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九章 执事

扬州，春风十里，人声鼎沸。 威临镖局的总局坐落于城郊一栋毫不起眼的两进院落里，就连各地分局的普通镖师都不知道这里竟然就是总局所在。扬州分局的新总镖头胡多，向门房投递完信笺，忐忑不安地侯在门口。 身为扬州人，他如何不知此间主人喜怒无常，来历诡异，连州府都不敢触其锋芒。 今日他凭着这一纸信笺糊里糊涂就找上门来，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胡总镖头，久等了。 老爷有请。 ”一个总管打扮的人开了大门，侧身让开了道路。既来之，则安之。 胡多整肃了一下衣装，大跨步进了红漆大门。 门扇关上的瞬间，那总管眼中闪过一缕精光。大堂的布置及其简陋，如果不是主位上坐着一个埋首文案的人，旁边还有一个添茶送水的童子，胡多忍不住就要怀疑起这里是否真的有人生活着。“胡总镖头，负某俗事缠身，让你久候了。 ”那主位之人抬起头来，霎时间正气充斥整个堂院，连胡多也忍不住想要仰望于他。“负……负大侠！”胡多找不着自己的舌头了，突然记忆起这位曾经名动江湖的“蜀中剑神”如今已经是自己的老板，不由傻傻又添了一句，“不对，应该是负老板。 ”“哈哈，叫什么都一样，负某早已不在乎这些世俗名声。 ”负相如负手而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食指上的那枚指环。总管佝偻地身影拐进门来。 负相如急忙起身，扶着老人家坐在客首。 胡多一下子蒙了，为何负相如会对自己的家仆这般的礼遇。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被他视为家仆的老人家，乃是威临镖局前老板刘湘最为倚重的长辈张辰战。 当年引玉园一战，张辰战负伤而退，带着刘湘留下的指环和亲笔书信隐匿起来。 待事情告了一段落，他的伤好了七分。 才出来告知负相如，刘湘已经指定将威临镖局托付于他。负相如什么话都没有说，借着指环地使者之名，开始直接接手镖局工作，不多时就已经经营得风生水起。 然后，他们二人一起暂住在这处院落，只聘了一个门房看门。 一个婆子煮饭，这端茶的小童还是那婆子地孙儿，求得主人家好心肠，过来端茶递水，多领一份微薄的薪饷，贴补家用。“少主信上，究竟说了什么？”张辰战一激动，也就不再维持佝偻的老者形象。 腰杆直起，满目希冀。负相如打心眼里佩服张辰战对于刘湘的保护与忠诚，自问换了负相如，决计无法做到相同的地步。 他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简要说明了信的内容：“少主说，温凌有意调动武林势力。 与朝廷为敌，让我们想法子阻止，如若不然，就置身事外。 ”胡多可以不明白张辰战的身份，但是对于他们口中地少主可就不能陌生了。 他也激动起来：“少主可是要回来了？”身为下属却惦记着前主事，他此言，对于现在当家主事的负相如是一种何其大的侮辱。 因此话刚拖口，他大骇，急忙捂了嘴，心中向漫天神佛祈祷负相如没有听见才好。然而。 他的祷告没有被听见。 或者听见了但还来不及阻止。 负相如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浑身冷汗潺潺。 一股子冷意直透心肺。好不容易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负相如压根没在意他的存在，只焦急地和那个他眼中的老总管张辰战商讨着什么。 他顿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无比。幸好旁边还有一个小童子，悄声悄语地请他坐了客位，奉上清茶和面点，好声好气地解释：“总镖头莫怪，老爷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记了，他没有恶意的。 您稍坐一会儿，等老爷布置完成，消停下来，包管马上和您道歉，还会留您在这里叨唠一顿晚饭的。 ”胡多不禁多看了这个童子两眼。不过一个十来岁年纪，乡土气息浓重地顽皮小鬼头，如何能说出这番大方得体的话语。童子大概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搔了搔脑袋，扬齿一笑：“这是张总管交代我说的，我已经说习惯了。 ”原来如此。 胡多善意地回他一个笑容，虽然横肉满脸的他笑起来并不怎么好看，但是童子很开心，蹦蹦跳跳往门外去了。 而后，他注视张辰战的目光多了一些敬佩。这样地一个人，确实值得让人礼遇。刘湘这一次的书信，厚厚的一封，交代的话语也再不像以前那般言简意赅，而是**裸挑明了关系厉害，重重交代着各种因应对策。张辰战叹息了，负相如也叹息了。“少主真是打算抽手不管了。 ”张辰战说不出来的话，从负相如口中毫无阻滞的飘了出来。他们都看得出，刘湘真的是放手江湖了，才会因为自己不了解江湖现在的局势而拟定了这么多各种各样的计划与方案。 另一方面，如果不是这次的事件关系到皇族，关系到江湖，关系到天下苍生，只怕就是闹翻了天，她也未必会抬眼去瞧上一瞧。手按宝剑，负相如神思回笼，突然出声：“张老，您认为，温凌为什么要篡位？”篡位！胡多猛地从椅子上跳将起来，一口甜糕卡住了喉咙，吐不出，咽不下，不由上蹿下跳，憋得满脸通红。总算张辰战发觉不对，当胸一掌。 帮他解了围。 而负相如这才想起来，自己地客人还在旁边。“咳咳……篡……篡位？”他惊吓过度，又被噎住了，一时口齿不清。负相如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将问题抛给张辰战。 胡多就着张辰战地解释，好不容易理清了思路。“这么说，温盟主打算用武林的力量去撼动王朝？”胡多满脸地不可置信。任何一个武林人都不会相信这等说辞。 即使说出这话的人就是温凌本身。因为，没有动机。温凌。 “意气风发少年狂”的武林年轻盟主，他智伏虎头山独眼虎，一举成擒姑射之女刘湘，解开武林无头公案，其他光荣事迹更是数不胜数。 如果没有绝好的品性与德望，自视甚高的武林人如何能容忍一个无知小辈站在自己头上。这样地地位，除却没有黄袍加身。 其实已经是帝王，甚至比真帝王更加逍遥自在。 他没有必要背负民间疾苦，没有必要面对朝臣的苛责。 温凌真地没有理由要去攻击皇家才是。负相如也是满心满眼地欣赏温凌这个人。 所以他也这样说：“他确实没有因为权势而篡位的动机。 但是，我有一个荒谬的想法。 ”胡多和张辰战都眼巴巴看着他，盼着他快点将自己心中疑惑的答案公布出来。“如果……他是为了少主呢？”负相如自己说这话都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如此一厢情愿地认为，是不是太看不起温凌了。但是，没有人发出反对的声音。胡多不知道温凌和刘湘之间的纠葛，一直纠结不过来也就算了。 张辰战则是摸着下巴在认真地思考这种可能性。“快，将少主的信再给我看一次。 ”他伸出手去，几乎是用抢地将信件抽过来，一字一句认真审视。负相如原本还担心自己异想天开的说话会招来张辰战的责备，却不想张辰战翻着那信纸，越翻嘴边笑容越大。他说：“相如啊相如。 没想到你竟然可以这么快就看见事情的本质啊！”一边说，一边用力拍着负相如肩膀，一下重过一下。 也不怕负相如护体内力反震，反而伤了自己尚未痊愈的身体。“你看这里。 ”张辰战兴奋地指着信上的一段话，“少主说，届时，围场守军将领魏翎将军将领着武林人犯上。 啧啧，魏翎将军。 温盟主真是好本事啊，不过半年时光就已经荣升将军了。 ”“张老，您的意思是。 这个魏翎将军。 其实就是温盟主？”负相如没有问，倒是胡多提了一句。 他不知道称呼张辰战为何。 于是顺着负相如的叫法。其实，张辰战和他们岁数相近，不过因伤损体才显得颓废一些。“可不是。 少主通篇就提到这么个人名，还是用这般暧昧地说法，如果说这个魏翎将军不是温凌的话，他日老夫的头砍下来给你们当桌椅。 ”张辰战自问自己对于刘湘的了解还是相当深刻的。温凌身在军中。 那么，那个在江湖中指挥若定的“温盟主”又是何人？张辰战白了一眼负相如，沉声喝道：“负老板！”负相如竦了一下，心中烦乱。他心性耿直，一向认为行侠就应该匡扶正道。 在刘湘手下时，他看了非常多事情，看着刘湘试图用两全其美地法子来救赎，却反而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有时候，救了人，反而比没有救人更悲痛。 后来，刘湘开始冷血，而他，也渐渐对自己脑海中的正道产生了怀疑。现在，武林人生死就在温凌一念之间，战争一开，必然生灵涂炭，路有枯骨。 所以不怪他竟有热血充脑，想冲进军中抓起温凌，好好摇摇他那困顿的脑袋的荒唐想法。也难怪张辰战会紧张至斯，不惜动用功力，施狮子吼之法唤醒自己。“张老，相如记得自己是威临镖局的执事。 少主将偌大产业交到负某手中，负某就是豁出这条命，也断不能毁了少主的基业。 张老，尽管放心。 ”是了，“蜀中剑神”负相如，一诺千金，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既然少主不希望我们涉入纷争，我们就及早抽身吧！不要辜负她一番苦心。 ”张辰战这番话，明是说给负相如听，其实何尝不是在规劝自己。皇家内斗，江湖恩怨，不管是什么，刘湘这个少主都不希望他们置身于危险之中，早早做了提防。 这次拜托负相如相帮的，不过是将温凌的真正意图公诸于世，希望可以阻止武林和皇室地无畏厮杀而已。