绝技,号称天下无双的点穴笔法。最厉害的地方在于能伤敌手的奇经八脉,多好内功也抵挡不了。它最精妙的一套招数名为“四笔点八脉”,两人联手,合使四支判官笔,一招之内,就能遍袭对方的奇经八脉。连家仗此称雄武林,有史以来,只有金逐流的父亲金世道一人,曾经破过他们这套“四笔点八脉”的“惊神笔法”。好在连甘沛只是单独一人,他不可能使出“四笔点八脉”的功夫,只能以一双判官笔施展“双笔点四脉”。不过,虽然威力减了一半,仍是非同凡响!掌风笔影之中,连甘沛双笔交叉插去,顺势一拖。左笔点向缪长风任督二脉的四处大穴,右笔点向他的少阳、阳明二脉的三处大穴,只要有一处穴道给他点着,缪长风就非得重伤不可!唐天纵在旁观战,看到了连甘沛使出这一招“惊神笔法”的杀手,也不禁大声为他喝超彩来。心里想道:“这招笔法似虚似实,奇幻之极,缪长风的掌力再强,也绝不能同时兼顾四脉,纵然能够荡开正面点来的笔尖,少阳经脉的穴道总是躲不开了。”哪知心念未已,只听得铮铮铮连声疾响,宛似繁弦急奏,听得人缓不过气来。原来是缪长风蓦地长身跃起,十指连弹,不但把对方的双笔弹开,而且还有余力反点连甘沛的三处穴道。连甘沛一个大翻身,斜跃三步,百忙中退出丈许之外,重重叠叠的笔影登时凌乱不堪!唐天纵看得大惊失色,暗自思忖:“这厮的弹指神通使得如此轻灵巧捷,只怕我的暗器也未必伤得了他。”当下一面观战,一面思索,思索如何出奇制胜,才能替连甘沛挽回败局。连甘沛身形未稳,只听缪长风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点穴功夫!”当真是如影随形,话犹未了,双指已是点到了连甘沛背后“风府穴”。连甘沛在百忙中一个“移形换位”,双笔反手交叉刺出,还了一招“横云断峰”。饶是他这一招化解得宜,冈避得快,但听得“嗤”的一声轻响,他的衣裳已被戳破了一个小洞。幸好还没有给缪长风点着穴道。缪长风和他过了几招,心里也在暗自称赞对方,想道:“幸亏只他一个人能使用双笔来点四脉,倘若连家子弟之中,还有一个如他这样的高手,我可就抵挡不了他们的四笔点八脉了!”点穴的兵器乃是“一寸短,一寸险”。连甘沛的判官笔只是一尺八寸,在点穴的各种兵器中已经是最短的了。但缪长风以指点穴,却是比他的判官笔更短。他的十根指头忽屈忽伸,每根指头,都像一技判官笔。高手搏斗,只差毫厘,此时指笔交锋,和肉搏已是差不多,更是招招凶险。连甘沛使尽平生本领,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不由得暗暗叫苦。他哪知在他的心里叫苦,在旁观者唐天纵的眼中看来,却已是感到有点意外了。庸天纵只道他最多可以抵御十数招的,如今已是三十招开外。原来缪长风爱武成癖,他见连家的“惊神笔法”,确是武林一绝,心里不禁想道:“可惜连家后继无人,只有一个连甘沛能传衣钵。四笔点八脉的奥妙,我今生恐怕是无缘得见了,真是遗憾之至。不得而思其次,这双笔点四脉的功夫我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尽数施展出来,我也好得一窥全豹。”正因为他打的是“一窥全豹”的主意,连甘沛才支持得了这许多时候。唐大纵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看了一会,也看懂了缪长风的心思。他手里捏着暗器,心里暗暗偷笑。他本来准备好连甘沛一遇危险,他就要发出暗器的,此时却是无需急急出手了。缪长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虽然是在酣斗之中,也没放松戒备,戒备对方那个站在一旁观战,虎视眈眈的唐天纵。唐天纵私心窃喜,不觉现于神色,给缪长风看在眼里。看到了唐天纵得意的伸色,缪长风霍然一省,暗自想道:“我真是糊涂了,强敌当前,我岂能从容钻研武学?看这老头儿的神气,他走是想我和连甘沛多耗气力之后,他好渔翁得利。”此时连甘沛一套“双笔点四脉”的笔法业已施展了十之七八,缪长风便即放弃“一窥全豹”的打算,立施杀手。连甘沛正自使到一招“金雕展翅”,左笔斜飞攻敌,右笔下敛护胸,缪长风觑个真切,右手中指一弹,弹向他的左笔笔尖;分了左手五指成钩,迅即朝他肩头抓下。这一招乃是“大擒拿手”配合上“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开对方的一支判官笔之后,连甘沛中路的门户大开,肩头的琵琶骨非给他抓碎不可!眼看连甘沛难逃这掌劈指戳之灾,忽听得叮的一声,原来是唐天纵掷出一枚铜钱,这枚铜钱刚好碰着连甘沛左笔笔尖。缪长风的中指正向他笔尖弹去,笔尖给铜钱一碰,突然间转了方向。缪长风弹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那枝笔尖已是指到了他的咽喉。唐天纵会发暗器救护伙伴,这是早已在缪长风意料之中的。但暗器这样的打法,却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要知暗器若是朝着他的身上要害打来,他早有准备,多厉害的暗器他也能抵挡,如今这暗器却是打他的敌手的兵器,等于令敌手的兵器变招来攻其不备,要应付可就为难了。这样的打法,不但要内力深厚,而且拿捏时候,也得分秒无差。否则一枚小小的铜钱如何能够碰开一技发力刺来的判官笔,还能令这枝判官笔攻向敌人要害?饶是缪长风武学精深,见多识广,这样奇妙的暗器打法,他也是从未见过!掌风笔影之中,只听得有人大叫一声,跌出数丈开外!这个人可不是缪长风,而是连甘沛。原来在那危险瞬息的霎那之间,缪长风当机立断,挥袖一裹笔尖,左掌化抓为劈,仍然猛劈下去。连甘沛惊弓之鸟,看见缪长风这一掌猛劈下来,如何还敢抵挡?吓得他连忙倒纵出去。他的身形本来未稳,加上缪长风这股掌力一震,登时摔了个四脚朝天。缪长风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袖管也被笔尖刺穿了一个小孔,要不是他当机立断,以攻对攻,比解敌招,咽喉要害虽可避开,胸膛的穴道只怕是要给对方刺着了。缪长风脱险之后,心里也是不禁叫了一声“侥幸”,当下冷笑说道:“唐老前辈,我早叫你们并肩子上来,何必鬼鬼祟祟的偷施暗算?不怕辱没了你们唐家天下第一暗器的名头么?”唐天纵变了面色,勉强打了个哈哈,说道:“缪大侠,我这暗器可不是打你。”缪长风冷笑道:“哦,你不是打我,原来你还是帮我的吗?这我倒要多谢你了。连甘沛,你的自己人暗算你,这可就怪我不得了,你去找他算帐吧!”这番“反话”说得唐天纵面红耳热,说得连甘沛亦是大为尴尬。他刚才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一双眼睛望着唐天纵,做声不得。唐天纵老羞成怒,喝道:“缪长风,你莫说风凉话儿,既然你要见识老夫的本领,老夫也何妨让你开开服界。连甘沛,你歇歇,让我来!”缪长风哈哈笑道:“对啦,我想你是成名的武林前辈,是不该像小孩子那样撒赖的。最好你们还是并肩子齐上,省得待会儿又要偷施暗算!”唐天纵哼了一声,喝道:“别耍油嘴,只要你接得下老夫这几件暗器,我与连甘沛马上下山!”话声未了,把手一扬,三枚飞锥排成一个品字,向着缪长风的上中下三盘分别打来。缪长风只道他有更奇妙的暗器手法打来,不觉怔了一怔,心里想道:“奇怪,何以还不及刚才?”原来唐天纵这三枚飞锥的打法,虽然也算得凌厉狠辣的打法,倘若换是别人打的,那就是一等一的暗器功夫了。但以唐天纵天下第一暗器高手的身份,这样的打法,却是平平无奇了。哪知缪长风心念未已正在准备接他这“平平无奇”的三枚飞锥之际,忽地眼前金曼闪烁,一蓬梅花针突然飞了到来!梅花针是暗器中份量最轻的一种,比之沉重的飞锥,不可同日而语。即使两种暗器同时发出,也该是飞锥先至,哪知唐天纵的暗器另有一功,梅花针竟然后发先至!好个缪长风,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滴溜溜一个转身,身上的衣裳就像涨满了的风帆一样,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那一把梅花针,全部插在他的衣上。说时迟,那时快,那排成品字形的三枚飞锥也朝着他打来了,缪长风提一口气,平地拔起,打他下盘的飞锥落了空,打他中盘的飞锥几乎是擦着他的脚底飞过,打他上盘的飞锥给他挥袖击落,三枚飞锥依然以品字形的插在地上。缪长风一声长啸,衣裳上插满的梅花钎雨点般的落下,唐天纵喝彩道:“缪大侠的太清气功果然名不虚传!”一扬手,又是同时发出了六柄飞刀。缪长风一看衣裳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心里亦是不禁暗暗吃惊,只见那六柄飞刀虽然同时发出,却是参差不齐的向他飞来。表面看来,似乎准头甚参差,但缪长风可是不敢有丝毫大意。前面两炳飞刀从缪长风左右两旁飞过,距离少说也在三尺开外,按说稍微会打暗器的人,准头都不会这样差的,缪长风心里想道:“不知这老贼弄甚玄虚?”心念未已,忽觉背后有金刃劈风之声,原来是那两柄飞过去了的飞刀又飞回来了,飞回来的速度更快更劲!而跟着来的第二排的两炳飞刀也刚好飞到他的面前。缪长风登时背腹受敌!幸亏缪长风未曾轻敌,早有提防,拔剑出鞘,反手一挥,将后面两柄飞刀击落。左手一招,接了一柄飞刀,霍的一个“凤点头”,又避开了一柄飞刀。迅即把手中的飞刀掷出,档档两声,把第三排的两口飞刀也击落了。唐天纵这六柄飞刀,虽然给缪长风或是闪开,或是击落,但亦已把他闹得个手忙脚乱了。缪长风心里想道:“这老头儿不知还有多少方怪的打法?”心念一动,趁着唐天纵后继的暗器将发未发之际,突然向连甘沛扑去。喝道:“我说过的话算数,你们并肩子上吧!”连甘沛大怒喝道:“你当我是好欺负的吗?哼,哼,这是你自己找死,可不能怪我以多欺少!”缪长风笑道:“不错,是我有言在先,要你们并肩子上的,你也用不着交代什么门面话了,且看是谁找死吧?”说话之间,已是闪电般的向连甘沛刺出了七剑。连甘沛是恃着有强援在旁,才敢和缪长风再度交锋的。其实他刚刚领教过缪长风的厉害,表面虽然气怒交加,似乎非要和缪长风拼命不可,心里可着实有些怯意。缪长风有剑在手,比刚才空手对敌,自是更为厉害,连甘沛使出生平本领,奋力解了七招,七招中险象环生,惊得他冷汗涔涔而下,心道:“唐老头儿难道真的存心看我出丑吗?怎的还不出手?”缪长风的剑招宛似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连甘沛前后左右的道路,全都为他剑势所封,他要想逃出剑圈,躲到唐天纵身边,已是不行了。原来缪长风之所以要把连甘沛卷入漩涡,正是要使得唐天纵有所顾忌的。唐天纵的奇妙手法层出不穷。缪长风自恃久战下去,只怕没有把握能够完全躲避得开。唐天纵看了片刻,把缪长风的剑法身法看得较为清楚之后,心里想道:“我再不出手,连甘沛只怕要糟!”当下一声冷笑,说道:“缪长风,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令我投鼠忌器了吗,嘿嘿,你还未知道我唐家暗器的厉害呢!看镖!”他的暗器手法果然奇妙,三枝飞镖就似长着眼睛似的,都是对准了缪长风飞来,连缪长风闪避的方位都计算在内。缪长风和连甘沛虽是在激烈的搏斗之中,他的暗器也不怕误伤了连甘沛。不过,他的暗器虽然不伯误伤了连甘沛,但好几种独门古怪的打法却是不能使用了,例如“满无花雨”的梅花针打法,暗器连环互撞攻敌不意的打法等等,倘若使了出来,那就难保不会误伤连甘沛了。缪长风的目的达到了一半,但从整体来说,却还是得不偿失,害多利少。不错,唐天纵比较正常的打法,他是可以从容应付了。但为了应付唐天纵的暗器,他也不能全力对付连甘沛了。连甘沛本领虽然比不上他,连家的“惊神笔法”也还是武林一绝。缪长风力战两大高手,唐天纵的暗器尤其令他防不胜防。他的内功虽然深厚,时间一久,也是渐渐感到有点精神不济了。云紫萝和段仇世向山下奔去,还未走出梅林,忽又听得一声长啸,但这次的啸声,却是从山上传来的。云紫萝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不对!”段仇世道:“什么不对?”云紫萝道:“这不是缪长风的啸声!”段仇世道:“不错,这啸声苍老得多。你赶快回家一看,只怕来的鹰爪不止一批。缪大侠那里,我去帮他的忙。”段仇世想得到的云紫萝也想到了,而且在她定了定神之后,还听出了这个啸声就是她的干爹刘隐农的声音。她知道干爹是身负绝技的武林侠隐,但武功究竟高到什么程度,她还没有见过,一听得干爹的啸声从家里传来,不由得心慌意乱,连忙说道:“好,你们赶跑鹰爪,赶快上来;我们打退敌人,也立即下去。”不出段仇世的所料,鹰爪来的果然不止一批,缪长风在山上遭遇强敌之际,也正是刘家被鹰爪骚扰之时。刘隐农是个棋迷,平日家里无事,两夫妻总是以下棋来作消遣的。他妻子的棋艺比他差得多,萧夫人却是个中好手,所以萧夫人来了之后,刘隐农才算是找到了对手。这天早上,他和萧夫人下了一盘围棋,胜了半子,兴犹未尽,要和萧夫人再下一盘。萧夫人道:“老爹子,你的棋越下越好,我是甘拜下风的了。”刘隐农道:“我知道刚才这盘你是故意让给我的,算不得数。”萧夫人不觉笑道:“你听,你的干外孙正在哭呢,我出去照料照料他,回头再陪你下棋。”刘隐农道:“紫萝呢?”萧夫人笑道:“她已经出去了,想必是到梅林练剑吧,你不知道么?”原来云紫萝外出的时候,刘隐农正在苦思一看,全副心神都放在棋盘上,对外面的一切竟是听而不闻。萧夫人告诉了他,他才知道,不禁哈哈笑道:“我真是糊涂了。好,你先出去看看孩子,我在这里给你摆个残局。”刘隐农的妻子在外面厅堂听见他们说话,笑道:“孩子哭得这样响,亏你们还能专心下棋。隐农,不是我说你,你也太着迷了,若不是萧大嫂提醒你,只怕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你都不知道呢。”刘隐农在里面笑道:“这可不见得,若是敌人来了,我的耳朵可就灵了。孩子哭我却没有办法哄他,所以只好装作听不见了。”刘夫人抱着孩子摇呀摇的,哄他别哭。孩子仍然哭个不停。萧夫人走了出来,说道:“看样子,小宝宝敢情是要想吃奶了。紫萝去了多久了,怎的还不回来?”刘夫人道:“她去梅林练剑,大概就快回来的了,我给小宝宝先喂鹿奶吧。你替我抱一会儿,我去取奶。”她正要把婴儿交给萧夫人,忽听得有脚步声走来,走得又快又轻,在孩子的哭声中几乎听不见,是走到了门前才发觉的。刘夫人喜道:“紫萝,你回来正好,快给孩子喂奶。”不料“乓”的一声,大门推开,那个人冲了进来,竟然不是云紫萝,而是一个尖嘴削腮的老头子。萧夫人吃了一惊,喝道:“你这只老狐狸来作什么?”迅即一掌向那老头打去。原来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和萧夫人交过手的那个“通天狐”楚天雄。楚天雄身手比萧夫人还更敏捷,一进来就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况,立即骈指点向刘夫人的面门,抢她怀中的婴儿。他估计刘夫人要保护婴儿,必然有所顾忌,这是避强攻弱的打法。刘夫人虽然也会武功,却不很强,突然遭遇强敌袭击,果然只是一个照面,就给楚天雄抢了婴儿,她由于不肯放松;给楚天雄以擒拿手法一拗手腕,婴儿脱手抛出,刘夫人摔倒地上。萧夫人一掌向楚天雄劈下,可惜业已迟了一步,刘夫人抛出的婴儿正朝着这一方落下。萧夫人连忙发掌,来抢婴儿,楚天雄喝道:“你不要孩子的性命,那就上来!”两人的动作都是快到极点,倘若没有一方退让的话,婴孩一跌下来,势必给他们撕成两半。萧夫人如何敢和楚天雄硬抢。幸亏她的武功亦已到了能发能收之境,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倏地把身形煞住。明知要孩到了楚天雄手中,必定要给他拿来当作人质,但为了不想伤害婴孩,也只好宁可如此了。楚天雄哈哈大笑,伸手便接婴孩,不料嘴巴未曾合拢,忽地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同时虎口一麻,楚天雄不由自己的倒退一步。原来是刘隐农掷出三枚棋子,两枚打进他的嘴巴,一枚打着他的虎口。楚天雄的一条右臂登时不听使唤,两齿门牙也给打落了。婴孩跌了下来,刚好给萧夫人接住。这个刚满百日的婴儿,怎知自己这条小命是从鬼门关上给捡回来的,他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跌人萧夫人怀里,大概以为是大人和他玩耍,本来还在哭着的,此时却是破涕而笑了。说时迟,那时快,刘隐农已是端着棋盘,跑了出来,喝道:“你这老狐狸扰乱了我的棋兴,我非和你算帐不可!照打!”楚天雄以轻功见长,不料竟然未能避开对方三枚小小的棋子。吃了这个大亏,不由得又惊又怒。但他绰号“通天狐”,最会见风使舵,他吃了大亏,当然亦已知道对方乃是劲敌,一个刘隐农他自恃已是难以应付,何况还有一个本领也甚高强的萧夫人在旁,三十六计,自是走为上计了。刘隐农举起棋盘,兜头打下,楚天雄一个盘龙绕步,连忙打闪,跑出大门。刘隐农喝道:“你搞得我的棋下不成了,你给我背棋盘吧!”楚天雄觉得背后劲风扑到,连忙斜身一跃,身形未稳,背心突然如受巨石所压,痛得他哇哇大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原来刘隐农先发一记劈空掌,算准了他要跃过一旁闪避,棋盘先朝着那个方位摔去。刘隐农的内功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劈空掌所发的掌风劲而有声,摔出的棋盘却是无声无息。楚天雄不敢回头,只凭听风辨器之术,只道已经避开了他的暗器,哪知刚好着了他的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